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绪缓缓道:“九弟,你觉得李启坐这太子之位,他合适吗?”他竟是连大哥也不叫,直称名讳了,显然谋反之心已定,这事情终于由他亲口承认,李宣心中又是郁闷又是伤感,半晌没开口。
结了,才瞪大眼看着李绪,也不回答。
李绪以为他是事情过大,震惊所至,笑了一笑,脸突然冷了下来,只盯着李宣的眼看。
李宣吃了一惊,垂下眼帘道,“……这个,这个……其实……”
“九弟有话直说无妨。”李绪道,眼光却没离开过李宣的脸。李宣心念微转,自己如是倒戈太快,对方必然不信。
抬起眼看看李绪,又匆忙转开,目光惊慌,游离不定,状似困惑,“……二哥你这……这可是在戏弄我吗?大哥他,他虽然有时……但到底是身为长子,还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呢?”
李绪盯看他了片刻,突然笑起来,“九弟到底还小,我也不吓你了,二哥在逗你玩呢。”
李宣一怔,不知他何意,心中倒真有些忐忑起来。
两人天南地北嘘寒问暖的说了一番,李绪绝口不再提此事,坐了片刻,李宣起身告辞,做不经意状,突然问道:“对了,二哥,你亲来这山庄是为了什么?”
李绪看他一眼,脸色突然有些阴郁,冷道,“九弟,你也累了,不如先去歇息吧。”
自三人相处以来,李绪和李启对李宣都是疼爱有加,从不曾如此冷淡,李宣怔了怔,只得告退,心中却是一阵阵发凉。
不知道自己哪一步露出了破绽,让他起了戒心。
***
回到房中,走时还未醒的慕容天此刻已经起身,穿好了衣服。
李宣在门口处站住,昨夜那般自己疯狂,此刻居然呐呐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低下头正要说话。突觉一阵风过,却是慕容天仿若无人,与他擦肩而过。
李宣原本心中沉重,见了他这般决裂,更是沮丧,颓然坐了下来。
听门外守卫喝道,“退回去。”
却不见慕容天回答,只听衣袂飘动之声,“扑通” 一声便有人倒地,吆喝声起,身后纷乱打了起来。
慕容天几招便把那守卫打到,纵身冲出。李宣埋着头不再动弹。
他能逃了却也好,怕只怕……
***
隔了半个时辰,果然听脚步声纷纷而至,到门口停住。
李绪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九弟,你可要管好你这慕容公子啊,放他到处乱跑可是不好。”
李宣起身,叹息,“留得住他的人留不住他的心,走了便走了吧……”
转身见一群人中,慕容天被人反剪,跪倒在门外,一张脸几乎要压到地上去,不由心痛,往前踏了一步,却又站住。
慕容天咬牙,谁也不看,脸上的伤火辣辣的疼。
李绪站在慕容天身前,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一派儒雅的笑,“真不知道他什么本事,把我这个嚣张的九弟迷得性子都变了。”
李宣轻轻一笑,“二哥既然知道,便把他还给我吧。”
李绪凝目看他半晌,叹道:“看来九弟却是真动了心,这可不好,人一旦动情,便是有了死穴。”
李宣不语,只看着慕容天铁青的脸。
李绪举手示意,押慕容天的侍卫便松了手,慕容天跪在原地没动,那些人纷纷退开。李绪转身正要走,突然转头一笑,“我开始说的那事情,九弟再想想。人这一辈子,要做的抉择并不多,可这种时候错了,便是满盘皆输啊。”
李宣一怔,原来李绪倒并未对自己起疑,诸多姿态,只是为了给自己施加压力。
脚步纷呈而去,偌大的院子,片刻间便只剩了他们两人,一立一跪。
李宣迟疑片刻,迈步上前扶他,慕容天猛的拍开他的手,也不抬头,也不开口。李宣苦笑着松手,看着他站起,吃惊见他又往院门走去。
“慕容!”
果然在院门又被两名黑衣侍卫拦下,慕容天这次也不动手,只静静道:“我不想待在这院子里,你们不让开,我便一次次打出去。”
那两名侍卫相互看了一眼,都露出困惑的神色,忍不住看了看李宣。
李宣停下欲追的脚步,口中突觉苦涩,勉力笑了笑,“你总是脾气这么大。”那两侍卫恍然,分别看着两人,都暧昧的笑了笑。
慕容天却没回头,笔直站着,似乎也没听到他的声音。李宣看着他的背影,那么遥远,居然再不知该如何开口。
一阵风起,将地面的灰尘卷出一个小旋涡,摇曳着,突然又散了。天色慢慢便沉了,真是六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屋檐边上阵阵黑云翻滚,不一会,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两人谁也没动,任那雨水把自己打得一身狼迹,倒是那侍卫知是两人闹别扭,跑到旁边屋檐下躲雨去了。
隔着雨帘,远远看着这两人。
***
“哎呀,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病了。”却听李绪的笑声自门外传来,片刻后,修长人影出现在门口,李宣含笑起身相迎。
“二哥。”
李绪执了他的手,上下左右看了看,眉目间含笑,“听说你跟那慕容公子赛谁淋雨淋得久,最后可是谁赢了?对了,他人呢?”
