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天不以为然,“留着那时间赶路吧。”
李宣一听可苦了脸,眼见慕容天态度坚决,只得叫人拿了盆沸水来,把碗和筷子反复烫了又烫。
旁边也有赶路的人,看了李宣这做派,都有些好笑,见他眉目间贵气逼人,都猜是那家王族公孙到了,却到这路边摊来吃,颇是奇怪,于是议论纷纷。
李宣也不理,饭只挑中间那一团吃,菜也挑顶上的,但凡和那瓷面挨过的米粒菜叶,就碰也不碰了。可那一小团饭他也吃不饱,便把剩下的大半直接倒在潲水桶里,填下一碗又是如此。
倒了七、八碗,那摊主终于忍不住,走了过来。“大爷,小的这碗都是洗干净了的。”众人听了哄笑起来。
他这里规矩是菜收钱,饭管饱。忍到此时才说,实在是看李宣一身贵气,不敢得罪,可被李宣这么个倒法,一桶饭倒了快一半,这桩买卖却是亏惨了。
李宣看他一眼,再看看周围其他人,从怀中掏出锭金子,‘啪’的一声,给拍到桌面里去了,“够了吗?”
摊主脸也吓白了,连连点头退后,“大爷慢用,慢用。”怕是怕了,远远看着那金灿灿,心中又不禁窃喜。众人看了这举止,更是觉得奇异,纷纷交头接耳,频频看过来。
慕容天苦笑,“……你就不能收敛点。”
李宣哼了一哼。
此时又听马蹄连连,夹杂着女孩子的叫声,“找到了。”两人抬头看,却是那三个笨贼,见了慕容天惊喜不已,连忙下马。见李宣也在,却又露了些惧意,站在马后探头探脑,不敢接近。
慕容天看李宣,见他面不改色,知他昨夜必然把那三人整得颇惨。轻声道,“把女人也吊了半夜,可够心狠。”
李宣笑了笑,“我若真够心狠就给她开苞了,谁叫她学艺不精,偷了你还敢偷到我身上来。”
慕容天闻言脸色一沉,心中不悦,不再理他,招手喊那三人,那三人才敢走近了些。
那方磊走近,突然口称师傅拜下。慕容天骇一跳,这人已经拜了自己两次了,连忙起身去扶。方磊执意不肯,正纠葛间,却听‘扑通’两声,那两个也跪下了。
眉儿道:“大侠,你就收了我们吧,你武功高强,我们都很服气的。”她原本美貌,做出这怯弱天真的样子却是让人心怜。
慕容天见旁人都望着自己,颇是尴尬,低声道,“你们先起来。”
方磊道:“你自恶人手中把我们救了,我们宁愿做牛做马,给师傅为奴。”那两人点头称是,慕容天头也大了,本来多事之秋,加了这三个活宝,自己的事情还怎么做?
转眼看那个‘恶人’,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正边吃边含笑看戏。
心下着实恼怒,瞪了李宣几眼。
李宣眼珠一转,突然放下筷子,道:“这个好说,你们只要打败了我,他自然收你们为徒。”慕容天心中一松,连忙点头。
那三人都呆了,本是手下败将,如何再度言勇。三人围成个圈,叽里咕噜讨论半晌,眉儿探头道,“好!”
方磊和阿落也不待李宣站起,拉开架势就冲了上来,一左一右,双拳合击,慕容天闪身飘开。
李宣双手同时挡住来拳,笑道:“趁人不备?”
方磊道,“没错。”话音未落,两人都滑到了桌下,直攻他下盘。
李宣此时仍是坐着,手一拍桌面,飞身跃了起来。那两人见他消失,眼色一对,把桌子掀翻,跳了出来,却正是李宣力尽落下,双手在他们肩上一撑,飘出了丈许。
见这突来偷袭躲过了,慕容天知道胜负已定,懒得再看,叫道,“给这桌重上两个菜。”那摊主见那桌椅被打的一片狼迹,客人们恐受殃及,纷纷离开,正急得撮手直跳,听慕容天这一喊,怔了怔,忙上前道:“客官,你给劝劝吧,这……我这生意还怎么做啊!!”
慕容天笑道,“你放心,东西自有人照价赔你,等他打痛快了,你只赚不亏。先去炒个菜来,我还没吃完呢。”摊主想起那锭金子,心安了些,点头退到那灶台后去了。
这边方磊两人早落了下风,手忙脚乱,左挡右支。李宣心下得意,更是存心要在慕容天面前卖弄一番,仗着自己内力高他们甚多,舍了实用的招数不使,却光用些身形潇洒的花架子,方磊两人才能多支持了半柱香。
“来了。”那摊主端盘上菜,对慕容天道,“客官慢用。”李宣顺声瞥过去,慕容天端着碗,看也没看自己一眼,心下沮丧,原来自己忙活了半天,却是做俏眼给瞎子在看哪。
手下一紧,一个反肘把方磊打倒在桌,阿落扑了上来,李宣拽着方磊一翻身,下面脚已是顺势一勾,阿落“啊”的一声扑到在地,随即身上猛地一沉,险些连人也给压扁。
李宣手肘仍反扣在方磊喉上,两人都叠在阿落身上,这两百来斤压下去,只听下面阿落连声叫娘,“快点起来,压得我没气了!!”
