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影像入眼,冷念生探手摸至腰际,一瞬惊觉防身武器不在,随即挺起身,甩甩头,看清此地是自己的房,他讶然:「明月,你怎会在这里?」
多么生疏的语气,似指责不该。
她嘴角的弧度不减,佯装若无其事地解释:「念生哥,你昨夜喝醉了,我来照顾你。」
眉心一拢,冷念生抚着额际踱下床,霍地一阵天旋地转,头重脚轻,他立刻抓住纱帐来稳住自己。
明月见状,上前关怀道:「念生哥,你要不要紧?」
冷念生用力眨了眨眼,再眯成一道缝细看——是颖……赫然,他怒喝:「出去!」
明月吓退了几步,好生委屈地唤了声:「念生哥……」清脆的嗓音渐渐拉回了些许理智,冷念生颇懊恼,敛下眼,他歉然道:「明月,我不是故意凶妳。你快听我的话,回房去。」
他醉得离谱,竟然产生幻觉,以为斯文人来笑话他。
「好,我会听话。但是,让我先去请沈娘炖一盅醒酒的偏方来给你,好不好?」
「嗯。」他是需要醒醒脑子。
明月走至门边,不放心地回眸映入那俊秀的脸庞泛起晕红颜色,他咬牙似在隐忍什么,宿醉的滋味肯定不好受。
「喀。」
待她离开,冷念生才开口唤:「颖……」他气息不匀地微喘着,浑身无力地颓坐在床沿,不禁咬牙碎骂:「死文人,你害我胡思乱想着什么了……妈的!」
**
一个月后。
翟颖再度来到命案发生现场,观察房内的摆设蒙上一层灰,腐败的气息飘散在空气之中,整座屋内显得死寂……详细探查,他希望能搜出任何蛛丝马迹。
邵军环顾现场,再次禀明:「大人,属下们之前几乎搜遍了这宅子的里里外外,就是找不到丝毫线索。现场没有留下可置人于死的凶器。」
翟颖不死心,再度勘查实属必要。「邵军,案情悬宕至今毫无进展,待时日一久便成了一椿悬案。」他绝不允许凶手逍遥法外,岂有天理。
不愿放弃各种可能性,他调查过风纪延与陈三郎的关系,经过详细盘问与求证之下,他们之间仅止于买卖交易。
当天,有一些寻欢客见过陈三郎带着女儿到妓院,之后,陈三郎并未再涉足妓院场所。这证实陈三郎与妓院并无金钱上的纠纷。推翻了他先前猜测陈三郎卖女儿后是否后悔,遂与妓院的负责人引起冲突,引发他人的杀机。
然,探查的结果不如所想。常言道:虎毒不食子。陈三郎怎会兴起卖女儿的念头?是由外人教唆,亦是有心人的枕边细语……
思及此,翟颖赫然问道:「怀春是否收拾了所有的细软?」
翟颖立刻翻找矮柜、妆台等放置物品的地方,除了几件女衫之外,「看来怀春应该已将贵重物品都带走,这房内连女人的胭脂粉盒都没有。」
依照以往的习惯,他的后娘向来重视门面,若不涂脂抹粉,艳妆一番,她根本就不出门。「所有摆设皆整齐,不似慌乱之下匆忙地收拾一切,莫非早有预谋?」
邵军道:「有可能。」
「这床上仍保留当初凌乱的模样……」翟颖大胆假设怀春是唯一的凶嫌,陈三郎指甲缝的肉屑就是怀春的。可,一个女人家的力气抵不过一个大男人,除非……「邵军,你可有派人查药铺?」
「咦,大人怀疑怀春用药毒死丈夫?」邵军在下一秒又推翻所言。
「不可能,陈三郎的死因早已排除中毒。」翟颖并未解释心中猜疑,下令道:「即刻起,我要你派人手到各药铺探查怀春是否涉足。若是有,详问药铺老板或伙计,是否还记得她买了什么药?我想知道有什么药材会令人丧失力气,甚至昏迷。」
邵军恍然明白,「我懂了。属下这就去办。」
