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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世风流(上) page 15 作者:华甄

  “是有人传递消息给你吗?”他问,举手为她挑去头发上的松针。

  “是的,那是危机信号。”她转过身看着他,抱歉地说:“发响箭表示有大事发生,现在我无法陪你去找你妹妹,你先随我去军营,我让人陪你去。”

  “你说你哥哥不会伤害她,那么暂时让她接受冼崇梃的保护吧,我随你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他说愿意跟她去,她自然高兴,但不想让他事后懊悔。“你确定?”

  “我确定。维护本地治安也是我的职责。”

  她给他一个微笑,拉着他的手往山下跑去。

  以前冯君石只知道她走路很快,现在才真正体会到她奔跑时那惊人的速度。

  她的手紧紧将他拉在身边,他的身体和他的脚不受控制地跟随着她往前奔,他感觉不到脚下坚实的土地,只感到迎面而来的风吹得面庞发麻。而他相信如果不是带着他奔跑,她的速度会更快。

  当前方溪谷中出现营地时,她放慢了脚步,几个男人跑来。

  “出了什么事?”她问领头那个身穿短衫的男子。

  “骆越人围攻龙溪村,廖老大顶不住,我们这边已经去了一些人。”

  “给我备马,两匹。”百合匆匆地说,又望着冯君石。“你能骑马吗?”

  “没问题。”他以温柔的微笑安定了她的心。

  两匹备了鞍的骏马被牵来。

  百合跳上其中一匹,对那几个男人说:“派快脚速去通知军墟各堡,守好瞭望塔,谨防云雾山的官兵趁机攻墙。无我箭令,不得出阵!”

  “是,酋长。”

  她回头看了眼已经安坐在马背的冯君石。“走吧。”随即双膝一夹,策马往出外平川奔去。让她大感欣慰的是,冯君石的骑术丝毫不逊于她。

  ***

  一路上,他们没有交谈,沿着河边不时可以看到手持刀斧、弓箭,甚至铁叉的族人,有的骑马,有的步行,有的乘舟往龙溪方向去。当认出百合和冯君石时,大家自然地向他们聚集,在他们身后渐渐形成一支庞大的队伍。

  距离龙溪还有五大里时,浓浓的烟雾熏染着天边的山林,空气中飘散着尘土和血腥味,越来越多的伤者出现在道路上。

  无暇询问,百合一路上分配尾随其后的族人留下照顾伤者,自己和冯君石则顺着浓烟的方向,穿越山麓和高大的树丛一直往前赶。

  骆越族与她所属的南越族是世仇,两百多年前正是骆越族的突然袭击,导致她的先袓和族人惨遭掠夺杀害,并遗失了“一剑平天”;七年前两个哥哥的遇害也与骆越人有关……因此她一直都不太信任骆越人,但在她看来,骆越人就算再次制造灾难,也不致于大糟糕。

  可是她错了,当到达龙溪村时,实际情形比想象的糟太多!

  呛鼻的烟味令人难以呼吸,就连座下的马匹也嘶鸣腾跃起来,火舌已经完全吞没了镇边的屋舍,烧毁了牲畜棚和谷仓,四周恐怖的景象令人发指。

  七八具被烧焦的尸体横卧在冒着黑烟的灰烬中,其中有另有女、还有小孩。许多人坐在地上哭泣,其中多是老人、孩子和伤者,他们有的哀号,有的捧着流血的伤口痛呼,所有的哭喊声是那么悲凄苍凉,场面令人不忍卒睹。

  百合下马,走到一个倒卧在血泊中的稚龄孩童身边,拔下插在他身上的箭矛,眼里充满了泪水。

  前面的厮杀还在继续,她用手背抹去泪水,从一个死者手里拿过半开的弓,对冯君石说:“大人,这里就交给你了。”

  冯君石冲动地走向她,替她擦掉脸上残余的泪,轻声说:“保护好自己。”

