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贤弟可知朕此次召你入宫,所为何事?”信武帝试探完了,终于言归正传。
他微挑眉,拱手道:“恕臣弟愚昧。”
“敬王又蓄意刁难作乱了!”
“敬王自恃乃先帝当年独占后宫专宠的无瑕娘娘所出,又手握南疆兵马大权,这些年来对皇上诸多不敬,臣弟也时常耳闻。”朱尔静皱眉。“皇上对兄弟有情有义,可敬王却半点也不知感激,野心跋扈旧习竟是半分也未改吗?”
这位敬王爷自小拥宠自重,时常对由正宫娘娘所出的信武帝诸多欺陵,并曾扬言帝位有德者居之,只要是先帝之子,人人都有资格坐上那个金銮宝座,并不独厚皇后亲子。
“哼!朱信敬若真能像皇贤弟这样安分守己,好好做他的快活王爷,倒也省了朕不少闲心。”信武帝气不打一处来,将一份请安折子扔给了朱尔静。“你自己瞧瞧!”
朱尔静接过折子,缓缓展开一看,随即愕然抬头。“这……敬王岂有此理,他眼里还有皇上吗?”
“此人狼子野心,无论朕如何宽待于他,都是多余的。”信武帝神情阴森,咬牙切齿道,“折子上明着是请安,可字里行间尽是怨怼,说什么朕划分予他的南疆酷暑难当,不若京师舒爽,还要朕念及手足之情,允他回京分理朝政,如此朕方不违先帝遗命……”
信武帝越说越是恼火,狠狠扫落了案上满叠奏章。“时至今日,他当自己还是旧日那个最受先帝荣宠,甚至被先帝遗诏中许为摄政王的皇子吗?”
什么狗屁摄政王!只会尽扯他的后腿,诸多干政作乱,信武帝一想起,便怒火中烧。
见信武帝盛怒难抑,朱尔静忙宽言相慰,“皇上息怒,为了这等不知感恩图报的无知莽夫气坏了龙体,实是万万不值啊!”
“教朕如何不生气?”信武帝恨恨道:“当年朕与母后在他俩母子底下受了多少侮辱,日日担惊受怕,深恐先帝为无瑕娘娘狐媚所惑,当真废长立幼,弃正扶庶。幸而上天垂怜,教朕顺利接继了这个皇位,没能当真遂了他母子阴谋,可如今……好!是他要对朕不义,就莫怪朕对他不仁!”
“皇兄若有用得着臣弟之处,臣弟愿效犬马之劳。”朱尔静自动请缨。
信武帝眼睛一亮。“看来朕果然没有待错人。这事朕不方便出手,能由皇贤弟代劳,那是再好不过了。”
“为皇兄分忧解劳,臣弟责无旁贷。但不知皇兄想如何惩戒敬王,又打算做到哪种地步?”他笑问。
“朕要他臭名天下,人人非议,如此一来,待朕摘掉他的脑袋后,满朝文武、黎民百姓只有额手称庆的份,就无人能说是朕残害手足了。”信武帝满腹心机地笑道。
“臣弟自当奉命。”
“记住,此事要做得隐密妥当、滴水不漏,”信武帝目光炯然的盯着他,“皇贤弟可别教朕失望。”
“陛下放心,您治国理政是一流,臣弟远远愧不能及。可臣弟虽不才,别的不敢说,对于一些吃喝玩乐、捉鸡打狗的事还算在行,定能教皇兄满意。”他笑咪咪的保证。
“哈哈哈!好,好,这才是朕的好弟弟呢!”信武帝听得龙心大悦。“待此事功成之后,朕必定重重有赏。”
“谢皇上!”朱尔静神情愉快地朝皇帝拱手谢恩,“那臣弟届时就老实不客气了。”
“朕掌管天下、富有四海,你说得出的,朕都能赏给你!”信武帝眼神闪烁。“你想要什么?”
