但吴城主还是小看他了,他今年干的案子岂止八起?十八起都有。
“吴城主若能记得今年三月他订的入城税是多少,我大概就可以想起来自己那时在何方。”挑衅的声音被内力放大,远远地传出去。
苏觅音瞪着他,唇角微扬,这个人……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
商昨昔抛给她一个媚眼,无声地以嘴形暗问:“厉害吧?”
她低头,差点忍不住让到喉的笑意冲口而出。
水无艳掩着唇,呛咳不止。商昨昔太搞笑了。
一条飘然无尘、恍似天上摘仙的身影排开人群,缓步走出来。“商大侠果然好胆量,死到临头还要反咬本官一口。”
“装神弄鬼。”商昨昔撇嘴。
吴城主不怒反笑。“苏大人,犯人在此,你还不下令逮捕?”
“吴城主,要定商昨昔的罪,不是你说了算,得看证据的。”苏觅音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吴城主打个哆嗦,从没想过脾气温和的苏觅音也会露出如此阴狠的一面。
“盗神商昨昔,日偷百户、夜盗千家,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还要什么证据?”
“被害者呢?吴城主列举出来的八起案子,事主都不曾报官,如何证明商昨昔犯下窃盗案件?”苏觅音朝着皇宫方向一拱手。“圣上也只是说,请商昨昔协助调查,只要取得八位事主的口供,确定那些案子不曾发生,商昨昔便当庭开释。”
吴城主笑得像只给鸡拜年的黄鼠狼。“就不知道商大侠愿不愿意配合调查?”
商昨昔只是笑。
顾明日皱眉。“恐怕有陷阱,四师弟考虑清楚。”
商昨昔突然走过去,将手中的佩剑递给苏觅音。“喏,大师兄送你的礼物。”
她一愣,现在似乎不是说这种事的时候。“你——”
他挥手打断她的话。“调查就调查,商爷行得正、坐得直,怕你不成?”他对自己很有信心,那些“被害者”要敢说出失窃的是什么东西,他们自己先完蛋。性命和财宝,孰轻孰重,白痴都会选。“小捕快,你说,要怎么配合你?”
她咬咬牙,深吸口气。“请商大侠暂时入监,待在下找到证据,为你洗刷清白,恭迎出牢。”
顾明白冷笑。“诸位打得好算盘,入监后岂非任你们宰割?”
吴城主眼底闪过一抹厉色。他原本就打着杀人灭口的主意。
商昨昔双肩一耸。“先告诉商爷,这牢得坐几天?总不成十几二十年地蹲吧?”
“三日。”皇帝只给苏觅音三日查找证据,期限一到,商昨昔、曹天娇一同问斩。
皇上实在是被惹怒了,他一直很相信苏觅音,谁知突然爆出一个她勾结大盗的消息,加上商昨昔又是鬼谷的人,对照曹天娇的案子,他不禁怀疑,鬼谷是不是起反意了?
历朝历代,叛乱者永远是皇帝的眼中钉,怎么可能不下狠手?所以他让苏觅音想办法证明商昨昔的清白,只要鬼谷中人并非心存不轨,他便可以继续对曹天娇的案子睁只眼闭只眼。
毕竟,在皇帝眼中,一个没有野心、又能征善战的大将,无论如何是比附马和半致仕状态的太师重要。
“好。”商昨昔点点头。“商爷就配合调查。”
吴城主大喜。“来人啊,上镣铐!”
立刻便有人拿了全套的手锗脚镣过来要锁商昨昔。
苏觅音一拳把那人打飞出去。“案情未明前,商昨昔还是无辜的,谁敢无礼?!”她从来没有如此刻这么愤怒过,杀气如怒涛,一波接着一波,直冲天际。
周围的暗探、侍卫撑不住,被逼退了数步,只有吴城主强顶着。
“苏觅音,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想问你什么意思?竟想对无辜者上锗?”她拔剑遥遥指着吴城主,没动作,但凛冽的剑风已经割断他的胡子。
最后是水无艳打了圆场。“吴城主,断案是本官负责的,请你不要越疽代庖;至于苏大人,时间不多,你该动身了。”
苏觅音唰地收回长剑,定定地看着商昨昔。
商昨昔并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洗脱罪名,在他看来,朝廷律法只是约束那些小老百姓,对真正作奸犯科的悍匪恶徒、贪官污吏却毫无办法。
但苏觅音重视律法,他便试着去了解,和接受她的所作所为。倘若官员都如苏觅音一样,尚善国便会和平强盛,可惜那不可能。
这也越发显得苏觅音珍贵,也让他更想保护她的梦想。
“放心吧!我没事。”他传音入密。“再说,你看一下四周,少了谁?”
她这才注意到,不知何时,顾明日不见了。
他朝她扬扬眉,有顾明日暗中周旋,他想出事都难。
她向他颔首,身形便高高飞起,几个腾挪,消失在天际。
吴城主狠瞪了商昨昔一眼。就算他不能下手杀人,也有办法叫他直的进大牢、横着出来!
