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旋身之际,那双邃亮的黑眸曾匆匆扫过在柜台底下吊挂饮料袋的后方。
“台中精诚店的装潢已进行一半,加盟主今早来电询问装潢部份是否能稍做变动?”
陈顾问跟随在范硕惟身后一同踏出电梯。
“什么样的变动?”
范硕惟顺长的身形在合身西装的包里下,显得更为出众华贵,他微低首,专注倾听身后下属的报告。
“呃……”
陈顾问搓搓手。
“对方说我们的配色有问题,他希望店面的色系是橘色,而非目前使用的只果绿和鹅黄色。”
“只果绿和鹅黄色的搭配有什么问题?”
浓眉微蹙。
“这个嘛……”
陈顾问干笑两声,掏出手帕擦了擦额际汗水,“加盟主说他自小就讨厌绿色。”
他知道这理由很烂,但不能不报给上司知道。
范硕惟眉一扬。
“你答应他了?”
“不不不,这事攸关公司形象,岂是我一个顾问能决定的?”
范硕惟匆匆扫了下属一下,“陈顾问意思是公司赋予你的权限太小?”
“不不不不不——”
陈顾问摆摆手,冷汗狂流。
“我意思是这等重大决策还是要问过总经理您的意思,毕竟您是公司的执行者啊。”
“你怎么回答那位加盟主的?”
长腿在总经理室门前站定,大掌握上门把。
“我就说……我说……”
咽了口唾沫,陈顾问硬着头皮开口:“咳,我说整间格调弄成橘色系,怕会被误认成保险套专卖店。”
正欲转动门把的手掌一顿,范硕惟缓慢地侧过面庞,黝黑深目微微眯起。
“你说什么?”
“呃……我说……”
陈顾问抹抹脸,“我说弄成橘色怕会被误会咱们是卖保险套的。”
“保……你哪来的想法?”
保险套专卖店?这陈顾问实在是……
“那个……现在很流行保险套专卖店,装潢走橘色系,也有开放加盟,总经理,您不知道那家店吗?”
他去消费过,还不赖。
门把上的大掌收回,滑入烫得直挺的西装裤袋,范硕惟侧过身子,紧睨着眼前的陈顾问。
“我看陈顾问应该是那家店的常客,那你认为绿袖茶饮的配色究竟有没有问题?是目前的只果绿搭鹅黄色好,还是橘色调比较亮眼?”
“啊?”
死了,他没事提这做什么?
“呵呵……呵呵呵,总经理您这问题真是可爱,当然是我们目前的配色好啊。”
“这样吗?”
范硕惟忖度了一会儿。
“我看陈顾问对那家保险套专卖店好像很有好感。”
“是很有好感……呃,不——”
手帕抹上额际,绿豆眼略有慌色。
“我是说,身为绿袖的顾问,理当将底下的声音转达给上层,决定权还是在我们手上。”
“嗯,那后来决定怎么样?”
范硕惟双手抱臂,冷眼看着狗腿的下属。
“后来啊……我后来就买了一盒超薄型和一盒轻柔型的。”
“嗯?”
闻言,范硕惟嘴角勾着似有若无的弯弧。
“陈顾问上班时,似乎时常心不在焉?”
“耶?”
完了,他真的会死。
“当、当然不是。”
抹过额际的手帕都湿啦。
“后来那个加盟主说,他想与总经理您谈一谈,问问您哪时方便。”
范硕惟低眉敛眼,沉思片刻后以不带感情的口吻说:“你直接回他电话,就说公司无法因为他个人喜好而变动整个店面的设计装潢,那代表的是整个绿袖企业,不单单是他那家店而已,要是他无法接受,可以谈解约,我想他大概没看清当时合约书上的内容,配备和装潢是公司这方全权处理,你请他再将合约看仔细,他要是仍有他的坚持,就解约吧,请他先准备违约金。”
“违约……金?”
