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他曾说她了解的已经比别人多,她却以为这些都是单纯的生活习惯,这些习惯背后难道藏有原因?她真的没有好好了解过他……
“他看起来是天之骄子,聪明优秀,其实很缺乏安全感,在感情方面很迟钝也很别扭。你对他好,他懂,但是他不知道怎样对你反应。前几天他跟我聊,说你问他爱不爱你,他回答不出来,你一脸失望,让他很难过。他的父母不曾爱过他,他不懂什么是爱,自然没办法回答你。”
她泪水盈眶,发不出声音,原来当他说“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他是真的不懂,她却以为他在敷衍她。他不懂,却放下自己的困惑,竭力向她解释,竭力给她他比任何人都缺乏的感情。
他不懂爱,但在这些迁就安抚,这些竭尽所能的解释里,他已向她证明,他如何笨拙而努力地爱着她。
她好自私可恶,一直惦记着他不曾说爱她,觉得委屈,逼他勒索他,其实他早已在说,只是她不曾认真去听……她哽咽,泪水滑落。
“女人的眼泪一向代表灾难和麻烦。”喻以钧温声道:“但你为他哭,我想他会得到幸福的,是不是?”
她点头,噙着泪水,露出坚定微笑。
第9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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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餐结束,沐亚杉带孩子去买玩具。
他三天两头买玩具和衣物给孩子,她总是念他,别这样乱宠小孩,这回她却没说什么,只是温柔地看他牵着孩子逛百货公司。
他这么宠孩子,是想弥补童年的缺憾吧?这么一想,丁琪艾就不忍心阻止他了。
但她的眼神让沐亚杉很纳闷。她从晚餐的后半段就这样瞧他,温柔怜爱的软绵绵视线,好像他是还有奶香味的小娃娃,或是受伤的小动物,感觉虽不坏,但很古怪,他被看得全身不对劲,又猜不透怎么回事。
回到家里,沐亚杉哄孩子上床睡觉,丁琪艾回卧室,洗了澡后坐在床上擦头发,回想喻以钧的一番话,心房仍阵阵刺疼。
不应该吃醋,但还是有点介意,这些内心话,他对好友说,却不对她说,他总是让她看好的一面,但她也愿意听他倾诉,分担他的心事,她不是只能接受快乐坚强的他呀……
没多久,沐亚杉回到卧室来,进浴室冲澡,五分钟后神清气爽地穿着浴袍出来,上床搂住她。
她摸摸他潮湿头发。“怎么又洗澡?不是出门前才洗过?”
“在外头待了好久,再洗一次,可以干干净净地睡觉。”他搂住她,一起倒入柔软床铺。
“为什么你这么爱洗澡?”他每天早上出门前先冲澡,晚上回来又洗,一天至少洗两次。
“不洗的话我觉得身上有怪味。”
“哪有?”她嗅嗅他。“很干净,没味道啊。平常我也不觉得你身上有什么味道。”
“常常洗当然没味道。”大手滑入她睡衣下,懒洋洋地爱抚她柔细肌肤,意图很明显。
她没理会,趴在他胸膛上,凝视他。“刚才在餐厅,总经理跟我说,那天我问你爱不爱我,你回答不出来,你很难过,去跟他诉苦……”
他僵住,俊颜微红。“他都告诉你了?”明明叫他不准说出去……
她点头。“对不起,很多你家里的事,我都不知道,才会问这么让你为难的问题。”
“不需要对不起,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他还说了什么?”
“大概他知道的都告诉我了。”
“喔,那倒不错,帮我省了不少口水。”他局促一笑,身上柔软娇躯突然变得无比沉重,大手从她肌肤上悄悄撤退,一时不知所措,只能按住床单。
“但也没说得很清楚,他要我自己问你,为什么常常洗澡?”
“就是……”他以为已经作好心理准备向她坦白,还是有赤裸裸的无助感,仿佛毫无遮掩。他润了润唇,语气凝涩。“小时候常常没洗澡就去学校,被同学嘲笑说我身上有怪味,不知不觉就养成常常洗澡的习惯了。”
“为什么没洗澡?”一对照他母亲的各种过分行径,莫非……
瞧她的眼神显然猜到原因了,他耸肩。“我妈常出门,几天不回来,把我丢在家里,我构不到瓦斯开关,没热水,就没洗澡。”
“她几天都不回家,那你吃什么?”
“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反正是活下来了,还长到这么大。”
他曾说他不但没糖吃,还常常没饭吃,原来真相如此,原来不是因为家境,是家人……她心房揪疼,搂住他颈子。“你不吃蛋和生的食物,也和你母亲有关吗?”
