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他都有个预感,她早晚有一天会害死自己,而今成真之后,他竟然发现自己连一滴眼泪都挤不出来。
周遭的一切好似作梦一般不真实,今天来参加丧礼的人,不管男女都是一身肃穆的黑。
他希望这里会是她喜欢长眠的地方。
这个墓园望去有青草覆盖,有绿荫遮蔽,环境安静而美丽,但是以她这么喜爱热闹的一个人,会喜欢、享受这样的一份安静吗?
从他有印象以来,她便存在他的生命之中,形影不离。她跟他同校,从国小到现在的医学院,她不单是他的未婚妻,也是医学院小他一届的学妹,她美丽、开朗,热爱户外活动,举凡冲浪、泛舟、滑翔翼都是她的最爱,她不怕危险,只怕不够刺激。
而今天,谁也没有料到,她最后竟然会因为自己的任性和爱冒险的个性,赔上宝贵的生命。
白禹安深吸了口气,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感激太阳眼镜的存在,因为深色的镜片替他遮去刺眼的日光,也遮去他眼眸泄露的一切情绪。
他只能勉强对他人安慰似的轻拍肩膀微微点头。
时间的流转变得不具意义,他不知道自己在墓前站了多久,只隐约知道周遭的人一个个离去,最后剩他一个。
墓碑相片上的女人叫颜凯蔚,她很美,一头狂野的鬈发、细致的五官和灿烂的笑容,这样的女人无异是每个男人的梦中情人,他们两家是世交,从他们的上上一代就维持良好的交情,他们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年纪相当,成为一对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他从来没有问自己是否爱她,因为他的情感存在他心中。他比任何一个人都还要清楚明白。
爱她与否……这个问题最终的真实答案,或许会令周遭的人都跌破眼镜。
反正他与凯蔚一直以来不论喜好或个性都很相似。他跟她一样喜欢冒险刺激,所以跟个喜好相同的女人结婚在一起过生活,想来并不是令人厌烦的事,所以他在适当的时候跟她订婚,预计彼此都成为正式医生之后结婚,爱与不爱在他的心中成了个不是很重要的问题。
但一切变了,她的过世使得一切计划都改变了……
微风吹来,白禹安的双眼微闭了一下,想起在他们出事的当天,他们起了很大的争吵。
不过这样的争执对他们两个人来说并不是了不起的新闻,毕竟他们一个是天之骄子,一个是千金大小姐,从小都过惯众星拱月的日子,只懂得要求别人配合,自己却从不想妥协一点点,所以他们俩可以说是从小吵到大,幸而脾气都是那种来得快去得快的类型,因此吵架后都能很快和好。
在台风来袭的前一天,海湾的浪大,正适合冲浪,她不顾警告危险,坚持要他带着她去冲浪。她的无理取闹使他几乎要抓狂,他在医院的实习已经接近尾声,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没空陪大小姐疯。
基于安全的理由,他不带她去,也禁止她去,但是没有用,凯蔚我行我素惯了,在与他大吵一架,数落了他的胆怯一番之后,她自作主张的找了几个朋友一同前去。
在一个巨浪之后,她整个人摔落海,一瞬间消失在海面上。搜救人员在附近海域找了大半天,发现她时,她早就断气多时。
“我很难过。”
“大哥!”一看到几乎与他同样高度的男人,白禹安露出一个难得的笑容,“你怎么回来了?”
白禹凡在美国执业,与白禹安相差五岁。
白家是个医生世家,白禹安的父母是医生。哥哥、姊姊、姊夫也是医生,如果没有意外,他娶的颜凯蔚也该是医生,而今一切似乎不在掌控之中,人生总有很多的讽刺。
“你还好吗?”白禹凡站在弟弟的身旁,跟他一起默默的看着墓碑上的相片。
“还好。”白禹安温和开了口,久久才继续说:“只是心情复杂,有些……内疚。”
白禹凡不解的转头看着他,“内疚为什么?”
“我的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告诉我,”他看着相片中灿烂的笑容低语,“那天如果我陪她去的话,她或许还活得好好的。”
白禹凡伸出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你是当医生的人,应该比一般人更明白,生与死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也许。”白禹安耸了耸肩,“或许我现在需要一些时间,然后我会遗忘这个感觉。”
“我明白。”白禹凡叹了口气,试着找话安慰他,“走吧!天暗了,我想爸妈在家一定等得很担心。”
白禹安这才注意到天际真的已经变了颜色,再看了墓碑上的女人一眼,他点点头,跟着兄长转身离去。
“要不要跟我到美国去散心?”白禹凡建议,“反正你也已经拿到合格的执照,放自己几天假,好不好?”
“不了。”他轻声的拒绝,“拿到执照之后,我打算自己开业,还有很多事要忙。”
“开业”白禹凡有些惊讶,“你不打算在医学中心再待几年吗?”
