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檀眼眨也不眨地迎接他炙人的视线,但她一下子就沉默地转回头。
要让他知道这十年来她一直在“监视”着他,根本没有忘记他的机会,他应该高兴不起来吧?
石森树没在意她的反应,云淡风轻的一笑。“也对。当时你还那么小,怎可能会记得如此多年前的事……”
她抿紧了唇。可忽然地,她离开他身边往另一侧大步走去。
石森树一怔、停步,看着她就这样直直地走到他房门前,开门,进去。
小檀头也没回地往房里走,然后在后头找到床,脱了鞋、爬上床,倒头就睡。
跟着进来的石森树没想到她是说真的。见她毫不犹豫、并且毫无戒心地霸占他床榻的举动,一时之间有些哭笑不得,但他并未阻止。
她一躺上床,眼睛一闭,就再也没有其它动静。
他漫步至床边,立即发现她果真睡着了。
炯眸幽光微闪,他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她恬静的睡颜——她是不是忘了自己是来威胁他的人?竟胆敢在他面前全无防备,难道她就不怕他反过来制住她?
还有……莫非她也忘了自己是个姑娘家,而他是男人?
不由得伸指揉了揉自己正开始打结的眉心,但他蓦地失笑了。
不对!是他忘了她不是寻常姑娘家,一般世俗的规范套在她身上根本不适用。
叹气、摇头,又凝视着这张与十年前记忆中的小脸蛋相符的白净脸庞一下,思绪汹涌的他,最后还是收回眼光,很自然地动手替她掩上薄被后,吹了桌上灯烛,转身走出房。
充满他气息的房间床铺,似乎对她有着某种安抚作用——在他身后,床上的小檀依然睡得既深又沉……
隔日。
华太君做出了以石玉换各派被偷宝物的决定。她将石玉交给石森树,却是有条件地要他必须查出偷宝物盗贼的身分——她分明是故意给他出难题,同时也证明了她在怀疑他。
石森树装出一脸难色地表示自己只会管理酒楼,哪对付得了那些武功高强的盗贼。
华太君于是顺势将石先俊派去帮他。
当然,任谁都心知肚明,石先俊美其名是被太君派去帮石森树追查那些盗贼,事实上监视他才是主要任务。
石森树并不在意身边多了个跟屁虫,也明白老太婆的用意。而石先俊既然是要来“帮他忙”的,他自然乐得轻松——
小檀在隔日一早便不见人影,所以他也就干脆不动声色地动身回酒楼。
她想要拿走石玉,自然就会出现,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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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兴酒楼。
早已整建完毕、整个焕然一新的酒楼,在半个月前石天庄那边下来一道命令后,即使名义上的老板石森树不在,它还是风风光光地重新开张了。
开张后的酒楼依旧生意兴隆、座无虚席。
而酒楼的许掌柜、店小二们根本不知道石森树已经回来了。是因眼前这位穿着一身白衣、手中摇扇、气势高傲的公子报上名后,他们才发觉这位白衣公子是来自石天庄的二少爷。众人赶忙将他请到特别的二楼厢房雅座款待。然后,他们才终于知道,他是同老板从石天庄一起回来的。
有些激动又惊喜的许掌柜立刻借口告退,趁空飞奔到后头老板专用的房间找人。
“啊!老板!您可终于回来了!”忘了礼数,“啪”的一声打开未上锁的房门,一见到坐在长书桌后认真翻帐册的熟悉身影,许掌柜差点为之涕泪纵横。
石森树的头抬也没抬。“嗯。前面这么忙,你是在给我趁机偷懒吗?”
许掌柜赶紧立正站挺。“当然没有!老板,您不在的时候,我们可是更加紧努力做事。”喊冤完,顿了下,他忍不住问了:“老板,这一个半月您究竟是跑哪儿去了?我们还以为您要丢下酒楼不回来了。”搞得他们人心惶惶。
停下振笔疾书的手,石森树背靠向椅背,嘴角扬起清冽微笑,看向这对酒楼鞠躬尽瘁、对他忠心不贰的许掌柜。
“我不是已经先发了两个月的薪饷给大家,而且要你们慢慢整理酒楼,不用急?我不过是去办点事,迟些回来而已。”轻描淡写带过。
事实上,除了去追查那些之后被逃掉的纵火犯身分,他还干脆趁酒楼无法营业的时间,回帮里专心处理一些非他不可的事情。当然,在监视他的人看来,他比较像是不负责任丢下酒楼、跑去游山玩水吧?
