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睨了一眼传说中的「真命天子」,对方锐利的眼眸一瞪——吓!「喀喀喀……」他手中的托盘不断地晃。
冷念生没好气地问:「怎么,你也没吃饭?」连东西都端不好。
「呃……我有。」
「谁管你有没有。」干他屁事。冷念生回身对斯文人问道:「你府衙的小厮做事不俐落,怎不撤换?」瞧小厮是怎伺候,斯文人看似瘦了些。
「……」谁才是主子?小厮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退下吧。」翟颖不以为忤。小厮年纪尚轻,雇用他乃因为家境贫寒的关系。
「是,大人。」
小厮一走,房内气氛随着两人的静默相对而显得沉窒。
丹凤俊眸交错几丝复杂的情绪,敛不去的爱恋情结,与发酵的醋意交替折磨不下千百回,思念的家伙就在眼前,却是碰不得。
翟颖暗敛了心神,捧起桌上香茗,慢条斯理地吹拂杯内茶叶,浅尝了满嘴苦涩。
清澈的眼眸锁住那两片厚薄适中的唇,润泽的颜色透着一层薄晕,引人遐思……「拿来。」
翟颖怔了怔,不明所以。
冷念生探手取来他手中的瓷杯,指尖划着杯缘,停在某一点,当着斯文人的面凑唇在相同的位置加温——灼热的视线交会,望着彼此,究竟是谁勾引谁……
「噢!好烫……」冷念生丢下瓷杯,瞬间破坏暧昧气氛。
「把舌头伸出来给我看看。」挺身上前,指节穿过他的发,一手勾起他俊秀的脸庞,睇凝他的五官皱成一团。翟颖拧眉,「都几岁了,还这么不小心。」
死文人,也不想想是谁害的。心里骂着,他张嘴让斯文人检查。
「你没事,舌头没破皮。」翟颖轻吹了几道凉气,为他驱逐些微的不适感。
两人的气息相互交融,贴近的唇仅差寸厘就契合的剎那,翟颖不着痕迹地收敛心神,差点控制不住自己吻上那红潋的菱角嘴,竟然连喝茶都会醉,该清醒脑子。
他问道:「念生,你来问案情是不是?」
英俊的脸孔和清秀的脸庞各朝左右方向寻找定位点,无奈地避开对方,各自隐藏了心事,谁也没有跨越一道无形藩篱。
冷念生颇感懊恼,「你快告诉我,可查到了当初偷画的那对狗男女的下落?」
「尚无下落。」他问起,「念生,告诉我,当初为什么伤人?」
「……」头一撇,瞬间毫无血色,冷念生双拳一收,咬牙道:「别问。」
俊眸一眯,翟颖追根究底。「你跟那男人究竟结下什么仇恨?你可知他叫什么名字?」
冷念生眼眸一瞬迸出恨意,闪烁狠戾的光芒。他瞅着斯文人,警告:「你别当是在审问犯人。这是我个人的私事,与你的案子无关。」
翟颖闻言,火气都冒了上来,「怎会无关!你尚不知明月的后娘怀春就是媚娘,陈三郎的死因跟这女人撇不了干系。凶手或许有一人以上,我不信凭媚娘一己之力杀害陈三郎。
「仵作排除陈三郎的死因是中毒,尸身也缺乏致命外伤,由此可见歹徒作案的手法高明。」
乍然,冷念生想起昔日——斯文人的爹遗留下状纸,状告某地痞流氓调戏良家妇女……喝!
脸色一沉,冷念生假设道:「该不会是媚娘偷人,伙同奸夫杀了明月的爹?」
「就像我爹一样。」翟颖起身来踱至窗前,神色黯然道:「念生,我曾经撞见媚娘偷人,就在我爹的房里。」
当年,爹去参加文人聚会,而他到爹的房里拿东西,眼见媚娘衣衫不整,他注意到床下多了一双男鞋,纱帐内,躲着谁?不消几日,就传出地痞流氓调戏良家妇女的传言,而爹却死得不明不白。
「念生,我怀疑明月也看过什么,她被卖入妓院的原因是否牵连命案,这是我想调查的线索之一。」
冷念生登时恍然明白,「如果明月看过媚娘偷汉子,那么案情就能有所突破,是不是?」
翟颖点了头。
冷念生道出:「你来宅院的那天,我问过明月,得到的结果和你听见的相同。」
「无妨。」他另有追查的目标。
细思量,翟颖告诫着:「念生,你接手爹的事业,手下多广,但别跟风纪延过不去。」
要他远离是非,别为了女人惹祸上身。
「嗯。」随便敷衍了声,冷念生起身踱至斯文人的身后,张臂一揽,清秀的脸庞抵靠着他的背,心头七上八下的惴惴不安。