“不!”白禹安溜了兄长一眼,他很清楚自己的个性,“我不适合医学中心死板的那一套。”
白禹凡沉默好一会儿,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弟,不管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至于凯蔚,你只是需要时间,然后你会放下她的。”
简单的一句话却有无限的体贴关心,他对他一笑,“谢谢。”
白禹安离去时,没有回头,毕竟时间不停的往前走,他终会忘记这一切,伤痛会平复,日子继续下去……
第一章(1)
贾苹安,二十岁,一个青春无敌的年纪。
第一次见到他,是她因为从小到大第N次的撞伤而到他的新开诊所求诊,那年她只有十八岁,膝盖肿得像“面龟”,眼眶痛得含泪,但是她身上的疼痛,却在看他的第一眼奇迹似的舒缓了。在四目相接的一瞬间,她被这个脸上挂着淡淡笑意的男人所深深吸引。
从小到大,拜自己有个“好名字”所赐,她常得到医院报到,她看过的医生无数,但是眼前这个男人,无异是她所见过最帅的一个!
问诊时,他的口气总是轻轻柔柔,再配上贵族般俊挺的五官和神乎其技的医术,让她只能在心中的字典里找到“完美”两个字形容,每次只要与他接近,她一双眼就会忍不住直盯着他的脸发楞。
经过两年,她对他暗恋的情感没有变,或许以后也不会变,这个问题的答案连贾苹安自己都不肯定!毕竟她只有二十岁,未来还很长,所以以后会发生什么事或遇到什么人,谁也说不准。
只不过她很肯定自己很喜欢他,至少现在很喜欢他,而且经过了两年,对他的感觉没变,只不过她没有勇气去表白,毕竟他太优秀,而她只是平凡的贾苹安。
白禹安开设的诊所生意很好,每天来挂号的人都大排长龙,当然绝大部份的病人来这里,是因为医生的医术高明,但其中也有一小部份的人,是因为单身的医生实在帅到不行,所以不少婆婆妈妈、单身小姐就算没病没痛都来挂号。
而就算有病有痛,只要看到白医生一个笑容,就足以令那些疼痛都消失于无形,就如同她一样。
白禹安是这一带的名人加超级万人迷,而从小到大常受伤给了贾苹安一个理所当然的理由,三不五时往他的诊所跑。
“今天怎么了?”双眼紧盯着计算机上的病历,白禹安没有费心抬头看进门的她一眼。
贾苹安有些紧张的搓着牛仔裙,脚步有些蹒跚的走向椅子坐下。
直到这个时候,白禹安才转身面对她。
这样的长相,在古代一定是个白净书生。与他四目相接的瞬间,贾苹安的心不由突了一下。
没有等她开口,白禹安径自低头看着她的膝盖。看来她跌倒了,皮都破了,露出表皮底下的肉。
他熟练的拿出消毒药水,迅速的替她擦药。
虽然极力克制,但是贾苹安还是忍不住痛得皱起眉头,不过白禹安并没有因为她的低声痛呼而放轻自己的动作。
在这里开业两年,贾苹安可说是他这间外科诊所最忠实的病患,三天两头就来挂号,白痴都知道这女人在想些什么!
眼眸低垂,所以没人看到白禹安眼底一闪而过的光芒。从小到大,他的身旁就不乏倒追的女人,毕竟出身杏林之家,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无论家世、成就或外貌,他到哪里都足以令人另眼相待。
他的母亲是知名的整型医生,父亲更是脑科的权威,而且当年他在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就已经主导一家国内知名医院。他的哥哥是心理医生,在美国执业,大姊则专攻小儿科,姊夫则是肝胆肠胃科,而白禹安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自然而然的也走上行医一途,在一般外科的领域中发挥所学。
女人倒追他的方式千奇百怪,但是最笨的一个方式就是三天两头弄伤自己来找他,就如同眼前这个有着一双可爱大眼睛的女大学生。
贾苹安——严格说来,她不算很美,而且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小,不过不可否认的,她的身材不错,不是时下那种瘦得跟竹竿一样的纸片人身材,她的体态丰满有型,他是男人,不得不承认她有一副绝大部份男人会喜欢拥抱的身体。不过他的观感绝对不会让贾苹安知道,对于麻烦,他能闪则闪。
对白禹安来说,就算贾苹安的外观再怎么顺他的眼,单就她总是弄伤自己来挂号这一点,他对她下手通常不会太留情,正如同此刻,他故意加重自己的力量,令她痛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如果知道痛的话,”他抬起头,缓缓的梭巡她的眼神,“就小心点,别总是弄伤自己。”
“我也想!但是……”贾苹安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涩然,最后有口难言的闭上了嘴。
天底下不会有人喜欢把自己弄伤,她当然也是如此,但是有时老天爷就是喜欢跟人开玩笑,她也只能被迫接受。
她有个还算好听的名字——贾苹安!拜她的名字所赐,她打出生到现在,还真的是一点都“不平安”。
她是很明白老爸的好意,因为据说当年她未足月就出生,体重连两千一百公克都构不到,小命还因此差点就没了。因为这个缘故,老爸就异想天开的给她取了“苹安”这个名字,目的当然就是希望老天爷可以保佑早产的她能够平平安安。
不过她老爸好像忘了自己姓什么,苹安、苹安,寓意是很好,但是一加上姓,立刻成了“贾苹安”,平安都是假的!
