颈上所系之避毒珠,随其挥剑斩击,跃出襟口。
闪耀的刺目荧光,夭厉乌瞳一缩。
避毒珠?你胆敢主动寻我,难道……只因你得到了避毒珠?!夭厉浅柔一问,喉间滚出低笑。
笑她的天真,笑她的蠢。
「我夭厉,竟然被小觑至此。」呵呵呵……
五指在半空中,轻轻收拢。
辰星只觉颈上坠绳一紧,接着绳头断裂,避毒珠落入夭厉手中。
他稍稍灌注些许瘟毒,避毒珠承受不住,应声碎裂,在他指间化为粉尘,飘散。
他用行动,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这玩意儿对抗不了他。
你把它戴在身上,据说它能避毒,虽然不确定遇上夭厉那神股等级的毒,效用能有多少,不过多一分保障,总是好事嘛。
好望递来珠子时,笑着说话的神情,明亮,欣喜。
你放心,我回来之前,跑了趟天山,用纯净的天池池水,将避毒珠清洗干净,把珠子上的虎骚味全洗掉了。
他讨好着,宠爱着,还有珠子上,属于他温暖的体温……
被夭厉……捏个粉碎。
辰星怒极,冰冷杀息迸发!他捏碎的,不仅仅是颗避毒珠,而是好望待她的体贴,是好望的心!
周身的气息开始改变。
风,山岚,雾气,云流,甚至是夭厉身上的瘟烟,全往同一方向流动——。
辰星的双掌。
夭厉脸上闪过讶异。
她,正吸汲他的瘟毒?
先前受他瘟毒影响便动弹不得的她,此时竟能纳他之气,而面不改色,是逞强?抑或……短暂的侥幸?
瘟,从发梢,从皮肤,从呼吸间流溢出来,往辰星那方聚集。
夭厉不作任何制止,持续地挥散他深恶痛绝的能力。
他不认为她能吸纳多少。
当瘟毒累积到极致,她会如同避毒珠,啪的一声,碎的尸骨无存。
是试探,是挑衅,也是一抹兴味,夭厉源源不绝的释放瘟毒,要看她的能耐,她的极限。
夭厉没停止放,辰星没停止收,大量的暗清瘟息,交杂着黑朝她而来,没入掌心,消失于体内。
瘟息带有森寒,如冰雪熨肤,她指掌具僵,却不痛不痒。
瘟息钻入血脉间,亦只是感到些些沁凉。
「原来……」
夭厉似乎明了了。
这就是武罗的打算?!
他低喃,抬起手,指节之间,青烟拖曳着淡淡痕迹。由肤内被汲取出来,离开他。
他抬眸,觑向她。
「原来,你真是……」
南边传来了打斗声,却未能阻止夭厉和辰星的静峙。
争执声,隐约入耳—
「让我过去,不要挡着我。
是好望,他心急如焚,在字字句句中,清晰可问。
「你去只会坏事。」阻止他的那人,嗓音沉稳,当属武罗。
「你有空在这里拦我,不如去替他斩瘟神。!」摸不清楚敌人吗?!