翟颖浑身一震,仅剎那,又恢复了镇定。不愿探究他主动的亲昵行为,梦寐以求多年,如今却成了现实中的折磨。
冷念生闭上眼,想着自己和明月的遭遇类似,然,斯文人今非昔比。靠在他身后低语:「别嫌弃我……别看不起明月,颖……」软语呢喃,那话中有丝乞求的意味。
翟颖眼看环在腰际的手有些颤抖,是为了她而低声下气。一股酸气涌上喉头,翟颖咬牙没问出口:「念生,你到底当我是什么?」
他要的不是一份用情不专的感情,若接受,两人以后将要偷偷摸摸,这算什么!谁勾引谁……谁喜欢谁……谁在乎谁……他羡慕爹娘至死不渝的情感,任谁也无法介入。然,他和他之间却梗着一个撇不开的责任。
登时,理智与欲念在拔河——剎那间的选择足以耗尽全身力气,他扳开箍在腰腹的一双手,告诫他,也同时告诫自己:「放手!」
倒抽了几口气,冷念生再次确定,斯文人根本不要他。「为了面子?」
「是。」因顾及他的面子,他要的不是一笔糊涂帐!回过身来,翟颖一脸怒容。
冷念生瞪着他,咬牙骂:「你跩什么!以为当官就了不起……」死要面子……他都不要脸的主动靠近,抛开阴霾,追求心中所愿,这需要多大的勇气。
「我明知配不起你……」他不甘心被人糟蹋……浑身充满怨念,冷念生闷出心碎的嘶吼:「我是身不由己!」
「你身不由己?」跟女人都有孩子了还叫身不由己,简直屁话!翟颖再也隐藏不住满腹的酸气,扬手指责,「事情都已经发生,你怎不面对现实!」
「唰——」冷念生扬手掀翻桌巾,瓷器「匡啷、匡啷」地碎裂一地。
此时,心更碎,究竟是谁招惹谁……
「念生,你干什么?」翟颖怒瞪这家伙恼羞成怒地撒泼。
「我是犯贱才来自找难堪!」他不断朝身后退,该面对现实,满身污秽还敢奢望什么。冷念生瞬间红了眼眶,旋身「碰」地踹开椅子,飞也似地逃出与自己身分不配的地方。
「冷念生——」翟颖追出去嘶吼。回头怒看房内满地狼籍,粗暴的家伙一不顺心就搞破坏。他开骂:「到底是谁有女人,谁才是犯贱……」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喜欢的情绪至今不减反增,大量涌上的酸气快梗死自己……
「喀!」手紧紧一握,都快捏碎了关节。他透支了耐性,想掀的岂止是桌子而已。
***
喝!一道人影翻墙跃下,差点撞上身来。邵军一闪,愕然不已。
「又是你。」他斜睨着那低头不语的家伙。
「滚开!」闷吼一声,推开挡路的家伙,冷念生匆忙地闪出府衙巷道。
邵军愣怔在墙边,匆匆一瞥,脑海的影像停留在气死人的家伙眼眶泛红……
邵军旋身也翻墙而入,急步来到大人的厢房院落,小厮的手捧着一块布,上头迭着碎瓷片,走出房门口。
邵军立刻进入,喊:「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翟颖压抑着怒气,咬牙道:「还能发生什么事,就只能眼睁睁地放手!」不能犯糊涂,脑中全是他的影像,踱到一幅字画前,字画之后藏着浓烈的情感,只能锁着。
敛下丹凤俊眸,他神色黯然地叹息……「把字画拿去烧了。」该割舍。
邵军接过字画,纳闷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烧画?
「你出去吧。」他想静一静。臂膀的旧伤隐隐泛疼,当年留下的记号深可见骨,磨人的痛蔓延至今,无法消散。
待属下安静的将门带上,翟颖才回到桌案旁,抛开恼人的思绪,提笔疾飞,洋洋洒洒地写下百姓的生活公约——凡举处世待人之道,睦邻、作保、纳税、防灾、防贼、经商、耕作、放债、兴讼、写状等等订得详细,阐明该如何处理,以及一旦违背,责罚的轻重之分,使百姓易于奉行、遵守。即日起,将张贴在大街公告,尽责分内之事,同时整顿管辖之地。
第九章
「老大,别喝了,你会醉。」阙不平夺走桌上的酒瓮,扬手招来食肆伙计,示意不许再送酒过来。
时至夜半,老大还没有收敛的迹象,怎会如此不知节制?