“我不确定。我有记忆以来,就不吃这两种东西。”他嗓音抽紧,身躯紧绷,仿佛这样就能武装自己。
“为什么我也不确定,是邻居一位婆婆告诉我的。大概我四岁的时候,我妈又出门很多天,婆婆听我家里有哭声,隔着窗户看到脏兮兮的我,她找锁匠来开门,发现家里惨不忍睹,只有我一个小鬼在,我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撬开冰箱,把冰箱里的食物都吃光了,生的菜和鱼也啃得乱七八糟,蛋被我打破了,在地板上糊成一团,都发臭了——”
小手猝然掩住他唇,她抱紧他,紧紧的。
“我知道了,别说了。”想像年幼的他孤零零在屋子里,狼狈肮脏的小男孩,心狠狠地痛,泪水涌上来。
“这件事我完全没印象,也不确定有没有关连,反正我就是不喜欢吃蛋和生的东西。”假装谈的是别人,他语气就能平淡。“你一直想了解我,我一直不想聊自己,就是因为这样,我的事都不有趣也不好笑,实在没什么可讲的。”
“我知道,对不起,我们别说了。”她内疚,好懊悔,让他又挖开伤口,只能用力张开双臂,将他圈抱。紧紧拥抱他,能不能抚平那些痛?
“而且,不论以前如何,都过去了,我现在是成年人,不想被看成受虐的小孩,不需要你同情我,安慰小孩似地抱着我哄。”那只会让他难堪。
“当然,我没有那样看你,你是我孩子的爸,以前还是我老板,自己创业,超厉害的,我才不会把你当小孩。”
“没有吗?你没在哭吧?”耳畔好像听到可疑的抽噎声。
“没有,没有。”她赶快偷偷擦掉眼泪,吸吸鼻子,展示一脸镇定给他看。
他凝视她,伸手轻抚她脸颊。“跟我在一起,你快乐吗?”
她用力点头。“我很快乐。”
“我是个好爸爸吗?对你和孩子们,我做得好吗?我不知道怎么样对你们才是对的,只能想,跟我爸妈截然相反应该就没错吧……我做的对吗?”
她点头,用力肯定。“你做的都对,你是好爸爸,做得很好,我还担心你做太多,把小孩宠坏了。”
“做得太多总比不够好。我以前没有的,怕不知道怎么给,也不确定给的是对的……我怕做错。”
“别担心,你真的做得很好。”她柔声道,看着他罕有的脆弱表情,心坎酸楚温柔。最需要被爱的是他,他却在想办法倾尽所有来爱她与孩子,爱还能是什么呢?不就是忘却自己,毫不保留地真心付出?不需要再逼问他的爱,她早已在他的爱里。
他盯着她水盈盈的殷红眼眸。“不准哭,否则我会以为你在同情我。”
“我才不会哭。”她把眼泪流回心底,有哭的力气,不如拿来疼他,她张臂,拥他入怀。
不知道怎样安慰他,绞尽脑汁也找不到合适字眼,说“别怕,有我”吗?怕他以为她当他是小孩,会不高兴;说“我爱你”,说了之后呢?她可以天天对他说这三个字,但这样不够,她想做得更多。
他欠缺的温情,由她来给,她想保护他远离过去的灰暗,她口才不好,但行动力十足,她用力张开的怀抱有限,但能为他做的事无限。
“明天,我去看你妈吧!”
他错愕。“为什么?”今天吃的排头还不够吗?
“你今天带了新看护过去,应该要了解一下她的工作情况吧?我去帮你确认啊。”
“我去就可以了。”
“我去也可以啊,反正我满闲的。我替你去,你就不用去了。这样吧,以后我都替你去看你妈,回来再跟你报告状况,好不好?反正我快嫁给你了,以后当你家媳妇,照顾婆婆也是应该的。”
他一怔,若有所悟,母子关系恶劣,每次面对母亲都是煎熬,她是想替他分担。“你不怕我妈很凶?”
“还好,就是骂人的嗓门很大而已,我就当她是一台音量坏掉的电视,在演x视的连续剧就好啦!”
他被她的比喻逗笑,很感动。“你想去的话就去吧,万一不习惯,马上告诉我,别勉强。”
“不会勉强啦,你照顾我妈,我也照顾你妈,礼尚往来嘛。”
“这句成语不是这样用吧?要是给孩子听见了,会误导他们。”
“你知道意思就好,反正我笨,你很聪明,孩子给你教,以后两个都像你一样聪明。”她口气很撒娇。“那就这样说定了?”
“好吧,但是你干么一直摸我的头?”一直把他搂在她胸口,小手顺着他发丝轻柔爱抚。
“呃,顺手嘛……”就是忍不住,想多疼他内在那个孤寂的小男孩一点。
“我怎么觉得你很像在安慰什么小动物?”
