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飘雪说道,“回大爷,老爷派人过来传话,若是大爷得空,请大爷去书房一趟。”
他半眯的眼睛忽然睁开了,顿时露了几分冷意。“知道了,我半个时辰后过去。”
骆佟低声悄问:“可知父亲找你何事?”
他是谈家的嫡长子,可昨日的敬茶,她在父子之间看不到半点父子之情,公爹对她这个媳妇也十分冷淡。
“我不知道何事,不过——”谈思璘脸上甚是复杂。“或许是想让我也为太子做事吧。”
骆佟心念转动。
她想跟他说,你不要为太子做事,可是理由呢?她要说什么理由?因为我穿越而来,知道太子会被废?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了。“那么,你想为太子做事吗?”
朝堂之事,又岂是女子可以干预的?她知道自己不该问,即便被他喝斥也是理所当然,不需感到委屈。
岂料,他却是一笑。“我不想——不,应该说,我不会。”
骆佟大感意外。“为何呢?为何你不为太子做事?”
太子杨演是皇后所出,又是皇长子,现今虽然还有典贵妃所出的二皇子——礼王杨机在暗中争斗着夺嫡,可是朝臣大半都与太子结党了,这也代表了未来的光明前途。
谈思璘轻轻勾起唇角。“太子平素的作为,又岂会是个明君?”
他轻易出口的话,令骆佟心里一惊,她惴惴不安的看着他。
他漫不经心地笑道:“你放心,话只对你一人说,我相信你。”
她一愣,很是惊诧。“为何你会……相信我?”
能够坐上高位,成为两朝金相,定要有深沉的城府,步步为营,他不该是个轻易相信他人之人,而他们虽为夫妻,其实也才初相识,他凭借着哪一点相信她不会出卖他,不会将他的话传出去?
“傻瓜。”他低头凑到她耳边假意长长一叹。“若不信你,我又岂会娶你为妻?”
她脸上一红,身子也因为他的气息跟着一热,忍不住问出她心中疑惑,“那……你为何娶我为妻?”
不为冲喜,他一个嫡世子,全然没有娶她的理由。
“若是你一定要个理由,那么——”他深深的看着她。“一双冷眼看世人,满腔热血酬知己,唯此而已。”
他的话,萦绕在她心尖许久许久,她琢磨着他的话,却也是一知半解。
她是他的知己吗?为何是?他是如何定义的?又是如何知道她不会对他不利的?
“大爷——”外头飘雪的声音又响起了,这回声音之中有些打扰了他们的不安。“老爷说,几位尚书大人也会到,让大爷早点过去书房。”
骆佟看到谈思璘冷笑一记。“权位迷人,自古不变。”
她知道他在说他爹,但她不以为意,做为一个先帝时期的重臣,一生富贵,迷恋权位也是自然的事。
两人起身后,骆佟倒有些手足无措了。
昨日抱她去净房泡澡后,他不假他人之手自己更衣,今日呢?
兴许两人想到一处了,才在思忖,便听见他问道“需要叫飘雪、踏雨进来为我更衣吗?还是娘子为我更衣?”
她有些慌乱的抬眸,就见他饶有兴致的看着她,眼里写明了他想要她为他更衣。
她虽初时慌乱,却也从善如流地道:“我为夫君更衣。”
谈思璘满意一笑。“有劳娘子了。”
伺候他更衣之后,骆佟唤寸心、抱琴进来收拾床铺,同时两个小丫鬟也提着早膳食盒进来摆桌子。
飘雪随即端着药碗而来。“爷该喝药了。”
谈思璘二话不说端起碗,一口气将药喝尽。
骆佟看着他爽快喝药,心中更疑惑了。
他究竟是有病还是没病?她丝毫感觉不到他身上有何病症,他的体力也……也好得很,昨夜也是折腾到了夜半……那么,他喝的究竟是什么药?
两人用完早膳,谈思璘说道:“我们出去走走,有个人你要认识。”
“可是,父亲不是让夫君早点去书房?”
谈思璘一笑。“所以才不能早过去。”
她胡涂了,这对父子怎么回事?好似有些什么猫腻……
他带她到和翠院里的一个小跨院,这种小跨院她不陌生,她在宁远侯府就是住在这样的小跨院里。
两人走进去,里间一个妇人正在收拾小厅,见到两人的瞬间,脸上便乍现惊喜,匆匆迎了上来。
“这一大早的,大爷怎地就来了?还把大奶奶带来了……”
谈思璘微微一笑,对骆佟说道:“这是琴姨,一直服侍祖母,在祖母面前,琴姨是最说的上话的。”
骆佟深知这肯定是谈思璘看重之人,她郑重地福身见礼。“琴姨。”
瑶琴慌了。“使不得!使不得!怎么能让大奶奶给奴婢行礼……”
谈思璘拦着瑶琴,让骆佟将礼施完。“这礼受得。”
前生若不是琴姨,他也不能平安长大,是琴姨睿智,打小就要他装笨装呆,装性格暴烈,装喜怒无常,这才躲过了单氏的激烈手段,只在他日常补药里投下了伤本之毒而已,否则他一个孩子,只消把他推到湖里就没命了。
重生之后,他自是继续装笨装呆来保命,且还躲过了补药里的慢性毒药,那是他前生没躲过的,也因此,他前生虽然做了两朝金相,却正值壮年便病死,留了个英年早逝的遗戚.
