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我」还没说完,就被一声怒气冲冲的大喝打断,接着门「砰」地一声被踢开。
「我什么我!你刚刚在这鬼吼鬼叫的,害我在地下室睡都睡不着!我已经失眠好久了,求求你行行好,让我睡个饱可以吗」
一个黑衣黑裤男子蹦蹦跳跳的闯进来,后头还跟着一个行动较慢、口中不断喊着「你冷静点」的白衣男子。
这一黑一白的两人就是法蓝的另外两位室友。
黑衣男子布雷克是个老是失眠的吸血鬼,因为睡不饱,火气特别大;白衣男子伊曼虽然张着眼睛,但眼中却毫无光彩,是个沉静寡言的男子。同住四年多,曾听他说过他的腿是用他的眼交换而来的。
四个人就是住在这间公寓的所有人。
法蓝看看无可奈何的伊曼,再看看气呼呼的布雷克,极其艰困的向布雷克说出一声道歉后,就又不说话了。
其它三人都觉得不对劲,就连气呼呼的布雷克也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他席地坐下,一个劲儿追问:「刚刚是怎么啦?」
「法蓝的爸妈打电话来。」诺因帮他解释。
布雷克点点头,父母关心儿子,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啊!
「他们要我回台湾一趟。」法蓝自己接话。
回台湾,不错啊!听说那是个美丽的小岛呢!布雷克再度点头。
「今年轮到我报恩。」
除了法蓝以外的三人都了然的点点头,他们都是异族,知道每一族有不同的规定,也听法蓝提过有关狐族的一些规定。
「这没什么不好啊!」
诺因完全不明白,回台湾跟报恩不都是法蓝应该做的吗?
他俊秀的五官挤成一个虚弱的苦笑,「有什么好?下个月初就是我十年一次的变身,整整十五天我都得是狐狸模样。说不定一到台湾,我就被捕狗大队给抓起来,也不用去找那个救命恩人了。」
这一次三人终于有了不同的表情,毕竟变身实在是件麻烦的事情。
同住这间公寓的四人除了伊曼没有这个烦恼外,其它三人都深深明白变身的痛苦与棘手的程度。
尤其是诺因,更是感同身受;有次满月时他来不及回到家,在外面就变成了大灰狼,结果被人看见,那人打电话报警,害得诺因那天跟纽约市警察与捕狗大队玩了一整晚的躲猫猫,累个半死。
不过,诺因微微一笑,那人现在是他的女友,唯一的真爱。
「够了、够了,」法蓝推推他,「不要在我面前露出一脸坠入爱河的表情,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布雷克听了,差点把口水喷出来,「法蓝,我也觉得你真倒霉,但是……」
「非得在变身的时候回去吗?」诺因好心的帮他出主意。「晚个一、两个礼拜不碍事吧?」
法蓝无力的将头左右摆动,「这是我们族里的迷信,认为在什么日子被救,就要在那个日子去找恩人。」
其它三人发出同情的惊呼声,如果是这样,那也没办法了。
「只能给你精神上的支持,可怜的法蓝。」
诺因在胸前比画了个十字,「我会为你的平安祷告的。」
「喂、喂、喂,别在我面前画十字。」布雷克大手一挥,拍掉诺因比着十字架的手势。他看到十字架就浑身不舒服,虽然吸血鬼已经进化到不害怕象征性手势,但传统使然,他还是不大喜欢十字架。
伊曼沉吟了好一会,突然出声,「需不需要我帮你占卜看看,这次去台湾会不会发生什么事?」
占卜啊……无所谓,他豁出去了!就算算看吧。
「好啊。」
法蓝跟着伊曼走进房间,其它人也好奇的跟过去看。伊曼以占卜维生,听说奇准无比。
伊曼在上流社交圈中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神秘的白衣占卜师,但他从来不帮他们三人占卜,问他为什么,往往只得到一个无语的温和微笑。
今天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只见伊曼慢慢地拿出牌、要法蓝洗牌、排出牌阵……翻开牌时,其它两个不相关的人看得眼睛都瞪大了。
这、这……一桌六张牌,张张都不像是好的耶。
法蓝也有同感,虽然他对西洋占卜没什么兴趣,不过从牌面看来都满糟糕。
伊曼将牌一张张顺着位置放在手心中依序摩搓,好一会才轻轻的笑开。
「怎么了、怎么了?」法蓝看他笑容可掬地,悬在半空中的心先放了一半下来。应该不会有坏事吧,有坏事的话,伊曼也不会笑得那么高兴。
不过牌中央那张死神……让他直发毛。
只见伊曼慢吞吞地把牌收起来,用他没什么变化的平板声调向法蓝说道:「总之你回去就是了。」
「我知道我一定得回去,」不然就没法见到老爸老妈了。「可是你也得跟我讲解一下刚刚那些是怎么一回事啊?」
法蓝忍不住大叫,这家伙,像个没事人似的,看得他满肚子火。
伊曼还是慢步调的低吟,「嗯……你回去会遇到一些改变……」
「然后呢?」法蓝连忙追问,生怕自己漏了什么重要关键话语。
「就是改变啊!不然你还想怎么样?」
伊曼的口吻保持一贯的温和,不过他听得出伊曼话中的不耐。
「就这样?」令人不敢相信的简短。
伊曼坚定的点点头。
「没有然后?」为了他此行的安全起见,他还是想问个明白。
伊曼可是专门为上流名媛贵妇服务的占卜师,他不会只靠这两三句话来骗钱吧?
