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吧。”平常他不爱婆妈地抢付帐游戏的。
戴诗佳笑出。“好吧,就给你付。抢我女朋友,给你请一餐算便宜你了。”戴诗任似是没料到她真的不跟自己抢,恼得皱皱眉。
“先走喽,晚上见……喔,晚上不回来要跟我说喔,就酱。”她挥挥手就要转身。
“等等,姊,那个……那个……”
他又把她叫回来,一脸戴诗佳看不懂的纠结,该不会还在为跟小关复合的事不好意思?她想再开两句玩笑安慰一下,就见老弟脸色紧张忽又眉开眼笑,正在奇怪就见他举起手挥了挥——“姊夫,在这?”
戴诗佳愣住一秒后倏地回过头。
而她看见的正是跟她比谁眼瞪得大的徐光磊。
“叫错,抱歉。很久不见,但改不过来。”戴诗任咬咬舌,也不知是真故意还是假故意。他改口叫——“老徐。”
“你……”徐光磊疑惑着,看了戴诗佳又看戴诗任,然后再看回她,半晌终于有点头绪,“阿任,你是never look back 168?”
“对呀,今天约你出来的就是我。这边坐着慢慢谈。”戴诗任替他拉拉椅子,抽空抬头道:“姊,你不是赶着回去上班?”
戴诗佳眼又瞪得更大,心想这根本是老弟设的局,顿时一口气卡在喉间不上不下,你你你你了半天,压低声音道:“你找他干嘛?”
“是他找我。”戴诗任光明正大顶天立地嘿了声,“公事公事。回去跟你说,你先去上班吧。”接着他也压低了声音补道:“别忘了前男友养成守则第一条,大方应对。”
“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她已经咬牙切齿。这个恩将仇报的该死老弟!吓!好险他也打过两年剑道,这种杀气还挡得住。戴诗任一派轻松,陈述事实:“你放心,我要对他怎样,当年就会怎样了。”
被晾在一旁的徐光磊不会知道阿任曾把戴诗佳初恋男友打到进急诊,她出面协调,一边跟前男友家人道歉,一边被老爸轰炸,弄到最后心力交瘁,现在问她被初恋情人甩的感觉、问会不会怀念初恋的美好……她回忆里只剩急诊室及警察局相关片段。
“可——”戴诗佳挥去短暂乱飘的思绪,手机铃响,她只好接起,“喂,小温先生……嗯,可以,好……我马上回去……”说着,她朝徐光磊尴尬又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才走出去。
“坐吧。”斜瞄着徐光磊目送老姊背影离开,戴诗任才道。
服务生来为徐光磊加点完咖啡,他开口问:“阿任,最近好吗?”
“不错。看得出来你也过得不差。”寒暄完毕,戴诗任开门见山说着,“希望你不要误会我接近你是跟我姊有关,你们两年前分手了我知道,她没有意思要复合我也看得出来。”
徐光磊没接话。他刚刚认真回想了一下,约今天的会面之前他查过,阿任用的网路帐号在摄影论坛已经很多年,分享的相簿最早已是五、六年前,多是拍演唱会、艺文活动的照片,评价不错,不似为了戴诗佳来接近自己设立的帐号。
对面的家伙心里在想什么他一眼看穿。网路上的论坛不少,有点规模水准的摄影论坛却不多,戴诗任高中时是摄影社的,大概每个叫得出名字的摄影论坛都有注册。是徐光磊自己不记得了,他们从前聊过几次拍照的话题,也分享过常去的论坛资讯。只是这回他没有为了接近老姊的前男友费尽心思,是徐光磊自己送上门来的。
……算了,何必多想。咖啡送上来,徐光磊啜了口。当初在网路上找人拍照的是自己,阿任或许碰巧看到罢了。
既然送上门来,他也没有假装看不见的道理……眼前人沉默着,戴诗任说道:“认出你的帐号没事先打招呼,是我坏心,不过我是真的缺钱需要接点工作。怎么样,你还愿意跟我谈吗?”
“我想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徐光磊松口说道,“你的作品集很独特,报价也是我预算内的。”停了停,“再说我跟戴诗佳也不是什么仇人。”
“谢谢。”戴诗任顺着他话继续道:“我也是这样跟我姊说,她刚开始不太知道要怎么面对你,但我劝过她了,反正都是过去的事,又不是旧情难忘,不如当朋友,对不对?”
他是说得有些刻意了,徐光磊没有答话,静静喝着咖啡,普通等级的厄瓜多尔安地斯山豆子,强烈的苦以外尝不到任何风味。
“对了,我今天又多带了些我拍室内的照片给你看看,也许能找到你喜欢的风格。”戴诗任也没期望徐光磊会回应,光是刚才两人惊恐的表情已值回票价。他从背包抽出笔电,开机后叫出文件夹,“这边是我帮校内杂志拍的,这边是我之前接案子时拍的,在一间公寓内,比你家的坪数再大一点。”
他将笔电转过来,徐光磊点开几张细看,干净、明亮,构图、光线掌握及整体呈现比他贴在论坛上的又更精进了。“你有这样的功力,也接过商业案,应该可以接预算更高的案子。”
“老实说我不擅长拍会动的被摄物,”戴诗任实话实说,“不一定能拍出客人想要的东西,你的案子就当成我练一下。”
“我明白了。”徐光磊点点头,将笔电还给他。“最快什么时候可以来拍?”见他不再有疑虑,戴诗任刷开手机行事历,“星期天?”
