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小关的一席话,或许单纯是又一次的自私,或者这根本只是在他梦里。
他想见戴诗佳,见到才明白,他想见她想疯了。“你……呃,为什么……”
戴诗佳转转眼,声音微低,在身后悄悄将门掩上。
徐光磊没注意她的小动作,目光停在她略显紧张的脸上,看出她并不欢迎自己的到来。
她问着,似是想快点结束他们之间的对话。徐光磊脑中却是一片空白。“还是我改天……嗯,有空再打给你好了……”
戴诗佳稍稍退了一步,将门推开一条细缝,打算进屋。
徐光磊下意识伸手抓住她的手,又是一阵沉默,他尽量缓下从刚才就一直不稳的呼吸与心跳,努力压抑内心那些理性与冲动与两难,深吸了口气道:“小佳,我想跟你在一起。我知道现在我根本没有资格这么说,可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念我们在一起。”
戴诗佳瞠眼,直觉想抽手,却被紧紧扣住。
“我努力过不去往回看,想过跟你建立一个新的关系,做为彼此关心的朋友也可以,甚至如果你有了新的交往对象,我尽量说服自己去接受……可事实是我做不到。我想念我们仍在一起的时候,想念那次你因工作迟到的情人节约会而我在速食店写字,想念那些陪你去教课的午后,我就在一旁画画或看书,想念我们用员工票券去看电影,然后在深夜拦不到车,想念我们去吃热炒弄得全身都是热炒的味道,但仍愿意拥抱——”
戴诗佳面带尴尬地以眼神制止他。
“让我说完。”徐光磊改握住她两手,将一切的矛盾与愧疚都暂时抛到一边,只想诉说内心真正的想法。他知道,此刻不说,他就不可能再有勇气告白。“我还想念很多很多我们说好一起做的事。你记得吗?像是去环岛、跟我再制霸一次外岛,还有一起练硬笔字帖,还有当对方的出差跟班,陪伴那些会议空档的吃饭或咖啡时光,一方忙碌时另一方就在饭店看书或四处打探好吃的好玩的,预先为两人踩点,像脱离现实旅程,没有打扰没有目标,全心全意就为对方而存在……小佳,我想念你,想念我们的过去,还有那些未来的可能性。我知道你可能很不信任我了,可能恨我、不想见我,但我不想放弃任何一个影响你的机会。这些是我一直没能说出口的真心话。”
他一古脑儿地将话说完,说没有一点不安害怕是骗人的,他本就没有说甜言蜜语的习惯,就算是在交往时也未曾说过太肉麻的话,眼下甚至有点喘不过气来。戴诗佳完完全全地傻在原地,她脸颊有些红了,握着自己的那双手很暖很暖,像要把她融了。只是……只是……
徐光磊很想紧紧拥抱她,却怕得寸进尺,但又不愿放手,所以静静站在原处,等她回应。
过了好一会,戴诗佳才缓缓收回傻愣表情,她垂垂眉,小声说道:“那个你……你先回去好吗?”
当然他不会天真到以为说那一番话就能立刻挽回他们之间的感情,但仍不免因她拒绝而胸口微闷,“小佳……”
戴诗佳十分为难,她终于挣开他的手,就在这时身后的门被拉开了。
这回换徐光磊傻住。
开门的是阿任,一身宽松休闲服,单手插在口袋中,正眯眼觑着自己。他又向内看去,一对森冷目光直直射来,沙发上坐着的正是脸拉得很长很长的戴伯父。戴诗佳不自觉伸手按着发疼的太阳穴。
戴诗任说道:“爸说,进来吃饭。对了,赵姨也快点进来吧,可以开饭了。”闻言,戴诗佳与徐光磊倏地朝楼梯口看去,这才见到一道人影现身。
“喔,呵呵呵,”赵姨一脸笑意,当作丝毫不知这小两口在演哪一出。“真是的,巷口的小七麦茶卖完了,所以我又走远了点,才买了那么久。”
绝对一字不漏地听到了……戴诗佳又按按眉心。
那呵呵笑声不断,赵姨走来将手中提袋交到阿任手上,也顺手把石化的两人推了进屋。
第10章(1)
啵啵啵、啵啵啵……
电磁炉上摆着一个陶锅,锅中排满大白菜、豆腐、菇类、饺类、肉片,滚得作响,不断冒出香气与白烟。
烟雾缭绕中,隐隐约约,约约隐隐,徐光磊可以窥见对面戴伯父的森冷目光。“咳!这是豆乳锅,我熬了整个下午的猪骨汤为底,再用现磨豆浆调的汤底。”挥挥眼前白烟,戴诗任清清喉解说眼前的火锅他是多用心准备的。然而语落将近三分钟,同桌而坐的众人仍不发一语,他又咳了声,拿起汤匙在锅中搅了搅道:“这汤底容易焦,记得要搅动。”
“呵呵呵,我们阿任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煮了,真是太厉害了。”赵姨接收到佳佳的求救视线,试图缓和气氛。“来吧,大家快点吃吧,都快八点了。”
戴父不置可否。
徐光磊始终与戴伯父目光相接,没有回避。
这什么情况……戴诗佳嘴角抽动。两年多前分手的事老爸是不会知道细节的,但那时她消沉了好一阵子,老爸不可能全无察觉。
可老爸跟阿任毕竟是不同的。阿任会不顾一切不论对错保护她,而以老爸的标准来看,单单不是律师这点,这个女儿的男友是绝对不合格的。也就是说他们分手老爸应该高兴才是。
那么,老爸此刻的严厉表情是怎么一回事?徐光磊那无所畏惧的模样又想表示什么?天!她原本只想藉此机会一家人好好吃顿饭,缓缓阿任跟老爸之间的不愉快,为何演变成这样?