  正在这时,廖老大带着一群族人边抵抗边退出现在石楼下,追着他们狂吼猛杀的骆越人不在少数,领头一个高举一竿旄旗,左右挥舞,无人能近其身。

  百合银牙一咬,举起那把弓,将从孩子身上拔下的箭矢搭上。一箭射出,只听“喀嚓”一声脆响,旄旗竿子被折断。

  舞旗大汉吓了一跳,定睛一看,发现百合手持弓箭,威风凛凛地站在前方时,扔下旄旗就跑,他的手下也纷纷撤退。

  百合怎会容他们逃离?当即几个纵身追去,廖老大率领的龙溪人见酋长到来,顿时信心大振,纷纷呐喊着举起兵器追随百合而去。

  冯君石留下指挥村民和轻伤者,把重伤者抬到没被损毁的房屋由女人们照顾;将死者抬到阴凉的树林里等待埋葬;并清理废墟,为失去房子的族人搭设帐蓬。

  当清理接近尾声时,被他派去探查战况的年轻人回来告诉他,百合酋长和村老廖老大已经将那些骆越人抓住了,现在正在审问。

  知道骚乱已被平息,他松了口气,心里想着这次危机的导因。

  在与村民的交谈中,他得知今天的冲突源自昨天河边山坡上的一场斗殴。最近这两天不时有骆越人搜索附近石洞,昨天竟闯进了当地人储藏渔具木筏的洞穴,遭到洞主的抗议,双方发生争执,最后动了手。当时因为龙溪人多,骆越人走了,不料今天清晨那几个骆越人竟集结了大队人马杀来,声称要“报仇”。

  廖老大率人堵住镇口石堡,阻止对方入镇,并发出响箭求救。对方眼见攻不进来,竟将绑了火种的箭矛射入民房,导致多处吊脚楼起火和多人被杀。

  如此看来,骆越人这次在龙溪是为石洞而来。

  可是,他们在找什么呢?他暗自思考着,看了眼在清理废墟的人们,独白往河边山坡走去,他想去看看那些引起骆越人兴趣的山洞。

  山坡靠河畔的一面坡度平缓,另一面则与山体相连,显得峻峭而峥嵘。

  他没看到石洞,却看到冼百合与几个人站在远处坡顶说话,便往那里走去。

  彷佛有感应似的,百合转过身来,远远地看着他。

  见她神色宁静,他猜想危机一定解除了,不由得对她露出笑容。

  然而,她的神情忽然一变,眼睛惊恐地睁大。她对他挥舞着手,大喊着什么,可是身边的流水太响,他听不见,于是加快了脚步。

  但她却飞也似地朝他这边奔来。

  风中传来她破碎的声音:“……背后……小心……”

  他本能地回头,惊见悟隐正向他伸来一双魔掌。可是一惊之后,他竟没有逃避的欲望,却在看到那在风中飘拂的缁衣时,心生一念。

  这次一定要得手!

  扑向冯君石的悟隐发狠地想,韦檠狂妄冷酷的声音一直在耳边刺激着他。为了不再受侮辱和嘲弄,他必须抓住冯君石来证明白己!

  当得知骆越人攻打龙溪时,他就知道冼百合会来,而冯大人一定也会来,因此他来了。此刻,他惊喜老天有眼,那个大人就在眼前,独自一人,而他的保护神,武功深不可测的女酋长远在山坡那端,这是他的机会!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在他就要抓住对方时,这位白净斯文的大人竟然不逃不避,还对他微笑着,左掌直立前胸,右手轻托左臂,比出标准的佛式,并大声唱出佛号:“阿弥陀佛,法师想念佛成魔,亵渎佛门吗?”

  他怔住,双手悬于空中。

  冯君石继续道:“法师身入佛门修行多年,必有大智慧,在下不过是一介身无长物的俗人,大师因何苦苦相逼,亟欲擒我得手呢?”

