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盗。」
「告状之人是……」
「我爹。」
昨日,早在参与喜宴之前,他先回宅院探视长辈,得知大伙近况,念生目前住在城内,离翟院不远。
即使如此,也改善不了两人之间所产生的距离。
心烦意乱,翟颖走出房外,继续交代跟在身后的属下,「邵军,另外派人手去收购字画的地点和当铺,务必详细询问谁曾收购画坛铁生公子的墨迹,凡是赝品,极有可能是赃物,一律带回验证。」
邵军道了一声:「是。」随即领命而去。
新官上任,三把火——烧不得、急不得、说不得……翟颖颇感无奈。须臾,将自己埋在堆积如山的公务里,试着忘却恼人的心事。
***
赌场。
「老大,你没回老家啊。」阙不平分别到冷念生的老家和私人宅院这两处找人,最后才在赌场找到冷念生的踪影。瞧他发什么呆?将身子探出二楼栏杆外,阙不平居高临下地环顾场内——赌客聚集,震天价响的吆喝声此起彼落。
「看来,有一桌的赌客似乎玩得太过尽兴。」回头见冷念生仍呆坐着,不在乎赌客闹场?
「老——大——」阙不平拉拔嗓门叫。
吓!冷念生一瞬瞠然回神,立刻破口大骂:「你鬼叫什么!」
阙不平一副饱受冤枉的委屈相,提醒他,「老大啊,今儿是怜儿的归宁之日,你怎没回老家?」
「呃。」怔了怔,冷念生也惊讶。「我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不可思议……
「碰!」他猛然一捶桌面,杯盘「匡当、匡当」地落地。站起身来,燃起一肚子火气仍无处发泄。
阙不平在一旁猛跳脚,怎会这么倒楣,又被溅湿了衣袍、靴子。甩甩下摆,他哀嚎:「我特地穿这身新衣……」
冷念生没搭理他鬼叫。双眼一眯,视线锁住楼下的一桌赌客,有两名男人正大打出手。
「好样的,敢来场子闹事!」啐了声,冷念生登时跃上栏杆,整个人顺势攀着梁柱下滑至一楼场内。
阙不平也跟着抄捷径下楼,看来,老大要亲自动手摆平。扬手比个手势,遣退几名跟上前去的手下。
冷念生悄然无息地来到闹事者身后,探手一抓,紧扭住对方的领子。乍然回头,闹事的汉子「哇」的一声,粗壮的身躯飞到隔壁桌上,「乒乒乓乓」连人带椅皆倒。
「唔……」他捂住吃痛的鼻梁闷哼,鼻血泛流,染红了手。
「冷冷……二……爷……」
另一名汉子像见鬼似的话说不好,冷念生替他把话接下去说:「你叫爹也没用,我正好缺人来给我练拳头。」
说罢,眼看对方的拳头迎面挥来,冷念生低头闪避的同时,抬脚将人给踹飞出去,再顺手抄起长凳砸往汉子的胸口,随即听见一声闷呼,倒地的汉子比另一名汉子的下场还惨。
场子内,登时鸦雀无声。
赌客们皆知冷二爷不好惹,谁来闹场的下场就像这两名汉子一样,讨打。
「来人啊,把这两人丢出去!」
手下们得令,立刻过来收拾残局。
冷念生淡扫众人一眼,把善后的工作交给阙不平处理,他再度回到二楼,等阙不平问明赌客闹事的原委。
过了半晌,阙不平来到身旁说明:「老大,那两个家伙是生面孔,咱们的庄家说,这两人赌红了眼,你一言、我一句的互相叫嚣,到最后就莫名其妙地打起来了。」
「哦,就这样?」
「是啊,就这样。」
冷念生纳闷了一会,问:「这两人是吃饱撑着讨打,还是专程来找死?」谁敢在他的场子闹事,真有种!
