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以为只要不曾拥有,她便不用承受失去的痛苦?
他对她的爱,就只是这样?
为他,她可以不要命,可以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以换得他的关注。但他呢?擅自认定他们不可能相守,于是面不改色地舍弃她,还以为这就是爱她的表现。
待日后知道,她是不是要到他的坟前感激他的狠心?他冷酷的言词无情地鞭笞她的心,教她每次回想起来都承受一遍椎心之痛。
她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他不爱她这个事实,以为只要时移事迁,她便可以忘却投放在他身上的情感。但……当她拚命逼迫自己之际,竟发现,他所做的一切全都是因为他爱她!
他有没有想过,她承受的痛苦将会更大?他留给她的,就只有无止境的悔恨,她会内疚自己从不曾发现他的不适,心疼他的隐瞒,一辈子活在遗憾之中,她亦会对他的所作所为抱有怨慰,她怎么可能跟别人继续共对下去?
在他最难过的时候,她并没能留在他身边,这样的事实,她哪可能承受得了?
如果他有稍微为她设想,交换一下立场,他应该明白她不可能与别人在一起,然而,他只是一心要推开她,一心想她离他远远的。
康柔半垂眼帘,阵子内是浓厚的哀伤。
为什么他没有想过为她赌一次?而且,也没有人能笃定他们会一世相爱,说不定几年以后,他们都变了心,再也不视对方为最爱,甚至从此形同陌路。既然如此,为什么他连给予她一次机会也不愿意?
还是说,他希望她一辈子也忘不掉他?
因为得不到的往往占据内心最重要的位置,他不让她得到,却要霸占她的心一生?
为什么他可以如此自私?
他要她往后如何自处?为了成就他自以为伟大的行为,她成了牺牲品?
这就是他的爱情?
越想,缠绕心间的苦涩越来越浓厚,她紧紧握拳,不容许自己哭泣。
哭又有什么用?他根本不曾考虑她的心情,打着为她好的旗号,浑然不理她的想法,却不知他留给她的只是无尽的悔恨。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令他自我感觉良好,全都是自我满足而已。
凝望他沉睡的容颜,不被重视的感觉教她难堪不已,如此坚定地深爱他的她,十足一个傻子。
蓦地扬起苦笑,此刻她终于知道他的苦衷了,然而真相并没有令她释怀,反而教她更是惆怅。
他好像睡了很久……
雷佑桦缓缓地睁开眼,首先入目的是雪白的天花板,思潮有好几秒钟的空白,在下一秒他猛地想起自己应该身在股东大会的现场。
为此,他霍地想坐起来,但胸壑掠过强烈的痛楚,令他动弹不得。
“哥哥!”雷佑嘉及时阻止他坐起来。“你别动。才动了手术没多久,要是伤口裂开就麻烦了!
“手……手术?”雷佑桦发现自己根本无力移动半分,只好乖乖地躺卧。“到、到底发生什么事?股东大会呢?”
“结束了。你整整昏迷了三天。”她为他拉好被子。“你在股东大会举行之前昏倒,送来医院后,医生说一定要做手术……”
“我……我没死?”他难得感到惊讶,嘴巴微张,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要不是现在不是失笑的时候,加上心头满是担忧,雷佑嘉肯定自己会笑得透不过气来。“对,你没死。不过至少要休养三个月,所以你不要管公司的事,佑楠和我会全权处理。”
“你不用管上海的事务?”他有点喘。
“你可是我唯一的哥哥,就算公事再繁重,都可以交给其他人处理。”她叹了一声。“对了,小柔已经知道所有事了。”
“什么?”本来疲累不已的雷佑桦倏地瞠目。“你告诉了她?”
他一直拚命掩藏的秘密竟然在他不知情的情形下曝光了?
“你昏迷了多久,她便守住你多久。我看她连黑眼圈都出现了,刚刚才要她回家休息。”她因为要坐镇公司,所以只能在下班后前来。
“她……有没有说什么?”对于自己一直死守的秘密还是被发现了,他有一刻的不知所措,但他能醒过来,就表明手术成功,他不用担心将来某天或会一睡不醒,他终于可以……
拥有他深爱的康柔?
只见雷佑嘉摇头。“没有。”现在回想起来,的确很奇怪。康柔也没有什么强烈的反应,更没有哭泣,只是静静地待在哥哥身边,让人瞧不出她内心的想法。
“是……吗?”他呐响地。
之前,他从没想过自己能重获健康,于是只能当个胆小鬼,拖一天是一天,催眠自己,只要不曾拥有过,便谈不上失去,更遑论感到痛苦。
他知道自己是自私的,然而他真的不能冒这样的险。要投进一段感情是轻而易举的事,但是他能在快乐过后,留给被遗下来的她无止境的痛苦吗?她明明是他甘愿用上所有也要保护的人,然而他却不得不成为伤她最深的那个人,所以他只能拚命回避她日益浓烈的情感,以为用冷淡可以击溃她对他的热爱,偏偏她就像打不死的战士,任凭他再漠然,她始终如一地守候身旁。
终于,他用上最伤人的语气、态度、言词将她赶跑,而他的秘密也曝光了。
那么……他们的结局是否将会改写?他们终于能成为童话中的王子公主吗?