  他笑容安详,眉目清亮,悟隐看着心中竟感到又愧又妒,同时也非常生气。

  这位大人实在太狂妄了,让他咽不下这口气!

  “你命中有此一劫,恕不得人!”说着,他泄愤似地往冯君石拍出一掌。

  第9章(1)

  悟隐决心无论死活,这次一定要带走冯君石。可是他全力发出的掌力忽然遭到另一股强力袭击,因有过上次在九重天的经历,他知道冼百合来了,不由得立刻撤掌,企图先将她压住,哪怕两败俱伤,他仍有余力对付冯君石。因此当两方相撞,他双臂发麻,胸口犹如被万马践踏般剧痛时,他也没放弃对冼百合的进攻。

  百合虽然出手缓解了悟隐击向冯君石的掌力,但并未能完全阻止他,因此看到冯君石倒在草地上时,她又怒又气,对悟隐不再手下留情。

  悟隐本身修练的是上乘武功,加上内力丰厚,功力自然不弱,因此当他的绵绵掌力袭来时,百合不得不全力以赴。

  只见她分开双腿站定在山坡上,双掌一拓一迭,做出个太极图的阴阳鱼状,先往后拉,再往前推,借力使力,将一阵阵滚滚而来的掌力引回对方身上。

  只听悟隐惨叫一身,跌坐地上,双臂彷佛断了筋骨似的、无力地垂在身侧。

  “你——八卦掌!”他惊骇地看着百合。

  “算你识货。”百合收掌,匆匆跑向冯君石。

  “你居然练成了八卦掌!”他心窝剧痛,但双目仍露出贪婪的目光。“无极太君……逍遥道长……你是……”

  百合回头怒视着他。“就你这等假僧假道,不配提我师傅老人家的名讳!”

  “师傅?原来你是他们的高徒……”悟隐面色惨白,形同死人。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当年将冼百合带走、传其一身武艺的高人,竟是天下盛传的两位武功几人仙境的武林泰斗!

  “法师一错再错,真不怕万劫不复吗?”

  冯君石缓缓坐起,声音不大但吐词清晰地说,悟隐在他毫无内力的声音里听到了威严和警告,错愕地看着他。

  见他面色苍白,百合赶紧扶着他,替他擦拭嘴角的血。但他拉开她的手,继续对悟隐说:“出家人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你杀人嗜凶,屡犯戒律,如不早早悔过自新,只怕因果循环,早晚害人害己,永沉孽海。”

  悟隐本就佛心未泯,又因震慑于百合师傅的威名,此刻已有几分悔意,再听到他的劝导不由得心神俱震。回想起自己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终于醒悟,双手合十闭目忏悔道:“人在江湖走,是非不由人,贫僧所为,并非自愿……”

  百合不容他找借口,义正词严地说:“法师错了。对于修行的人来说,守护佛法精神的利器,就是对佛的坚信和在崇尚佛法中修炼出来的慈悲之心。佛道善恶分明,报应不爽,我辈修身习武不是为特强凌弱、助纣为虐,而是自保防身、施惠于人,如果你好自为之,又怎能被人利用?”

  “阿弥陀佛!”悟隐惭愧地说:“多谢两位施主指点迷津,我皈依佛门多年却孽障未除,犯了佛门戒律,从此以后,定潜心修行,不再过问江湖是非。”

  冯君石紧接着他的话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法师能约束自己,定能功德圆满,立地成佛。然而在下仍须法师解惑,是谁想取不才小命?”