得到的答案还是坚定的点头。
法蓝快气炸了,「你用一句话就想打发我?门都没有!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伊曼用那毫无光彩的眼向他瞟了一眼,法蓝发誓,他真的在伊曼眼中看到戏谑的味道。
「中国不是有句话说:天机不可泄漏吗?你这半个中国狐,怎么会不知道这句俗语呢?」
动物的本能告诉法蓝:他、被、耍、了!
「中国也有一句话形容你们,叫江湖术士,或是牛鼻子老道!」
伊曼居然还好脾气的笑开了,「这真是对我最高的赞美。」
「去你的!」他终于忍不住骂句脏话,抒发一肚子的鸟气。「不想理你,我得滚回去收拾行李了。」
于是他回到了,回到他死都不愿意回来的台湾。
***
「啊,先生,啊,你是要去台北的哪里?」
出租车司机操着不甚流利的英文,含糊的问法蓝。他开出租车三十几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外国人呢!
法蓝感觉到一阵熟悉又痛苦的炙热从丹田往头上冲。该死!快要变身了!
「到台北了吗?」他虚弱的用中文问,这位司机的英文他实在听不大懂。
司机从后照镜中看到他满脸是汗,又见他会说自己的语言,亲切感让他变得多话起来。
「过桥就到了啊,不过先生你没有说你要到哪里;是不是冷气不冷啊?我再调冷一点。」
法蓝弯下腰,老天!他不能在这里变身啊!
看样子他是来不及回到老家再变身了,现在首要之急必须赶紧下车。
他往外一看,前方五十公尺处居然有家麦当劳!太好了!
「司机先生,麻烦你,我在前面麦当劳下车。」
感谢老天没有遗弃他,感谢上帝创造了麦当劳。
司机点点头,停在麦当劳旁。法蓝急忙抽出几张千元钞票丢给司机就要下车,却被司机一把拉住。
「不用这么多啦!」这些钱够他往返机场好几趟。
法蓝强忍着腹内如火烧般的痛苦,笑了笑。「其它的给你当小费吧。」
让他下车,他快要忍不住了!
司机见他一脸痛苦神色,反而抓得更紧。
「先生,我带你去医院吧,看你脸色都发青了耶!」
喔,老天,台湾人变得善良了,可是不要是现在啊!
「不用。」法蓝用力扯回他的手,三步并两步地冲进麦当劳。
此时是晚餐时分,正是用餐人潮最多的时候。从他一走进麦当劳,就成为众人的焦点。外国人不稀奇,不过像他那么俊美的外国人真的少见。许多人眼光根本离不开他,视线紧紧追随着他。
法蓝哪管得了这么多!看到厕所如看到救星般,脚步不稳的快跑进去。
当他关上门,失去意识前想到的却是:幸好刚刚在路上请了「宅急便」帮他把行李先送回家了,不然变成狐狸可是叼不动重物的。
第2章(1)
刚加班赶完剧本,朱锁锁还得去超市买姐妹两人的吃食,大包食物放在篮子里,摇摇晃晃的骑着她五年来都没换过的老爷车,一路晃回家。
她家附近有间颇负盛名的美术学校,现在正是夜校学生下课的时候,一条小巷子被密密麻麻的学生挤得水泄不通,远看活似蚂蚁黑压压一片,朱锁锁看了看,决定绕道走外边的大路。
今天晚上有点不对劲,她总觉得老是听到狗儿们的嚎叫声。
以前住乡下的时候,爷爷奶奶总说狗儿若「吹狗螺」,代表不是附近有人即将往生,就是有精怪出现。
她对自己无聊的想法失笑,大概是写剧本写太久了,满脑子奇怪思想。
远远地,她见到一间打烊的麦当劳前有一只白色狐狸狗,直挺挺的坐着,碧绿色眼瞳冷冷打量身旁的人们与车阵。她无法不注意到这只漂亮且奇特的狗儿。
停下车,她忍不住伸手摸摸牠。而狗儿也乖顺的让她抚摸着。
这只狗,正是化为狐狸的法蓝。刚变身的他非常虚弱,但是在急速交错的人群之中,他还是注意到这友善的女子。
法蓝唯一的感觉是:他认识这女子。
朱锁锁拍了拍小狗的头,站起身想走的时候,却被狗儿轻轻拉住袖子。
「怎么了?」她笑着看狗儿,「你想跟我回家啊?」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感觉狗儿点了点头。而向来喜欢动物的她,也无法漠视一只漂亮狗儿的「要求」。
「来吧。」她抱起牠,感觉牠身上长毛散发出温暖的体温。
这么快就找到了今晚的落脚处,法蓝心底既得意又高兴。毕竟变成狐狸是不能投宿饭店的,这点自觉他还有。
可是他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咦?」当她抱起狗儿时,突然发现狗儿毛茸茸的身躯底下压着一个黑色的小钱包。「这什么东西?」
该死!法蓝这时才想起他的护照跟钱包。