啵啵啵、啵啵啵……火锅大滚,白烟蒸出,遮了相交的对视。
“吃吧,大家都饿了。”赵姨趁机拍拍身边人。
戴父没好气回:“谁饿了谁先吃。”
赵姨一挑眉,压低声音道:“你不起筷谁敢吃?你想我们都跟你一起饿肚子?你这样以后看孩子们还找不找你吃饭。”
戴父被她一说顿时语塞,心不甘情不愿地拾起筷子,夹了片肉下锅烫熟再夹至赵姨碗里,又让她为自己添了碗汤跟豆腐,就算起筷了。“吃吧吃吧,汤都快烧干了。”
“知道就好。”戴诗任翻了下白眼,咕哝着,认命起身加汤。
之后赵姨很有技巧地将话题转至旁的事情上:从阿任的学业、佳佳的纽约行到戴父近来指导的几位新进律师上。一直以来她除了打理家中及三餐外,也会到事务所帮忙处理一些杂务,他们姊弟也是她看大的,戴〈乂的脾性、与孩子们的关系如何她再清楚不过。她始终在一个不过分插手的位置,恰如她在戴家的定位,亲如家人,却并非孩子的母亲。
戴父是个传统的大男人,妻子早逝,便安排了赵姨来家中照顾,然而某方面来说他又不那么传统,赵姨照顾他们多年,她跟戴父的关系也为他们姊弟所接受,他却迟迟没一点表示。
“你就不能有出息一点吗?”
话题又回到阿任身上,戴父搬出一贯的严父面孔,很懂得如何令人食欲大减。赵姨暗中叹了口气,瞄了眼坐在另一头闷不吭声的佳佳。以往这种父子冲突时刻她们两个女生会很有默契地转移众人,现在佳佳自顾不暇了。
“我很有出息好吗!”今天准备这餐真是浪费手艺,一桌人有谁认真吃饭?戴诗任把电磁炉的火力关小,省得真烧焦了。“同届就属我成绩最优、实习表现最佳,有公司为了留我,连办公室都先帮我弄了。”
“延毕还敢大言不惭!”戴父又是拍桌又是哼声,“成日屌儿郎当的样子,出社会看谁敢用你!”
“少说两句。”赵姨又在桌下拉拉戴父衣角,这些争执的内容在座都倒背如流了,但今天有外人在场。
“我偏要说他,”戴父瞪着儿子,“整天不务正业,一下玩乐团一下玩相机一下又去策什么展,证明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女朋友一个换过一个,没定性。没定性、不知道要什么又不乖乖听话去读法律,读什么娱乐产业,就知道玩!”
“我不是在玩,我是很认真想在娱乐产业工作。”戴诗任正色道。
“认真?你认真过?”戴父嗤笑出声,彷佛这是他听过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认真会延毕?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愿意付你的学费?要不是答应过你们妈妈绝对会让你们读完书,不管是硕士还是博士,想留学只要申请得到、只要你们想读,学费不用操心。我们那个年代学费都是自己想办法筹的,你妈妈更是一边上课一边摆地摊跑警察。我答应过她会做到让你们衣食无忧,所以才付钱让你去读那些鬼东西,你明白吗?”
