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忙完之後,回头,发现她没说话、没动早餐,只是用半傻的眼光追著他。
「你……」
他很快接下她的话。「你受伤了,今天不要碰水,中午到公司来,我们一起吃中饭,我再帮你换药。」
换药……优碘加OK绷,需要跑一趟公司?会不会太小题大作?!
「你刚刚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一起吃饭,放心,我会让司机回来接你,你受伤了,不要开车。」
她只是划破皮,不是骨折好吗?算了,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说你有钥匙,是什么意思?」
「我真的有钥匙,不相信的话,我找给你看。」
要不是他的态度太认真,她会认为他在整她。「重点不是钥匙,重点是为什么你半夜要到我房里睡?」
蒋昊看她的眼光,好像她是智障。「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会作恶梦。」
「我作十年恶梦了,从来没有一次醒来,发现身边多了个人。」
「床太小?我让你睡得不自在?」
跟床有什么关系?那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从他眼底看到一抹狡狯,很好,她确定了,他是在整她。
「告诉我,为什么?」她松下双肩,追问。
躲不掉了吗?如果他说,他要开会,她会不会放人?应该会吧,只不过事情会在她心底搁上一整天,而他,不愿意她把事情搁在心间。
他放下抹布,专注看她。
「那天我发现你作恶梦。我没有经验,也没读过《如何应付作恶梦的女人》,我不知道是把你摇醒比较好,还是有其他更优的做法,於是我躺到你身边抱住你,没多久,你不作梦了,我也累得睡著,然後……」
「然後?」
「然後发现抱著你,我睡得比平常好。」
「再然後……」
「偷渡就变成家常便饭。」
她讶异的睁圆眼。「换句话说,你和我同床共枕已经……」
「十六天。」
十六天,她居然都没发现?她望著他,一脸困惑,「你觉得,这样好吗?」
「我觉得很好,睡眠是人生很重要的事,如果长期睡眠品质差,会影响身体健康,为了我们的健康,我想,我们应该睡在一起。当然,如果床太小,我可以帮你换一张床,或者你直接睡到我房里。」
他、他……这是哪国的话?!「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间只是权宜之计,我们是演戏,不是真正的夫妻?」
「谁规定假戏不能真作,我相信,你可以和阿誉合作愉快,也一定可以和我合作愉快,毕竟我们是兄弟。」话说完,他超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个藉口真的很烂。
「为什么要假戏真作?」
「因为我喜欢家里有你在。」
「怕寂寞吗?」
「不怕,我是喜欢『你在』,不是喜欢『任何人』在。」蒋昊强调。
她皱眉。「我可不可以解释,你的态度、说法代表……你爱上我了?」
「可以。」这答案很正确。
「这样……不好。」她摇头,她无法和一个需要爱情的男人合作愉快。
「为什么不好?」
「我不要爱情,爱情是坏东西。」
杜绢的回应让蒋昊想起阿凯的话,於是他把她拉到沙发边,眼神凝重。「为什么爱情是坏东西?」
「爱情往往会让人去追求一些不合理的东西。」
「哪些东西不合理?」
「比方永远、唯一、一辈子、至死不渝……」她一说一面笑,彷佛那些东西虚伪得很有趣。
「这些东西不合理吗?」他看著她,眼底有著怜悯,她竟反对起自己曾经坚持的事情。
「没有人可以要求对方专一,爱情只是在某个时间会发生的事情,不代表能一直持续下去。只要有了爱情,就会让人们过度想像,用尽力气,追逐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到最後,把两个人都搞得很累。」
「所以你不要爱情。」
「对,我不要爱情。」
好吧,不要就不要,他会依她千件事、百件事,只要她肯留在他身边,让他慢慢弥补她。「好,配合你,我们只要婚姻、不要爱情,你别要求我专一,我也别逼你至死不渝。」
「可是……」
「我会遵照合约里的每个条款,阿誉能做到的事,我件件为你办到。」
「可是……」
「我知道我是个讨人厌的家伙,但我会为婚姻而努力,不是为了公司形象或我父母亲,我要留住这段婚姻,是因为我觉得和你在一起,幸福愉悦。」
「可是……」
他才不准她可是。「不管爱不爱,我有信心,我们可以同心合力经营一个让人羡慕的家庭。」
「可是……」
「我是个做事只准成功不许失败的男人,我有把握,跟著我,你也会感觉到幸福。」
「可是……」
他讲了那么多,她还有可是?蒋昊气馁了,停下话看她,「还有什么可是?」
「可是我的家人大力反对我嫁给你。」