烟尘滚滚,官道上,一骑如飞。
苏觅音伏在马背上,一边喝水,一边想着下一个目标。
三日内,要取得位处天南地北的八份口供,已经是不可能之事,但她没有放弃。
整整两日,她在马背上吃睡,成果不错,她已找到七户传闻被盗神光顾的人家,他们一致否认家中失窃。
开玩笑,家里丢的都是偷抢拐骗来的赃物,说了岂非找死?
剩下最后一个目标,偏偏地处莽原,距离她现下的位置还有五百里。
她仰头,望一眼顶上明月。若不能在日出前取得口供,她便来不及赶回京城救商昨昔了。
双腿一夹马腹,她催着马儿快跑。
奈何这马跑了半天,浑身是汗,嘴边都出了白沫,又怎么跑得快?
她心急如焚,拿出地图,就着月光仔细观看。赶到最近的站还要两百余里,马儿撑得住吗?
“驾!”她再次催马,却毫无成果。
迫不得已,她拨剑在马臀上刺了下。
嘶!黑马长嘶一声,没命似地往前跑。
苏觅音脸上的欢喜才绽,又立刻收了起来。
马儿跑不到百里便哀号倒地,她虽然及时提气轻身,没被压在马下,仍是被这股跌势冲得在地上滚了两圈。
可马儿已经累坏丁,她看看马,又望一眼天上略微西偏的明日,银牙暗咬,收紧了包袱,使出轻功往前路奔去。
她不确定自己可以跑多久,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可理智清楚,她要靠双腿跑完这一趟根本不可能。
可商昨昔是因为相信她才束手就缚,她怎能辜负他?
身形像飞箭般往前冲,心跳急促得快裂开。
奔到驿站的时候,她已经狼狈得看不出平常模样。
“什么人?竟敢擅闯驿站?”她的形貌太恐怖,驻守的官差点以为遇到强盗。
苏觅音没有时间、也没有力气解释,直接冲到马厩,抢了一匹马就跑。
官差根本拦不住她,面面相觑。
“怎么办?”那是官马,弄丢是要赔的。
“头儿,刚刚那个人好像是苏大人?”一般六扇门人穿的是藏青色衣服,大红官袍在尚善国只有一个人穿——天下第一名捕,苏觅音。
但苏觅音是出了名地温和有礼,怎么可能干出这等劫马行径?没有人知道该怎么办。
苏觅音一路冲到莽原,取了口供,再往回赶,距离最后期限只剩半日。
接下来,她干脆不吃不喝,专心赶路。
可从莽原回到京城,有近千里路,半天跑得完吗?
生平第一次,她如此地无力与绝望。
“商昨昔……”视线不知不觉模糊了。
这一刻,她好恨自己,若不是她的牵累,凭他笑傲江湖的功力,怎会落到如此田地?
嘶,又是一匹马倒了。
三日间的不眠不休,她已记不清有几匹马倒在旅途上。她神智混,只能无意识地拉着马。
“起来、起来……”没有马,她更不可能赶回京了。“你给我起来……”脸上热热的,几时落的泪,她也不知道。
马不动,她把自己的唇咬得出血,一甩头,又运起轻功向前奔。
希望越来越渺茫,但她不愿停下来。
等我,你一定要等我……多少年了,不知道哭泣为何物,今朝心痛欲死。
“啊!”跃下缓坡的时候,她被横生的树枝绊了一下,整个人往前扑,在地上滚了两圈,连官帽都掉了。
但她根本没停下来看一眼,拨腿又往前跑。
“苏觅音。”有人叫她。
可她太累了,眼眶里都是泪,根本看不清来人是谁。
“你这样赶不及的,上马!”
是顾明日。他早料到凭着驿站的普通马匹,苏觅音完成不了这趟任务,于是发动鬼谷人手搜罗了三匹好马,在最后关头助她一臂之力。
他那一串话里,她只听清一小“马”字,身子轻轻飞起,落在马背上,又往前赶去。
“原只听说四师弟爱上一名捕快,还怕他被骗了,如今看来,四师弟倒不是一厢情愿。”顾明日身后走出一个人,模样生得非常好看,华光璀灿、顾盼生姿。这是鬼谷老三,“毒尊”席今朝。
顾明日不是太看好这一对官贼配,但能力所及的时候,他也会伸出援手。
“京里,二师弟准备得怎么样?”
“正在说服水无艳。”席今朝说。
“想办法让她点头,否则我们没有胜算。”
“我知道。”席今朝叹气。鬼谷中人再厉害,还是难敌整个国家啊!
