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重视三字无意间加重了语气。话一出,他不禁拧拧眉。现在的戴诗佳重不重视工作,关他什么事?
“出于对朋友的关心。”孟学湛轻哼了声,重复着他的话,搔搔头,问:“光磊,你交过几个女友?”
“三个。”
“戴律师是第几个?”
“第三。”
“分手多久?”
“两年。”
“喔……”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好友。“之后没有交往是因为工作太忙。”徐光磊陈述事实。
孟学湛点头同意。因为自他们认识,光磊就总是在出差,几乎每个月都出国,的确不容易交到女朋友。对前女友戴律师念念不忘而导致情感空窗这一点,就姑且让光磊低空过关。“以我对你的了解,你并不是一个会跟前女友保持朋友关系的人。”
“没错,我不是。”徐光磊大方承认。既然会分手,表示彼此有对方无法容忍之处,他认为不必强求,更不该藕断丝连。“在早餐会见到她我也很讶异。”
“讶异……还是重新点燃爱火?”重逢是巧合,重逢后的化学效应就不会是巧合了,孟学湛不怀好意。
戴诗佳没变,与他们还在一起时一样的穿着打扮,一样的外表谈吐,也一样有点脱线傻气:当她露出某些表情时,他一样能一眼看穿。面对她,记忆回笼,尚在交往那时的霸道心理似乎有点不受控制……
眉轻拧。徐光磊记得关于她的点点滴滴、关于她的好,甚至记得与她共有的一段时光,很灿烂很快乐的时光,不一样的是“她现在已经有男朋友了。”孟学湛一愣。“你怎么知道?”
“……无意间发现的。”徐光磊垂垂眼,再看向他时耸耸肩,“她是因工作出现在这早餐会,而我答应你入会就不会临阵脱逃,虽然我没有与前女友成为朋友的经验,但愿意试试。”
孟学湛本想藉此事闹闹好友,光磊不避答但言语中轻描淡写,他一时分辨不出有无可疑之处,只能道:“你说的喔。我已经跟会长,说你确定入会,他对你上次的讲座非常满意,你如果因为今天的事闪人,我会真的很头痛。”
“嗯。”徐光磊保证地点头。
考虑片刻,孟学湛转开话题道:“对了,《生活》杂志的编辑黄小姐说想采访你,他们杂志虽然才发行不到一年,但母公司是大中华区知名的出版商:《生活》主要不是专做文具主题,可中英文双版同时发,口碑似乎不错,你老板应该乐于有这种国际性的曝光吧。怎么样,有兴趣吗?”
徐光磊奇怪地看他一眼。“你什么时候认识一个黄小姐,还这么贴心帮她找采访对象,不怕葳葳多想吗?”
“……你要做表面功夫不能做得漂亮一点吗?”盂学湛见他真的一点印象也无,翻翻白眼,“黄小姐,棕色鲍伯短发,上次早餐会你办讲座时那个拿手帐跟你分享半天,本身也是文具控的杂志编辑。”
与他对视片刻,徐光磊终于喔了声。黄小姐——那个一日一页分色记事纸胶迷。用文具使用特性来记人比用外型、人名或职业容易多了。
印象中这位黄小姐用的是今年度的特别版猫脸布套,笔记内容没有写到任何心情记事,多是名句抄写、天气或餐厅名字,全是可以随时与初识的人分享的不痛不痒内容,倒是手绘、纸胶、贴纸拼贴功力不错,每页都赏心悦目,也许可以邀请来文具聚当达人竞宾。
沉吟着,徐光磊说道:“她提过是什么样的采访主题吗?如果是关于书店,可能需要正式提案,国外那边接管之后公关部门挑选曝光的媒体,主题变得比较谨慎。”
孟学湛挑眉。“你变脸也变得太快了。”
“这叫公事公办。”杂志采访在杉墨原则上由公关部门负责,但也可由部门负责人提案。徐光磊不否认此举是为自己负责的文具聚与黄小姐打好关系,留一个可能性。每次办活动都是文具控来间聊、交换手作物跟纸胶、印章,偶尔也得安排些不同的活动。
一眼看穿光磊有所图,孟学湛暗暗叹口气。
初初会以为好友这样的个性是太过现实——光磊曾说过与人相交,彼此都需得到对等的好处,否则一段关系没有存在的必要。后来方知光磊对他自己更加严格,若是别人对他好,他会设法加倍奉还。
眼前人喝着咖啡,孟学湛蓦地想起自家厨柜中,光磊帮他从以前在日本工作的店里带回的对杯。近白的湖色杯身上配着代表咖啡的螺旋状深棕粗字,印的是片假名店名:马克杯是店内的常在款纪念品,光磊带回的是早在他当年还在那边打工时就绝版的珐琅杯款。
一个观光客怎么说服顽固老板出售仅存的几个杯子?那可是连熟客都不一定抢得到的。光磊说不值一提,他也无从得知。
唯一明白的,是光磊真心感谢关于小林先生的新店址情报,那对他来说似乎有特别的意义。要不,珐琅对杯、早晨的文具讲座,纵是不爱欠人情的光磊,也未免回报得太过头了,更别说小林先生根本没有答应跟杉墨书店合作……
“黄小姐接连做了一系列的《专业人士的发想角落》专访,早餐会里很多会员都被采访过。”孟学湛继续着他们刚才的话题,又不禁挖苦一番:“包括今早被你吓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专业巧克力买家。”孟学湛回想着那期专访标题是怎么下的。
徐光磊不在意他的语带揶揄。“听起来是个针对个人大于所属公司的访问。”“可以这么说。”孟学湛点点头。他不是对黄小姐有意思才帮着说话,只是她的专访到目前为止大受好评,会员人人抢着受访,有些正面曝光机会对任何人来说都不是坏事。“虽是访问个人,但间接带出受访者的公司跟产业,有一定的宣传功能又不会太刻意,读者反应很好,公司那边比较容易同意,会员们也都乐于接受把自己弄得像大明星一样的待遇。”“你也被她访问过?”
