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明明练剑时能不断挑战极限,为何面对其它事就畏畏缩缩的……“戴律师……”
戴诗佳从自我反省中抬起头,两个同学正以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她。她连忙起身准备一起到候机室去。
“手机。”刘韦良指指她放在桌上的手机。
“喔……”戴诗佳这才发觉手机在震动,“你们先过去好了,我接个电话就来。”
两个学生点点头,背起背包离开咖啡座,戴诗佳接起电话,“小温先生?”电话那头静了静,才回:“我借了温律师的手机……”
戴诗佳顿了下,听出了那声音。
“我是徐光磊。”
这回换她沉默了好一会,才应道:“嗯。”
“我知道……你可能不想接我电话,”不是可能,徐光磊这两个月尝试打了很多次,全都转到语音信箱:一次未接,可以解释成在忙,两次未接也许仍在忙,超过十次未接,见了通讯纪录也不回电,他只能接受事实。但温律师说她前阵子出差,他又忽然希望她只是人在国外不用私人手机而已。可笑吧。
“但有些话我很想……很想跟你说。你要上飞机了吗?”
戴诗佳考虑片刻,问道?“你想说什么?”
“关于我们分手时的事。”会不会直接过头?
戴诗佳不说话。
徐光磊说道:“我犹豫过,事到如今去谈论过去又能怎么样?想挽回,当初却那么绝。想漂白,一次一次还是闹得不欢而散让你伤透心。就当我自私到底了吧,还是希望你能听我说。”她没挂电话,是愿意听他解释?或单纯看看他能说出什么样的话?如果这是最后的机会,听起来再愚笨再牵强他也要一搏。“杉墨书店刚成立的时候我借了一笔钱给子诚,他婚后亲戚也投资了不少进来,虽然谈不上大赚,营运上还算稳定。可子诚想做的不单是书店,他想推动的是更美好的阅读与生活理念,第一个想到的是成立文具部。在数位内容渐渐热门情况下,书店要收支持平变得不容易,子诚又没有深入接触过采购,可想而知股东们是相当反对的。我辞掉本来的工作,加入杉墨,同时也为子诚作保。”
戴诗佳静静听着,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收紧。
“那天……”是靠背景的一些声音,徐光磊才能确定电话没断。“送你出门后我跟子诚见面,才知道书店营运情况很不好,虽然几次尝试增资但还是面临倒闭。隔天律师会联络我先过一次流程,子诚说这是他唯一能为我做的。法律程序方面你比我清楚,我同意为他担保时不是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当真的走到这一步还是一片空白:我的存款、父母打拚一辈子留下的房子……”
这些这些她从来不知道。戴诗佳仍然是沉默。分手时怀疑过他是遇到了什么事才会忽然变脸,但当时她沉浸在自己的悲伤情绪里,没能多发现一些细节。
第9章(2)
“我慌了。”徐光磊尽可能地坦白,“出了书店,我恍惚了。我想第一个见你,告诉你我暂时无法见你爸,我没有自信能当着他的面说我是认真跟你交往——我的意思是……我是认真跟你交往,可是在那个当下我又似乎没了立场说那样的话。犹豫间我去了会场,却发现你不在。”
所以他才说了那样的话?戴诗佳咬咬唇,他认为她会因此放弃他们的感情,所以干脆先把她狠狠甩了?
“你不在是好的,”徐光磊感觉到自己的话令她开始胡思乱想,但仍说道:“让我有时间冷静。我就坐在体育馆后排架高的位子里,看着学生们交手,看了很久。而冷静过后的结论就是,我要自己面对这个难关。”
戴诗佳有些混乱,他打算自己面对的意思是想保护她、不拖累她,或是害怕现实会消磨了爱情?
她猜不透徐光磊真正的想法。以自己的个性,一旦知道了这个分手缘由会怎么做?她会却步吗?
徐光磊在电话另一头沉默着,戴诗佳仍试着让自己回到当年的心情。只是这并非易事,因为只要一回想过去,他的狠厉决绝就变得清晰无比。
“讽刺的是没过多久杉墨就被外国财团买下了,”徐光磊不求她回应些什么,是他理亏,戴诗佳愿意静静听他说话已经足够。
“当我以为所有的一切都被夺走时,他们又被还了回来,一分不少。但所有的事情又都不一样了,一路瞒着我营运状况的子诚,以及莫名其妙被我甩掉的你,我最珍视的死党跟你,我们之间的信任已经全都没了。”现在想来,他仍无法形容当时内心感受是怒是怨还是叹世事真的无常。说白了,他们没能一起跨越那场老天开的恶劣玩笑,无论那是一种考验还是捉弄。
戴诗佳说不出话。
她心很乱、很乱,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好像对他多了解了一些些,对分手一事多理解了一点,她甚至想起交往之初的心情,那时便觉他说话直截了当,容易给人自以为是之感,却也有纤细的一面。
可……接下来呢?她该说什么?他期望她说什么?他们之间又会变成怎么样呢?