我说过除辰星外,谁都奈何不了夭厉。
匆匆争执之后,便是刀剑交击的铿锵,好望与武罗打了起来。
那方,风风火火,厮站激烈。
另方,冷冷静静,敌我不动,仅止周身的暗流,汹涌澎湃。
好望无法全心全意的与武罗拼战,他的目光总是落向他的方向。
看见夭厉释出大量黑瘟,好望连呼吸都忘了。
浓黑的瘟,聚合成庞大的烟蛇,半空中,摆动,蠕扭,在夭厉两侧盘旋,随夭厉剑眉一凛,烟蛇作势扑撞辰星。
巨大地黑影压迫,铺天盖地笼罩辰星,使她更形娇小。
好望想飞奔赶至,然而武罗直伫面前,巨剑横直,不动如山。
「滚开!」好望白磷浮现,眸利牙尖,咆哮着。
手中那柄眺远棍——由龙骨幻化,棍长数尺,平时功用,好望拿来当眺远之物,棍管中空,内有水镜辅助,透过棍身去看景,能比肉眼所瞧更远数百倍。
他鲜少命他恢复成武器,此刻为了辰星,他与眺远棍都彻底发怒了。
一棍扫去,携带蛮兽之力,足以劈山倒岳。
可惜,他所面对的,是武神。
武罗四两拨千斤,化解其攻势,在好望欲闪身,趁隙绕过他右侧,迅速反转拦来,再度阻于好望前方。
罗武只是在拖延,无动手伤他之意,几回拆招,可见武罗的拿捏,虽然好望发怒攻击,也突破不了武罗的阻拦。
他眼睁睁的看着,空中黑狂的烟蛇,将辰星包裹,吞没——
可怕的景象,使他脑中一片空白,屏息,带来了肺叶的剧痛!
「辰星——」
好望处于震惊之中,但震惊,仅仅一瞬。
眼前转变的太快。
本已被烟蛇吞噬的辰星,在瘟烟散化后,仍完好无损的站定原处
烟蛇化为烟丝,一缕一缕被辰星吸收,消失掌间。
见她无恙,好望暗松口气,不过,还不能全然放心。
一只烟蛇甫灭,第二只更大的紧随在后,接续攻击。
夭厉双眸不眨,盯着她,不放缓释瘟的速度,每丝黑发,每寸肤肉,黑雾漫溢而出。
每放出一条烟蛇,夭厉唇角的笑,便加深一些。
「你跟夭厉,根本是同一挂的吧?!」好望被阻的极怒,口不择言,对武罗产生质疑:」你们究竟合谋着什么?想对辰星不利?!」
否则,为何不让他去助辰星?!
「你那双能远眺千里的眼,难道还看不出来眼前的情况?」
武罗面对指控,毫不动怒,伤痕盘踞的脸上,一片平静。
第8章(2)
好望先是一顿,扯了个不屑狞笑:」眼前的情况?眼前的情况就是———你放任夭厉对付辰星,欺负女子!」
「欺负?」武罗咀嚼这两字,颇具玩味。
他努鄂。落向远端情景。
「你觉得……那叫『欺负』?」武罗又问。
呃……很难定义到底是谁在欺负谁?
夭厉和辰星,没有战的汗血淋漓,没有嘶吼的乱七八糟,除长发飞腾,衣炔飘飘外,两人几乎静止。
以气势论,辰星占了上风。
无论夭厉释放多少瘟息,一遇到辰星,仿佛雪花入油锅,消融的快速。
诡异的是,夭厉脸上不见颓败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持续毫无作用的攻击。
「辰星何时对瘟毒那么有能耐?」好望稍稍冷静下来,这才发现似乎有些不对劲。
「发现了吗?」
「是我替他拿回来的避毒珠?」好望猜测,心中一喜。
「当然不是。」武罗一口否决,没半点迟疑。
「避毒珠解不了夭厉的瘟息,不过是无用之物。」
还再次强调一次?!意指他做白工就对了!好望心里嘀咕。
「那是星辰的本能。」罗武收回巨剑。
「什么本能?」
「天外陨星能吸纳各式瘟和毒,以灵石之气自解毒侵。」
「天外陨星?」
「她的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罗武淡淡觑他。
辰星。
天际之间,一颗星石。
「她是陨星?」好望讶然挑眉。
「最珍惜的天外灵石。」
「可是……她第一次中了瘟毒后,明明动弹不得——」
「那非第一次,那一回的动弹不得,是石的本能,要以沉眠方式自我保护,进而慢慢化解毒性。我让她修习武卷,引导其灵气,使她能掌握纳息之道,一举将夭厉体内暗气,全数接收。」
全数接收……
「辰星会怎样?那么大量的毒,她会变怎样?!」
好望只担心她。
吸收了夭厉如此多量的瘟,她能完全无事吗?!