会不会太狠了点?虽然直营店生意好,但公司毕竟才开始开放加盟,这样就要人家赔偿,未免也太不近人情。
“还有疑问?”
偏首,范硕惟睨了眼一脸吃惊样的陈顾问,视线移动之际,不意瞥见对面董事长室的门正被推开来,一道熟悉的纤细身影走出,她回身对着里面的人颔首,态度看来热络亲切。
“没有疑问,只是我是想,我们……总经理?”
陈顾问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想谈谈他的想法,绿豆眼一抬却见范硕惟已迈开脚步往对面董事长室移动。
“总经、总经理?那个我……”
范硕惟头未回,只伸高手臂摆了摆。
“这事你先去处理,我还有事。”
陈顾问看着那道处事严迈又没什么人情味的背影走到小姐面前,他一脸狐疑,喃喃开口:“真是难得,那种公事第一的人也会有先处理私事的时候……是说那个不是四维店的哑巴小姐吗?总经理要跟她处理什么事?”
他好像嗅到八卦的味道……
第6章(1)
“你在这里做什么?”
当那扇厚重的木门合上,范硕惟才出声。
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江青恩惊跳了下,旋身见是他,她轻瞪他一眼后,做了个“你吓到我”的手势。
他低笑了声。
“这么容易就被我吓到,你又做亏心事了?”
他双手抱臂,垂目睨着她有些不满的表情,而此时此刻,他突然察觉自己愈来愈能懂她的手语和她的眼神,这意味着什么?
尚未有时间细想,她已从侧背包里翻出笔记本和笔,上回来找董事长,他说了他很喜欢我做的饼干,今早我正巧烤了一盘新口味,拿过来让他尝尝。
将笔记本转向他,在确定他读完但未有反应前,她又续写:我发现他是个很孤单的人,这样年纪的老人家该是退休在家里含饴弄孙的,不过他为了能见到儿子一面,宁可整日待在这里,我今天出来银行办事,就拿了饼干过来,顺便陪他一下。
送出笔记本前,已料想大概又会被抽走本子或是看见一张大便脸,但意外的,范硕惟却没多大反应,仅只淡淡问了句:“上了年纪的人还爱吃甜食?”
江青恩微讶,一双美目在他无波无澜的脸上绕了一圈后,才写下:所以今天的是养生的喔,上了年纪的人吃了也没关系,我曾在救国团上过养生西点的课,你可以放心。他的迂回,她不是看不出,其实,他心里还是在意董事长这位父亲的吧?
“你多心了,我并没有不放心。”
像是被探出心思,范硕惟略显不自在,他转过面庞,迈开步伐。
他那像孩子的赌气行为,惹出她唇畔两朵笑花,她追上去扯了扯他西装袖口。
“怎么?”
他蔟着冷冷清光的黑瞳扫过她春暧花开的脸容。
她比了比他冷淡的面庞,扮了个生气的鬼脸。
他收回视线,不理她。
她又笑,然后自侧背包里拿出密封罐,递到他眼前。
“是要我当白老鼠?还是又想烦我你要在店面卖手工饼干的事?”
他看着那罐看来不知道是什么口味的饼干。
她扯住他手臂示意他停下脚步,将笔记本翻开另一干净面。心情不好时,吃甜甜的食物会觉得很幸福喔,你试试看。后面还加了个笑脸。
“这么有用?”
范硕惟微扬下颚,冷哼了声。
江青恩用力点了下头,又低垂脸容,专注在书写上。吃了甜甜的东西,就会觉得甜蜜温柔,一个人只要时常觉得甜蜜温柔,心情一定也不会差啊。你说是吧?!
“又不是小孩子。”
他长腿一迈,欲走。
她再度扯住他,笑得甜甜的,要求他吃一个。
他不耐烦,心不甘情不愿掀唇。
“我说了我不——唔……”
被喂食了。
江青恩将饼干分了一半喂进他口中,另一半塞人自己嘴巴,她看着狠瞪他的男人,毫不畏惧男人眼中进出的凶意,笑着写下:一失足成千古恨啊,你忘了啊?!
