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磊望进那双圆圆的可爱眼眸,心没来由地揪起,他摇摇头。“我怕你义无反顾。”
戴诗佳没料到他会这么说,张了张口,不知怎么接话。
徐光磊叹了口气。“看到你资助小关的海外巡演,我更确定我没想错。假设我负债累累又丢工作,你这死脑筋多半转不过来吧,但我一点也不想被喜欢的人资助生活。我没有信心在那样的情形下还能面对你的积极乐观。”
“我不是永远乐观的人。”
“我却是悲观主义者。佳,只要有一点,一点你可能会打从心底对我失望的可能性,我光想就无法承受。我不是什么小开、富二代,但最少也希望能给喜欢的人安全感,这是一段感情的基本,是我的底线。”
她可以将这番话想成是他对她的体贴与保护吗?
这是读懂了他的心,还是一厢情愿、自作多情?戴诗佳瞅着徐光磊的眼,深深的,很能隐藏情绪。
她的确曾经很受伤,昏天暗地世界末日一般。
但她不想再去计较那么多了。一次一次把话说开后她都思考良多,试过一个人努力疗伤,成效普普,不知交给始作俑者替她疗伤,以毒攻毒会不会起死回生?
她自嘲着,像剑道中的——战胜心魔,需得先与之共存。
“徐光磊,我们再交往一次吧,”戴诗佳仰仰下巴,语气介于告白与下挑战书,“那些你说的未来可能性,我们一起实现,如有再遇到什么难关,我们一起克服。答应我以上两点,我可以不计前嫌。还有,上次的分手烂招你用过了,接下来想再甩掉我,你得更用心写好剧本,说服我之前得先说服你自己狼心到底,1旦离开就不准回头再来招惹我。”
她就站在两步外的距离,娇小的身影直挺挺地,很是威风:那说话方式像是小关指导过的帅气,然而两颊晕红,眼神心虚,又像原本他认识的那个乖乖牌。徐光磊从复杂的心情中暂时抽身,失笑。
“这就是戴律师的结案陈词?”很想再亏她两句,但见她鼓起两颊,生气了。
戴诗佳觑了他一眼,话题严肃过头,她差点忘了这家伙嘴上不铙人。“你不是应该过来抱住我?”人在异地,不同语言,他们在会场外的角落也不引人注目,她都跨海来见了,索性更不要脸一点。
徐光幕动了动指尖。
戴诗佳已扑进他怀中,紧紧、紧紧地抱住。小关教的,要抢得先机,要夺回主导权。
徐光磊慢了一步,但输人不输阵,她抱得多用力,他加倍奉还。
才顿悟,原来真的真的那么想念。
尾声
夏日午后的阳光迷人,是散步的好时光。
老旧公寓的沙发上两道裸裎人影交缠相拥,凉被盖在腰间,随意而慵懒。忽有一双鸟儿飞到阳台,叽叽喳喳议论了一番才振翅飞走。睡到口水差点没流出来的戴诗佳皱皱眉心,花了些力气才睁开一条缝隙。
她轻轻撑起身,身下人还睡着。最近他留起一点胡渣,大概是某种文青风?颓废风?懒得刮?她倒也觉得新奇。
一会,发觉盯着他发傻的时间过长了,戴诗佳轻轻移动身体,捞起散在地上的连身休闲长T套上,起身找水喝。
她在冰箱前拿水直灌,瞄见窗外阳光穿过树叶洒在路上成碎影,一时恍神,更没注意到身后有人接近,一把抱住她的腰。
“噗!”戴诗佳惊呼一声,口中水喷了一半出去,洒成太阳雨。
徐光磊在她耳边低笑。“佳,你每次反应都这么搞笑,我很难不逗你。”
戴诗佳举起手擦擦嘴角,恼道:“不要吓我好吗!我真的会被吓破胆的。”
“习惯你吓我?”
“习惯我在身边。”
戴诗佳静了静,将手中水瓶放下。
徐光磊不说,但她隐约明白了那回她的痛哭崩溃在他心里投下震撼。他的自责远超乎想像,然而她绝无拿此事惩罚于他的意思。
她转身环抱住他。“没有。”感觉他身子微僵,她说道:“但我习惯了当我需要你,你会在。”
他沉默。当戴诗佳抬头想看他究竟想些什么时,那沉沉的声音说道:“有点饿了……对了,我买了冰淇淋,你上次说想吃的甜死人不偿命的奶茶口味。”
“甜死人……是有多甜……”何时他也学了这转移话题的技能?戴诗佳看他从冷冻库拿出一个圆筒纸盒,又拉开抽屉拿了汤匙,她想接过他却不给,就这么挖起冰淇淋要喂她吃。“唔,我自己来吧。”
“这是甜死人不偿命的套装组合,满怀感谢的接受吧。”徐光磊将手举高,不让她抢汤匙,坚持她让自己喂。
戴诗佳想逃,腰间又被扣住,于是她只好十分别扭地配合着吃了口。
“甜吗?”他问着,也挖了点送入口。
“甜到有点恶……”她不得不诚实。以后挑冰淇淋不能单看包装,还是要选对品牌。
“我也觉得。”他笑着放开她,将冰淇淋又收回冷冻库。“那喝点茶,吃饼干好了。”
徐光磊的背影在厨房忙碌,烧水、备茶叶,戴诗佳退了几步欣赏。
距离日本之行过了几个月,他们之间似乎回到第一次交往时,又似乎有什么不同。独处时他会显出一点霸道,但她也确确实实能感受到他的温柔,有时甚至温柔过了头……她无法不去猜那温柔源自内疚心理,霸道则是一种障眼法。戴诗佳抿抿唇,上前从身后环抱住他的腰。
“嗯?想吓我?”徐光磊握着热水壶的手稳稳当当,丝毫不受她影响。她抵着他的背,摇摇头。“想抱你。”
他一顿,放下手边事物,转过身来将她纳入怀中,弯身吻了下她前额。戴诗佳忽然问:“你为什么从没告诉我,爸爸找过你谈话的事?他都说了些什么?”