阙不平猜测:「他们八成没听过咱们的名号,所以走错路,闹错场。」
冷念生轻哼,「是嘛?」他瞪着阙不平的蠢脑子,再问:「刚才,其中一名汉子叫我什么?」
「冷二……啊!他们知道你是谁。」
冷念生挥开他的手,警告:「别指着我的鼻子,当心我揍人。」
老大这两天的脾气真差啊……他立刻转移话题,一手拉着冷念生,急催:「走走走,我们快回老家,我爹交代我送酒呢。」
若是没达成任务,准是又被爹给骂得狗血淋头。
冷念生反掌推了他一把,「走就走,拉着我干嘛,欠揍啊。」若不是看在交情多年的分上,他会一脚把人给踹下楼梯。
阙不平咕哝:「我若是不催你,等我们回到老家宅院,天都黑了。」
冷念生赫然想起忘了回宅这回事,脸才绿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步下楼,突然来了一群官差将他们两人团团围住,其中一人威严十足地发话:「将他们两人拿下。」
啥?!阙不平愣怔当场,不明所以干了啥坏事?冷念生一眼就认出了来人,他咬牙,昂首阔步地走到发话者的眼前,语气平板地说:「你们要请我去府衙作客是吧?好啊。」他倒要看看斯文人究竟搞什么鬼?
***
那家伙,出了他的视线范围就惹事生非!翟颖瞪着被抓回来的两人——冷念生和阙不平。
公堂之上,衙差们分站两旁,个个的表情严肃,仿佛一尊尊的神祇。「啪!」惊堂木敲上桌案,立刻引起两旁的衙差们异口同声:「威武——」
翟颖发问:「堂下之人冷念生和阙不平听清楚了,有人击鼓鸣冤,状告你们两位恶意伤害。在你们身旁的两位苦主已将事件的来龙去脉说明,而你们两位可如对方所言,动手将人打成重伤?」
「这是哪门子的胡说八道!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干阙不平啥事?大人要抓人来府衙,怎不先搞清楚状况!」他若是让阙不平陪他一同吃上官司,怎对得起阙四叔。「阙不平,你有没有动手打人?」
「有又怎样!我愿意跟老大一块坐监。」好哥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冷念生一翻白眼,骂:「你是笨蛋啊,你说这话分明陷我于不义,没做的事,何必来趟这浑水。」真是蠢……
「言下之意,此事和阙不平无关?」
「没错。」
「老大,你……」
「闭嘴。」他不可能为了一己之私,拖人下水。
瞧老大冷然的神色,阙不平的神经再粗,也察觉到这公堂之上,气氛不同以往。
新官上任,有模有样的威仪,想吓唬谁?哼!
冷念生抬头迎视那不算老几的东西,一古脑的火气在心里发酵蔓延。
好哇,他教训来闹场子的家伙也有事。
「敢问堂上大人,我身旁这两名汉子;一个被我打伤了鼻子,另一个了不起是断了几根肋骨,这也叫伤残重患?莫非大人有眼无珠,没瞧见他们两人的手脚健全,还有本事来府衙告状。照理而言,若是伤残重患,应该是躺在床上唉唉鬼叫,甚至昏迷不醒。这恶意伤害的指控,摆明就是瞎扯!」妈的!斯文人瞎了眼——不明是非!