见男人一双炯炯厉目直勾勾地看着她,她慢条斯理收好纸笔和密封罐,美目闪烁着笑光,步子缓慢地越过他身侧。
范硕惟盯着她的背影,清俊面庞竟渐渐漫开笑意。从没有,人敢这样对他,她是头一个,这个无法开口言语的女人,她的胆量从何而来?
看着她走到电梯门前,他倏然迈开步伐追上前去,在她踏入电梯之际,他也娇健地随后跨入。他站在门后的按键前,背对着她,未与她再有交谈。
直到电梯到一楼,她踏出电梯后,他才迈出长腿趋步到她身侧。
在大楼里未觉外头天气变化,一步出大门,才发现云层变厚,天色已从亮蓝色转为铅灰。江青恩仰脸看了看乌云满布的天空,皱了皱眉头。
“你打算怎么回去?”
范硕惟双手滑进西装裤袋,漫不经心问。
她懒得翻出纸笔,直接抓起他左掌,指尖在他掌心上写下“公车”二字。
“看起来会下雨,要不要我送你?”
远处天际似有白光闪过,他看了看天色,态度难得良善。
他要送她?她狐疑看他一眼。
“怎么?有疑问?”
她笑了笑,头,比着对街的公车站牌。想明确地告诉他,她搭公车即可。
“搭公车也好,我省下一笔油钱。”
懂了她的意思,他看着马路往来的车辆,一脸孤傲。
闻言,江青恩瞪眸。
大抵明白她的拒绝大概让他拉不下脸,无声喟叹后,见两方无来车。
她穿越马路走到对街。
不让他送只是不想府烦他,虽然他老是冷着一张脸对她,老是不怎么和善,但其实他替她做的,为她设想的,已经让她觉得很不好意思。
她和一群等车的乘客站在公车站牌下,悠然地翻出mp3,将耳机挂上,在心里哼着歌,头晃脑的,换曲的空档,她不意扬起长睫,却见他仍站在对街……他看着她。
四目相接那一瞬间,即使隔着一条街,即使隔着往来的车潮,眼底却意外地只映进对方身影。
公车来了,庞大车身挡住了她的视线,她该上车的,但她的双脚却像被什么牵绊住,动不了,直到公车开走,她看见那道顺健身影依旧在对街。
而下一秒,怔怔然的她蓦地瞪大瞳眸,只因那道身影的主人快步穿越马路而来。
她困惑地望着已站在她身侧的他。
范硕惟拉掉她耳机。
“我怀疑你到底会不会坐公车?”
薄唇一掀,还是不怎么中听的话,却惹出她笑意。
她笑得很甜、很甜,甜得像口中含了块冬瓜蜜。
“你在傻笑什么?公车来了却看着它跑掉?”
范硕惟低斥,声嗓中却隐藏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已超乎两人关系的微妙情绪。
“我看我还是陪某人等,免得某人一直搭不到车。”
江青恩没回应,只是将目光从他清冷的面庞转向柏油路面。
她笑着,静候着下一班公车。
这男人……其实很可爱啊,但若这么告诉他,她想,他肯定会臭着一张脸凶她吧?!