而这一世,单氏怎么也没料到他会用“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万年不变又简单至极的道理避开了那伤本的毒药,单氏既能收买熬药的下人给他投毒,他也能收买那下人将药换过来。
只不过,他一个六岁的孩子,若能发现补药有问题也委实太过惊世骇俗。
因此,有一夜,他佯装被恶梦惊醒,琴姨摇醒他之后,他告诉琴姨,他梦见过世的母亲,母亲告诉他补药有问题,不能喝,琴姨听了大惊。
在琴姨的暗中追查下,发现补药真的有问题,于是他跟琴姨说,梦里母亲让他切勿打草惊蛇,暗中收买那煎药的丫鬟。
单氏为了让亲生儿子补身,也日日备了补药,且是同一个丫鬟在煎药,只要将两人的药换过来即可,只要办妥这件事,一个月给那丫鬟三两银子,这可比她的月银还高了。
那丫鬟果然轻易被收买,且她压根不知道单氏给他喝的药方有问题,她以为是单氏给自己儿子的药方较好,是老太君较疼大爷,想让大爷喝好点的补药才交换的。
一个月三两银子对他不算什么,生母留给他的现银有上万两不说,他自己的月银就有十两,比谈思湛高了一倍,这是当时掌家的祖母制定的,单氏虽不满也只能照办。
“该是奴婢给大奶奶请安才是。”瑶琴看着骆佟,满眼的欣慰。
赫连家的迎月姑娘被冲喜一事吓得逃去塞外之后,她原是担心她的思璘少爷自此绝情断爱,会对感情一事失了信心,没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快成亲,虽然对象是个庶女,有些遗憾,不过他肯成亲便谢天谢地了,也不能要求再多了。
“佟儿,我自小由祖母带在身边,养在和翠院,平日都由琴姨照看,是琴姨一手带大的,琴姨与我生母并无二致。”谈思璘说道。
两世为人,在他还没成年搬到明秀轩独立之前,他都是靠着琴姨才能一直装病来掩人耳目。
骆佟顿时明白了琴姨在谈思璘心目中的地位,既是他敬重之人,她也不能怠慢。
她向前拉住了琴姨的手,真心诚意的说道:“琴姨,我初嫁进来,什么都不懂,祖母也还不待见我,往后还要琴姨多提点。”
瑶琴忙安慰道:“大奶奶别担心,老太君嘴硬心软,尤其又最疼大爷,过些日子,她一定会跟疼爱大爷一样的疼爱大奶奶。”
骆佟笑道:“那以后我常来这里坐,琴姨再教教我怎么讨祖母喜欢,琴姨可别嫌我烦。”
瑶琴眼里满是溺爱。“怎么会烦呢?大奶奶尽管过来,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们而开。”
第八章 坐稳嫡妻位(2)
由于谈思璘还要去书房,两人也没法在小跨院里待久,小坐了一会儿,喝了一盏茶便离开了。
骆佟没带丫鬟出来,谈思璘要先送她回明秀轩,在曲廊里便迎面遇上了两个中年美妇,各带了一个丫鬟。
谈思璘口气寻常的对骆佟说道:“是岚姨娘和蝶姨娘,她们两人是我生母的陪嫁。”
骆佟知道她公爹有四个姨娘,其中两个是谈思璘生母莫氏的陪嫁,另外两个是单氏的陪嫁,她们都是主母有身孕后,开了脸给男主子暖床的,由于谈云东一心只在朝局,并不好美色,因此也没特别宠爱哪个姨娘,后宅一直都是握在单氏手里。
“大爷、大奶奶!这是去给老太君请安吗?”两个姨娘都热络无比的迎上来。
谈思璘看着她们,微微一笑。“两位姨娘也是要去给祖母请安吗?”
两人干笑一声,岚姨娘道:“老太君哪里会见我们?”
重嫡轻庶的老太君连她们生的孩子都不太待见了,何况是身为奴婢的她们?
“日久见人心,祖母早晚会明白两位姨娘的一片真心。”谈思璘淡淡的安慰道。
可骆佟听在耳里,却觉得像是别有深意,是她想太多了吗?
“大奶奶才刚过门,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尽管差人来问,我们就住在落霞院,离上房也不远。”
骆佟笑着点了点头。“多谢两位姨娘了。”等两人走远,她才问道:“你不喜欢这两位姨娘吗?”
她们是他生母的陪嫁,照说不是应该多了份感情才对?
谈思璘停下脚步,面色微沉,低声道:“我生母的死因不单纯,岚姨娘与蝶姨娘知晓谁是真正的凶手,也或许,她们正是凶手。”
骆佟愕然的看着他,直至消化了他的话,脸上才不由得露出了惊异之色。
他生母的死不单纯?这可不是等闲之事!她的心跳加速了。“你……可是极为肯定吗?”