  听到这里,百合明白他之所以不急着让她疗伤,除了想要劝说悟隐回归正途,还想顺藤摸瓜,查明谁是幕后主使。

  悟隐听到他的问题,茫然若失的眼睛望着远方不语。

  冯君石看出他在犹豫,打铁趁热道:“阿弥陀佛在成佛之前,曾是妙喜国的国王,人称世饶王。在被佛法点化后,他放弃了王位和荣华富贵出家为僧,从此专心修行悟道,普渡众生,终于成佛。愿法师也能早日明白舍我得我之奥妙。”

  说完,他扶着百合的手想站起来,不料胸前一阵气血翻涌,身子往前一倾,口中吐出浑浊的浓血。

  “大人不能再动,快点坐好!”百合又急又气,来不及替他擦拭,先将他按坐在身前,再盘腿坐下运功为他打通脉道。

  这次,冯君石不再拒绝。

  悟隐也盘腿闭目运气疗伤,俄顷,当他再次张开眼晴时,惊讶地发现,虽然他输给了两个年轻人,却心境平和宁静,多年来困扰着他的焦虑暴躁的情绪,都已消失不见,他明白自己真的醒悟了。

  为此他感谢眼前这两个青年。

  当看到冯君石张开双眼时,他起身道:“贫僧自知罪孽深重,谢两位施主给我侍佛改过的机会。因师门戒律,贫僧不可多说,只希望两位谨防身边异姓熟人,谨防宝剑再次被夺……他日再相逢,只论佛法,不谈是非!”

  言毕,他诵了声长长的佛号,沿着河岸飘然而去。

  ***

  入夜,冯君石靠在河畔柳树上眺望着前方,经过百合的治疗和几天的休息,他的内伤已经痊愈。

  一轮明月从远处的山峰升起,银白月色笼罩天地。风静了,水白了,大地一片皎洁。天穹下,连绵不绝的山林似一片泛着白光的海,在银色光华下,如同波涛汹涌的大海在茫茫苍苍的天地间起伏喧哗、闪烁跳跃。

  他喜欢在夜色中思考,宁静的月光能解除肉体的疲劳,启动思想的空间。

  百越人的葬礼神圣庄严,为了主持今天的葬礼,并调查事件起因,他与百合已经在龙溪停留了三天。此刻,鸡卜仪式仍在进行,那是一种直系亲人和部落酋长才能参加的聚会,因此他没有出席。

  他与百合分析过那日悟隐法师觉悟后所说的话,虽然两个“谨防”说得含糊,“异姓熟人”的范围也太大,难以界定。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个操纵一切的人是他或她身边的熟人,而宝剑则指“一剑平天”。

  现在,他们毫不怀疑悟隐及其弟子,还有“那个人”早已知道他们从秘洞取走宝剑的事,因此悟隐才会有“谨防宝剑再次被夺”的警告。

  再次被夺?

  这无疑是告诉他们,当年从百合袓先手中夺走宝剑的人将剑藏于水洞中,如今因自己和百合无意间取得宝剑,因此那个人——当年夺走宝剑者的后代想再夺回宝剑!

  当年夺走宝剑者应该就是打伤并导致冼氏先袓死亡的人,那么他的后代究竟是谁?

  答案似乎非常明显:骆越族酋长和他的后人。

  被俘的骆越人说,搜索山洞是为了寻找酋长遗失的兵器,攻击龙溪是奉酋长之令。可是昨天,当他们带着俘虏去杜陵郡找骆越族酋长时,他一口否认那些族人是奉他的命令攻击龙溪,对搜索山洞的事也表示一无所知。

  回忆起昨天与那位年轻酋长的会面,冯君石竟有点同情他。那个男人显然因百合的忽然降临而备感受宠若惊,恨不得把自己的心都掏出来呈现给她看,以证明清白。只是在百合问起他“兵器”何以遗失在龙溪山洞时,那位阮氏酋长才失去了讨好她的热情,惶恐地说他从未遗失过兵器,也没去过龙溪村的山洞。

  所有龙溪人都认为他在说谎,就连百合似乎也相信骆越人是这些事情的幕后操纵者。可该死的是,他却持相反意见。他相信阮酋长的话,虽然也认定他有没说出口的秘密,但关于烧杀龙溪村和石洞寻兵器的事,那位酋长没有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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