「慢着!」翟颖骤然一吼。邵军愣在房门口,回头问道:「大人还有何吩咐?」此时,翟颖由床边缘的细缝内捻起一根三寸钉,吩咐道:「派人通知家属,明日开棺验尸。」
「喝!此事非同小可……」邵军好生吃惊。翟颖经过身旁,挑眉,语气死板地问:「怎么,你当我在亵渎死者?」
「不,属下……不敢。」大人为官做事一向小心谨慎,怎会犯糊涂。须臾,他跟在大人的身后,额际频频冒冷汗,不禁思忖——大人整日凛着俊容,为时已久……
***
冷念生一回到宅院便得知将要开棺验尸的消息。登时,一股怒气提上胸口,他吼:「该死的!他凭哪一点要开棺验尸!」胸膛剧烈起伏,火冒三丈无处发泄——他顾及明月挺着六个月的身孕,不宜出门。「妈的!人都埋了,他说验就验,还真会挑时间。」
阿生解释道:「二少爷,你担心明月小姐目前的状况让外人知情,但遇到这种事也是情非得已。」他希望二少爷面对现实,明月都是二少爷的人了,何须隐瞒。
「念生哥,我无所谓。翟大人要开棺验尸是为了案子,我不在乎出门会受人指指点点。」
「妳不在乎,我在乎!」气死人!他希望明月将来有好的归宿,若为了过去的不幸而赔上她的未来,何其残忍。就像他现在的日子一样……
白天,他尚可让自己忙碌,转移心思。可,每当午夜梦回,心里搁着谁、嘴里念着谁、现在怨着谁……
「我不许别人看轻你。」
「念生哥,你有这心思,我很感激。我真的不介意他人用什么眼光看我。」她满足于现状,念生哥每日提早回宅,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这份殊荣是梦寐以求。
「念生哥,你若不嫌弃我,我想赖着让你照顾一辈子可好?」
并未细想话中涵义,冷念生随口而出:「说什么傻话,我若是嫌弃,就不会带你回宅。」
「你真好。」明月绽放出一抹笑,有一丝得意他是在乎她的。
阿生感到怅然若失。耳闻二少爷终于给予承诺,他竟然……
呆滞了一会,莫名的情愫随着明月的一颦一笑而显更加失落。
冷念生看时辰已晚,吩咐着:「我去洗澡,你们俩早点回房歇息。明月,明日我会陪你一道去墓地。生叔,就由你来驾车。」
「是。」尔后,阿生跨出厅堂。
明月指着桌上的宵夜,劝道:「念生哥,你别为我的事而发脾气了。我和沈娘为你准备宵夜和点心呢,你快趁热吃,然后也早点歇息。我回房了。」
「嗯,妳小心走。」
偌大的厅堂仅剩下他一人,看着桌上的宵夜,不忍糟蹋她的好意,渐渐养成吃消夜的习惯,也养成习惯想着斯文人……好想……令人疯狂的想。
轻烟冉冉,白雾弥漫整间澡堂。
浴桶内盈满情欲,沸腾滚滚的燃烧,冷念生意识不清,修长的指尖沿着喉结一路往下游移,渐至欲望的边缘,握在手里,浑身一颤,雀跃的欲念在吶喊,盘旋于脑海的刚正轮廓有一双灼热的丹凤俊眸,隐藏着若有似无的情,勾引着谁……
「啊……颖!」随着欲望的释放而抿唇唤着一个不要他的人。
噢,他在干什么……
理智瞬间回笼,自我厌恶的羞愧击溃了短暂的官能愉悦,「无耻、无耻……」
氤氲的眼模糊了水面下的自己,沿着脸颊滑落的泪滴,在冷却的情潮形成一圈圈的涟漪……
***
翌日。
不敢面对,又不得不挺直身躯,毫无情绪波动的俊秀脸庞转向,躲开那盘踞于脑海的双眸。仿佛刻意,他连正眼都不愿意多瞧。丹凤俊眸一眯,两道灼热的目光射向女子的柔荑,就揪在那家伙的衣袖,真令人忌妒!