“不敢瞒皇兄……”他咧嘴一笑,“臣弟垂涎皇兄园子里那盆‘十八学士’和‘风尘三侠’很久了,不知可否跟皇兄讨这个情?”
信武帝闻言一愣,眨眨眼。“就这个?”
“就这个。”他兴匆匆道:“臣弟约了人斗茶花,可府里养的滇茶太不争气,总开不出什么好模样来。唉,千思万想,还是得厚着脸皮来向皇兄讨救兵了。”
“哈哈哈……”信武帝闻言大笑。“没想到皇贤弟玩心还是这么重。也罢,做哥哥的就成全你,将那两盆极品的茶花赐给你,管教你下回斗起花来稳赢不输,如何?”
“谢万岁!”他乐得眉开眼笑。
待朱尔静告退离去之后,信武帝缓缓收起笑意,豺狼般精光四射的眸底闪过一丝得意。
前帝余孽,不过尔尔。
朱尔静回到在京师特地置下的别苑后,赵衡快步上前禀报。
“王爷,咱们暗中开采的那座南疆铁矿山,有飞鸽传书来报,三日前大石坠落,砸伤了一十九名工人。掌事宋头儿还说,此矿几已采空,兼之地质十分脆弱,若要再向下深掘,恐有危险,所以想恳请王爷示下,是否就此封闭此矿?”
朱尔静啜了一口顺气安胃的普洱茶,想了想,随即笑了。“机缘巧合,瞎打误撞,这倒给了本王一个好机会。”
“王爷?”赵衡眼露疑惑。
“将矿山布置恢复原状后,教咱们的人立刻撤离,”他眸光熠熠,嘴角微扬。“然后放出风声,让敬王知道在他南疆境内有这么一座铁矿山。敬王生性贪婪,就算明知占山采铁有违朝廷大禁,他也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如此一来,便教那敬王损兵折将,”赵衡粗犷脸庞露出一丝笑意。“却是白忙一场。”
“没错。虽说敬王素来不拿人命当回事,但能让敬王元气大伤,倒也算得上是额外给咱们的花红奖赏了。”
“王爷还另有打算?”赵衡注视满面愉悦的主子,心下一动。
“自然,若不能损人又利己,那岂不太可惜了吗?”他露齿一笑。“阿衡,传令下去,命南疆那儿严加监视此事,待敬王人马进驻,立时透过南疆布政使回报朝廷。”
赵衡恍然大悟。“原来王爷是让敬王担了这私采国矿的大罪!”
“反正那座铁矿也快空了,还不趁机拍拍屁股走人,丢给他人收拾残局?“何况皇上巴不得逮着机会狠狠修理敬王这个碍手碍脚的‘摄政王’,所以这事要让南疆的布政使上呈天听,正好一举两得,我还做了个顺水人情给皇上呢!”
“属下明白了。一石二鸟,王爷果然妙计。”赵衡一脸佩服。
“当然也要有劳宋头儿把那儿的‘陷阱’做得确确实实,恭候鱼儿上钩。无论如何,咱们定要那敬王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朱尔静笑着捧起茶碗。“对了,一会儿陪本王下盘棋吧。”
“是。”赵衡略微迟疑,“可王爷日前快马加鞭日夜兼程,未有一夜睡好,今日既已面圣完毕,何不好生安歇会儿?”
“睡是要睡的,不过不是现在。”他抬起头,目光望向门外沉沉夜色。“夜里,只怕还有人来呢!”
赵衡心下了然,心知皇上从不曾真正放心自家主子,所以今夜必会暗中派人前来刺探。
“下完棋后,咱们再来练练字。”朱尔静兴致勃勃的提议。“阿衡,你军功出身,武艺高强,可惜了一手字确实写得不怎的……”
“还写?”赵衡闻言脸色发白,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剽悍之气登时跑了大半。“王爷就饶了属下吧,这杀人挺容易,写字可难得很啊!”
“我说你个大男人,抡起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都是小菜一碟,又怎么能被区区一支笔打败呢?”他挥挥手,“就这么决定了,待会儿文房四宝备上……欸,你要去哪里?”
