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秒钟的呆滞,然后他迅速把已经开了一半的罐头推开。
罐头又没得罪你,拿它发什么脾气?
“你要说出去是不是?”恶狠狠地开始冲着我发话,只是小嘴上还油腻腻的,不怎么有气势。
我耸耸肩膀,不置可否。
“小兰,过来!”他“呼哧呼哧”地喘了几声,张开手臂开始召唤那条狗。
可惜那小东西大概是刚从我这里尝到了甜头,闻着我手指头上还没散去的火腿味道,哼哼唧唧地不肯走。
下一秒,一声闷叫,那只狗已经被他紧搂在怀里了。
“随便你!”他很仇恨地朝我瞪了一下,那种姿势是非常明显的人狗不可分。
这变脸也变得太快了吧……我带过来的那些美味你家小兰都还记得,你就全忘记了吗?何况我又不是那么多事的人……
“不说也行啊,不过……”我神秘兮兮一笑,“何也你求我好了!”这应该是还挺舒服的一个台阶,他开口求我一句,我哈哈一下就把这事给混过去了。
以后这狗要被不被发现也就与我无关,反正我是没兴趣管他的闲事。
何况看这个家伙开口示弱应该也比较有趣,我对他眉毛耷拉下来的模样还是很期待的。
他嘴巴张了张楞在那里,大概没想到我这么容易就表示要放过他。
“我……嗯……”我托着下巴坐在那里,等着他请求的话,已经快要睡着了。
刚才给他吃的东西没有生鸡蛋吧?怎么吞吞吐吐的没个完整的句子?示个弱有那么难吗?
“我……”又哼了一下,然后是吸鼻涕的声音。
算了算了,再这样下去天都要亮了。
我朝他摇摇手,站起身来准备回去睡觉。
“喂!”他猛地从背后拉住我的衣角,眼睛瞪得老圆。
“我不说就是了!”我边打哈欠边去拉门——吃饱了果然比较容易想睡。
“啪”的一声,被拉开一条缝的门又被他很坚决地关上,然后抱着那条狗站在门前,一脸怀疑地看着我。
“我不会说出去的,你放心!”没动静……看来还是不信。
“真的,不骗你!”依旧没有动静……郁闷。
我看上去真的就那么不值得信赖吗?“好了好了,如果谁把这条狗的秘密泄漏出去,就被实验室拉去当生化实验品,这样可以了吧!”我把心目中能想到最恶毒的诅咒都说出来了。
我不该说这种话的,真的。
我不知道天才都站得离上帝很近,所以说过的句子和发过的誓言,都会被认真记录下来。
而这些,都是我很久以后才了解到的东西。
堵在门口的身体慢慢让开了。
“其实……你不用说这种话。”
大家跟生化打交道,知道这种诅咒有多不吉利,看来他也不算太没良心。
“不这样说,你肯放我走吗?”我瞪他。
他抬起头朝我有点歉疚地笑了笑,嘴角弯起,小小白白的牙齿露了出来。
我的心脏忽然漏跳了半拍。
这个……如果看到美人一笑被震慑住叫惊艳的话,那么,看到一只小乌龟仰着张巴掌脸朝你开花,好像也不能说是惊丑……主要是他一直吝啬的比较温柔的一面,大半夜地忽然出现,有点不大适应。
羞涩版的小乌龟何也……一直很凶的眉毛被笑容拉平,嘴唇薄薄的也还算可爱。
其实他年纪还小,五官都还没长开,再长两年和我现在一样大了,会变好看点也说不定。
“拜拜,我睡觉了啊,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要早起!”我朝他摇手,口气变得出忽意料地和蔼可亲。
他很乖地点了一下头。
然后,我看到他怀里的小兰努力伸了个爪子出来朝我告别。
***
大概是两个人之间有了秘密以后就比较容易结盟,因为那只叫小兰的狗(我到现在还没搞清楚它的性别),我和何也居然很迅速地搭在了一起。
为了这个,我没少被沈亮嘲笑过。
“小靳,我很同情你,真的!”这家伙总是一边拍着我的肩膀,一边很怜悯地朝我叹,顺便把他身边漂亮可爱又温柔懂事的舒迪拉过来,朝我炫耀一番。
其实哪里有他说的那么夸张,何也这家伙脾气是臭了点,但是相处熟了还算不错。
南昕当时那句“我还蛮喜欢他的”看来也并不是敷衍,看他们现在相处的亲密程度就知道。
“何也实在是很厉害啊!”这是南昕在我耳朵边叨念的第N遍。
一个天才如果适量地赞扬另一个天才,是会让人心生好感,但如果重复的次数太多又没有什么新花样翻出来的话,就只会让人恶心。
尤其是南昕每次都用那么强烈的感叹语气。
“是啊是啊,我知道他很厉害!”厉害到短短的一个月就可以在我和南昕的实验里帮上手,也厉害到没几天,就能把南昕和沈亮取笑我时候的口气学个十成十。
“笨蛋……”这是何也现在招呼我的方式。
我终于不用再和路人甲、乙、丙、丁一样在他嘴里被统称为“那个”,可一个多月了,他居然也没有几次安安分分地叫过我的名字。
可他会比较亲切地叫南昕学长,也会翻着眼睛不大情愿地叫沈亮,然后和他斗嘴。
为什么偏偏最善良、最体贴、最温柔、最善解人意的我要被叫笨蛋?讨厌!作为媒介的小兰倒是有越来越多的优点被我发现。
比如说它就从来都不嘲笑我……而且鉴于我身边好吃的比较多,它现在已经发展到了对我比对何也更亲热。
看它那么乖,每次都躺在我腿边哼哼抛着小媚眼,要不就是很温柔地舔着我手指,我就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它是个姑娘,我和她交往交往也不错——虽然要过它的监护人何也这一关好像也比较难……耶?我都在想些什么呢?