“我很想啊。”孟学湛轻叹,“你也知道我不太喜欢为咖啡店弄太商业化的广告,总觉得格调不太合,可是现在竞争这么激烈,每个月都有新店开张,特色跟知名度还满重要的,可惜……”
“顾虑葳葳?”
“嗯。”无奈再无奈。
“我记得葳葳不插手你咖啡店的事。”徐光磊拧拧眉。
“葳葳觉得黄小姐对我有意思。”孟学湛老实地招了,虽然根据他的雷达显示,黄小姐对自己的感觉多半只是一般朋友。
“你是有点得意吗?”学湛一向不是太热门抢手,徐光磊斜觑了眼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猜想他的得意来自女友吃醋。“而且…?葳葳不准的事你就真的不会去做?”
“我还能怎样?”两手一摊。
徐光磊看着那叹气叹到双眉呈现八字形的可怜模样,不禁噙笑。低了低头,手中是刚才不知哪根神经错乱叫学湛帮他做的拿铁,他极少喝黑咖啡以外的咖啡的,杯里奶泡已消减了大半,但仍看得出原先拉花拉的是一个饱满的爱心。
“你在取笑我吗?”孟学湛睨着那笑,哼了声。
“不是。”一会,徐光磊回着:“不是在取笑你。”
那回应太过认真了,甚至……甚至带点他从未在光磊脸上见过的表情,一种惋惜。孟学湛拧拧眉。
“下次早餐会你提醒我吧,我再向黄小姐问一下细节,”徐光磊将杯子放回桌上,“如果是以个人为访问的主角,或许我们公关部要求的东西相对少一点。杂志的风格跟杉墨相近的话,老板应该不会有意见。”
“你要看之前的访问吗?”见他被说动了,孟学湛掏出手机点开软件,选择其中一期的《生活》杂志。
徐光磊接过手机,跨页的照片上正是小江,一身合身的西装配粗麻领结,外套领口一枚巧克力砖形状的装饰夹,一看风格便知是黄小姐替他选的配件,小江脸上挂着自信笑容,与今天早上干瞪眼的样子天差地别。手指在手机板面上一划,下个页面中有编按与小江的对话,挑拣着看了几个问答,他问:“小江的发想角落是你的咖啡店?”
紧盯着光磊的反应,孟学湛承认自己是有点故意,那么多期杂志可以选,偏偏他点开小江这一篇。“看了这么久,这就是你的问题?”难道没有对这位臭屁仙人的发言有其它感想?
文中没有提到是哪间咖啡店,照片重点也都放在小江身上,摄影师光圈开大,背景是一片朦胧美,亏光磊还看得出来。
“我怎么从没在你店里看过他?”徐光磊几乎两天就来报到一次。
那语调平稳,孟学湛听不出光磊想说的究竟是“若让我碰上,见到一次就让小江难堪一次”,还是“原来小江也喜欢喝咖啡,我们说不定有共同喜好”——虽然依他判断,他们最大的共同喜好就是戴律师。
考虑五秒,决定不要一次逼得太过,他说着:“我出借场地给黄小姐两、三次了,毕竟不是所有专业人士都有所谓的发想角落嘛,或者不一定是固定的地方。小江是个跑业务的,下了班不是应酬喝酒就是回家倒在沙发上给电视看。读者想看的是一个巧克力专家怎么品味生活,不是乏善可陈的平凡人生。”
喔。徐光磊点头表示了解。小江一直给人一种油条感,或许真是个成功的销售人员,但那很可能是天性与专业,不代表私底下他这个人也如巧克力般丰富醇厚有层次……意识到自己对小江的一丝丝敌意,眉微皱。“所以葳葳知道你把店面出借给黄小姐拍杂志吗?”
