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脚步紊乱,江青恩两只手臂各握住她两条臂膀,却引来洪千玟更为激烈的反应。
“你这个哑巴!都说了不要碰我,听不懂吗?”
她孩子行为地扭动着身躯,最后,竟用额头去碰撞江青恩的秀额,然后双手用力一推,顺势将江青恩推离。
江青恩脚下一滑,身体顿时失去支撑力,“碰”一声,整个人撞上身后墙角,首当其冲的便是后脑。
登时,她只感觉到眼花花,视线所及之物皆在旋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直到臀部落地为止。
她捧着额,只觉得头好晕好晕,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迷迷糊糊间,她隐约感觉自己逐渐失去意识……
“喂!”
那撞击声猛然震醒洪千玟,她惶恐地看着昏坐在地板的江青恩,一脚轻踢了踢她。
“喂——你起来,不要坐在地上。”
见江青恩毫无反应,洪千玟弯下身子,用力拍了拍江青恩面颊。
“喂——你起来,你起来呀!”
心开始发慌。
试了几次,迟迟唤不醒地上的人,她眼角泛湿,惶恐地直起身子,脚步杂乱地开始在每个隔间寻找有无其他人在。
确定了整个洗手间只有她和江青恩两人后,她内疚地低嚷了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随即慌乱地夺门而出。片刻,又见她闯了进来,双手颤抖着,在角落找到“清洁中,请勿进入”的标示立牌。她额际冒汗,彩妆湿糊一片,紧张又心虚地推开门,把立牌搁置在洗手间出入口,确定无人看到她的举动,将门合上后,匆匆离开现场。
第10章(1)
她不在?是先离席了?半小时前,他就发现她不在位子上,这三十分钟内,他目光不知扫过那一桌多少回,却总不见她身影。
他一早就发过简讯,依她的性子,是会乖巧等候他的。
况且她并非量小之人,应是不会计较他不能接她过来之事,但现在不见人归来究竟是为了哪桩?
是电梯前一遇,他未对她做出任何反应而不幵心了?还是她有什么事必须先离开?或是昨晚那一席对话让她还气着他?
他摩掌着下颚,百思不解。依他对她的了解,即使是气愤着、不开心着,她仍是懂礼节,不会不说一声就突然离开,那么……
心一跳,他突生不安。掏出手机,他拨了她的号码,几次下来,总是没有人接听。他心思不宁地待到餐会结束,一有空闲便持续拨着她的号码。
得到的回应依然是——
将为您转接语音信箱。
暗咒一声,他微恼地合上手机,转念一想,便拨了她住家电话。她的母亲说她尚未回家,也没有电话联系,这让范硕惟心一惊,暗叫不妙。
匆匆起身,他走到她同部门的同事前,在那些职员的讶异眼神中,询问她的行踪,却无人知晓,只知道她突然起身走了出去,没人知道她去哪。
他算了算从这里到她家的路程……也许他该再等上一段时间再去她家,又或者她可能先绕去别的地方逛一逛?
他沉着脸庞,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深邃黑目紧盯电脑萤幕,鼠标有一下没一下动着。经过一夜沉思,他知晓自己对她太苛薄了,那原本就是他与父亲间的心结,她有心为他们化解,他却不领情,现在细想起来,她内心一定不好受。
他自己性格扭曲就算了,他竟让她承受他这一面?
范硕惟懊恼地站起身子,出现罕有的心浮气躁,长腿在办公桌前后来回绕了几十趟,几次,他拿出只会在应酬场合使用的烟包,抽了根叼在嘴边,火点了吸没几口又揉熄烟头。
烟灰缸里尽是还有八分长的烟管,当最后一根叼在嘴边时,他终于按捺不住地拿起话筒,再度拨了她家的电话。那端仍是她母亲,给他的答案除了失望就是担忧。
他与她母亲讨论过她可能的去处后,决定先绕到四维店,看看她是不是又一个人躲起来研究什么新品,虽然已在研发部上班的她根本无须如此。
然而,这一晚他终究没能找到她。天际一抹鱼肚白。顺健身躯往后仰躺在办公沙发椅上,范硕惟指尖捏着眉心,模样疲惫不堪。
一整夜,他在四维店和她住家间往返,行动电话使用到电量不足又换了颗充饱电的,但她的电话一直都是无人接听……
她究竟去了哪儿?彻夜未眠,他一双炯目满布红丝,新生胡渣在下颚拓出一圈淡青色,朗朗丰采在此时分已荡然无存。
是不是该如她母亲说的,报警处理?当然,他绝对不希望她是遇上什么绑架案或是碰上了什么恶徒……
五指烦躁地耙过已然凌乱的黑发,他决定再拨一次电话,倘若仍是无人接听,真该跑一趟警局了。
按下手机重拨键,萤幕自动跳出一个“恩”字。
一秒、两秒、十秒……他决定放弃等待时,那端终有了动静。
他欣喜若狂。
“青恩?江青恩?”
声线低哑得像喉咙被塞入一团沙。电话那端静悄悄,他心狂乱地怦跳,试探性再唤:“青恩,是你吗?”