“没有啊,你错觉吧?”她装傻。“你不喜欢这样吗?那就不要了……”
“我要。”他沙哑道,握住她腰身轻轻一带,将她压在床铺里,俊脸埋在她柔软胸前,姿势暖味,身体却无激情,心灵平静温馨。
她微笑,任他像个孩子,抱她像抱住玩具熊,四肢交缠,贪恋地蹭着她,她抚摸他头发。“我爱你。”
轻轻的三个字,震动了他。
他好像有一点懂得爱了,这温暖娇躯,这宽容怀抱,彷徨的小男孩与渴望的男人,皆在她怀里找到安定,放心向她交付自己。离开她便渴望莫名,拥有她便心满意足,抱着她,她平稳的心跳也许就是爱情的声音吧?抱着她,抱着爱情而不做爱,心已拥有最高潮。
将自己安置在她怀里,像一株幸福的植物,被爱滋养,幸福扎根。
“我也……爱你。”他低语。
我想我是爱你的,在我明白之前,已经很爱很爱你……
尾声
此后,丁琪艾常常去探望沐母,再将沐母的状况转述给沐亚杉。
沐母见了她自然骂得凶,她来个充耳不闻,真的被骂得很烦躁时,她就想,这是为了他,他母亲对他做过的唯一好事,就是把他生下来,为了这唯一的善,她就能心平气和,不把那些辱骂当一回事。
她不动怒,总是微笑面对撒泼的准婆婆,她不须解释什么,邻居的态度自然转变。沐母总抱怨自己是被抛弃的孤单老人,明明就有准媳妇会来照顾她呀,她对儿子再有诸多批评,渐渐也无人相信。
丁琪艾私下跟母亲解释了沐家母子的情形,母亲听得直摇头,不再要求亲家母要出席婚礼。
但该不该让孩子见祖母?沐亚杉与丁琪艾讨论了许久,最后丁琪艾决定孩子至少该与她见一面。她先给孩子打预防针,告诉他们祖母脾气暴躁,可能会凶他们,沐亚杉也同行,只要沐母口气一恶劣,他们立刻带孩子离开。
出乎意料的,沐母竟然对两个孩子挺和气,没说什么话,大半时间瞧着孩子出神,丁琪艾猜想,也许是稚嫩单纯的小生命,对照她一生的纠葛复杂,让她感慨无语吧?
婚礼在一月举行。沐母当时要进行切除肿瘤的手术,不能出席,手术后,她身体更加虚弱,连骂人的力气都没有了。医生估计她只剩半年寿命。而林庆堂早她一步,在农历年前往生,沐亚杉低调前往致意。
婚礼后,丁琪艾的网路面包店开张,走精致路线,沐亚杉不时订购蛋糕分请同事和客户,迅速打开知名度,生意火红。
这个星期日,丁琪艾探视过沐母后,和沐亚杉带孩子来到附近的小公园,两个孩子刚学会溜冰,踩着轮鞋满场飞,夫妻俩坐在长椅上,享受春天温暖阳光。
“当小孩真好,好像永远有用不完的精力。”丁琪艾靠在丈夫肩头,被阳光晒得昏昏欲睡。
“面包店生意太好,再多请几个人吧!你是老板,不须事必躬亲,让自己轻松一点。”沐亚杉搂着爱妻,伸指按平她眉间疲惫的绉褶。
“还好啦,我只做几款甜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厨房坐镇指挥,大概老了吧,体力不比年轻的时候。”她揉揉眼睛。“欸,那款弥月帆船蛋糕,什么时候做比较好?已经拖好久了。”
“再生一个,我就名正言顺下订单,一千一百份。”
她不满地咬他颈子一口。“讲得简单,怀孕很累耶!”
“不会太累的,我会陪着你。”
是呀,这次不比八年前,他会陪在她身边,她微笑。“可是怀孕的话,身材会变形,我很难瘦下来。”
“那我陪你吃胖吧,这样就公平了。”
“你根本就吃不胖。”忿忿地掐他劲瘦的腰。“过年我胖了两公斤,你反而还瘦了。”过分!太可恶了!
“没办法,因为我夜间运动量比较大,不像你,都只要躺着就好。”
她脸红。“我又不是只会躺着,我……本来就不太会主动,而且那样很累啊……”不知不觉就把主控权交给他了。
“总而言之,你欠锻炼。”他吻她额头,低沉的语气让她皮肤酥麻。“两公斤不多,我来帮你减掉,很快的。”
两个孩子玩够了,奔回来,打断父母间的亲密,捷恩嚷道:“爸爸,我要喝水!”
沐亚杉递水壶给儿子,一面若无其事地对爱妻道:“今天是假日,晚上可以早点帮我拿掉眼镜。”
丁琪艾脸蛋热辣辣。这家伙,仗着孩子听不懂他们的暗语,都当面讲的,有够无耻!
捷恩问:“爸爸,为什么你常常要妈妈帮你拿眼镜?我也会啊!我现在就可以帮你拿!”很热情地伸长小手“帮忙”。
沐亚杉笑了,倾身让儿子摘下眼镜。“谢谢,你好厉害。”
小浣嘀咕。“笨捷恩。”转身又滑回场中。
“我哪有笨?”捷恩不服地追上去。
“爸爸当然会自己拿下眼镜,干么要你帮忙?他要妈妈拿,一定不只是拿掉眼镜,跟你会不会拿没有关系……”小女孩未竟的话语被风吹散。
父母俩无言,丁琪艾汗涔涔,沐亚杉戴回眼镜,深思地望着女儿背影。“小浣实在太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