翟颖怒然一喝:「开棺!」
官差们得令,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开挖坟墓。
翟颖冷眼旁观,满怀妒意不减反增,根本禁不起考验,不过看他们俩出双入对的在一起就露了馅。事到如今,他还吃哪门子的醋!
敏锐的听见那差点把自己给气死的家伙关怀道:「明月,你暂时避开,以防冲煞。」
冷念生叮咛着沈娘的交代,宁可信其有,以免她腹中胎儿出了差错,无法向魏七叔交代。
「念生哥,陪着我好不好?」明月一副小女人娇态地央求着。
「好。」冷念生将她带往树荫下歇息。
翟颖瞧他们俩走远,脸上露出一抹苦笑,凭什么去争……
深汲了一口气,冷念生鼓起勇气缓缓地回头,瞧斯文人就在坟墓旁,和验尸仵作交谈。他不着痕迹地别开视线,凝望遥远的天空一片湛蓝——
俊秀的侧面角度入眼,随着距离愈渐接近,跨出的步履愈艰难。真可笑,决心割舍的情感未失分毫,逐日累积,近在眼前即可触及,却是碰不得!
翟颖轻唤:「念生——」
瞠然吃惊,一瞬铁青了脸色。冷念生叫:「你干嘛?!」
朝身后退出一段距离,他就怕他一靠近,自己会情不自禁……
翟颖怔忡在原地,乍然怒吼:「你给我过来!我要问话,就不许你闪。」
满腹酸意横生,怨这家伙过分到极点!醉了糊涂,清醒也糊涂,现在更糊涂;尊卑不分,好歹他是他的兄长,是这片地的管辖者。
冷念生也不甘示弱地吼:「妈的!你端那是什么官架子!跩什么!我不要你靠近也犯法?你凶什么?王八养的乌龟蛋!」
他气得口不择言,一时之间没注意骂了谁。
翟颖倒是愣了会儿,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冷念生探手伸往腰际,摸不到东西。这才想起早就把匕首砸到斯文人的脑袋,这回索性捡了石子,气呼呼地扔向斯文人,同时又骂:「别再对我摆官架子,我不鸟你这套!」
眼睛眨也没眨,任小石子飞过发际,翟颖俊颜寒憎,瞅着那气死人的家伙——敢挑战公权力,磨他的耐性,扯他将要崩断的神经!他齿缝迸出一句:「念生,我对你已经忍无可忍。」
心一揪,他又招人嫌弃。
冷念生迎视着那双喷火的丹凤俊眸,挑明道:「那就不要忍,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是厚颜无耻,抑制不了想要他的念头;赶不出脑海,惦在心里扎了根,拔也拔不掉。「你只会嫌弃我,既然看我不顺眼,就别看!」头一偏,他或许会好受一点。
「念生,我没有嫌弃你什么。」若嫌弃,他就不会回来,不会到他的身边猛踢到铁板,不会到现在依然忍受他不敬的态度,更不会忌妒那不该忌妒的女子!
冷念生怔了怔,斯文人没有嫌弃他……那么,他就不须要闪。他们俩可不可以别吵架?