“属下突然想起外头的守卫还没布置好。”打算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赵衡身形一顿,硬着头皮回头赔笑。
朱尔静似笑非笑地瞅着他。
赵衡只得苦着脸点头,“……属下遵命,练字就是。”
朱尔静见状哈哈大笑,可笑着笑着,俊朗含笑的脸庞却浮现一丝落寞。
傻子。写完那八十个字,我请你喝朱府独门秘方梅花茶。
我知道我知道,雪花滚白水嘛!
想不想再多写二十字凑成一百?不如就从“我以后再也不敢取笑尔静哥哥家的茶是滚白水”开始吧?
不不不,八十个就好,梅花茶也很好,尔静哥哥说什么都好……
“婉婉,”他眼神温柔,低声喃语,“今日我已富有天下,王府之中各色好茶齐备,再也不必苦哈哈地只能请你喝雪花滚白水了。”
还有,他特地命人自太原将那株老梅树细心移植到了江南王府里,每到春日,满枝桠上都是她最爱的翠绿青梅。
还有还有,他也学会腌梅子了,用的是上好的花蜜,嗜甜如她,肯定爱吃。
他嘴角那抹怜惜宠昵的笑意甫浮现,旋即寥落成了一丝淡淡苦涩。
可是……如今她却已不在他左右。
“婉婉,”他闭上双眼,一颗心揪痛至极。“请你,一定要等我。”
很快的,他会夺回原属于他的大好江山,他会用最华丽盛大的封后大典,光明正大的昭告天下,永远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这一生一世,再没有任何人能抢走他的婉婉……
第4章(2)
半个月后
遍植奇花异草,惹得蝶舞蜂忙的上林苑内,满湖荷花冉冉、荷叶田田,彷若凌波仙子降临,美得不似人间。
信武帝今日兴致高昂,特地设宴款待朱尔静,且自皇后以降,各宫妃、嫔、美人,俱奉命陪席。
“朕今日好高兴,”自昨日收到南疆布政使的密函,信武帝先是大怒,随即大喜,“朕的皇贤弟果然忠心耿耿,是个办事的人,来来来,朕先敬你三杯。”
“谢万岁。”朱尔静恭敬的一饮而尽,嘴角迷人笑意一闪。“但凡皇兄有命,臣弟自当肝脑涂地、在所不辞,万岁又何须挂齿?”
“好!”信武帝大乐,“今日好酒盛宴,皇贤弟可要尽兴,大醉方归,不然就是不给朕面子。来人,再给静王爷满上!”
“是。”内侍忙斟酒布菜。
后宫众佳丽有幸齐赴皇家盛宴,本就争相打扮得花枝招展,再加上听闻此宴是为了宴请年轻俊俏、面如冠玉,有天下第一美男子之誉的静王爷,众姝更是芳心蠢动,人人巴不得妆点得天仙下凡似的,就为了能得静王爷多瞧自己一眼;自然这样的心思,嘴上是说不得的。
远远坐于下位的乔婉眼里瞧得明白,可她半点也不敢取笑旁人的痴心妄想,因为就连她自己,何尝不是为了能够再见他一面、再多看他一眼,而感到欢喜雀跃,不能自抑?
她神情含悲带喜,眸光痴痴,无论花了多大的力气,就是无法维持往昔的平静如常。
杜子春正为皇后说了一句什么而娇笑着,目光不经意瞥向乔婉,突然生了疑心。
“咦?”她随着乔婉痴盼的眸光望向座上英俊尔雅、谈吐风流的朱尔静,脑中灵光一闪,见猎心喜地笑了。“真好,太好了。”
“怎么了?春妃妹妹。”雍容优雅的皇后微挑黛眉,“你笑得这般开心,可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笑话,不如也说给我们笑笑如何?”