心里一股不安,挥之不去。
武罗长指指去,一脸肃然:「会像那样。」
好望随其觑去,重重的,倒抽一口寒息——
从双脚开始,化为冰晶玉石。
防卫的本能,要将承受毒蚀的身躯,歇缓呼吸的次数,脉搏的跳动,恢复为陨星,再靠灵气把瘟毒慢慢解清。
这种感觉,以前也发生过……
那一次,她断夭厉一手一足,自己也身受瘟毒,折返仙界途中体力不支,在一处陡山幽谷化为原形。
山谷幽静,罕有人烟,光阴的流逝,在这里是缓慢的。
她变回石,进入自愈沉眠,不记得几日几月。
只知道,她睡了有点久,也有点……寂寞。
这座山上,谁也没有……
直到一个声音,一股重量,一抹温暖,贴近她,偎靠她,让她苏醒。
「这里哪时多了块石?从山上滚下来的吗?」
厚实的手掌,摸得她好痒。
「透明得真好看,是水玉?……又不太像。」
他试躺上来,手肘一拗,头一枕,嘴里吁出笑叹。
「好舒服哪!凉凉的,虽然小了一些,屈起身,还是能躺的。」
若以人形而言,他正枕在她的肩上,炙热的吁息,拂向她须间。
「看来……我找到午憩的好地方了。」
这么说完的他,香沉睡去。
他的长发散在她身上,滑腻、挠人,带有海洋的气息,额前那绺银白,在他鼻前弹跳,鼾声……可爱——当然,最初她可不是这样看待他。
隔天,他自备绵软枕被、食物,又来了。
像是……在她身上,筑巢。
一躺,就是一整天。
好暖。
不知是绡被煨出的暖,还是他传递的体温。
他几乎日日都来。
而她,也期待着他的日日都来。
有几回,他睡得太沉,本能露出龙鳞,洁白漂亮的色泽,她记了下来。
白鳞色的龙……
她好想伸手去触碰他的鳞,但那时的她,无法做到……
他的龙气,无形之中助她加快恢复。
因为他的日日报到,使她复原速度快了一倍不止。
「我真想把你扛回家,当我的床。」
听见他老吐哝这句话,她忍不住发噱,淡淡的红晕,漫开双颊。
「我要刻上我的名字,先抢先赢,落了款,就是我的。」
他一笔一画,在她的肩胛位置,亲手刻下他的名。
只可惜……她没有等到他来扛她回家,成为他的床,伴他入眠。
武罗比他早先一步,带她回仙界。
她心里一直觉得遗憾。
一直……好遗憾。
「我本来想……当你睡在我身上时,我拥有变回人形的力量,突然现身,你会不会大吃一惊……」她眉目含带浅笑,轻轻说道。
对着……向她狂奔而来的好望。
他跑得好急,扑过来将她抱紧,嵌进怀里,焦急的喘息,吁在她的发涡间。
可是无论多急、多紧,也阻止不了她石化的速度。
双腿,细腰……逐步化为晶莹石体。
「还会不会想扛我回家去……」
冰状的凝脂,散发出辉光。
那是他所熟稔的……
那是他,曾发觉不见了,还捶胸顿足了好久、跑了好些地方寻觅,更为此失眠数日的……石。
原来……是她。
竟然,是她。
是呀,她的肩上刻有他的名,他明明看到了,却没立即联想起来,因为当时,情欲大胜理智,让他无从细想。
现在再回忆起来,是她,正是她。
「我一直很想伸手,摸你的发,它们总是……挠得我鼻痒……」
指尖也开始裹以冰凉的结晶,使她无法抬手。
「我也很想,碰你的鳞,我好喜欢它们的颜色……」
「辰星!」
她那张噙笑的脸,覆上薄薄石晶。
她的身体,亟欲将受创的她,保护,包覆,治愈。
她在他怀里,恢复为陨星灵石。
他的名,在石间一角,清晰可见。
「辰星——」
任凭他扯喉去吼,反复喊她,怀中之石,也不会回答他。
武罗缓步来到夭厉身后,两人的目光由好望身上收回。
「你大可不必这么做。」夭厉口吻淡然,却带一阵嗟叹。