徐光磊打开手帐,这几个周末都没有计划,“几点?”“九点好吗?”
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在这个地方?
站在不知名的灯具前,戴诗佳调好老弟指定的方向与高度,眼前闪呀闪的,闪灯的哔哔声不间断。
被闪到有些眼花的视界里,木制的书桌上散着块状水彩、画纸、画笔,徐光磊浅色卡其裤卷至脚踝,麻料的天蓝衬衫塞入一角,他赤脚斜倚着桌子,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握着咖啡杯,光线从窗户照来,角度关系形成过多阴影,她被指示在这侧补灯。
那是一幅好看画面,像日本杂志的内页,他是广告主角,商品是咖啡、衣料,又或只是那种闲适感。照相有时并不能表现出真实的一切,如同他侧过脸望向远处,那未入镜的远处只是厨房,不是什么浪漫景色,然而在老弟的形容与指导下,他仍能露出温柔如水的表情。
戴诗佳从未想过会再踏进这公寓。
那天被老弟设计的巧遇过后,他解释这是公事,不需担心。但原本担任助理的小关临时被团长叫去谱新曲,没人举灯,她竟成了方便的替代品,被硬拖着来了。
“好,等等换沙发这边。”书桌前的景戴诗任拍得颇满意,下令换位置。
徐光磊放下那杯早已冷冰冰的咖啡,阿任走了过去,两人一同看着相机里的昭心片,看到其中几张两人点头,又有几张让两人交谈。
戴诗佳无心加入他们的谈话,她宁可做个贴心的好助理,于是来到沙发边,将丢在上头的杂物一件件移开。“放到我房间吧。”
正烦恼该放哪等等拍照才不会入镜,就听他说道。“喔。”戴诗佳也没多想,抱着几样东西直觉地开了他房门进去。
门才开启,那属于他的熟悉味道又浓了些,她后来才知道,那是鼠尾草香的沐浴洗发乳。
后来……还是不久前?她开了一扇门,却一瞬跌人另个时空。
摇摇头,戴诗佳垂下眼,不再看那与当年一点没变的深色床单、墙边的矮书柜,随手将东西放在脚边,又出去搬灯具箱。
第6章(2)
拍摄持续。徐光磊换上深色休闲裤与白衬衫,有别于刚才在书桌边的造型,老弟替他抓了抓短发。就见他舒服地坐在沙发中,翻阅手中一本关于钢笔的书。
接连着拍了三套不同照片,戴诗佳一会帮着搬灯,一会帮着移家具,空下来的时间里她为两人准备饮料。如果再有闲下来的几分钟,她才会看两人拍照,不经意看着徐光磊:听学湛说起,才知道本来应该是黄小姐会来替他拍照,毕竟杂志风格黄小姐最清楚,他这么大费周章聘人来家里,除了不喜欢在家中待客之外,面对镜头他一向很难自在。以前他们拍照,徐光磊总是一号表情,笑得傻气,经她几次笑闹,他甚至变得不太爱入镜,让她道歉了很久。
但今天……自然的、慵懒的、温柔的他,令戴诗佳想起两年前的一个深夜,她也在这,叶子诚索命连环敲门,徐光磊一脸无奈却又尽力用他们信友间的默契陪伴着。
就在这同样的客厅里,徐光磊依然展现似乎只有在家中才有的慵懒温柔,戴诗佳不否认她有点想念那样的他。所以……他的提议是好的,做回朋友,或许有一日她也能和叶子诚一样,不不,不可能像青梅竹马一样,但若能笑谈糗事也是不错的。
“应该差不多了,”戴诗任宣布收工时已过八点,他将相机接上笔电,“是说太阳也下山了,真的要拍的话,拍点深夜写字的画面应该也不错。”
第三组照片他们是在窗台拍的,戴诗佳就坐在沙发上休息,当她听到老弟的声音,抬起头,徐光磊坐到了她身边,拉过笔电看照片。
“……这也太夸张了,阿任,你是怎么拍的?”徐光磊一连点开好几张放大,萤幕中的他啜着咖啡、画着水彩、看着夕阳,“小佳,你过来看,看完这些照片,应该没人敢在交友网站上认识男生了吧?名副其实的包装图片仅供参考。”
他坐得很靠近,随口唤了她小佳。不远处老弟拆着相机上的闪灯,彷若无耳,戴诗佳眨眨眼,“呵呵……你本人也没有很丑啦。”
徐光磊仍未发觉自己脱口唤她小名,只道:“谢谢。我知道自己长得很路人。”
“呵呵呵……”的确不是第一眼会觉得帅的五官组合。
徐光磊又找到几张NG照,闭眼、失笑、整理头发……戴诗佳在一旁看着,忽地厨房发出鸣笛声。