徐光磊顺着她发丝。“他告诉你的?”
“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以前,我们还没分手前的事了。”
“你还没回答我,他跟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你交了男朋友,做爸爸的想见面’认识一下很正常,聊聊天而已。”
“……”他的证词戴诗佳不予采信。
“倒是你,”徐光磊轻轻捏了下她皱起的鼻头,“虽然已经是快三年前的事了,但我还记得,当初应该是戴伯父要求多次你都不愿安排我们见面,他才主动跟我联络的。怎么,佳,我很端不上台面吗?”他玩笑问。
“才不是。”戴诗佳正色纠正,“我爸就是有个奇怪想法,最好我跟我弟找对象全都要是律师,这样可以壮大他的事务所。拜托!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想法。”
徐光磊但笑不语。
她悄悄观察着。“所以,他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她是怕自己受了委屈?徐光磊脸色不改,道:“嗯……问了我大学科系、将来规划,这些一般见家长会问到的问题吧,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他轻描淡写,戴诗佳却知道他不是真的忘了。老弟跟小关复合后她才想起他们第一次分手是因为老爸对小关下马威,小关那时才高中,读的是理组,与老爸说话的当下虽强作镇定,老弟却在一个月内就提了分手。现在想来,或许是一种保护,或许是无声的抗议:也可能在那个当下没有一方能肯定眼前人就是此生的那个惟一,会愿意与世界对抗只为替对方说一句辩解的话。
但无论如何,认真恋爱的人不可能不受影响不受伤害;老爸说话的严厉程度她很了解。
“阿磊,如果我爸说了什么过分的话’让你不舒服的话,不要瞒我。”
如果是现在的自己,戴诗佳有信心能处理得更好。她不会选择与任何人作对,但能用最大的诚心与耐心去博得家人的理解。
徐光磊仍是温温笑着,低头亲吻她脸颊。“谢谢。”
“……还是不说?”内容她猜得到几分,他根本不用维护老爸。
有些事心中明白跟真正说出来是完全不同的。怀中人锲而不舍,一会,徐光磊投降道:“小佳,他说的话我不会放在心上,可能有一天我也会对我女儿的男朋友说出一样的话。他的立场我懂。”
“你懂不代表他可以说那些伤人的话。”戴诗佳皱眉。
“你又知道他说的话伤人了?”他一挑眉,不禁有点同情戴伯父。
戴诗佳看出他眼中隐隐觉得有趣,不明所以:被老爸训完话有什么可开心的?“阿任转述他跟小关说过的话……实在很不好听。”目中无人的老爸,是希望阿任跟她孤老终身吗?
“你是关心我还是为小关抱不平?”徐光磊故意问。而她似是对此话题十分认真,看来不会轻易罢休,他只好也认真说道:“佳,你不必担心,戴伯父虽然严格,但我自认一直应对得不错,那时他找我说话我也没被吓跑——如果这是你担心的。你只要记着,你可以跟我闹翻,但永远不能跟家人闹翻。”
徐光磊将真正与她分手的原因解释得很清楚,不怪罪外界或任何人,一切都是那时的心理状态造成……戴诗佳收紧环在他腰间的手。她不应该再追究,否则依他的性格,到最后仍是什么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去,好不容易重新开始的关系,只怕又掉人无形中指责谁伤害谁的回圈。
“不能跟家人闹翻?”半晌,戴诗佳才开口说道:“子诚不算是你的家人吗?”
闻言,徐光磊觑了她一眼。“你今天是要把我提堂审问到底吗?”他跟子诚之间非常公事化,这一点戴诗佳不可能没察觉。
“先跟你说,今晚吃饭我叫上他了。”
徐光磊眼微眯。“你正式成为社会责任部教育与宣导主任的庆祝会,跟叶子诚有什么关系?”
社会责任部三个人,除了部长小温先生,童秘书跟她职衔都是挂主任,又有什么好庆祝?不过是一个聚餐的理由罢了。戴诗佳道:“我的庆祝会邀请名单由我决定,反正都要包场了,你就当凑人数吧。家文、家杰、馆长,还有那些法律糸学生我都有请,要不场子太冷不好玩。”
“你是开庆祝会还是怕学湛新的空间开张业绩不好?”徐光磊冷笑。
她吐吐舌。“被发现了?”