怕是绑架案,他又道:“江青恩,如果是你,你知道该怎么回应我。”
良久,在他陷入失望之际,他听到了一次“哔”声。
几乎要死寂的黑目骤然亮芒,他声嗓略扬:“青恩,你平安吗?”
这次的哔声清楚又迅速了些,范硕惟眉宇总算舒展。
“江青恩,听着,你马上传讯息告诉我你现在在哪,我过去接你。”
话机那头传来连续两次“哔”声。
拧眉,他再问:“不需要我去接你?”
还是连续的两次“哔”声。
“那是要我去接你?”
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心又拢在一块,他细听那方的背景,感觉似是沉静的。
“你究竟在哪里?现在挂电话,传简讯给我,我等你,你听见了没?”
哔——这是她肯定的回应。舒了口气,范硕惟瞠着手机萤幕。
五分钟过去,他的手机迟迟没有动静,没有显示有简讯的图案,也没有简讯的提示铃声。
“可恶!江青恩,你搞什么鬼?”
他气急败坏,紧握着手机一边拨号一边走出办公室。
昨晚喧嚣已过,整栋大楼静谧谧,就连自己略急的呼息他都清晰可闻。走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他狼瞪着萤幕显示“持续拨号中”的手机,恍若有什么深仇大恨。
要她传讯息她不传,再拨过去得到回应的竟又是无人接听,她到底在搞什么?
长指泄愤似地按下电梯旁的按键,瞪着手机萤幕的深目企盼能将它瞪成“通话中”。
电梯门此时滑开,一双长腿挎入之际,他身躯猛然一震。
隐约间,他似乎听见音乐声——
在这个天尚未全亮,该是无人的公司里?他微眯黑目,仔细倾听声音来源……
是楼上?尾牙餐会早已结束,会议厅就算尚未恢复原貌,也不该在此时有音乐传出,难道有人还没离去?
他绕到一旁的楼梯,快步拾级而上,在踩上最后一个阶梯时,他确定了音乐来源是在这个楼层无误,而且那音乐很熟悉……
胸口一个抽紧,他长腿往前大步迈进,愈往里头走音乐声愈清晰,最后他在女用洗手间门口停下脚步。
公司聘的清洁人员什么时候这么劳心劳力了?天未全亮就在这里清扫?他沉着面庞,用力推开外门——
映人眼底的是地板上横躺的人体,那服装似曾相识,他胸口骤然一痛,大步上前。
当年硕彦和千穗离开的那种痛心疾首再虔迎面而来,一种将失去珍爱物品的撕痛感猛烈地袭击他心脏,范硕惟弯身唤了唤她的名……
迟迟得不到任何回应,他打横抱起那摸来冰凉的身躯。
“江青恩,我不准你有事,你敢不醒来,看我敢不敢把四维店收掉!”
男人急步离开后,空间里还残留着他愤恨呐喊后的回声。
头好沉、好重!
刚刚好像才感觉热气逼人,怎么这会儿又觉全身发寒?
缓缓掀睫,迷迷蒙蒙的视线扫过天花板,江青恩有一瞬的恍神。啊,她还在公司的洗手间里?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在这里待了多久?
身躯蓦然颤了颤,她打了个哆嗦,伴随而来的是一阵猛咳和胸痛。她感觉身下冰凉湿寒,头很重、脚却似无重量,恍若双脚悬空地躺在冰块上,整个世界转啊转。
昏昏沉沉间,她记起她和洪千玟的对话。然后她好像被推了一下,接着就……
腰间倏然一个震动,开始发出音乐铃声,她眨了眨眼,无力的手缓缓探上腰侧外套口袋,摸出了手机。
一看来电显示,她唇畔勉力弯出小弧。
“青恩?江青恩?”
果然是他的声音。虽然粗嘎得不算动听,却也让她逐渐模糊的思绪明朗了些。
强迫自己瞪大感到沉重的眼皮,她和他用他俩特有的方式对话了一下,最终仍是敌不过再度发晕的脑袋。
结束通话后,她手骤然一垂,手机落在地板上,在陷入昏迷之前,她想的是:对不起,我真的没有气力写讯息给你……
眼皮一合,好冷、好冷……谁来,救救她?
心慌如潮水自四面八方涌来,她不想躺在这里,她要出去见他。她还要再见他一眼。再见他一眼啊。
……硕惟。
第10章(2)
“有轻微脑震荡,片子目前看起来是不要紧的,打个点滴休养几天就好。倒是她有感冒现象,刚才量到的体温已达39度,她现在的免疫反应比较差,加上她先前有昏迷现象,我怕她在那段昏迷过程中吸入什么不干净的分泌物,会导致细菌性肺炎,所以留院观察对她来说是较为妥当的……”
嗯……是谁在说话?
墨睫下的眼珠子转了转,全身知觉慢慢苏醒。四肢又疼又重,仿佛被绑上铅块似的,后脑微微发涨感,胸口偶有小抽痛……她怎么会全身都在痛?