这种每年以游山玩水之名掩护行帮中公务之实的事,他总会做上几次,所以老太婆的那些人早已见惯,只不过这回的时间拉得较长,不知所措的倒是许掌柜他们。
不过既然许掌柜都来了,他也就顺便交代几件事情给他办。最后在他都吩咐完了、许掌柜要出去前,他又叫住了他。
“你知道庄里的二少爷来了吧?替我好好招待他,别怠慢了。”
许掌柜心领神会,立刻笑眯咪地下去办事。
而他一走,躲在后头的光头男人便慢条斯理地坐回原位,继续吃吃喝喝。
“帮主,要招待你家里那位二少爷的事,我可不可以参一脚?”吐出鸡骨头,朗笑咪咪地自动请缨。
“那种小事其他人来就好。”睨他,石森树有更重要的事交给他。“你去替我查一个地方。”要借重朗挖掘江湖上奇闻秘事的能力。
立刻抛开要让那一直很令人手痒的家伙裸奔上街的邪恶计画,朗的眼睛一亮。“你要查什么?”有事玩了!
“花花草草谷。”
“花……咦?花花草草谷?江湖上有这么……好笑的地名吗?”噗地笑出声。
一记冷眼扫射过去。“如果查不到,那你这块‘江湖通’的招牌最好就拿去当柴烧了。”
一愣,朗脸上的笑立刻神奇地收敛,换上专业正经的表情。“花花草草谷是吧?行,属下马上去查。”说完,不见人影。
管它花花草草谷,还是草草花花谷,只要有名字落在他手上,就不信它还逃得出他的手掌心!
第六章
仗着自己是酒楼幕后大老板的二少爷,还有对石森树的新仇旧恨,石先俊先是对酒楼的酒菜百般挑剔,再对每个店内的人事事找碴,总之,才到这里半天的石先俊,已经把所有人都叫来骂过一轮,把酒楼搞得鸡飞狗眺、怨气冲天了。不过在稍晚,石先俊也尝到了衰神上身的滋味……
到了傍晚,经历了踩到未修缮完的地板扭伤脚、被不知从哪里来的毒蜂螫满脸、喝酒呛到直打嗝了一个时辰才止……等等大大小小衰事,石先俊原本的一张俊脸已经肿得像猪头,吓坏不少老弱妇孺,原本的气焰高张也委靡了八分,不敢见人的他暂时躲到了房间里。
而终于忙完手边事的石森树,在听完许掌柜的报备后,原本想去探视他,却吃了闭门羹。
不想被石森树看到他现在的模样、不想让他有机会取笑他,石先俊死也不把房门打开。
当晚,恼羞成怒的石先俊似乎偷偷跑走了。
可他真会走得如此干脆又随便吗?
探知他动向的石森树倒是不动声色地任他去演戏。
天几乎快亮了,他才回到离酒楼几条街外的房子。不过,他才一推开房门,马上就警觉里面有人。
力量在瞬间布满全身,但一抹因浓睡而沙哑的喃音随即令他完全放下戒备——
“你回来了……床……再借我睡一会儿……”之后,再无声息。
石森树当然认出这个声音了——平复胸口的驿动,他缓步进房,再走近床前。借着窗外微微亮的天色,他发现了再次将他的床侵占了的小檀。
一点也不姑娘家地手脚大张睡着,心口随着呼吸规律地起伏,一脸的安适恬然……由种种迹象看来,显然她已经来了不止一时半刻了。
第二次。
他是不是不该太大惊小怪了?
揉着额角,又看了她一眼后,他走到后面换了件舒适的家居长袍,再步至窗下的椅榻坐下,闭眼假寐……
屋内,宁静安详。屋外,天亮了。
床那边传来一个翻身的声音,石森树便已睁开了眼睛。
而醒来的小檀,正坐在床上向他望来。
清澈清醒的灿眸和她脸上的愉快满足,显示了她此刻的精神状态——她睡饱了。
“床还你。”开口第一句。跟着,她像猫一样地跃下床。
他用手随意抹了一下脸,看着她又生动起来的身影,微微一笑,毫无倦色。“你不是来找我要东西?”
瞄了他一眼,她开始俐落迅速地编整自己的头发。“我不能来找你玩?”兴之所至。
“随时欢迎。”好整以暇。
霸占他的床,成为第一个在他床上睡到天亮的女人……这家伙似乎有愈来愈嚣张的趋势——石森树发现了。
很快便束好一头长发,她向他走去,停在他身前,脸上多了抹明显的不怀好意。“随时欢迎?”这男人好像愈来愈不把她的出现当回事了。“哼!你明明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真正的他。
石森树的深眸掠过一丝异采。“看来你真的很了解我。”笑意未褪。“为什么?是因为你要杀我,所以对我做足了功课,还是在更早之前,你就在调查我?”倾向后者。不管她和那个人是什么关系,经过十年她又再次出现,安排这些事的人绝不可能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小檀盯着他的笑脸。“你的东西准备好了?”不给他答案。
他却一点也不意外她的反复无常。二话不说,从怀里将石玉掏了出来。
她立刻把目光转移到他掌心那块看来毫不起眼、青色带黑泽的玉面上。
她朝他伸出手。
石森树神态安适,毫不迟疑地将石玉放到她手上。
小檀不客气地收下,接着后退一步。
“你不留下来吃早饭?”发现她的意图,他问了这么一句。
愣了愣,但她立刻对他作了个鬼脸。“每回见到我都没好事,你应该巴不得我快滚才对吧?”挥手,她已经走到门后。“东西在隔壁,你自己去点收。”开门,走人。
看着她的身影很快消失无踪,石森树又静静坐了一会儿才有动作——收起怡然的神色,起身往门外步去。
巴不得她快滚?