“小兰是我从垃圾堆收养过来的,那个时候它刚生下来不久,长得很难看,经常被欺负。孤儿院没人愿意理我,我就和它说话……”我记得何也是这样和我说的。
天才都很寂寞,何况还是孤儿。
想当年我和南昕趴在地上画苯环,兴高采烈地给各种方程式配平的时候,别的小朋友也不大会有人愿意理我们。
只是现在到了一个天才聚集的群体,做的都是别人没有做过的东西,一个漫不经心的发现或者就能改变全世界。
每个人的压力其实都很大。
好强倔强的何也是,风度翩翩的南昕是,毒舌好动的沈亮是,而常常被他们叫笨蛋的我,其实也是一样的。
第四章
三个月以后,新进来的这批孩子过了最初的磨合阶段,可以开始和我们一起上前辈们的实验课和理论讲座,这同时也意味我和南昕长久以来单调乏味的一对一搭档关系,终于可以因为新鲜血液的加入,而排出一点新的组合。
“不公平不公平!”我躺在南昕的床上打滚,看着他给桌上的笔记型电脑换新桌面。
“笨蛋,别叫唤了!”亮晶晶的电脑显示器闪了闪,桌面已经从萧宁还未进入基地前傻乎乎的青涩小模样,变成了南昕和他在实验室门口,互相搂着肩膀笑嘻嘻的亲密合影。
我呻吟一声,半个身子搭在了床沿边——南昕这个死人怎么存了人家这么多照片?按基地历来的惯例,搭档之间的选择向来都是自愿性的双向选择。
而这种情况在今年的生化组,可以直接演变为我和南昕之间的竞争。
从成绩、经验和课题方面来看,我和南昕在同组的同辈成员里都占有绝对优势(当然还有赏心悦目的外貌作为赠品),大多数小孩都在申请表里把我和南昕作为了搭档的首选。
只是这么短的时间里面,真正能帮上手的孩子并没有几个,具体化一下范围,差不多也就是何也和萧宁。
可是,这两头平时很明显都是跟南昕比较亲近些。
想着他们最后都追随了南昕而去,在实验室里三个人强强联手有说有笑还成果不断,然后我一个人一边忙着干那些痛苦不堪的活,一边还要强作和蔼地去栽培身边错误频频的小鬼,立刻一片心寒。
“南昕,你不能这样对我!”我从床上翻到地毯上,再翻到他脚边拽他的裤脚,“何也和萧宁你不能都要去,多少留一个给我帮忙!”
“问题的关键好像不在我这里吧!”他终于舍得把眼睛从电脑萤幕上扭回来,很无奈地朝我耸了耸肩,“既然我们都是填了他们的名字交上去,那按照以前的经验,应该还是他们来掌握最终选择权的……”
“我就知道,南昕你这个奸诈的家伙,怪不得你平时和他们那么好……你原来早就知道!”我坐了起来,咬牙切齿。
“咦?难道你不知道吗?”他作大惊失色状,然后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好了,笨蛋,正常情况的话我们应该会是一人带一个啊!你瞎担心什么。”
“才不会!”我实在是很懊恼,平时怎么就不想到要和那两头培养一下感情。
“萧宁就不用说了,天天和你泡在一起,混到这么熟了,愿意和你分开才怪。至于何也那只小乌龟,他老在实验室里缠着你问问题……”
“那怎么了?他不也经常问你?”南昕笑嘻嘻,“我觉得你们感情不错啊!”
“不错才怪!”我咬牙,“我多少大他两岁,他……他怎么能老叫我笨蛋……”
“笨蛋……”门口立刻开始配合。
看看,话都没说完,马上就应验了。
我很怨恨地瞪眼,南昕整理了一下仪容起身开门。
“何也,进来坐!”