还是算了,她心底知道他可爱就好。
天空预期地飘起雨来,一点一滴落在地面,拓印成一圈圈的深痕,在雨转大之际,下一部公车停在眼前,其他候车的乘客相继挤着上车,就怕淋成落汤鸡,在一阵混乱的推挤中,她手臂猛然被一道拿捏得恰好的力量扯了过去。
“像你这种方式,永远都别想坐上公车。”
范硕惟见她被推挤到最后面,大手一探,掣住她手臂就是往回走。
半拉着她穿越雨幕,过了马路走进公司大楼的地下停车场,他将她塞进副驾驶座,当他发动引擎,车内冷气开始运转时,她打了个喷嚏,在她发上逗留的雨珠顺势滴落。
他瞪她一眼,半个身子随即越过椅背,伸长的手臂抓了置于后座的面纸盒。
身子被雨水打得湿湿的,一接触冷空气,江青恩旋即掩住口鼻打了个喷嚏,才想抬起脸,一阵温暧气息包围住她,映入眼底的是男人的胸膛。
他的西装外套未扣,底下的白色丝质衬衫有着一圈圈尚未干爽的雨水痕迹,他的手拿着面纸轻压她发心,她被包里在他的胸膛和他的西装外套之间。
暧烫的体温从他胸膛辐射而出,和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气味,她突然陷入沉沉的心事。
这男人始终淡漠孤傲,她却总是看见他温柔的另一面……
压过她发心的面纸湿透,范硕惟又抽了几张,一掌握住一把发丝,另一手拿着面纸当毛巾用,吸着她发上的雨水。
“不拉你一把,你就算站到浑身湿透,也挤不上那班公车。”
难得的,也算寡言的他一开口竟是滔滔不绝。
“我记得签约那天在电梯前遇见你,陈顾问态度那么恶劣,也不见你有任何反应,你是因为自己不能说话就任人欺负吗?还是你的性子本来就是对什么都不在乎?”
他的指尖穿过她发丝,刷过她耳际,停留在她头皮上。那透过他长指传递而来的温度高得吓人,融了她心底某一角。
那一角融了,跟着这一角也塌陷,劈里啪啦的,整颗心化成一滩掺了柠檬的蜜水,又甜,却又心酸。
她没有回应,只是顺着那一瞬的真实意念,将自己的秀额轻抵在他胸前。
她吸了一大口气,窜人鼻腔进入胸肺的,满满的,尽是他独有的气息,一种难以克制的欲念旋即驱使着她,她双手伸到他身后,圈住身躯猛然僵住的他。
江青恩什么也没多想,只将面颊贴上他心口,她垂睫,心满意足喟叹了声。
范硕惟手掌僵在半空中,湿透的面纸团掉落,他敛眼看着胸前的那颗脑袋瓜,心思百转千回。
江青恩缓缓扬睫,视线触及他低敛的眉眼,他深目异常邃亮,眼底的探究与思索犹如深渊,魅惑着她,将她目光全数吸进。
他深且沉的黑眸织就成一片网,罩住她的心,她轻轻下移视线,经过挺直鼻梁后,落在他那张薄唇上头。
那张总是说不出什么中听话语的嘴唇,会是怎样的气味?轻轻亲他一下,应该没关系吧?就亲那么一下下就好……心念一动,她在事后想来都觉不可思议的行动中,菱唇已贴上他的。
她轻轻啄着,一下一下变成细细密密的碎吻,纷纷落在他唇上。他的唇就如看来那般薄,微泛着凉意,犹如他清冷的性子。
当那张红艳小嘴贴上他的之际,他讶然,低垂的视线觑见了她吻得小心翼翼却又勇敢直接的神情。说不出那是怎样的滋味,他只知道自己喜欢她的吻。
范硕惟邃亮的瞳孔逐渐加深,僵住的双掌终于有了反应,他圈揽住她不盈一握的纤腰,他前倾身子,将自己更贴向她。
他化为主动,细缓描绘她柔润的唇瓣,尝着红艳滋味,然后他温和地启开她齿关,舌尖缓缓入侵,探索。口中的另一道热烫湿滑,猛然提醒了江青恩,她瞪眸,惊惶地看着他,忆起这吻是自己引发,她红了脸,尴尬地推开他让人感到安稳的胸膛。
她的模样看来像只受惊的小动物,双手用力捂住嘴唇,圆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看他。让范硕惟不明所以,这吻是她先起的头,她何以那副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