尽管思绪翻动,沉默却持续着,直到候机室的广播传来,是她乘坐的航班的最后登机广播。然后,她看见刘韦良从候机室的方向跑来,一直挥手催促。
戴诗佳闭闭眼,终于找回声音道:“阿磊,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我现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明白——”
她轻轻嗯了声,感觉他要开口,她截断道:“对不起,我要走了。”
“等等,小佳,我想见——”
而她已切断了通话。
另一头,徐光磊任耳边嘟嘟嘟的提示音持续了很久很久,仍未收线。
这一天,杉墨书店在文具部旁边新辟的展演空间里举办了日本品牌墨水的发表暨体验活动。宣传期里他们先办了小型的媒体招待会,还邀请几位在网路上颇具人气的文具控先行试用、发分享文,加上先前几次国内外的专访曝光,今天的活动十分热络,中间十五分钟的休息时间里,特别商品的三色墨水与玻璃笔套装已被抢购一空。原先预定的结束时间也因现场发问人数众多而被推后了多次,算是书店内办过独家代理的品牌活动中最成功的一回了。
在媒体招待会时,日本公司还特地派了代表来示范。早知今天会这么成功,就让他多留几天了。收拾用品时,徐光磊想着。
散在桌上的纸卡五颜六色,他刚才又在示范中调了“最深”,有人问是什么意思时,他无预警地想起了戴诗佳。那通开诚布公的通话后又过了半个月,他让忙碌淹没所有其它时间,一旦开始乱想就更投入工作,不让自己闲下来。
曾经他还拿工作攻击戴诗佳,现在倒成了麻痹自己的最佳工具……他真是一团糟。
人潮散去,徐光磊收起最后的几样物品,这时他忽然注意到一道人影似乎一直立在入口处。当他望去,那人迎着他视线走来。
“徐先生。”
来人一身皮衣皮裤搭白色T恤,青春俐落又帅气,正是小关。
徐光磊看着他走近。
一手还插在口袋,小关仰仰下巴道:“有空跟我喝杯咖啡?”
“找我有什么事吗?”徐光磊不置可否。他在那站了多久?到自己工作的地方目的何在?
他不掩敌意,小关一笑。“你可以来酒吧看我演唱,我难道不能来书店看你调墨水?”
徐光磊眯了眯眼。他确实去过那酒吧几次,但都坐在后方的位置,想不到他还是认出了自己。
他必须承认自己动机是不良的,想就近了解戴诗佳对象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他坏心期待过能挖掘小关不为人知的一面,然而小关一直都非常认真演出且行为检点,连女粉丝上台献花献吻他都有技巧地回避开来。
徐光磊抓不出一点小关的缺失破绽,甚至看见小关投入演唱情歌时,他脑中浮现在戴诗佳面前,小关那年轻热情又深情迷人的模样。
徐光磊嫉妒,不可抑制地嫉妒着眼前的小关。
那夜……戴诗佳嘶吼哭泣的模样有如当头棒喝,他的自卑与骄傲、他的自以为是抹去了和平相处的可能性,才惊觉深埋的占有欲是如此强烈又蛮横不讲理。然而他哪里配,又有什么立场去嫉妒?
“耽误你半小时,说完我就走。”小关把选择权丢在他身上,“当然你可以不要听。”
良久,徐光磊叹了口气。“到二楼的茶店吧。”他将手边的箱子放到一旁,请其他正在整理现场的同事帮忙搬回办公室,便领小关下楼。
杉墨书店新开的中式茶店走简约风格,开放式的空间紧邻国学书区与古典文学区,书香混着茶香,平静人心,以各方面来说都是说话的好所在。徐光磊朝店长点点头,拣了靠窗的安静位置。
直到店长亲自端来两杯高山乌龙,徐光磊啜了口,说着:“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一开始我是因为不服气才去酒吧看你唱歌——”小关闻言失笑。“那后来呢?你至少来了六、七次吧?”
后来……
后来他只是在慢慢说服自己,这样没有什么不好……徐光磊将茶杯拿近,杯底留有几片茶叶,然后,有枝短短的叶梗浮了起来,直立游动着。听说这是幸运的意思、将有好事发生的意思,也许指的正是眼前的小关吧,戴诗佳很幸运地遇到了一个比两个前男友更好的对象,而他自己……也是幸运的,否则,他要怎么放心放手呢?
“等等……”坐在对面的小关有点看懂了徐光磊的皱眉表情,“你该不会到现在还没看出我是个女生吧?”
徐光磊瞪着她。
小关帅气中带着一种纤柔,那晚阿任冲过来要揍自己时,小关只是紧紧将戴诗佳护在怀中,保护大于一切,说她是女生似乎解释了许多,毕竟开扁绝对是一个正常男人的反射动作。然而片刻之后,他将茶杯放回桌上。
小关是男是女重要吗?