他看起来像是一副不想再见到她的表情吗?
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脸,可他的黑眸却忽然变得精炯锋利。
难道这十年来,他一直在他们的监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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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近在隔一条街的客栈住下的石先俊,没想到石森树会出现在他面前,而且还气定神闲地将一袋东西丢给他便直接要走。
石先俊直觉跳开、回过神,赶紧喝住他:“你……喂!你给我站住!你在干什么?”虽然震惊自己的行踪被识破,但他更不爽的是石森树这目中无人的态度。
石森树停步,回头朝他似笑非笑。“二哥,你去我住的地方埋伏两天,累了吧?”
石先俊一骇,没想到他竟然知道!
“辛苦你了,二哥。那么现在就麻烦你把袋子里的宝物送回去给太君。”交代给他。
石先俊总算明白这袋子里装的是什么,他不禁大惊。“你什么时候拿到这些宝物的?!我怎么没看到那些盗贼?!”气急败坏,接着对他的疑心又起。如果那些盗贼真的出现和他交换宝物,凭他们布在酒楼的眼线和他的武功,怎么会察觉不到这事?所以,太君怀疑他勾结外人是真的?
石森树瞧他的眼神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故意叹了口气。“原来你没看到,难怪我一直等不到二哥你出来帮我对付那些人……不过幸好他们真的拿了石玉、把各派宝物放了就走。”
听起来真像一篇鬼话!但石先俊却没戳破他,心思快转,接着他忽然笑道:“我看这些宝物应该由我们一起送回去才对。你是得回宝物的大功臣,那些失去宝物的各大门派一定也很想认识你这个大英雄,你不回去怎么行。”
哪会不清楚他的主意。石森树看着他的笑。“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回去只是浪费我的时间。大功臣、大英雄就让你去当吧。”
趁他一呆,石森树闪身走人。
客栈外,一名瘦小精干的壮年人见他出来,随即迎了上去。
“帮主,你可以把这事交给我就好了。”没能进去顺便将那比鼠辈还鼠辈的小子整上一回真是可惜。
石森树看了徐百巧一眼,在街道上漫步前行。
“你人追丢了?”石先俊的事已经被抛到天边去,他没让徐百巧转移目标。
小眼睛乱转了一圈,神偷徐百巧没得避,最后只好呵呵干笑两声,承认了。“是。那位小姑娘的轻功极佳,警觉心也很高,就连我都没想过竟有人可以逃过我的追踪。”既佩服又惊叹。帮主到底是打哪儿找来这等对手的?
本来以为凭借徐百巧的跟踪术可以找出小檀的来处,看来这招行不通——石森树摇头,俊颜略现笑意。“算了,其实这也是意料中的事。”没怪徐百巧。想到另有一事,他的神色很快严肃下。“石天庄人最近频遭袭击的事,有查出什么眉目?”
他早得到石天庄在外的弟子和庄业近来常被人暗中偷袭、并且一件大过一件的消息,虽然他没有插手的打算,不过在帮中的探子追查别人家机密、却意外拦截到一封写着攻击石天庄商行的密件后,他才首次出手暗中破坏——而那是为了先果。
有人计画要杀掉石家的商行当家,他只好破例出手;而他这一破例,却也替自己惹来了麻烦。被他所救的石先果由其他人叫他的那一声“帮主”中,印证了自己的猜测,然后他更由楼风的出现而联结起他的身分即是龙焰帮那个从不曾露面的神秘帮主。兴奋过度的石先果接着整整缠了楼风和其他人两天,要从他们那里打探出他们创帮的经过;被问怕了的楼风他们最后将石先果丢给他,没想到以为他基于石家人的关系而救了他的石先果,竟要他帮忙查是什么人在策划对石家不利的事……
他不想浪费气力管这件事。
既然被石先果知道他一直隐藏的身分了,他也就干脆摊开来讲——对于解救石天庄的事,他没兴趣。
而石先果自然也明白他比庄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有资格袖手旁观,毕竟石家负他太多。不过说起来,他们石家好手如云,其实并不一定要他出手才行……是他忽然得知他的身分,一时太激动了才没想这么多——他很快释怀。
石先果后来被送走,反而是石森树在一番深虑过后,将追查石天庄遇袭的事交办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