她给了一个他无法反驳的理由,因为如果她是他的家人,他也会加入「大力反对」的行列。
第七章
他们回到杜绢老家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半了。
突然造访,让所有人措手不及,这是蒋昊厉害的地方,不给对方准备的机会就出手攻击,他有足够的经验告诉自己,这种情况下,他成功的机率是百分之九十九。
他们一到,略过寒喧客套,杜绢的舅妈便打电话找来阿凯和阿荣伯、阿荣婶。
十分钟之後,阿凯出现,他的主力工作是带走杜绢,方便长辈和蒋昊开秘密会议。
「舅舅、舅妈、阿荣婶、阿荣伯,是我不对,和蒋昊无关,如果你们生气……」
「你的确做错,要结婚也不先商量,还搞出这么大的新闻,这下子村头村尾全知道了,你要我们这些长辈怎么跟别人讲?真以为家里没大人了。」
杜医师一出口就是训诫,就算姊姊、姊夫不在,她还是有娘家可以靠的。
杜绢低头,舅舅待她很好,从没用过这种口吻对她说话,看来今天蒋昊不会太好过。
「你之前说这是权宜之计,现在又告诉我们要和蒋昊当正式夫妻,难道是我们老得跟不上时代,搞不清楚现代年轻人在玩哪一套吗?」杜医师嘴里骂著杜绢,锐利眼神却是射向蒋昊。
「舅……对不起,我解释不清楚,不过我觉得,也许我跟他真的可以试试看。」
蒋昊说到做到,他遵守合约上的每一条内容,即使这张结婚契约不是他和她订下的,而且他对她的好,好到让人难以理解。
当然,难以理解的还有他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杜绢无法想像他心存阴谋,她不认为自己有什么地方值得他觊觎,只能试著解释,或许过去几个月她的表现太优秀,优秀到他觉得这个老婆可以继续聘用。
「没有别人了吗?为什么非要他,你知不知道……」他话说到一半,就让妻子制止了。
「阿绢,别担心,就算你真做错事,我们也会包容,因为你是我们的亲人。」她坐到杜绢身边,拍拍她的背。
「谢谢舅妈。」杜绢感激,不管她离家多远,他们始终没把她当成外人。
「和阿凯出去走走吧,舅舅有话想跟蒋昊说。」
「可是……」她迟疑的看向蒋昊。就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放心,就算我和你舅舅修过解剖学分,也不会把他肢解,丢到後山。」舅妈冲著她一笑。
「舅妈,他在状况外,只是临时被推出线的倒楣鬼。」该被骂的人是蒋誉。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要替他说项?蒋昊的心像过期的水果,发酸发酵。
他握住杜绢的手,用拇指轻轻磨蹭著她的手背。傻瓜,她才是状况外、才是受害者,没事干么跳出来替他这个凶手挡箭,她还真以为自己是无坚可摧的大盾牌?!
舅妈也心疼,忍不住搂搂她,善良体贴绝对不是优点,那会让人太吃亏。
「不管怎么说,蒋昊总是对我们不尊重,要娶我们家阿绢,居然连娘家人都不通知,不骂他,怎么可以消除舅舅和阿荣伯的愤怒?」
「这下关他的事……」
「他要娶你,就关他的事。阿凯,你陪阿绢出去走走。」杜医师插话。
杜绢还是担心,她看向蒋昊,他只是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握住她的手微微施力。「放心,我可以处理。」
阿凯走到杜绢身边,拉起她的手。
「走吧,再这样下去,今天晚上谁都别想睡。你就赶快让杜医师和我家老爸、老妈骂他出出气,他们等这一天等很久了。」他刻意幽默。
「舅妈……」她向舅妈求救。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保他四肢健全,心跳七十二。」舅妈笑说。
杜缉被阿凯拉著走,她一离开,客厅里的气氛立时变得凝肃。
「你为什么要出现?」阿荣伯先出口指责。
「我也不知道我们还会碰在一起,当我知道我弟弟要娶杜绢的时候,我比谁都震惊。」
「所有的事我们都知道了,包括你找阿凯谈过的事情。说实话,我们没办法原谅你。」杜医师叹气,姊姊离世,这个错,他们没办法不把它算在蒋昊身上。
「我懂,也不期待你们原谅,只求你们给我机会,让我弥补犯下的错。」
「我们为什么要为了你的罪恶感,把阿绢推出去冒险?」
「我也不愿意杜绢冒险,所以她嫁给我,绝不是冒险。」蒋昊每个字都说得斩钉截铁。
「你凭什么保证?你带给她的磨难还不够吗?」
「我不做口头保证,只用行动向你们证明,把她交给我,是最正确的决定。她需要我!」
「哼,你要我怎么相信?」杜医师冷笑。
「杜绢根本不需要安眠药,她每天都把自己搞得很累,头沾上枕头就睡著了,她吞安眠药是害怕半夜被恶梦惊醒……她遗忘的那些事,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会跳出来折磨她。」
「你怎么知道?」舅妈才问完,就知道自己问差了,他们是夫妻,床笫之间,有什么不知道的?