“你现在什么都不要管,好好休养,出院以后再处理跟小柔的事情吧。她是个明白事理的女生,而且对你死心塌地,你们一定可以在一起的。”雷佑嘉道。
雷佑桦不语,耳际掠过阵阵心跳声,心脏跳动的声音是那么强而有力,彷佛为他这个念头呐喊打气。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的身体刹那间虚软下来,他缓缓地合上眼,在意识飞离前,他深信等待他们的绝对是幸福美满的结局。
然而,待他获准出院后,随即前往康家,却发现康柔并没有回去。他想起之前在她离家时调查的事项,于是转往她任职的公司,才知道她早已辞了职。
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怀着黯然离开,雷佑桦站在大厅一角看着来往的人,掏出手机,他按下熟悉的号码,换做以前,她一定很快便会接听,可是他等了又等,始终未见对方有任何回应。
在他醒过来以后,每天都引颈期盼她的到来,偏偏一次也没有见到她。为了能早点出院,他按捺住思念,乖乖地休养。他满心以为只要出院了,便可以见到康柔,可以将许多以前他不敢说出口的话全部都告诉她,让她知道他不是不爱她,而是不敢爱她,深怕自己没有能力给予她幸福,恐惧他会耽误她的未来。
但是,他却找不到她。
不,他知道她现时的住处!
念头甫冒出,他已控制不了两脚,猛然转往门外。
在外等候的司机见状,立刻为他开启车门,雷佑桦坐上车,迅即说出一个地址。
没多久,他已在她的居所门前。
抬起手,指尖微微颤动。
有谁会相信他竟会为按门铃而犹疑不决?任何牵涉上百亿的案子,他向来毫不踌躇地下决定,偏偏现在他为按门铃而不知所措。
待会儿要是她开了门,他第一句应该说什么?普通的打招呼?还是直接将她拥入怀?甚至给她一个热吻?
众多念头在脑海快速转动,就在他仍然犹疑之际,门扉忽地开启了。
“你……怎么会在这儿?”一手提着垃圾袋的康柔愣住了一秒钟,然后开口询问。
听见她的声音,雷佑桦瞬间回过神来,深邃的眸子陡地对上她的,眉头同时间微拧。
她的语气除了掺杂一丝惊讶,基本上并没有任何喜悦,就像是她丁点儿也不为在此见到他感到喜乐。
为什么会这样?
第9章(1)
那天,在雷佑嘉的劝说下,康柔离开了医院。然而她并没有回家,反而来到这儿继续独居,并于隔天向文华乐提出辞呈。
对于自己的不负责任,她没有任何开脱的理由。她糟蹋了文华乐的好意,也只有回以满心的抱歉。
连同在医院守候的三天,她前后花了整整一个星期去理清紊乱的思绪,并决定今天将这儿收拾完便搬回家,之后跟着父亲学习酒店的管理工作。
作为唯一的继承人,她早该如此了,不是吗?
所以,她大清早便起床,将许多她以前认定至为重要的东西整理好,并且下定决心丢弃。
对,那些都是与雷佑桦有关的回忆,可能是一只可爱的小布偶,或是一个用多个贝壳打造的音乐盒,还有大大小小的卡片……这些,她统统都打算丢掉。
她甚至在离家时还带着这些无关重要的东西。在她将他视作比自己更重要之际,对他而言,她算什么?一个可以随便舍弃的女人?还是轻易便投进他人怀抱的轻浮女生?
仅仅是想到他选择让她承担一辈子无法重来的懊悔,她的心彷佛被撕成碎片。为什么他会认为被留下来的她能够得到幸福?
美其名是保护,实际上他却彻底伤透她。他的苦衷既不美丽,也不感人,反而让她更觉难堪。
他擅自为她做了选择,她除了感到不被尊重之外,更没法子接受他悲观的态度。
怎么他没有想过为了和她相守一生,选择赌一次?难道他真的觉得,只要她得到所谓的幸福,即使看着她跟别人谈情说爱也无所谓?
她幸福与否,为什么要按照他那套标准?
为什么?