来不及了,朱锁锁已经把皮包拿起来了。
「这是你捡到的吗?」
法蓝忙不迭的点头,生怕她把他的皮包给丢了。
她翻了翻护照,鼓励似的拍拍法蓝的头。
「好乖、好乖,明天我就拿到警察局去喔。」
她把钱包与护照收好,放进自己的包包中。
法蓝见她收好护照,不禁松了口气,看来他遇到个好人。他顺从的任由朱锁锁把他抱上老摩托车,跟着她一块回家。
两姐妹的租处外观虽然老旧了些,但她们将这个小天地布置得十分温馨,且房东对她们极为照顾,二十多坪大的两房公寓一个月竟然只收五千元房租,还不时端茶送菜、嘘寒问暖,能遇到这样的房东,姐妹俩都庆幸运气好。
朱锁锁进了门,屋内还是一片黑暗。看样子华容今晚又会晚回家。她叹口气,自幼华容就是被众星拱月,而她呢?不过就是身边不起眼的小草罢了。
打开大灯,却见身后的狐狸狗迟迟不肯进房里。
「进来啊。」
她催促了三、四次,才见狗儿踏着迟疑的步伐慢慢地走进来。
法蓝是第一次变身成狐狸走进别人的领域,一走进屋里,迎面而来是一股香水味,味道虽不浓重,但嗅觉灵敏的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刚刚女子抱着他的时候,她身上没有香水味,可见得房子里应该不只她一个人住。
随着她的脚步,法蓝开始浏览这间小公寓。
二十来坪空间有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有间房划分为书柜与衣橱,那些衣服他瞄一眼就知道绝不属于眼前女子的;衣饰的主人应该是善于装扮自己的女子,而眼前却是个十足土气的大女孩。
尾随着朱锁锁,走进她的卧房。他老大不客气的跳上柔软的床褥,趴着审视收留他的女孩。
仔细看看她,五官很细致,大大的眼睛也挺可爱的,怎么看都觉得满熟悉……似曾相识,他一定见过她。
法蓝仔细的回想,看看眼前女子熟悉的五官,彷佛是记忆中不曾忘却的脸庞……这女孩……这女孩……
猛然,过去的一切突然如一阵巨雷打进他混乱的脑袋,这女孩不就是他的救命恩人吗
他被不可思议的巧合吓了一大跳,怎么可能!
未免太过于巧合了!他回台湾的第一天遇到的第一个人居然就是他二十年未见的救命恩人!
照理来说,要在两千万人中找一个二十年完全没见过的人,除非运气极好,否则找得半死也不见得找得到;然而他却在回台湾的第一天,就遇见了当年的小女孩!
不过看看她……实在令人有点小小的失望。
她有双漂亮的大眼睛,却用笨重的黑框眼镜给遮得死死的,导致她毫无朝气,活像是几世纪以前的老古董。整个人无精打采,再漂亮的五官也灰暗起来。
漂亮的女孩不打扮就像一块钻石蒙上了灰尘,再怎么切割精细,也不会有任何人注意到的。
这是法蓝身为形象顾问的座右铭。
眼前的女子清秀可人,穿着打扮却是粗糙得很,他简直看不下去。
天啊!如果他现在是人类的型态的话,他一定马上改造她!
朱锁锁发现狗儿愣愣的望着自己出神,一脸可爱的呆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在看什么啊?」
我在看世界上最邋遢的女生啊!法蓝在心底偷偷哀嚎。
不过下一秒他瞪大了眼,方才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抛到九霄云外。
只见她慢条斯理的脱下恤,法蓝先看到肌理均匀的白皙背部,呃……不得不承认,她的身材不错。
基本上担任造型设计师的他什么样的模特儿没见过,不过现在崇尚瘦就是美的风气,导致多数的模特儿都骨瘦如柴。他却比较欣赏像十九世纪时期,那些画家笔下的丰腴美女。
丰腴不能落入肥胖的境界,纤瘦也不能过度,所谓秾纤合度的标准说来容易,实行起来其实非常困难。
但是眼前正在宽衣解带的女子,恰恰有着这么标准的身段,皮肤虽是带点许久没晒过太阳的病态白皙,可怎么看怎么顺眼。
他歪着头,呆呆的看出了神。
她换好睡衣,转过身将法蓝抱了起来,走进法蓝想都想不到的地方——浴室。
老天啊!该说是他运气太好还是太背?
隔了二十年,再次见面,他就要与眼前的佳人共浴!这等艳福,实在无福消受。
他连忙挣扎,大声哀嚎起来。
朱锁锁哪里了解他的想法,以为是狗儿不愿意洗澡。
她褪去衣衫,不理会法蓝的大声哀叫,硬是拿起莲蓬头往法蓝身上冲水,然后将洗发精倒在法蓝头上,搓揉出一大堆泡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