此话一出,堂上衙差们个个倒抽了一口凉气。「喝!大胆刁民,你敢骂堂上的大人有眼无珠。这分明是亵渎、藐视,犯了大不敬的罪!」邵军可不管跪在厅堂上发话的人跟大人是什么关系,总之,他就是看这嚣张的小子不顺眼。
翟颖的眼眸一扫,警告邵捕头勿逾矩。「冷念生,我不与你计较那不敬的态度。」摆明昭告众人,他对冷念生可以容忍到什么地步。
没先治他以下犯上的不屑语气,翟颖心平气和的口吻未减几分严肃,儿女私情暂抛一边,一切秉公处理。「你为何揍人?」问明原委,再做定夺。
「因为他们在我的场子闹事,大人应该明了赌场有赌场的规矩,在我旗下的赌场,是合法经营。凡是前来玩乐的宾客皆知赌场的规矩,不耍老千,不闹事,就这么简单,否则后果自理。这规定可是有公开张贴在场子内告知客人们,但这两人明知故犯,分明讨打。」
「张三、李四,你们前去聚赌,可知场中规矩?」
「呃……」
「这……」不容迟疑,翟颖举起惊堂木「啪」地一震,催促两人快答话。「怎么,不答话即是默认。你们俩可知此事?」张三、李四低垂着头,吶吶地说:「知道。」
「那就是你们不对了。既然明白场中规矩,因何故意闹事?事后,再来府衙状告赌场的负责人冷念生,莫非你们两人是故意?」
吓!张三、李四大惊失色,连连喊道:「冤枉啊……大人,小的绝对不敢。」
「是啊!大人,我与李四玩得太过忘形,一时之间不知收敛,这下场也不该是被揍断鼻梁、打断肋骨。」
李四抚着包扎的胸口,可怜兮兮地说:「请大人看在小民受伤不轻的分上,严惩暴力相向的赌场老板——冷念生。」
两个混帐东西,说什么鬼话……呿!斯文人若是采纳意见,可见这府衙之内,不过尔尔,依然乌烟瘴气。
怒瞪翟颖,冷念生料想他收了对方的好处。
心里已经有个底,翟颖当下速战速决这等小事——「你们两方都有错在身,本官看在张三、李四已经身受重伤的分上,不予追究你们恶人先告状的行径。至于阙不平,念在你并无下场动手,你可以回去了。」
「那么,念生呢?他会怎样?」
「赌场虽有赌场的规矩,他也不该动手揍人,念在他是初犯,判其坐监三天,好好思过。」翟颖举起惊堂木,「啪」地一声定案,冷念生当场被押往府衙大牢。
临走前,冷念生回头吩咐阙不平:「别让我爹娘知情翟颖判我入狱。」
第五章
气死!也不知被关了多久,冷念生抓着铁牢栏杆,怒吼:「好啊,死文人不明辨是非,把我关起来了。翟——颖——」
威力十足地怒吼震耳欲聋,刚走上地牢石阶的人停下步伐,难掩一脸惊喜的神色。
「死翟颖!你可真行,当了官,先拿我开刀。」冷念生兀自在地牢内发作脾气,鬼叫了老半天,这地牢之内只关着他一人,压根没人搭理。
翟颖早就遣退狱卒,听他左一句该死,右一句忘恩负义,骂到喉咙都快哑了,还在鬼叫。刻意将自己隐藏,直到名字经由他口中回荡在昏暗的地牢内,这才怔忡地来到他眼前。如果难听的恶言诅咒可以换来冷念生愿意开口叫他,他早该考虑把他关着,人也不会闹出是非。
「是你犯了伤害罪,对方错在先,你错在后。」
「然后,我就得坐牢?」
「当然。我罚你坐牢三天,不是三个月……」此刻,他希望是三个月。
冷念生的五官霎时扭曲成一团捏皱的肉包。他怒骂:「死文人,我好想把你给宰了!」一股鸟气郁闷在胸口,他喘啊喘地,整个人快要爆炸。
「没关系。」翟颖一副任其宰割的模样。
「你……真行!」
手一抓,把翟颖给揪来铁栏前,两人面对面,冷念生瞧死文人的眼神茫然,不对劲……
「喂,你是不是醉了?」他凑近嗅闻,没有酒味。「还是糊涂了?不会吧……你这糊涂狗官搞什么啊。」
仿佛被泼桶冷水,翟颖瞠然回神。他反驳:「念生,我不是狗官。」
「我说你是就是。」
「那么,你想对我怎样呢?」翟颖细凝他气红的脸庞,蓦然,好想念女儿红的滋味……
「……」冷念生顿时哑口无言。他能对死文人怎样?