李宣低头一笑,“二哥别取笑了,他气还未消,我给安排到隔壁屋住去了。”
李绪摇头,“我是弄不清你在搞什么,一个男宠至于这样吗?你从前可不是这种人。”
李宣淡淡道,“二哥你还是叫他姓氏吧,我可没这么看他。”
李绪一笑,“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却不管……”说着举手屏退左右。
李宣见他脸色凝重下来,心知他要提正事,也强打几分精神。
果不其然,李绪道,“前两日那事情,九弟考虑得如何?”
李宣迟疑道,“……是太子之事?”
李绪笑一笑,“自然是这个,直话说了吧,这九五之位,我觉得我也坐得来。”
此言一出,李宣心中砰然直跳,虽然事先早已料到几分,可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他却是此生第一次亲耳听到,如何能不惊。
李绪见他不答,知他心中犹豫,道:“其实你今日也已是亲王,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堂堂七尺男儿,难道就没有自己做一番事业,打一片江山的志气吗?父王重小人,远贤臣,刚愎自用,听不得半点逆耳之言,如今天下早已经是怨声载道。你可知道去年湘鄂一带水灾,那些贪官们贪了多少银子,下头却死了多少百姓吗?你知道我虽然查了一个贪赃王法的吴元,可外头还有多少个吴元吗?父亲执政已是走了错路,李启却是个读死书的呆子,真要坐了帝王位,按他那个温吞性子,那对软耳根子,却能做什么,还不是按着父王这一套继续来?想着在他手下当官都已是不爽,倒不如我自己来,却要真正创他一个富强帝国、大好江山。”
转头看李宣,握了他手道,“九弟你帮不帮我?事情成了,你便是齐眉一字王,我们两人平分天下。”
李宣听着呆了,他在王府中锦衣玉食的,哪里想过这么许多。之前只觉得李绪贵为“平晋王”,居然起了谋反之心,大是忤逆。
自己处于二位皇兄之间,实难做人,只求自保即可,再不行,也只能报给李启,让他去处理。没想到二哥李绪却心怀天下,藏着如此雄心大志,一番话说得他心头又是惭愧又是敬佩。同为帝王之后,自己平日里为了点情爱扭扭捏捏的,却显得小家子气了。
这时,倒撇开那些假情起了真意,握了李绪的手道:“二哥,你这些念头都是极好的,可未必只有谋反这条路才能做到啊。”
李绪怔了怔,沉默片刻,叹息道,“九弟,我说了这么多你却还不明白。”
李宣道:“我怎么会不明白……”正想说大哥其实早有所察觉,却突然又停了口,暗自思忖,这么一说,可好还是不好?
李绪转身,静了一会,淡淡道,“九弟,我之前一直不告诉你,是因为和你情同手足,你万一知道了,象现在这般不肯帮我,我只能忍痛除之……我实在是不愿意。”
他声音平静之极,似乎话语无关生死,只是寒暄。
李宣却是大惊,欲退,转念一想却又硬生生停住,却是眼前一花,李绪人已至他身前,一只手悄然掐到他脖项间,指尖有些凉,摸得他直起鸡皮疙瘩。
李绪静静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目光中微微有些怜悯,道:“兄弟一场,别人杀你我却不愿,只好亲自下手。”
李宣只觉那手渐渐紧缩,自己呼吸便慢慢紧促起来,心中前回百转,终于努力笑了一笑,哑声道:“二哥……你也未免太心急了……”
那手便松了松,李绪冷眼看着他。
李宣咳了两声,“我还病着呢,二哥你一点也不懂心疼人……我可没说不帮你。”
李绪的手慢慢松开,眼睛眯起,盯着李宣,“你这个时候答应,却叫我怎么信你。”
李宣在喉间摸了摸,看看李绪,把衣襟前摆一撩,双腿“扑通”一声跪下,朗声道:“皇天在上,我李宣今生如叛二哥李绪,天打雷劈,五马分尸,曝尸街头,总之不得好死。”李绪看着他,笑一笑,“再加上那慕容天如何?”
李宣吃惊抬头,“二哥……”
李绪笑着扶起他,“好好,不逼你,其实……”他在他耳边,半真半假轻声道,“如果你死了,那慕容天又怎么可能独活。”
李宣心中漏跳了一拍,脸上却仍但笑不语,李绪这次虽然饶过他,言语间却是仍带威胁,对他未能全信。
他该如何做?该帮谁?