“服不服气?”李宣仰头笑。
“服。”“不服。”两个声音一起叫道,却是下面那个受不住要讨饶,上面那个却是气鼓鼓要犯倔。李宣笑一笑,手肘更加了几分力道,清喝道,“到底服不服?”
“……不……服。”方磊声也出不来了,却仍努力支持。身下阿落已经开始骂娘,“……阿磊你要死了,快点让我出来!!”
正在这时,只听眉儿大叫,“还有我呢。”众人转头,却见她端着一盆物件,边喊边冲了过来。
李宣狠狠一肘,击在方磊胸上,方磊大叫一声,昏了过去,阿落吃惊,连声叫他,李宣已跳了起来,飞身迎战。眉儿突然前跌,那盆中之物便铺头盖面而来,李宣不及退后,忙举手护面,只听哗哗落地之声不绝,一看却原来是米粒。李宣心中一轻,总算不是什么污秽之物,手还不及放下,突觉腰间一沉,却是眉儿扑身抓住了他。
李宣冷笑,反手抓住眉儿衣领正要扔将出去,只觉脚下打滑,踉跄几步,终于被眉儿扭来扭去的,给拖得仰面摔了下去。
倒下时候,心中想到脚下全是米,怎么可能站得住,这小妮子可真是狡猾。
慕容天也呆了,这比试实力悬殊,原以为毫无悬念,李宣何等精明,居然也给这三人整倒,看来这三个人不可小窥。旁边已经诸人叫好,说起来这番打斗也是精彩有趣,开始李宣的飘逸潇洒,后来的奇峰迭起出人意料,众人围观倒看了场好戏。
场中四人都爬了起来,方磊昏了片刻便醒了,也瞧见了李宣摔倒时的情景,大是快意。
那三人欢呼雀跃,李宣心中气恼,却是不语,面色微红走到慕容天身边坐下。慕容天看他一眼,他才低声道:“有辱使命。”
慕容天哭笑不得,也没话可说,只得受了那三人大拜。
待五人都用膳完毕,那摊主过来再要钱,李宣寒着脸道,“一锭金子还不够?你这里桌椅难道都是金子打的不成?”那人苦着脸,偷偷看了看慕容天,慕容天想起自己的话,颇感不好意思,又留了个小银锞。
***
五人上路,二前三后。
慕容天心想,这可是麻烦,让他们去却不是牵连进去了吗?不让他们去,他们都口称师傅了,摆明了一定要跟,这却如何是好?沉吟着,速度也是降了。
李宣却是调转马头,对那三人喊道:“不许跟过来。”
那三人忿忿,却还是怕他,“你又不是我们师傅,凭什么不让我们跟?”
李宣笑一笑,“你们师傅人都是我的,你们三个算什么东西,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只听“啪”一声脆响,四人都骇了一跳,却是慕容天黑了脸,一鞭抽在地上。转头扬尘去了。
李宣连忙调头,那三人见状也要赶上,却是“啪啪啪”三声响,李宣落回马上,笑道:“我说了,不许跟!!”
这三人面面相觑,看着相互脸上的红肿鞭痕,被他身手骇住。
半天,见那两人去的远了,眉儿才喃喃道,“好快……比刚刚比试时快多了……”
***
夜深了。
因为赶的过急,两人错过了驿站,只得找了座荒庙休息。
其实路上偶尔也能遇到人家,李宣偏偏不肯住,说是怕有虱子,慕容天心道难道荒庙中席地而眠,老鼠四处乱窜,会更加干净?便觉得李宣必然有些不安好心。
篝火燃起,火星随着热气纷纷扬扬的往天空飞去,慕容天直起身子,居然听到不远处有些喧闹马嘶,心下奇怪,悄悄走过去一看,树林里,火光旁居然是眉儿三人在撕打嬉戏,笑语盈盈。
站住看了片刻,返回庙宇。
李宣坐在火边,正在烤馒头,见他来了,粲然一笑。
慕容天接过他烤好的馒头坐下,道:“堂堂一个王爷,放着偌大王府和那么多事务不管,成天在江湖上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李宣笑,“哪一件能比慕容兄更重要?”
慕容天抬抬眉,不以为然。调笑话他听他说得多了,反句句都象玩笑,就是那迎面一盆冷水那语,怕也是为解难堪,用的托词。
李宣又道,“慕容兄可是不信?”慕容天笑一笑,低头不语。
李宣抬起手中树枝,悠然道,“那日慕容兄不辞而别,其实我很是伤心啊,想着既然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如放手,或者日后慕容兄想起来,还能念着我一个好处。回府之后一想还是舍不得,马上派人追了来……其实我如此用心良苦,慕容兄却总把它当成驴肝肺,这么下去叫我情何以堪啊……”他含笑边吹着馒头上的灰边说着这话,似真似假。
慕容天也懒的睬他,突然想起个问题,不禁道,“猜数那日,你使了什么手段,我每猜必错?”