不,那不要。
一点也不。徐光磊有些苦涩,重要的是小关是一个无害的交往对象。
“老天!”难怪阿任说他叫双面人,眼前这个失意兼自卑过头的前男友,跟上回见面时那个醋劲大发又笨拙的浑球根本判若两人。小关耙梳了下短发。“所以,现在是在男友交接茶会?”她很想这么说,但话到嘴边决定还是别闹过头,省得事情更复杂化。她说道:“我是女生,而且我跟阿任在交往。”
徐光磊两眼瞪得更大。
“应该说,我跟阿任是国中同学,分分合合了很多次。”小关极少对人提及感情事件,因为那并不全都是美好回忆,她也并不是完全不再感到不受伤了。
“每次我都觉得那是最后一次了,因为他性子不定,我也很冲。”
阿任性子不定……小关说得太含蓄了,阿任在任何字典当中的定义都是花心大萝卜。徐光磊愣到无话可说。
男友名声如何她当然清楚,小关耸耸肩。如果她在意旁人的眼光,就不会辍学玩乐团、跟阿任在一起、跟佳佳玩家家酒交往游戏……事实是她比谁都懂得阿任只是太害怕被束缚住,那令他联想到被父亲控制,所以一旦内心产生牵绊就想逃。
“我们一直在伤害彼此,以我跟阿任的个性来说,往后大概会继续惹对方不高兴,可是现在我们还是在一起。就算可能再分手,还是想在一起。”
“……你想说什么?”徐光磊益发不懂小关对自己说这些的用意何在。
小关又惯性耸耸肩。“阿任说想报复你一下。”
报复?为什么他一点也不讶异?徐光磊苦笑,找小关来跟他说话算是对他的报复吗?
“阿任想报复你,让你永远都不能接近佳佳。”小关接着说道:“但我不想他报复到佳佳身上。”
可能最近工作太拚了睡眠不足,徐光磊反应不过来。
小关吐吐舌,她讲得够白了吧,这样泄露佳佳的心事,会不会被打呢?希望不会,尽管看起来温温弱弱的,毕竟是练剑的,打人肯定不失手。
其实……佳佳自己也表现得很明显呀,老是说要忘记这位前男友,难道不是因为心里总有他?那晚佳佳失控时也喊着要他回头,否则不会再在原地等候:也就是说她内心对这段感情是有所期待的,且某一部分的心思停留在原处,不曾离开。这种奇妙又蠢笨的思考模式,同为女生的小关能懂几分。
无论如何,这是她唯一能帮佳佳做的事,不是有人说过吗?做过再后悔,强过没做而后悔。
小关很守信用。说话花了十多分钟,喝茶也花了十多分钟,印象中没有坐超过一小时就离开了。
而徐光磊靠着椅背,单手支着下巴,眼看窗外天色渐暗,视线再转回手边的杯子时,那清新的绿已经沉了。
他忽地起身,飞奔出去。
跑过了几个路口,停在红灯前喘口气,徐光磊瞥见一旁店面玻璃门中的倒影,才意识到身上还穿着书店的店服,连围裙都没脱。
他拉下绑在身后的皮绳,将帆布围裙脱下,这时信号转绿,他又快步奔出。
穿过书店附近的商场及闹区,又往静巷而去,他边跑边找着门牌,转了几转,停在一间老公寓前一会,确认无误。徐光磊喘着气,脑中浮现她哭泣的模样,在这一瞬又有些迟疑了。
叮咚——
在太过深入思考之前,徐光磊逼自己按下电铃,等待时他呼吸有些窒碍。当戴诗佳接起对讲机,他该说什么?思及此,他竟冒出冷汗。
他的担心不过几秒钟,却像一世纪。
嘟一声,一楼铁门直接打开,对来人没有防备。
戴诗佳在期待谁来?徐光磊迟疑半晌,仍迈步入内。
大步跨上楼梯,他看见一道门被推开,走出来的正是戴诗佳。她一身牛仔裤与休闲线衫,与自己对上视线时一呆,脸上笑容僵住。“你……”
徐光磊又感到呼吸困难了,他很紧张。她表情是讶异的,讶异之余,是否也觉得麻烦、不耐,还是有那么一些些开心?
如果能有一些些就好了……
两年多前分手时他没有停留,所以无从得知她反应如何,他猜想戴诗佳是有哭过的,然而一切都在想像之中。威士忌之夜那晚,亲眼见了,徐光磊才彻彻底底领悟到他令她多么伤心,也领悟自己见到她的眼泪时,心如刀割。
所以他深刻反省,得出的结论就是他衷心盼戴诗佳好,希望她开开心心的:如果他的存在只令她想起不愉快的回忆,那么他情愿消失。这段时间里徐光磊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