「翟大人,请您别计较念生哥的态度……」明月觉得刺耳,念生哥所言的涵义再明显不过。会难受……念生哥至今仍糊涂。
翟颖转身对明月说道:「妳爹的死因就在于头部插着两根三寸钉。」仅是来告知家属,死者确定是他杀。没有明显外伤,也没有流出血迹,发丝遮掩住证据,凶手致人于死的手段高明。
「你说什么?!」冷念生和明月异口同声地问。
翟颖说明:「现在已经取下杀害陈三郎的头部凶器,官方终于能以杀人的罪嫌缉捕怀春。」
「明月,我再问你一次,被卖的原因是否和怀春有关?」
「没有。」她低着头,依旧不肯说出实情。爹是活该,她现在根本不在乎凶嫌是否落网,一心想过平凡的生活,想霸住念生哥。抬起螓首,明月巧笑倩兮,道:「翟大人,我不妨坦白告诉您,我会有今天,就是我爹一手造成,我恨他!」哼!女人瞬间狰狞的神色令人吃惊,她从容不迫的经过身前,朝那兀自发愣的家伙接近。「念生哥,我们现在回宅好吗?」
「好。」丢下后事让斯文人处理,冷念生带着明月离开。
翟颖望着他们俩,惊觉明月根本不在乎被卖的事实公开,适才,守在附近的生叔应该听见。瞧她挽着那家伙,一副小鸟依人的娇态。翟颖快要忍不住内心的冲动——想拆散!
第十章
马车上,冷念生心不在焉,压根不在乎明月的爹是怎么死的,会忍心卖掉至亲的人都该死!至于凶嫌,他相信斯文人会逮着,也能找出唯一的亲人下落。
蓦然想起他们两人之间的约定,斯文人若是赢了,会想要什么?而他,想把自己给他。
俊秀的脸庞渐渐浮现一抹暧昧的晕红,马车内的空气滞闷,入眼的景象由飞掠而过的街道幻化成斯文人的轮廓,一双丹凤俊眸注视着,无形地勾引……
「念生哥。」娇软的嗓音轻唤,明月触碰他修长的手,「你怎么了?」
仿佛被烫着般,一瞬甩开他人的接触。冷念生猛然回头,吃惊地看着明月,「你别碰我。」
适才,斯文人就在窗外……
「念生哥,我以为你发烧了,你的脸好红。」她瞅着那令人着迷的脸庞,最近,念生哥时常发生这种现象。他深邃的双眼迷蒙,漂亮的唇型潋艳,两颊透着薄色粉红,从未见过男子会有这般媚态,宛如半醉半醒的模样。
冷念生的眼一眯,看不清坐在对面的明月,晃然的影像倏地变成两个……怎么回事?他非常确定,「你不是颖。」
体内气血翻腾,浑身燥热,他想靠近的只有一人。
因思念过度,竟然产生幻觉。这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所幸,他尚有理智控制,明白身在何处,周遭的人是谁,否则将闹出糗事。
收敛心神,他强压下满怀的想念。咬唇暗咒:气死人……干嘛一天到晚想着斯文人,简直是欲求不满!
呿!冷念生甩甩头,把斯文人赶出脑海,只要不想就没事,身体也不会产生莫名其妙的燥热感。
「念生哥,你和翟大人是不是……」明月吶吶地问,不断扭绞裙罗以掩饰不安。她怀疑他这副媚态是因人而起。
冷念生置若罔闻地凝视窗外,思绪早已飘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压根没察觉明月隐含怨怒的目光。
当马车停在热闹的街道,冷念生步下车,回身对明月交代:「今晚别等我回宅。」
她紧张兮兮地问道:「念生哥,你想去那儿过夜?」她怕他跟严谨的男人在一起。
「我要去找颖,我想和他合好。」再清楚不过,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既然斯文人没有嫌弃他,他就不该退缩;他绝对不要像娘一样,只会糟蹋爹,差点把爹给搞疯。
冷念生敞开心胸,脸上漾着灿烂的笑容,不介意让明月知情,「我喜欢他。」
「啊!」一瞬惨白了脸色,明月捂着嘴,以防自己尖叫。
冷念生一翻白眼,仍笑说:「这有什么好吃惊的?你不是见过我爹娘吗,何须感到意外。」
听他说的稀松平常,毫不在意他人知情。而她也不在乎外人看见自己怀着身孕,宁可赔了名誉,就为了让人联想,腹中胎儿是为他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