“当然不知道。”孟学湛抽了口气。“徐光磊,你……你是想报复我吗?”
徐光磊非常无辜。“我有什么理由要报复你?”
“你——”今早的看好戏、刚才的出言嘲弄,不是装傻可以呼咙过去。孟学湛看着眼前双面人的招牌温笑,顿时想槌胸。
徐光磊看出好友的扼腕,不禁咧开嘴。这外表看来凡事嘻嘻哈哈的家伙也是有弱点的,任何扯上女友的事,学湛总喊无奈。
可他看得出,无奈只是障眼法。
学湛一边搔头一边想着该说什么来挽救,那着急模样是真烦恼。徐光磊笑容淡去,又看了眼咖啡杯,心思无端被那消下的奶泡挑乱了。
手指轻触杯缘,耳边学湛说着什么,他视线停在一张刚才随手写的纸卡上,深蓝字迹像将一切卷至深处的漩涡,又若暴雨前的乌云。
第3章(1)
木头地板被踏出震撼的脚步声,一抹深蓝身影直奔而出,响亮的敲击声几乎被埋没在对峙双方的吼声中,徐光磊看得一愣一愣地。
南区运动中心三楼,一面面落地大镜围成的舞蹈教室中,没有跳着优雅舞蹈的舞者或是沉静的瑜珈练习,两个身着和式服装的人影穿戴遮掩身体重要部位的面部、胸腹、腰部护具,手持长长的竹剑由左右两方缓缓前进,直到两剑相交那一瞬——“碰”一声,他总是来不及看清楚发生什么事时,一旁的裁判已举红或白旗表示该方攻击有效或无效、哪方得分。
双方来来回回交剑出击,不断变换位置,四周围着跪座观战的人,徐光磊已经有些眼花,只能由两个比赛者背上绑的布条颜色确定哪方是谁。
视线随蓝色人影移动、跳跃、奔击,耳中震着吼声、脚踏木板声、护具被击中的声音……剑士的动作变幻莫测,到了后来,徐光磊发现唯一不变的原则只有一个,无论怎么转换位置与方向,除了出击的一瞬跳起,其它时候那平贴木头地板的脚掌,像鸭子在水面下划水,让人瞧不出动向。
比赛结束了,从徐光磊的方向能看见两名比赛者背影,同在镜子前褪下面部护具与头巾。他视线始终锁住身后系红带的身影。
褪下面部护具,戴诗佳汗流满面,她伸手拨开额前湿发,还不及重新扎好微乱的发,一群孩子围了上去,争先恐后行礼,争先恐后举手发问:“戴老师,你刚才的连击打得好迅速,可不可以再示范一次?”
“戴老师,我下个月要升段了,你可不可以陪我一对一练习?我愿意下课后留下来一个小时——”
“喂喂喂,下课后老师本来都是跟我们练的,怎么可能只陪你一对一!”
“戴老师,你跟我练剑道型好不好?好不好?我可以提早一小时到……”
被团团围住的她一脸认真地回答每个孩子的提问,后来起身带他们做示范、桥正其中几人的握剑姿势,讲解时的专注表情、挥剑时的犀利眼祌,皆是他不曾见过的。
交往三个月,有一天忽然发觉她总是拒绝在周六晚上的约会,追问之下,她支支吾吾说定期到运动中心上课,不想缺课。好奇心起,徐光磊提议陪她,这才知道戴诗佳说的上课是上日本剑道课,而且她是指导者之一,带的是小至小学、大至大学的学生。
戴老师……徐光磊的表情渐渐从讶然转为浅笑:比起“律师”,“老师”这称谓似乎更适合她。
“是不是……很无聊?”
下课后又被学生缠住许久,直到另一位老师出面解救,带不愿回家的学生去练切返对打,戴诗佳才终于脱身,一身汗湿的剑道服都还没脱下,赤着脚就跑到走道另一头的座位区。
“不会。”徐光磊拉开身边的椅子让她坐下,“我觉得很有趣。本来以为你可能是上热瑜珈课或有氧拳击之类的,我的同事里有几个也到运动中心上课,老是听他们说这两项很热门。剑道,真的是意料之外。”
坚持陪她上课,可是落得枯坐两个半小时,早知应该让他至少上场体验一会的……戴诗佳不禁想起他们度过的第一个情人节。她内疚地低低头,瞥见桌上他惯用的皮革笔记本摊开,一旁是装着水彩的小铁盒,纸卡散在桌上,上头画的,竟是一幅幅刚才她与另位老师对打的画面。
铅笔轻轻勾出轮廓,水彩描染出颜色,交剑的瞬间、转身的姿态、击中的部位……因为是速写,所以线条极简。
“块状水彩跟自来水笔,很方便吧。”徐光磊介绍着他的随身用品。
徐光磊的工作是文具采购,戴诗佳早惯了他总是随身带着笔记本与笔,且知道他写得一手好字:现在才发觉,原来他这么会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