苏觅音虽然累得头昏眼花,但习武之人的坚强意志仍在,她发现每回马匹开始无力之时,便有一匹马在官道旁等着。而且这些马脚力极快,一个时辰跑的路,普通马得跑两个时辰。
她连续换了三匹马,终于赶回京城。
她通红的眼望向天上。“太好了,堪堪赶上……”她低喃着,嗓子哑得只能发出几个模糊不清的气音。
跳下马,她正想往前奔,双脚却软得打颤。深吸口气,她强逼自己往前跑,来到午门,看见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这是怎么回事?她心头忽地不安起来。
用力拨开人群,她往前挤,还没到目的地,乍闻一个“斩”字,她惊愕得魂飞九重天。
“住手!”她撕心裂肺地吼,连最后一点气力都逼出来了,围观的百姓被她推得倒了一大片。
她冲到刑台前,只见两道血柱高高喷起,她心神一震,只觉脚下的地面崩碎。
“不!”她慌张的视线来回搜寻,最后定在地上的行刑名牌上。“商昨昔”三个字冲入眼帘,她的意识空了。
旁边的人说什么、叫什么,甚至有人接近她,她都毫无所觉。
她想起月前,对她喊着“官贼不两立”,一身白衣、潇洒不羁的男子,他说相信她、喜欢她、让她放心,可是……
“不……”磅礡的内力像溃堤的洪水般失控了,她悲愤地仰头吼啸,忽地喷出一口腥热的鲜血,接着便陷入了深沉的昏迷中。
第7章
苏觅音迷迷糊糊地睡着,耳边好像有人在叫她,但她不愿意去听、不愿意去想,隐约觉得,清醒的瞬间就是心碎的时候。
所以睡吧!睡着了,没有知觉,就不会痛。
她一直睡着,直想睡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奇怪,都两天了,怎么还不醒?”一个疑惑的声音在她枕边响起。
突然,她的鼻子被捏住了。
她无法用鼻子呼吸,便本能地张开嘴喘息。
“动了?难道快醒了?”那声音很兴奋。
她的鼻子被松开了,便又执着地继续沉睡。
“怎么又没动静?”那人纳闷。
这回,她的口鼻都被捂住。
“唔……”
苏觅音的脸越来越红,额上都冒出了汗。
到底是谁在整她?她不觉运功挣动身子,睁开了双眼。
“小苏!”对方兴奋欲狂。
随即,苏觅音发现自己陷入一个柔软的怀里。
好熟悉的感觉。“曹校尉?!”原来是曹天娇在戏弄她,但是……
“你为什么——啊!”惊呼未落,她看见一只手拎住曹天娇的领子,将她往旁边丢。
苏觅音惊讶地看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小捕快。”商昨昔兴奋地看她,俊秀的眉眼似在发光。“你终于醒了。”
苏觅音倒吸口气,又被熊抱住了。
“商……商昨昔……”怎么可能,她明明看见他被斩首,血柱喷得半天高,鲜红的血色入侵她的眼,瞬间夺去了她的神智。
“小捕快,哈哈,小捕快……”他开心得语无伦次。
她小心地感受着他,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她可以听见他强劲的心跳,应该是真的,那么……她心口尖锐的痛楚是虚幻的吗?
颤抖的双手攀上他的背,用力圈紧。真假已无意义,重要的是,他们此刻在一起。
她闭上眼,笑得凄楚,就像入秋时分,坚持在枝干上吐露最后一丝芬芳才凋零飘落的花朵。
商昨昔发现她的身子又开始变软,大惊。“苏觅音,你醒醒,别再睡了!”
她的眼依然闭着。太累太痛了,她已无力为继。
“苏觅音!”他用力摇晃她。
她怕了,怕再清醒,眼前又是漫天的血花,不如沉睡。
“你不能这么没用啊,苏觅音。”他抬起她的下巴,猛地吻上她。
她正沉浸在重新拥抱他的愉悦上,突然,一股炽热的火烧入内体。那很霸道、又很熟悉的情欲,刹那间击散了她对沉睡的坚持。
她情不自禁地随着那欲念漫舞,感受到唇腔被彻底地探索,一只手沿着她身体曲线或轻或重地抚揉。
“哇,四师兄,你怎么在我面前干这种事?!”曹天娇从地上爬起来,大叫。
“知道人家在忙,你不会自动闪人,碍眼。”商昨昔回呛。
“是我先认识小苏的!”
“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苏觅音睁开眼。他们的对话实在太刺激、太欺负人,她很难置若罔闻。
“你们……咳咳咳……”喉咙好干,但这种不舒适也让她认清一件事——眼前的一切是真非假。
“苏觅音……”商昨昔又一次搂紧她。
曹天娇伶俐地送上一杯水。“小苏,男人都是不懂得体贴的鲁汉子,你千万别被骗了。”说着,还挑衅地瞪了商昨昔一眼。
“你——”商昨昔怒哼着抢过茶杯。“再粗鲁也比你好色强。”然后,她慢慢地喂苏觅音喝水。
她啜饮着甘甜的液体,脑子逐渐转为清醒。
她虽然在午门前看到两个人被斩首,但没看清死者的面容,不能确定商昨昔和曹天娇已死,所以他们逃过一劫的可能还是很大。
那么,行刑名牌上的名字又是怎么回事?
“苏大人,你醒啦?”这时,水无艳穿着上朝的官服走进来。
“水大人,我怎会在这里?”她不想问那对还在争吵的师兄妹,感觉好蠢。
“你在午门昏倒,我让官差把你送到我家休养。”水无艳唇角藏着掩不住的笑。
苏觅音发狂的时候,失控的内力直冲向监斩的吴城主,把对方打得口吐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