虽然当年躺了两个多月的保温箱,花了听说足以买下一栋透天厝的钱,好不容易把她的小命从死神的手中给救了回来,然而却也因为“贾苹安”这个名字,注定了她的意外人生。
从小到大,拜名字所赐,大伤是没有,小伤却是不断,大部份都是撞伤、擦伤,严重一点就是缝个两三针,虽然没有危害生命,但是也实在够她呛的。
她甚至还自备一个小包包,还苦中作乐的取名为“浪迹天涯小包包”,里头放的尽是些简单的急救药品,因为有的时候受伤了,不能第一时间就医,她好歹能自救。
“但是什么?”他抬头看着她问。
她对他吐了吐舌头,“就算我说了,你可能也不会相信。”
她的意外人生说来实在很荒谬,她看是没几个人会信吧?
白禹安对她挑了挑眉,没有强迫她将话给说清楚。
贾苹安看着他英俊的五官和柔情的黑眸,忍不住微笑。
因为白医生和他这间诊所的存在,使她满是意外的人生露出了一线曙光,从小到大大小伤不断,自家附近开了间诊所,就好像是7-11一样方便。
而且白医生还拥有一个奇特的力量,就是每次她只要看到他,伤就好像好了一大半,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情人眼中出西施”——呃,总之有他在,这些大小伤她都可以忍受。
只不过有时,就如同此刻,她会希望他的动作再温柔一点,因为今天他擦药的时候真的挺痛的。
“还痛吗?”白禹安没有将擦伤的地方缠上绷带,只是要她保持干燥。
“还好。”就算痛得想跳楼,但对着他英俊的脸孔,她还是露出浅浅的微笑。
贾苹安心里很明白,像他这样优秀的男人不会对她这个小女生感兴趣,她崇拜他、欣赏他,可也很明白他只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病人,不过只要能来多看他一眼,她已经很满足了。
她曾经想过,或许暗恋他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自己总是受伤,有个医生男友想来挺不赖的,所以对他,她才存在一种莫名的幻想。只是她虽然喜欢作梦,但还不至于不切实际。
虽然这两年来,从没听过白医生有任何固定交往的对象,可没听说,不代表没有,而且以他的条件,对象至少不能是像她这种书读不好,连路都走不好的女人……
第一章(2)
“谢谢你!白医生。”就算想要多留下来一会儿,但是伤口都处理好了,已没有留下的理由,所以贾苹安点头站起身。
白禹安对此只是温和的点头示意。
护士见贾苹安站起来,立刻替她拉开诊间的门,就看到外头一个稚气未脱的男生连忙迎了上来。
“还好吗?”
隐约之间,白禹安听到他们的对话。
“不好意思。”男生觉得内疚的搔了搔自己的头,“下次踢球的时候我会注意。”
“没关系啦!是我自己没留心,不关你的事。”贾苹安好脾气的说。
她经过公园时,就是因为顾着要闪这个叫做温文宣用力一踢而朝她飞过来的足球,所以没注意到旁边有块石头才会跌倒,不过他也很好心的送她到医院,单就这一点,她就很感谢了。
“我送你回家。”温文宣建议。
“不用了,我家就在附近。”她对他道谢,“谢谢你。”
“别这么说!”他伸出手,绅士的扶住她的手臂。“既然是我害你受伤,送你回家是理所当然。”
“可是……”一时之间,贾苹安不知道该不该推开他的手,因为她很清楚他的举动是唐突,但却是出于善意。
“小心点!”温文宣体贴的说。
“谢谢。”这样的柔情实在令贾苹安有些惶惶然。
她的眼角瞄到未完全阖上的诊间门,她微转过身,露齿一笑,然后对白禹安挥了挥手。
白禹安只是微抬了下手。
看着贾苹安被个男人牵着走,他的感觉倒有点五味杂陈。毕竟这丫头看着他的眼神从来就不像普通病人对医生的尊重,那眼神流转中反而多了丝小女生的崇拜。
只不过现在看来,她有了新目标。他耸耸肩,甩开了心中怪异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