“水烧好了,喝茶好吗?”两姊弟没有意见,徐光磊起身。
“我好饿。”戴诗任也起身,他唉唉叫着:“老徐,今晚就吃披萨吧,刚刚你说巷口有一家是吧?”他很自动地开了他房门,抓起钱包,“姊,口味我就自己抓主意喽。”
“耶?等等,我去好了,你也忙了一天了,等等等等……”戴诗佳发觉不对,也冲去拿钱包,出来时老弟已出门了。垂下肩,她只好又回到沙发上,瞄了眼厨房中忙碌的身影,撇过头,笔电萤幕是多张他的照片,其中一张似是被老弟逗得爆笑出来,双眼眯眯的,露出一口白牙,竟是以往的傻气。
“阿任出去了?刚在拍照的时候就说想吃披萨,巷口那家是窑烤的,还不错。”徐光磊手中三个马克杯,蹲低身放在茶几上。
“法国的茶包,同事出差带回来的,之前都没机会开。三种不同口味,大家碰运气吧。”
“谢谢……”深蓝、白色、水绿三个不同图案的杯子,戴诗佳选了深蓝,拿近闻了闻香气,柑橘的清新,应是伯爵糸的茶。
“对了。”徐光磊身上穿的仍是拍摄的最后一套,深色polo衫及刷白牛仔裤,进房又出来时手中多了个纸袋。他回到她身边坐下,“给你。”“给我?”
徐光磊点点头,将她手中的马克杯放到一旁,从纸袋中拿出一个长形纸盒打开后交到她手中。
戴诗佳低头看着盒中躺着的那支雾黑的笔。
“我还在想,寄去给你的贵宾卡跟dm会不会寄丢了,还是你有收到但直接扔了?前两天一群学生到杉墨的文具部,一个男生拿你的卡出来结帐才解了谜。”回想起来,她对学生们向来很有亲和力,他也极度配合,优惠照常,还送了一张包装卡,让他们包装材料任挑。徐光磊将笔拿出,握在手中一按,笔前端露出钢笔尖。“它叫黑武士,是不是跟你很合?我帮你选了F尖,写中文不怕笔划糊在一起,也不至于过细,怕埋在你那些文件海中看不清楚,18K的笔尖弹性很好,写起来顺畅不太刮纸。里头我帮你灌了极黑的防水墨,轻微的泼水什么的也不会晕:墨写完了就像这样转开笔身,”长指旋开笔身,他又从纸袋中拿出一瓶新墨示范着,“把笔头浸进去,轻压这边吸墨就可以了。忘记怎么做的话可以打给我……或是这边有图解说明书。”
戴诗佳静静听着,静静看他递来的纸张,根本就是他自己画的步骤图,那字迹她认得。或许他就是料准了她不会打来吧,所以才多费心思。
“本来我也想过给你卡水就好,就是那种用完拔掉,插进来直接可以用的墨水管,但……”徐光磊停顿语气。
但什么?
各人的用笔用墨方式他一向不去评论,对新入手钢笔的人来说,从卡水开始容易一些也方便一些。他的话停在一个但字,因为想起了在柜上挑墨的时候涌进的念头:卡水是一样随人随处皆可买、用完即丢的东西,吸墨器上墨虽要些技巧,但以后用惯了,可随心情上墨’换色、洗笔享受用笔乐趣:而这些乐趣需有人领进门。
简单来说,挑墨时徐光磊正视了自己的私心,想要与她保持联系的私心。就算明白钢笔使用、保养的资料到处都是,他不是戴诗佳的唯一求教对象。
“谢谢。”他没再说下去,默默地将旋开的笔还原。戴诗佳道谢后揶揄着:“你就这么见不惯我用热炒店的笔就对了。”雾黑的低调笔身,异于她印象中太过吸人目光的钢笔,按键式开关也比一般旋盖式的更符合她的使用习惯。
“真的,是你逼我出手的。”他一笑,“你也帮你那些客户想想吧,他们跟你开会时看着热炒店的笔能专心吗?”
“知道啦。”戴诗佳睨他一眼。
“总之,笔要拿出来用。尤其钢笔久不用墨会干。”他叮嘱着,将笔、墨收回纸袋中。“如果真的干了,你再来找我吧,办公室有一台超音波洗笔机——”眼前人膛圆一双大眼,“怎么了……”
发觉她瞪的是自己身后,徐光磊转身望去。
沙发侧后方的墙上钉着几个层架,架t堆叠书籍和摆饰小物,最低的层架下方一个方框相框,里头镶着四幅水彩小卡,左上是身着剑道服的两人蹲踞,右上是两把竹剑交剑,左下为出击之后背对背的姿态,右下……摘下面具的女剑士侧脸。这幅图就放在那么明显又那么隐密的地方,站着时被层架挡着看不见,她在这待了一整天也没发觉,坐进沙发中是扭着头跟他说话才瞄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