戴诗任哑口无言,老爸跟老妈间做过的约定他从来没听过,他瞄向老姊。
一旁戴诗佳低头看汤碗,徐光磊目光停在戴父训话的脸,赵姨趁机又拉拉身边人。
戴父乘胜追击:“你选糸我无法插手,可是你必须对你的选择负责。作为一个学生,完成学业就是负责,这么简单都做不到,还说自己有出息’认真?我真是生你来讨债的——”
“我不是延毕!”戴诗任忍不住回嘴。
话一出,众人看向他。还无法毕业,这是之前他自己承认的;在戴家,顶嘴也得打好草稿。
戴诗任挣扎了会,才道:“第一个学期后我就转修学位课程,跨学院修娱乐产业跟……跟法律。”他不是转性了要当个乖儿子,只是读了前半年的课程后他发觉这是他将来想从事的工作——娱乐产业的法务顾问:保障一个他热爱产业中所有人事的权益,比单纯当律师好玩多了。
“什么……”半晌,戴父才脱口问。
他蓦地转向女儿,见她心虚摸着筷子,想必早就知道,再看身边的赵姨一脸温温笑容……搞半天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
“双学位的课程本来就比较长,两个课程又各自有实习,我虽成绩很好但也无法提早毕业。总之,就是这样,我会如期毕业,绝不被当。”戴诗任保证道,他转向老爸,由衷说着:“爸,先前我是赌气才没跟你说转读学位的事,老实说我也不想看到你太得意的样子。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是没打算在台湾考牌执业,我打算在娱乐相关的产业里做法务工作。这一点,还请你谅解。”
太多年的针锋相对,一下子戴父有些不习惯儿子的礼貌态度,说不出一句话来。
“真是……”戴诗任无奈又埋怨,再次起身加汤,也没力气恼了,“大家喝点汤吧,我很用心熬的。爸,赵姨说你最近频频感冒,多喝点汤暖身。”
就这一句话,戴父一阵鼻酸,他握握鼻头,往口袋去掏手帕。
一家人平日只见过他凶人的模样,此刻自然装作没看见以免伤他自尊。戴父掏着掏着,一个不小心口袋中的物品掉出。
众人朝地上望去,小盒弹开,里头一枚戒指。
戴父僵住。所有人也都僵住。
最先回过神的是赵姨,她表现平静,虽说隐约明白了他的心意、明白这戒指的含意,但她更明白,他肯定不是想在现在这样的场合里拿出来的。她呵呵呵几声,指着又开始大滚的汤锅,“快快,我规定一人先盛满一碗,不然这一餐要吃到什么时候,等等还有我烤的布丁呀。”
徐光磊好像有点懂了戴诗佳的装傻技能是从哪里学来的。
戴诗佳与老弟对看一眼,打算顺着赵姨的话带过,就见老爸起身拾起戒指,单膝点地,有些脸红却深情道:“美丽,请你跟我牵手走下半辈子。”
赵姨手里汤杓一斜,汤洒到了碗外,她赶紧要去擦。
戴诗任及徐光磊同时起身帮忙,一个去厨房拿抹布,一个先用桌上纸巾按住。戴诗佳见汤沾上了赵姨的袖口,握着她的手替她擦拭。
戴父不顾场面有些混乱,也不顾总是十分沉得住气的赵姨瞪着他,又道:“本来我也就想藉今天的晚餐说的,我没事先告诉诗佳诗任,因为我知道他们不会反对……不,就算他们反对也无所谓,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不,我的意思不是说他们心里反对,表面上顺从我,虽然他们从小就是这样阳奉阴违……不,我想说的是……重点是……是……”
老爸语无伦次支吾了半天,戴诗佳不禁吞吞口水。专打刑事案件的大律师,什么奸诈吊诡辩论没经历过,竟然会结巴,听得她都跟着有点喘不过气来。
戴诗任嘴角微抽。老爸求婚就求婚,有必要拐着弯教训人吗!再说他跟老姊早就为赵姨抱不平了,老爸再不开口,他们都想劝赵姨另找可靠对象了。
徐光磊努力不让脸部肌肉产生过大变化,戴伯父一直以来给他的印象都是口齿伶俐,字字如箭直入核心,这样威严不可侵犯的他在心仪之人面前仍与常人无异,会紧张,也会辞不达意。
他悄悄看向赵姨,但见她笑意盈盈,眼儿弯弯。
原来,词不达意不要紧,若心意相通,言语再拙劣也显得可爱。反之呢……若心已不在,怕是再多漂亮言语也无法挽回吧。
徐光磊低了低头,垂下目光。
“不铺张,不请客,选个你不忙的日子去登记,然后一家人吃个饭,一人点一道菜我来煮。”赵姨说着,想了下,又加但书道:“不过蜜月我要出国去玩,越远越好,趁还没老到不能走。”来戴家帮忙后她一日也没闲下过,更没出过远门,这回会不会任性过头?
戴父愣了下,随即灿笑答应:“好好,看你要去哪,欧洲、俄罗斯、北极,天涯海角我都带你去。”
赵姨笑得眼都湿了。“快点起来吧,都几岁的人了还跟年轻人玩这招。想带我去玩就得好好保养膝盖,而且你刚刚是不是答应得太快了,你现在手边不是有三个案子吗?走得开吗?如果做不到就直说,不要答应了又食言——”
戴父撑着椅子站起身后紧紧将她抱住。“知道了知道了,你等我半年,半年后一定成行。”
“你说的喔。”赵姨在他怀中抬头,他则伸手轻点她鼻头,像在合约上盖章。
两老甜蜜相视,周身开小花,另一头三个年轻人沉默以对,头上乌鸦飞过。
“呃啊!”半晌,戴诗任悲鸣一声,“烧焦了啦!烧焦了啦!吼!”
桌上的火锅噗噗噗、噗噗噗……白汤不断滚冒而出,焦味渐浓。
“我来帮忙。”徐光磊见阿任抱头怒吼,快手先关了电磁炉后将锅子移开,搬到厨房去散热散气味。
老爸跟赵姨还在拥抱,如入无人之境:两个正手忙脚乱处理烧焦火锅的大男生,一个是不断扬言要打断老徐牙齿的亲弟,一个是莫名其妙跑到家门前又莫名其妙加入他们的家族晚餐,接着莫名其妙观赏她老爸求婚片段的前男友……还有比这更诡异的情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