杜子春眸底闪过一丝厌恶,但面上笑得更灿烂了。“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妾出身名门,并非那种小家子小户子的野丫头,又哪里懂得说什么凑趣儿的笑话呢?不过倘若娘娘觉得闷,倒是可以请婉贵嫔表现表现。臣妾听说山西梆子戏挺好,婉贵嫔自山西来,想必也懂得唱几曲吧?”
朱尔静神情自若,一脸有趣地跟着众人视线望向成为目光焦点的乔婉,任凭杜子春锐利目光如何打量审视,半点形迹也不露。
乔婉心头警钟大作,微微低头,脸上扬起羞怯却不安的笑容。
皇后眉心微蹙,随即亲切笑问:“婉贵嫔长得这般灵秀动人,原来并非江南姑娘,而是自山西来。本宫从未见过山西风光,然而既能培育出如此佳人,想必也是山灵水秀的神仙宝地了。”
“谢皇后娘娘夸赞,鄙妾愧不敢当。”乔婉粉颈垂得更低,柔声道:“回皇后娘娘的话,那是鄙妾自小长大的地方,若以私心而论,自是样样儿都好的,然而山西地处偏远,实话来说,又哪里及得上京师繁华、江南富丽?”
皇后娘家出身国戚,乃京师贵族之女,春妃却是江南水乡望族,军门之后,她一番话婉转谦逊,倒是一次捧了两个人,四平八稳,哪边也不得罪。
朱尔静笑着敬了皇帝一杯酒,却是竖起双耳,仔细听着这头的动静,听到乔婉的话,总算稍稍安心。
果然是他聪慧伶俐的好婉婉。
“朕记得婉贵嫔写得一笔好字,也弹得一手好琴,”信武帝兴致也来了。“不如今儿你就当众奏一曲给大家听听,也让朕这个琴棋书画、吃喝完乐样样精通的御弟品评品评。”
乔婉小手微微抖了下,强抑怦然狂跳,款款欠身。“既是皇上有命,鄙妾也就斗胆献丑了。”
“贵嫔妹妹性情温婉谦逊,真教人喜欢。”皇后笑容和煦的看着她,“来人,将本宫那把焦尾琴取来,赠予贵嫔娘娘。”
“娘娘,鄙妾何德何能……”乔婉吓了一跳,忙谦辞,“怎配得上娘娘如此厚爱,又怎当得起这上好古琴呢?”
“傻妹妹,名琴赠美人,天经地义,又有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呢?”皇后满眼都是疼爱。“至多往后有劳妹妹常常弹给皇上和本宫听,到时候妹妹可别嫌烦就行了。”
“婉婉不敢。”
“弹得好不好还不知道呢,就在这儿说得天花乱坠……”杜子春岂是容得了人的,忍不住冷嘲热讽,皮笑肉不笑地道,“皇后娘娘这么疼我们这些后宫姊妹,可说是我们天大的福分。不过娘娘也切莫宽容得离了谱,还得看看有些人是不是值得您这样‘百般呵护’呢?”
皇后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她杜子春又怎会看不出?
想必是藉机拉拢那个装可怜的狐媚子,好拢络住皇上的心……哼!
皇后故意置若罔闻,对乔婉招手一笑。“婉妹妹来本宫这儿坐吧,等会琴一到,也好就近操持给我们欣赏、欣赏。”
杜子春几时被这样冷落漠视过,不禁又羞又辱,气得脸都涨红了。
信武帝早习惯了这些后宫佳丽为自己争风吃醋,甚至还颇为洋洋自得,自顾自地和朱尔静饮酒,也没当一回事。
“皇兄,”倒是朱尔静觑了个空,凑近兄长耳畔低声道:“看来我这些嫂子个个恨不得把您抢过来,一把含在嘴里才甘心哪!”
“哈哈哈……御弟说得是。”信武帝乐得合不拢嘴。“不过女人嘛,就是爱拈酸喝醋,也不想想朕可是一国之君,天下美女皆尽属朕所有,朕今儿爱睡哪个就睡哪个,又几时轮到她们那些心胸狭窄、穷极无聊的女人作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