佑嘉姊姊说他太爱她,怕日后留下她孤独一人。但是她看到的却是他一直以来都要她承受孤单。他有病,她不知道;他即使深爱她,也死不承认,宁可狠心将她推开。
如果这是他的爱,那么……也太浅薄了。
在看清他的爱情是怎么一回事以后,她蓦地发现一直死心塌地的自己实在是愚不可及。
因此,她决定放弃这份没有意义的爱情。
她不相信天长地久,毕竟生死有时,任谁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许他们会在交往不久后随即发现对方并非自己一生钟爱,也许他们其中一方会因为意外骤然离世。但他自作主张地中断了他们的缠绕,甚至连拥有的资格也吝啬给予。
没有想像中的难以割舍,她几乎不用深思便将所有与他有关的物件塞进垃圾袋,当她开门之时,赫然看见门外的他。
以为心脏会为此而猛烈跳动,但……她愕然了一秒后,竟能心平气和地开口问他为何会出现。
“小柔……”他们的立场不知怎地变换了,他竟然结巴起来,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我以为你还得留在医院。”她淡淡地说。
“伤口比预期小,所以……”他顿了顿,觉得喉头艰涩得很,半晌才能继续接下去,“医生批准我出院。”
“是这样啊。”她微笑。“不好意思,我要去丢垃圾。”说完,她随即越过他。
奇怪于她淡然的反应,就在这么一个瞬间,雷佑桦抓住她的手腕。
因为用力过猛的关系,垃圾袋掉在地上,里头的东西散落一地,他漆黑双阵刹那间睁大。
这些……都是他多年来送给她的小礼物!
她刚才称这些是什么?
垃圾?
她向来对他送的东西珍之若宝,简单如一张他出差时买给她的明信片,也足以教她绽放令人惊艳的笑靥。但是,她竟然要丢弃它们?
为什么?
“可以放开我吗?这样我没办法捡垃圾。”她轻轻摇晃依然被他握住的手,请他放开。
这不是他认识的康柔!换了以前的她,一定会因为这再平凡不过的触碰满脸羞红,此时的她却一副处之泰然的态度,就像她再也不会为他的靠近而脸红心跳。怎么会这样?
他不过是昏迷了好几天,一些日子没跟她见面,她对待他的态度怎么可能出现遽然转变?
“这些……是我送给你的……”他并没有松开手,反而开口。
她是忘记了吗?
“是啊。”她回首,语气轻轻的。“现在已经没有用了,所以不想占地方。”手腕因为被他紧紧握住,所以温度升高了,然而这片温暖并未能传递至心间,也没能教她心跳加速。
“为什么?”反观他,平常沉着的声线忽然间变得高亢,焦急地要追问原因。
“就是已经没有用处了啊。”她好笑地回答,彷佛他问了个何其愚蠢的问题。
他微微摇头。“不是的,这些你以前都很珍惜,为什么突然……”
她甩开了他的手,蹲下身逐一捡拾并放进袋子内。“因为我终于发现自己不再需要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
“没有意义?”他愣住了。“怎么会?你忘了之前收到这些小礼物时是多么高兴吗?你说过会好好保存它们的。”
她蓦地抬眸,对上他闪灿诧异光芒的双眼。“那是以前的事了,我真的不再需要这些。”
“你在生气!”雷佑桦笃定地说:“因为我没有告诉你患病一事,所以你气得不来看我,对不对?”
他从不知道思念一个人可以令人陷入疯狂的边缘,管不住紊乱的思绪,斩不断汹涌的惦念。他现在才明白以前的自己有多克制,近乎盲目地控制自己的举动,逼迫自己摆出漠然的神情,以最冷酷的姿态面对她。
哪怕,这完全不是出自他的本意。
康柔不语。
他将她的沉默当作默认,接着又道:“是我不好!我不应该一直隐瞒大家,但就算说出来又如何?我知道越早做手术,成功机率越大,可是我的身体状况不若平常人,在进行手术的过程中,有极大机会因为大量出血而死掉,我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要是手术失败的话,佑嘉和佑楠怎么办?银行的业务好不容易重上轨道,我绝不容许有什么差池。”
“那我呢?”她反问。原来,让他在乎的,从来就没有她。
“我当然在乎你!只是……”他语塞了。“我……我担心……”
“你担心和我交往后没多久便会死去,所以死也不愿承认喜欢我。”她边说边站起来。“这足以证明,在你心里,我也不算是什么一回事。”
“不是这样的!”他急忙抓住她瘦弱的肩头。“就是因为爱你,所以我怕耽误了你。我随时会因为心脏衰竭死去的,我连最基本保护你的能力也没有!这样的我有资格给你任何承诺吗?我已尽最大的努力让你得到幸福,难道这样有错吗?”
他想爱她一生一世,希望能永远伴随她左右,偏偏他没法子许下诺言,只有强忍心痛将她推向别人,以求她能得到幸福。
说爱太容易,但他忘不了自己也许不能陪伴她同偕白首,仅仅是想到将来她失去倚靠的场景,他根本没有勇气踏出第一步,唯有深信推开她这个决定对他们都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