李宣笑道,“哪有什么手段,运气好罢了。”慕容天哼了一声。
李宣低头在地上拣了几个石子,摊手给他看,“你看这是几个?”
慕容天瞥一眼,“五个。”
李宣握拳,“现在我要把它们放到瓷杯里了,你再数有几个。”
石子一个个落下,慕容天心中暗数,一,二,三,四……?
慕容天看着李宣平摊朝下的手,手背微微有些拱起,有个小小的弯度,恍然大悟。
李宣笑道,“我现在摇杯的话,你能听到几个?”
慕容天道,“四个……还有一个在你掌缝里夹着,这该算出千。”
李宣将手掌中的石子抛到地上,正色道,“我当时是说,你猜我‘手’中有几子,这子一开始便在我手内,只不过没入杯而已,也不算违反规则。”
慕容天哑然,想想不由失笑。
火光在他脸上跳动,他笑得那么轻松惬意,俊朗明媚。
李宣看了他半晌,忙把头低了,就着水一口口啃着那馒头。
人坐在火旁,就是脸被烤红了些也是自然的。
没人会起疑。
那就好。
第十二章
夜颇深了,李宣本靠着窗,却被那头顶灌入的风吹醒,虽然是夏天了,这山坡上风却还是大,到了后半夜,就凉了。
睁眼看那火已经快灭了,偶尔爆出一声响,冒出两个火星。难怪有些冷。
月光自窗外照了进来,在地面上细细绘着那雕花的窗格子。慕容天依在神案边,早沉沉睡去。
李宣姿势不变,静静的看着月光缓缓移动,慢慢把慕容天拥入了那青白的光亮中。
黑白分明,光影相映,那个人半卧着的样子在月光中便如一幅水墨画。
他原本眉目如画,李宣想起曾经的感受。
隔了片刻,李宣轻轻起身,悄步走到慕容天身边。于是他也在月光下了,这光芒如水如雾如纱,似乎摸得到,伸手却总是抓空。
他看着脚旁的人,觉得这情景竟如同梦境般不真切。
不自主摸了摸那个人的脸。
是暖的……原来不是梦。
那张脸,眼紧闭着,呼吸深沉均匀,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鼻子嘴唇都很端正,在某个夜晚,它们都曾经充满诱惑,似乎就是为了被爱抚而存在,可此时,却没有一丝情欲的影子,看起来如此的,干净。
它们却是属于同一个人的……
真奇怪……
李宣觉察的时候,手已经抚到了那唇边,那嘴唇饱满且形状美好,他甚至记得相触时的那种味道。
美好得致命。其实……他的一切都是如此。
他俯身,却又停住,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低首吻了下去……
却在那梦想中的柔软触感到来之前,一个硬梗梗的东西抵在胸前,挡住了他。
李宣睁眼,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看着他,胸前是慕容天握着剑的拳。
“半夜三更不睡觉,王爷你想干什么。”慕容天语气平静,表情却绝不是妥协。
窗外的马突然打了个响鼻,在夜里分外清晰。
然后,万籁俱静。
“厄,这个……夜长梦多……”李宣发觉自己说错了,应该是‘春宵苦短’,他这会连调侃的话也忘记了。
慕容天冷冷看着他,直到他的情欲和辩解的企图完全消失,一个火星也不留。
“王爷如果总这么……轻薄无礼,那大家就还是分开走吧。”
李宣没说话,慕容天皱眉看着他。
隔了片刻,李宣起身,推开了门。
“你放心,这一路上我不会再碰你。”他扶着门页,摸着那掉了漆的疤痕,迈出门槛,然后把门页自身后合上。
慕容天看着,半晌没动弹。
之后半夜,两人均是不曾合眼。
***
行了几日,终于到了慕容山庄山下。
慕容山庄,位于洪山半腰,占地两百余亩,是方圆百里内最气派的庄园。从山下也能隐约看到那雕梁画栋,红砖碧瓦,甚是气派。
这两人自那夜以来,彼此间都冷淡生疏了许多,一天也难得说上几句话。
此时慕容天到了自己自小长大的地方,远远看到那飞檐斗拱在树后若隐若现,心中难免激动,一时间反把这事给忘了,转头对着李宣笑了一笑。
李宣一怔,居然生平第一次有了些受宠若惊的感觉。
既然到了此地,认识慕容天的人肯定不少,李宣拿出那面具给慕容天,这面具在地牢时被他给收起,本想着只是戏弄慕容天玩玩,此时却又派上了大用场。
慕容天睹物思人,心想着也不知道‘邪神医’现在在哪,不知道李宣派人找到他没,他中那毒已经月许,不全力去找人,还跟着自己乱转什么,心中虽然疑惑颇多,却还是不肯开口问。
两人找了客栈住下,在慕容天的坚持下,一人开了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