眼皮缓缓掀了掀,日光灯强烈得让她一时间睁不开眼,这种感觉曾经很熟悉,在她被医生判定患了失语症那年……这次,上天是不是又要从她身上拿走什么?
身躯骤然一震,江青恩惊惶地弹坐起来,美目流转的不再是动人波光,而是迷离和慌忙。入目尽是一片死白,她颤抖着身子,瞪视身上那件白色的被单,她张着嘴,呼息急促,欲唤人却喊不出来。
眼眶发热,有什么温烫液体流了出来,腮畔湿润润的。
那年意外后,她对医院只有惶恐,出院时她曾下过决心,要让自己活得健健康康,不再进医院,但为什么现在,她又在病床上?
“谢谢,辛苦您了。”
在门口送走医师和护士,他转首见到的就是江青恩泪流满面、全身发颤的模样。
合上门,范硕惟趋步上前,他坐在床沿,大掌握住她颤抖的秀肩。
“青恩?”
她仍是颤抖,洁白下颚搁在腿膝上,手心紧揪被单,浑然不觉他在叫唤她。
“青恩……江青恩!”
他掌心微使力,在她肩上加重了力道,江青恩吃痛,终于抬睫。
密睫眨去泪水,迷蒙的视线中,一张再熟悉不过的男性面庞窜入瞳孔,她张着嘴,无意义地掀合几次后,唇形略有变化。
范硕惟紧睨那张惨白的菱唇,他看出了那唇形是他的名字,在他此时此分的眼里,那是一幅又心酸又美丽的光景。他揉了揉她后脑,低哑道:“你还知道是我,那表示你没事了?”
眨了下长睫。和他通话后,陷入昏迷前那一瞬的意念猛然回笼——
她真的再见到他了。
这时,江青恩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差点再也见不着他,心猛然一抽。
那双素手倏然松开被单,攀爬上他臂膀,紧握住他两臂衣袖,她的神情略比前一刻激动,湿润润的眼眶汇聚出两行新泪。
硕惟……硕惟……硕惟……她菱唇不停张合,唇形是他的名,他的名在她口中成了一首温柔情歌,无声的,荡气回肠的,直直探入他发热的胸口。
他眼眶酸痛,五指带着疼惜地拢住她微颤的巧肩,往自己怀中一带,舒了口热气后,他语调轻柔如风。
“在这里。”
互有情爱的男女之间,是不是都要经历一些什么,例如意外、争执,然后才会明白对方安全地待在自己身边是一件这样美好又这样感动的事?
她一张小脸埋入他领口敞开的颈窝处,像流浪多日被寻回的小猫小狗般赖着主人磨磨蹭蹭,怎样都不放,她的泪水濡染上他温热肌肤,唇畔笑意满足而实在。
修长手指顺了顺她纠结的发丝,然后松开了她,他睨着眼前那张又笑又泪,甚是狼狈的脸蛋,诱哄着。
“我在这里,你安心睡。”
张着圆目,她螓首,下一瞬却咳了起来。
他蹙眉,拍了拍她背心。
“医生刚走。他交代过你必须好好休息,你想早些出院就该听话。”
不由分说地将她轻压回床上,他侧目看了看点滴软管,然后检视了下点滴流速。
江青恩仰脸,注意到了他清逸眉宇间流露的疲惫。
她勉力伸出仍虚弱的手,握住他手臂,那样的执念,让他视线转回她脸上。
见她瞪着大眼,目光毫不掩饰地定在他脸庞上,他哂笑,难得幽默。
“怎么,冰凉的湿地板睡太久,现在不习惯睡床了?”
他反手握住她手心,长腿勾来一旁椅子,落坐在床边。
她仍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看得他心一软,无奈叹道:“好吧,既然不想睡那就不睡……来聊天吧。”
顿了会儿,他柔和脸色骤沉。
“就先来告诉我,是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江青恩一愕,张口就要说出洪千玟的名字,却在下一刻想起她伤心的泪颜。缓缓垂下眼睫,不看他了。
“嗯?怎么说起这件事,你就变了神情?别告诉我你是自己昏倒的,我想不会有人在昏倒前,还先在门口摆上“清洁中”的标示立牌。”
他俯脸审视她复杂的神色。
她淡淡看他一眼,叹口气,摆摆手表示自己想休息。
黑眸一眯,他冷冷道:“好,就休息。”
他挺起身子,双手交抱胸前,双目闭合,像是打定主意用这种坐姿陪她入睡。
江青恩在心中舒口气,敛下眉眼,思量起洪千玟对她说过的那些话。
好半晌,身旁男人突然出了声,将失神的她唤回来。
“你大概没发现,公司每个楼层都有摄影监视系统,每天出入的人员有哪些,摄影机可以完整捕捉,我想我只需要调带子出来,便能知道进出过那个洗手间的人有谁。”
范硕惟眼睫一掀,慢条斯理续道:“我看……我把那些人通通找来问话好了,也或者……可以请警察帮忙,我想他们应该很乐意为自己多添一笔优良事迹的。”
面庞无波无澜,像在说着无关自身痛痒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