他当真是很信任她啊,这么大的秘密也对她吐露……
“十分确定。”谈思璘长眸微眯。“我正在追查真相,告诉你是让你提防着点,岚姨娘与蝶姨娘并非能交心之人。”
“那我……我再找机会亲近她们,套套她们的话,或许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她们会防你,或许不会太防着我。”她真心想为他做点什么。
“不。”他摇头,立即否决了她的提议。“我不要你涉险,适才说了,之所以告诉你,是要你小心她们两人,倘若她们对你热络,你只需虚应故事即可,她们送的吃食一律丢掉,若是绣了什么荷包香囊给你,让丫鬟们烧了。”
前生这个秘密,岚姨娘、蝶姨娘肯定是带进了棺材里,自然不会轻易对旁人吐露,佟儿想套话只怕也是徒劳无功,而他也不要她这么做。
“我明白了。”兹事体大,她再想想如何引蛇出洞来帮他,绝不能走漏风声,坏了他的事。
将她送回明秀轩后,谈思璘便去了书房,骆佟回到房里,想着要如何讨老太君欢心。
对于谈思璘来说,老太君的存在格外重要,也可以说是这府里他最看重之人,自己若能得了老太君欢心,他便能更专心于朝政,无须为内宅之事操心。
“大奶奶这是在想什么?”青儿来上茶,见她沉思,忍不住问道。
骆佟直白道:“我是庶出,老太君不待见我,我在想法子讨老太君欢心,这样大爷在外面做事便不必挂心于我了。”
“原来如此。”青儿笑道:“奴婢的祖母最喜欢甜食了,若大奶奶能做几样精致少见的甜食送去给老太君,老太君必然是喜欢的。”
骆佟不了解老人家的喜好,前生她与弟弟相依为命,这一世宁远侯府的祖母顾太君对她们这些庶出的孙女儿也很冷淡,平时根本没机会近身伺候。
“就听你的。”骆佟为难道:“可我说的一口好菜,但手艺普通,要做出几样老太君没吃过的点心,这可难倒我了。”
前生挽香坊的大厨厨艺出众,其中二十来道佳肴特别精致,做法她闲暇也琢磨过,只不过鸨娘不肯她沾厨油,她会的一点厨艺是未卖身前为弟弟做饭学的。
“奴婢可以教大奶奶做。”青儿自告奋勇。“再由大奶奶亲手做给老太君来表心意。”
“你会做点心?”
“奴婢的爹是大厨,娘亲天生对吃食敏锐,只要吃过一次便能做出一样的菜来,奴婢随了爹娘,手艺还不错,且奴婢会几样失传的通俗小点心,虽然难登大雅之堂,但味道却是极好的,保证老太君绝对没吃过。”
骆佟展颜一笑。“好极了。”
她人生地不熟,便唤了飘雪、踏雨一同去厨房,怕人手不够,同时也将寸心、抱琴捎带上。
飘雪很是惊讶新主子要亲自下厨。“有什么事交代奴婢做就行了,大奶奶何苦到厨房里沾惹油烟?”
“就是份心意。”
骆佟坚持自己做,飘雪等人也不能说什么,只好忙着给她打下手,幸好她资质不错,只看青儿做一遍便做得有模有样,几个丫鬟都夸好吃。
打铁要趁热,她回房更了衣,便领着踏雨、青儿,提着食盒往和翠院去。
已经过了午后,和翠院的暖阁里,除了老太君之外,谈秀彤也在那里陪老太君说话,两个丫鬟出来给骆佟撩了帘子,倒是恭敬的施了礼,喊了声大奶奶。
谈秀彤原就不屑骆佟庶女出身,昨日敬茶认亲,她便没称呼骆佟一声大嫂,今日再见她,自然也是一样。
“孙媳给祖母做了几样点心,请祖母品尝品尝。”骆佟让丫鬟打开食盒。
安老太君的大丫鬟杏雨便接了过去。
谈秀彤嫌恶的看了一眼。“祖母哪里吃得惯这种东西?”
“我瞧瞧。”安老太君向来午膳用得早,这会儿也有点饿了,见那些个点心从未见过,便道:“我尝尝。”
见安老太君将一块点心吃完了,骆佟直觉有希望讨得老太君的欢心,恭敬问道:“可还合祖母胃口?”
“这是你亲手做的?”安老太君不置可否,但面上线条已柔和了不少。
骆佟比较放松了,便笑道:“是孙媳瞎鼓捣的,做的不好,祖母不要见笑才好。”
安老太君又拿了一块,淡淡地道:“还不错。”
骆佟笑容可掏地道:“那么孙媳就把食盒都留下,明日再来跟祖母请安。”
安老太君嗯了一声,表示同意了。
骆佟见好就收,今日就到这里,也不要想留下来喝茶什么的招人厌,她速速告退了。
到了外头,稍稍离了和翠院之后,青儿便忍不住蹦跳。“大奶奶,您瞧见了吧?老太君满意呢!”
“我瞧见了。”骆佟笑道:“有赏。”
青儿吓得双手乱摇。“万万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奴婢还欠大奶奶三百两银子呢,奴婢给大奶奶做牛做马都无法偿还大奶奶的恩情,怎么可以还要大奶奶的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