“南昕学长……不了!”他探头朝房间里看了看,很犹豫的样子,看我的眼神像是在看怪兽酷斯拉。
不至于吧……虽然我从床到地毯翻滚的这几圈,是粘了不少毛茸茸的东西在身上,头发也比较蓬乱,但那张脸多少也还是能撑场面的啊。
“干嘛?”我对强迫他对我尊称也已经绝望了。
“阮裴前辈下午的讲座,是和你最近的实验课题有关的内容,他让我通知你准备一下,如果可以,希望能做现场演示。”
“哦……应该没什么问题。”
“那、那我先回去了。下午见!”他又偷偷摸摸地朝我扫了一眼,然后朝南昕很礼貌地点头告辞。
“你也看到了,南昕!”门刚关上,我就开始大叫,顺手开始恶狠狠扯南昕华丽地毯上的小茸毛,“他这个态度我们怎么合作啊?我不管!你把萧宁借我,何也听你的话,你去带他!”
很奇迹地,这次居然没有听到他立刻说NO的声音。
咦?难道南昕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问题开始有转机?我很期待地抬头看他——这个死人,怎么抖着肩膀笑成那样。
“何也那个态度……也还好……大概、大概是被吓住了……”
“啊?”我不解。
南昕抽搐了很久,终于平静下来了。
我和他对视,等他给我揭谜底。
“席靳,我的衣服该洗了……”
“哦……啊?”怎么笑到终场居然是这么一句?
“袜子什么的,也要洗一洗……”
“哦。”
我依旧没有自觉。
“所以,你头上顶着的那只,能不能先给我……”南昕说得非常小心翼翼,然后我的脸色从白转红再转青。
这个混蛋,为什么要把袜子乱扔在床上?还有沈亮,一直极力推荐那种外翻的蓬蓬头最适合我,害得我不得不打上粘粘的发雕来维持这种造型。
现在好了,随便在南昕床上滚一下,就沾上这种该死的东西!我果然是个笨蛋……想着何也一定会对我这个形象印象深刻好长一段时间,我就郁闷至极。
看来天不随人愿,他只要随便估量一下,就一定还是会选择跟着形象良好又态度温和的南昕。
***
下午的讲座开始前,我一直闷闷不乐地坐在最后一排,看着前面的何也拿着满页的方程式对着南昕求教。
真不知道他对生化怎么那么大的兴趣,问的很多东西经常有很多大大出乎我和南昕意料。
看着他薄薄的肩胛骨随着呼吸略有起伏,我开始有点发怔。
到基地这么长的时间了,别的孩子都忙着交朋友、熟悉周围的环境或者和前辈讨教经验……他竟是除了实验,什么都不关心。
哦,漏说了一样,他关心的还有他那条狗。
差不多大的孩子对他都有些敬畏,大家都知道生化组的何也才进基地三个月,就有令人信服的表现,但却并不易亲近。
应该说他那样的努力和锋芒毕露的样子,在某种程度上甚至是让人害怕的。
“喂,笨蛋,你的演示实验做好准备了吗?”他忽然扭头问我。
脸真瘦,再配上那么倔强的唇型,实在是没有讨人喜欢的温顺。
我草草地“嗯”了一声。
“席靳,加油!”萧宁也把头转过来,朝我摇摇手,眯着眼睛笑。
这小子,跟南昕待久了,也开始学会习惯性地无处不放电。
我点了点头,朝着南昕一瞪,伸手指了指最前方,示意他们阮裴前辈已经到了。
阮裴前辈是个很严肃的人,我几乎没怎么看过他笑。
如果他喜欢笑,基地那些冠以花花草草名字的头衔,又怎么会落到南昕、沈亮和我身上?关于这一点,是我和南昕在去年上他第一节课的时候,就明确意识到的。
要南昕对他那张脸示弱还真不是件容易事,比如在孤儿院的时候他就经常错过吃饭时间,原因是做照镜子和方程式配平这两件事太废寝忘食,也比如他经常对我的长相能和他相提并论,表示一定程度上的唾弃和嗤之以鼻。
但在阮裴前辈面前,他还是很谦虚的。
当然,这种谦虚不仅是因为长相,毕竟南昕不是会为了个花瓶就低头的人,他除了脸,还有很多地方值得骄傲。
但是阮裴前辈让南昕所有的骄傲都很快折服,而且速度之快,仅仅是在我们第一次见面以后的两个小时——他给我们上完了第一节生化实验课。
认为生化只是我们这种天才手中的拼图玩具的南昕,立刻变成了努力上进、孜孜不倦的人。
当然,同时发生这种变化的还有我。
其实阮裴只比我们早三年进入基地,现在去档案馆,还能看到他四年前刚进来时笑得很稚气的照片。
虽然年纪上大得并不多,但是距离感却是硬生生的,远不像我们和比自己小的孩子们之间那样活泼随意。
或者真正的天才都对自己领域的东西有多于常人的专注,所以才对以外的事物异常冷漠。
我边想,边悄悄瞟了一眼前排的何也。
他的脊背挺得很直,非常认真地在听阮裴前辈的讲话——关于如何改变生物体神经对外界刺激反应的课题。
耳边是阮裴前辈一如既往平静而严谨的语调,我眯起眼睛四下张望,最后决定数那只小乌龟后脑勺上翘起来的头发来让自己走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