自然地握住他的手腕,两人这么贴近……不用躲在远处偷瞧,视线不用追逐。
翟颖细凝着他,仍不忘劝诫:「念生,你该收敛脾气,不然,我担心你惹出更大的风波。」
「磅!」
冷念生踹铁牢栏杆出气,不耐烦地抽回手,宛如困兽之斗,无计可施。「你少诅咒我。」他心烦意乱,得耗在地牢三天,全拜死文人所赐。
恶狠狠的目光瞪着死文人,若是让他自由就走着瞧,他一定会……怎样?
冷念生还没想到该如何给人一点颜色瞧瞧,耳畔传来关怀的语气:「吃了没有?」
翟颖明知故问,眼见地上那丝毫未动的牢饭,特地嘱咐狱卒别亏待他。
「呿,我不吃那见鬼的食物,你当是在喂猪吗?」
他答非所问,「猪都比你安分。」
冷念生突瞪着眼,破口骂:「我宁可饿死,也不吃你牢里的饭。我就知道你居心不良,公报私仇。」
「我没有公报私仇。」
翟颖盯着他良久,才把两人之间的恩怨摊开来说:「念生,我明白你还在记恨当年的事,我一定还你公道。还有,你若是不吃牢饭,等你出狱,可以来我的房里吃一顿象样的。」
「要不要也顺便在你的房里睡一觉?」
「可以。」
「你去死吧!」什么东西!
不希罕他在多年之后才要还他公道,该入狱的人下落不明,「你以为当官就了不起,翟颖,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可以抓到当年偷画的人。」
他不是没派人追查亲人的下落,几乎找遍了全京城,始终没消息。
眼神一黯,不愿让人察觉心灵的伤口正隐隐作痛,冷念生闪到角落里蹲着,不再多瞧身后的人一眼。
安静地望着他的背影,显得孤寂、脆弱,眼前的铁栏无形地阻拦他入内陪伴。收紧双拳,他问道:「念生,如果我抓到犯人,你会服气吗?」
「……」闷了会儿,他才出声:「我笑你没本事。」
「如果我有?」
「如果有,我随你处置。若没有,你准备丢掉你的乌纱帽吧。」
「好,咱们一言为定。如果我逮着犯人,你得乖乖地听我的,若是没有,我会辞官。」
冷念生登时跳脚,「哼,我随口说说的话,你就当真。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好骗吗,期限呢?」
如果他拖个几年,什么也没抓到,还不是继续当官,天底下没有这等便宜的美事。
翟颖露出一抹浅笑,「你放心,我也不占你便宜,我们就约定一年为期,明年的今天,我若是没能给你一个交代,我自会摘下顶上的乌纱帽。」
冷念生听到满意的答复,这才甘愿地说:「好,咱们一言为定。」
「但是,念生,你可别忘了承诺,凡事都得听我的。」
「哼!废话。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要我做牛、做马,或做你的小厮任你差遣都可以,只要你逮着了当年偷画的犯人。」
「一定。」为了驯服这匹野马,他不惜拿仕途来交换。「这还差不多。」冷念生转身又回到角落。翟颖守在铁牢外许久,时至半夜,见他盘腿坐在地上闭目养神,毫不搭理。他轻叹了一声,这才旋身离开了牢房。
***
夜深人静。一道人影翻墙而过,双脚才落地,耳边就传来嗲声嗲气的嗓音,「死相,现在才来。」
墙内,树丛后踱出一名女子,伸出手来就往男人的胸膛捏了一把。她娇嗔道:「人家可把你给想死了。」
年轻人就是跟老的不一样,光是这结实的胸膛,一直到有力的腰……女人的指尖一路顺滑,在那下腹的阳刚之地画着圈,十足勾引与挑逗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