「并非我安排了这些,一切,皆是冥冥注定。」武罗直至与矢厉并肩,才停下脚步。「就算从月读天尊口中获知此法,若无天外陨星出现,又怎来后续?她,是上天给的奇迹。」
「……你不惜牺牲她吗?」
「我当然希望……能两全其美。」
为夭厉除瘟息,又能保住辰星性命。
「赌运气?」
武罗摇头,「我赌你未泯的佛心。」
「……入魔之辈,没有这种东西。」夭厉冷淡道。
「在最后,你收敛最后一部分的瘟息,因为你知道,她已到极致,只消再多一分,她,就会迸裂破散。」
夭厉不答,静静凝望远方。
「你最嫌恶的能力,所剩无几的感觉,如何?」武罗问着。
「……如释重负。」
虽然,并未完全除去那仅存的一分,远较之前巨大的,强烈的瘟息,不值一提。
俊尔面容,眉心间的灰霾散去,只留恬静。
此时的夭厉,完完全全便是天人姿态。
武罗闻言,轻缓一笑,稍顿,浅吁:「老友,如果连你这样慈悲之人 ,都没能有善终,我就真的不愿再相信,这世上,有所谓的『公平』。」
一个,愿为世人而坠泪的瘟神,身负重责,徒获骂名,却心肠柔软,不该最终……只落得入魔下场。
他不忍见故友入歧途,走偏路,便费尽心力,寻找解决之法。
办法不是没有,只是需要太多机缘。
其中最重要,也是非有不可的,便是辰星的到来。
「上天给的奇迹,不会只有一个。」武罗寓意深长的说。
夭厉挑眉,望着他,眼神询问其意。
武罗仅是敛眸,长指抵在唇间,神秘微笑。
天机,不泄漏。
夭厉见他不说,不再逼问,回敬他的「天机不可泄漏」,他也不会出声提醒武罗,有只暴怒龙子已经冲杀过来了——
「我给你的拳头,也不会只有一个!」
硬拳比吼声,出得更快!
砰!
第9章(1)
殴打神祗,仍旧难消好望心头之愤。
即使武罗再三保证,他胸口的怒火,仍是烧得旺盛。
「她并非死去,而是进入假眠的保护状态,带瘟毒解尽,她便能重获法力,恢复过来。」
「要多久?」好望咬牙问。
「不清楚。」
三个字,换来好望的三连打。
心理明白,武罗是故意放任,不还手,不闪避,由着他打,由着他替辰星出口气,思及此,好望更加火大。
武罗挨下三拳,面不改色。
「前一回,她变成陨星灵石,被你当成石床,到重获人形,约莫三年长短。」武罗以此为例,让好望心中有底。
三年……
那次中的毒量,绝对不及这回多,她便耗费三年?!
那这回,她得花多长的时间?!
「你真的很恶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顾她的性命安危,不管她的下场如何,利用她,现在一句『不清楚』、『待瘟毒解尽』……说得像她能不能恢复,全没你家的事!」
好望火气很大,鼻息气轰轰作响。
武罗不作辩解。
他确实……顾此,失彼。
只求她能活,至于过程中,那些漫长的成眠、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来的清醒,以及有着某人心急如焚地守着她、盼着她的忐忑……他没有计算在内。
「抱歉。」武罗诚心诚意。
「哼。」
将武罗的歉意,远远抛诸身后,好望转身,扛起灵石,奔离沉月岩。
待至好望身影完全消失于眼前,沉沉笑声,才不客气逸出。
笑嗓,源自于夭厉。
他眉眼轻眯,唇角微弯笑武罗的一脸惨状。
「多事的下场。」
武罗抹去鼻血,「我这下场,是为了谁呀?!」竟然还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