「走开!」冷念生推了阙不平一把,「别管我。」他想忘了斯文人,忘个彻底……
「咱们送他回去。」阙不凡走上前来提议。
「老大今天怎么回事?」除了婚宴,他鲜少会把自己搞成酊酩大醉,好几回碰了酒,凡是不熟识的人近身,他差点就砍了对方的手。事后,弟兄们才由他口中得知,他从不让自己醉得毫无防备。
「磅当——」酒杯落地,滴酒不剩。冷念生趴在桌上,醉昏。
「欸,我带他回宅,食肆的帐交给你。」
阙不平闻言,惊叫:「我才不要对帐,干嘛把苦差事丢给我做?」
阙不凡挑眉斜睨着他,问:「怜儿在宅里等我回去,你这孤家寡人鬼叫什么?」换言之,王老五没资格抱怨。
「我也想要娶妻!」阙不平哀嚎。
「你慢慢找对象吧。」阙不凡说罢,便扛起冷念生,大大方方的走出食肆。
阙不平在他身后跳脚,「我哪来的时间找对象啊!」老大好一阵子提早走人,将场子丢给他打点;老哥也时常提早回宅跟怜儿努力做人,就剩下他……
「不平哥哥。」吓!阙不平一瞬黑了脸,又看见隔壁的阿花来纠缠不清。那三八的个性、涂涂抹抹的门面令他想叫妈啊——这阿花有本事让男人拔腿逃之夭夭。才想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下一秒被阿花堵住了去路。
一手揪着他的衣袍,另一手端着宵夜,阿花甜笑道:「不平哥哥,人家煮了一盅人蔘鸡来给你补补。」瞧他的脸色真差,这未婚夫不养壮一点怎行,万一洞房花烛夜被她给操死了还得了。
阙不平看着那花花绿绿的粉刷门面,脸色也跟着绿。他差点忘了,阿花也有本事让男人逃不了。
「生叔,老大喝醉了,你扛他回房吧。」阿生一把扛起烂醉如泥的二少爷,「多谢不凡少爷将他带回来。」
「生叔,你别见外,我先告辞。」
「慢走,路上小心。」沈娘见不凡少爷上马离去,随即将大门关上。阿生吩咐着:「沈娘,快去弄些醒酒偏方,否则,隔夜宿醉,二少爷可有得受。」
「是,我马上去。」
逮着机会,沈娘叮咛着:「明月小姐,二少爷喝醉,麻烦你在此照顾二少爷,可好?」
「好。」念生哥待她不薄,她留下照顾乃应该。何况,宅院无其他外人,她不须顾忌落人口实。沈娘继续说:「阿生忙里忙外一整天,咱们总不好意思要他彻夜守在二少爷身边。桌上这盅药膳是醒酒作用,给二少爷喝的。」
她担心明月误食不该吃的药膳,万一吃出什么问题,她岂不成了罪人。
「我明白了。」
「明月……」
瞧沈娘欲言又止,明月问道:「还有什么事要交代吗?」
「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你听了可别见怪。」
「沈娘有话尽管说,我当你是娘一般亲切,该教训的或是其他,你直说无妨。」
「那我就直说了。」沈娘拉张椅子坐在明月的身旁,小声道:「我看得出来,你喜欢着二少爷。」
「妳……」她低垂首,羞窘地扭绞裙罗,闷道:「有这么明显吗……」
沈娘轻笑,抬手顺着她的发,怜她心思单纯,是令人心疼的傻孩子。「我光是瞧你平日等二少爷回宅,这心思,我怎会不明白。」她也是过来人,就为了等老实人回门。
「我希望你好好地抓牢二少爷的心。」沈娘委婉地说:「二少爷年轻有为,能跟着他一辈子绝对不愁吃穿。至于感情方面,可以慢慢培养。二少爷就是太年轻了些,难免禁不起外界诱惑,不过,我瞧二少爷平日待你极好,对你的心思不同于其他女子。」
虽然她没见过二少爷带其他女人回宅,但是二少爷所处的环境太容易招惹些狐狸精,男人嘛,难免会逢场作戏。
「沈娘,我不敢妄想念生哥会喜欢我。」
「你别说傻话,趁着年轻就是本钱,能抓住男人的心,就不要错失机会。」只要二少爷回宅,她就会天天给二少爷喝药,不须多久……二少爷自然会想跟明月在一起。
「沈娘,不要再说了,我没那福分。你早点回房歇息。」
眼看阿生踱进房内,明月起身捧起药膳,一同和阿生来到床沿,将醒酒偏方灌入念生哥的嘴里。
须臾,阿生和沈娘很有默契地一同退下,留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明月温柔婉约地坐在床边守候,纤细的影子重迭在醉卧在床的男子,她不禁脸色一红,此时才敢细凝他俊秀的五官轮廓。少了眉宇间的暴戾之气,他是个令人一见倾心的美男子。如果……她的身分配得上他,该有多好。
奢望着,却无法实现,残酷的事实要她谨守本分,当他的妹妹。瞧他辗转反侧睡不好,嚅动的唇似在呓语些什么。
明月凑上前垂首倾听,一阵浓郁的酒味扑鼻而来,混着低浅细微的音量,唤:「颖……颖……」
她纳闷,他在唤谁?
「当官了不起……就嫌弃我……」
一瞬,明月整个人呆若木鸡,发现他……
天亮了……明月守候一夜,嘴里喃喃细数他唤着那名字不下数十遍。「念生哥,你酒后吐真言……犯糊涂……」
怨怼的目光落在那沉静的睡颜,油然而生的妒意令人坐立难安——
谁有资格匹配,谁该是他在乎的对象,谁有资格落入他心里的位置……不是翩翩美人,竟然是个严谨的男人!脑中盘旋着男人低沉的昭告:「别叫我大哥,念生从不当我是大哥。」似宣扬他与他之间不为人知的一面。
不断扭绞裙罗,她心想,可不可以就此扭断一切!
「念生哥,你糊涂……他是官……一副高高在上……难怪他不希罕你。」
她不断喃喃自语,哀凄的眼眸映入那浓密的眼睫颤动,须臾,缓缓地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