蒋昊朝她点头微笑。「她会在无意识间掉泪、她睡得不安稳,但只要我抱她、拍拍她,在她耳边说话,她就会慢慢睡沉。」
「拜你所赐。」杜医师恨恨说。
他举双手,百分百同意。
「杜绢在外面和在你们面前的表现并不相同,从踏进这里,我发现她很努力让你们觉得她快乐。事实上过去几年,她几乎没有朋友,她孤僻、冷漠,她和所有人都保持距离。她在你们面前戴上面具,企图让你们安心,但在我面前她不必戴面具,我参与了她最直接的情绪,生气、哀伤、快乐、喜悦,只有我,可以让她重新快乐。」
「真有自信。」阿荣伯的口气鄙夷。
「对,我是有自信,但想让她变回过去那个杜绢,我必须拥有更多的自信。」
「我们相信时间会治愈一切。」阿荣婶跳出来说话。
「已经十年了,时间的疗效太慢,我不要她在莫名其妙的恐惧中拒绝所有人的关心与感情,我不想她继续这样子,再过两个、三个十年。」
「我们并不期待你来负责任。」
「她对我而言,不只是责任。」
「不然还有什么?」
「她是个很好的女人,同居几个月,我爱上有她在的感觉。她不相信一生一世,所以我不承诺一生一世,但我发誓会给她一生一世。她不相信唯一,所以我不承诺唯一,但她会是我往後生命中的唯一。说到做到是我为数稀少的优点之一。」
「把话说满了,你不怕後悔?」
「我从不对自己的决定後悔。」
就是这样,蒋昊笃定的态度,说服了满屋子长辈,虽然还是有担心、有不确定,但杜母阻止过杜绢一次,让她错失幸福,他们怎么能联手,再阻止他们第二回合?
之後,蒋昊又说了这段时间两人的互动,说他在国外的生活,还说弟弟和杜绢立的结婚契约,最後又临阵脱逃的故事……
到最後,他们不得不同意,缘分的确存在,而且它奥妙得让人无从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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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绢和阿凯坐在树屋上,仰头看天空星辰,凉凉的夜风拂过,对她而言,这里比希腊的天空更美。
「不是说只是演戏吗,怎么假戏真作了?」阿凯问。
「阿凯相不相信月下老人和红线?」
「相信。你呢?」
「以前不相信,现在信了。」
「他做了什么,让你相信这种没有科学根据的事?」
「他就是什么都没做,还让事情演变成这样,我才会相信。」
「听不懂。」
「以前他在美国工作,回国机会很少,我只远远瞧过他几眼,便牢牢将他记住,你知道的,我对男人一向很……」
「漫不经心?」
「对,漫不经心,可是他就是扎扎实实的待在我的记忆里,我对自己解释,那是因为,我知道他很有可能变成我的二伯,才会对他特殊。
「有一回,蒋誉临时有事,不能去应酬,要我去找蒋昊,请他代替出席,蒋昊对我态度很恶劣,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但我不气他,反而很期待和他一起出席那个晚宴。」
她轻笑,靠到阿凯肩上。「我特意打扮了,还在下班前请假两个小时,去百货公司把橱窗里那套看了好几次却舍不得买的小礼服买下来。」
和蒋誉一起出席过多次应酬场合,她从不做这种事,大部分时间,她甚至穿著上班套装就去应酬了。
「一定很漂亮,可惜我没看到,找一天,阿绢也特地为我打扮好不好?」心涩涩的,阿凯知道自己後悔了。
「嗯,我会为阿凯特地打扮,总有一天。」
「哪一天?」
「阿凯娶媳妇的时候。」
「……好啊,我要看见比新娘更漂亮的阿绢。」
「说这种话会让新娘很伤心。」
他莞尔。「继续讲下去,我想听听你和蒋昊的事。」
「他不喜欢我,我很清楚,所以每次看到他,我就远远避开。我想,当弟媳的不必和二伯太亲近;我想,没关系,总有一天他会相信,我并不贪图蒋家的财富。」
「我们阿绢是田侨仔,哪需要蒋家的钱财。」
「我知道啊,可我又解释不出蒋昊的态度。他对我很差,可我还是忍不住偷偷探听他的消息,他的工作、他的爱情、他的一切。」
他还能怎么说呢?遗忘蒋昊的阿绢,仍然遗忘不了对他的好感,她对蒋昊,不会改变了。
「婚礼那天,惜今一直鼓吹我逃婚,她说没有爱情的婚姻撑不了太久。我没逃,是因为胆怯,也因为我是不相信爱情的女生,但那时候,脑海里忽然跑出一首歌。」
「哪一首?」
她唱了起来。
「你说是我们相见恨晚,我说为爱你不够勇敢,我不奢求永远,永远太遥远,却陷在爱的深渊。你说是我们相见恨晚,我说为爱你不够勇敢,在爱与不爱间,来回千万逼,哪怕已伤痕累累,我也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