***
至夜间,一钩银月挂上天边,李宣支起窗棂,院子对面那扇窗户也往外散着昏黄光芒,慕容天一天都未曾出门,却不知道呆在房中做什么,他不禁叹了口气,往院外一看,院门大开着,外面还蹲着两名侍卫。
转身,床头挂着一支紫竹洞箫,取下来看,也不是什么名贵物件,用手擦了擦,轻轻吹了几个音,呜呜声低回婉转,却是更觉惆怅,心中想起白天李绪所说,明日他便要启程回京,此处事物却留待李宣继续查找,曹子劲也留了下来,明是协助,暗是监视。
“什么东西这么重要?”李宣想起当初太子李启的支吾,莫非也跟此物有关?
“一张图。”李绪边写边道。
“图?什么图?”
“我也没见过,据说是当年被人从宫中盗出来的。母后曾提到过,说是当年始皇帝留下的一张藏宝图。父王曾派人去寻过,可没人能找到这图中位置在何处,最后成了悬案。”
“找不到的藏宝图有用吗?”
“没用又怎会有人盗?”李绪笑看他一眼。
李宣恍然,“只要找到那盗贼,宝藏便也到手了。”转念,吃惊:“那盗图的居然是……”
“是慕容白和章天奇。”李绪笑一笑,“而这图,便在这宅子里。”
李绪把笔放下,对桌上的字端详了一番,不经意道,“其实那慕容天有时间也可以审一审,或许也能问出点什么。”
李宣看字不语。
第十四章
一曲终了,对面屋中却是毫无动静,李宣心中不禁失望,暗自发狠道为什么我非得这么窝囊的保全你不可,难道就因为我和你欢爱了两次。
举足走到院门前,对侍卫道,“听了声音也别进来。”那两人正半眯着眼打瞌睡,被他一说给说醒了,面面相觑。
李宣把门合上,缓步走到慕容天窗下,伸手推了推,那窗子早栓死了,他伸手“噗”一声,在窗纸上扯了个拳头大的窟窿,他心下有气,举动也不避人,声响甚大。
屋内却还是毫无动静,心中奇怪,拿眼去瞧,视线及处,居然是一个人影也没有,不禁怔住。
难怪刚刚那曲凤求凰,他听了毫无动静,莫非这房中另有暗道。
伸手把那窗纸一把全扯了,拨开窗栓,纵身跳了进去。
屋内果然是空无一人,只桌上灯影摇曳。
慕容天居然早逃了。
李宣怔了半晌,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是他的家,哪里有机关他自然最清楚,自己还在这厢担心不已,实在把他看得太傻了。
一头倒在床上,那被褥倒是睡过的,满是慕容天的气息,李宣抓了被子,蒙到脸上,吃吃直笑,心中又是轻松又是莫名的酸楚。
慕容天你这辈子再也别回来,我才安心。
那被褥是新换的,柔软得很,李宣象猫一样用脸蹭来蹭去,居然睡了。
***
第二日清晨,鸟鸣轻婉,李宣睁眼,阳光已经摸到窗子上了,那几缕破纸被晨风吹得直抖。
翻身坐起,却听身后有些响动,转头一看,里头半边床板退下了尺余,露出墙面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来。
片刻后,那洞里伸出个人头,抬头一看,两人都呆了。
李宣跳了起来,跺足道:“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慕容天也没料到他居然在自己房内,还被他看到自己从暗道里出来,也愣住了。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法先开口,无言静对了片刻。
却听院门开了,喧杂之声突然涌入。慕容天按动机关把暗道合上,正从那破窗子里瞥见一群人拥着李绪走进院子。
“二弟!可起身了吗?再不起来,我可就启程了。”李绪在院里笑着大叫。
李宣这才把眼光从慕容天身上收回,呆了一会,转身迎了出去。
慕容天看着他背影,有些怔怔。
却听那李绪在门外笑道,“怎么九弟又跑去慕容公子房里了,果然是片刻不能离开啊。”慕容天一醒,心中不由又起反感,皇家之人从来不顾他人心中如何想法,似乎他们一句话便可定了乾坤,自李宣到李绪都是一个德行,着实让人生厌。
李宣打了个哈哈,把李绪引到自己屋里去了。
隔了一会,几人又出来,只听李宣大声道:“小弟恭送二哥,一路顺风。”
慕容天一惊,听这话李绪却是要离开山庄了,不由心中暗喜。
其实他前几日未被抓时,便已经联系过章天奇,当时他的想法是想救出小师妹,好让师傅能脱离掌控,助自己一臂之力,以救李宣,两人联手在庄中找了两夜。
被李绪带来见了李宣后,才知道原来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居然是李宣的哥哥。后又被李宣强迫做了那事情,慕容天肺也险些气炸了,自己一番辛苦最后的结果居然是自动送上门去羊投虎口。这么一番相处下来,李宣对自己其实和最初也没什么不同,不禁心冷。
前日淋雨,换了房间后,正巧这屋子却是一处暗道的入口。夜间燃上灯,他便入了地道,终于在一处偏僻暗室中找到被囚禁许久的小忆和小绯。
本是想着趁今夜便偷偷把人救了,自己和师傅一家远走高飞,再不进这山庄半步,亦不见李家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