“你喔……”
“你喔……茶都泡成羹了啦。”
“啊,怎么不早提醒我!”
孟学湛的咖啡店经过三个月的装潢重整后重新开张,戴诗佳成为第一个在新的包厢空间办活动的顾客,她付了包套费用,其它一切包括布置、饮料、餐点皆交由孟学湛安排。
晚上六点半,当她跟徐光磊到达时,着实傻眼。
一楼维持原本的都市丛林有机空间概念,二楼完全是丛林了……破损的墙、地板露出绿叶、树根,加上桌椅全都是木头与石头砌成,真真是有种来到无人荒岛寻找文明的错觉。
“将将将将!”孟学湛领在前头,丝毫不察身后两人涣散的眼神。他来到一处,伸手拨开垂下的树叶,露出一块雕刻石碑。“快看看,这是我特别为你准备的。”
戴诗佳走近一看,双眼差点没凸出来,“这……这是汉摩拉比法典吗……”
“不愧是法律糸的!”孟学湛拍了下手,很高兴自己特地订制的雕刻并非零辨识度。“我还想说会不会到时没人知道这是什么,那我钱就白花了。老实说那个设计公司寄资料给我的时候我还真个不知道这是什么东东。”
戴诗佳眼神不住飘了下。
“不就在国中历史课本有照片吗?”徐光磊对好友一向非常直接。
“世界上第一部法典,很酷吧!”孟学湛忽略他的语带讽刺,寻求戴诗佳附和。
“呃……”确切来说应该是乌尔纳姆法典?戴诗佳呵呵一笑,“也是啦,第一部有系统的法典。”见徐光磊又想吐槽他了,她赶紧道:“谢谢啦!你费心了,不过这个法典要一直放在店里?”作为咖啡店的装饰的确是有点太特别了。
“对啊。”孟学湛点点头,“你们温律师说跟事务所谈好了,我这边开始全面供餐,以后作为员工福利,我们会发会员卡,除了折扣还可以集点换咖啡。我装潢弄成这样也算有点亲切感,是吧?”
“喔,呵呵呵……”戴诗佳笑着抓抓头。
这时,楼梯那头传来谈话声,他们三人转过头去,原来是早到的剑道馆馆长及几个学生。孟学湛连忙去吩咐厨房准备上迎宾小点及饮料,戴诗佳及徐光磊则上前与他们聊天。
大约七点,受邀的朋友都到了,戴诗佳与童秘书说1:元话,正巧见到叶子诚上楼。徐光磊就在一旁,两人打了招呼后就各自走开。
她没有看错,冷淡的是徐光磊。
远远地,叶子诚发觉她的注视,向她走来。“小佳,恭喜你升官,我带了两支法国的红酒给你,寄放在楼下,你回去时记得拿。”
“真的?”戴诗佳一听眼睛发亮!她好酒,不过在外不喝,子诚知道她喜好,选的酒一定合她的意。
“我们食品部新拿到的代理,小庄园的,你试试再跟我说感想。”叶子诚说着。“我们正在做文宣,不介意的话让我们参考一下。”
“先谢谢啦!到时我叫阿任一起来喝,他每次喝都意见多多,我录音起来给你听。”她玩笑回道。眼尾瞥着被那群法律系学生包围住的徐光磊,暗自叹了口气,分明是不喜欢社交的,但与其与子诚说话,宁可跟学生介绍文具。
“小佳……”叶子诚顺着她目光看去,隐约明白她邀自己来的涵义。“有件事我早就应该跟你坦白,当年他如果不是为了帮我,你们大概不会无端分开。”
“他不是这样说的。”子诚也开始自责了……戴诗佳耸耸肩。
“他揍了我一顿。”叶子诚告状。
戴诗佳倏地看向他。
当然他不会指望光磊诚实说出这段,叶子诚继续道:“我把他开除后,帮他安排跟律师的开会他没到,也不接我电话,而我为书店跳票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一方面也是觉得没脸见他吧。为了帮我,他把伯父伯母的房子都赔进来了。一直到现在的集团跟我联络讨论收购后,我才空出时间,也鼓起勇气去找他。”
徐光磊完全没提到这些细节,戴诗佳静静听着。
“那时他在摆路边摊,卖的是伯父生前文具店库存的绝版钢笔。以前他总说那些笔他不会卖,不是特别版或限量笔,大部分库存不值几个钱,可在他心里那却是重要的东西……”叶子诚语气平静,目光却低垂,“可能他没有认真去找工作,我不敢深问。可能……可能一个离开学校太久的助教一时也无法再回校园:就算面对对钢笔一窍不通的路人,他还是细心教他们握笔。他看到我的时候没有太多表情和情绪。我印象很深,他从没怨过一句要我把钱或房子还他。那天我是带来好消息的,我跟他说事情有转机了,国外的集团投资进来,虽然内部组织有些变化,但文具、生活、家具部门是被认同的,我不仅可以把钱还他,还要升他做副总,一切如常,不,甚至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