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叔,你大可放心,我会帮他隐瞒此事不让爹娘知情。念生若是有来找我,我会劝他就是。」
「那就请大少爷尽力,依二少爷的年纪早该成家了。」
「我明白。」他也该彻底死心……翟颖昂然的身躯一跨上马,眉宇之间盈满正气,暗压下满腔私情与怒火,决定不再睁只眼、闭只眼,任那可恶的家伙为所欲为、无法无天。
「要不要我送你回去,生叔?」
「不用麻烦了,宅院离这儿虽有一段路,我自个儿走回去无妨。」
「那么,我先走。」他尚有要事处理,已经追查出一幅失落的假画,是由城里的某家当铺收购。
当铺老板隐约记得,卖画的是一名年约三十来岁的汉子。
***
二更天。
府衙外,一条人影在墙边徘徊留连,马匹就系在不远处,内心却犹豫着该不该翻墙而入……
何时做事这般婆婆妈妈,冷念生暗恼地踹着墙面,「叩!」额头也抵上墙,想见的人就在这道隔阂里面,他却还在跟勇气拔河——
理智与疯狂在心里挣扎,扪心自问:焦虑什么……
他抬头凝望月色,幽暗的眼神映入模糊不清的晕黄轮廓,都晃成两个了……
张嘴无声地骂:妈的!斯文人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好事?!满脑子都是想他该死的脸……又没自己好看,想着他干什么!
昏昏然的脑袋是一团混乱,七拼八凑之下,为自己找了最佳的理由与借口——
他是来找斯文人问清楚关于偷画的事,到底找到贼了没有?
也要问清楚,明月的爹何时可以拖去埋了?
至于其他的事,通通跟自己没关系。只要把该处理的事都处理好,该报的仇也清算结束,他跟斯文人之间就没牵没扯,恩怨一笔勾销。
他也犯不着一直惦着——怨该死的斯文人怨了四年……
深吸了一口气,冷念生一瞬攀上了墙头,俯下身来瞧底下黑压压的似一片树丛,顿时重心不稳,晃然的身子一摔,跌到树丛里「碰」的制造声响。
「妈的!今夜喝多了,都是那该死的斯文人,搞得心情真差!混帐东西……」冷念生兀自碎骂,爬出树丛外,抚着发昏的脑子,没察觉眼前站着一人。
「原来是你。」收了刀,邵军回头遣退身后两名值班守夜的属下。
没拿下入侵者,因对方是大人的亲属,嗅闻他身上飘出一股浓郁的酒味,「你醉了?」
冷念生眯缝着眼,指着对方的鼻子,说:「原来是斯文人的爪牙,讨厌鬼一个。」
「在下邵军,我也不欣赏你。」若不是这小子和大人攀亲带戚,不然他一定把这小子给揪去地牢喂老鼠。
「斯文人在哪?我有事找他。」冷念生的身形晃了晃,一副理所当然的下令,可不管对方欣不欣赏。
邵军回头看了一眼,大人为了胶着的案情尚未入眠,这会儿被这小子制造出来的噪音给引了过来——
「发生何事?」
「来了不速之客,半夜爬墙来找您的。」
翟颖趋上前,还来不及问话,眼前颓然的身影一倒,他顺手接住,讶然地唤了声:「念生。」酒气扑鼻,他低头细凝他的额上有块瘀青,怎弄伤的?
「他醉了,大人。」
将两人之间的暧昧看在眼里,大人为他夜探地牢,在堂上忍受这小子的无理,就连现在……是将人抱起而不是扛起的模样分明是……
别开视线,邵军继续佯装什么都没看见。
「邵军,早点睡。别来我房里了。」
「嗯。」应了声,他不禁想着这三年来,眼看大人蹉跎光阴,拒绝了无数的攀亲者,原因由大人的口中坦承过——我有心上人了。
今夜终于明白,对方是谁。
不是没听过男人喜欢男人,大人的家族背景里就有一对不畏世俗眼光的「爹娘」。
「大人,我看这小子醉了跟醒着是两个样,您……」
「不用你提醒,我懂。」被他人发现自己的心思是早晚的事,早已留下蛛丝马迹让人联想,不怕人言可畏。
怀抱着心上人,沉甸甸的重量落入了心头,发酵的情意泛滥成灾,若要开口倾诉,却太迟……
眼看属下调头离去,然,他的双脚迈不开步伐,静默地凝视怀中人儿昏睡的容颜,任昏暗的月光拉长出两道暧昧不清的身影,不论怀抱在手的重量有多重,他舍不得放……
守在床边凝视刻划于心版的轮廓,贪恋的目光移至墙面的一幅字画,随着岁月流逝,隐藏在字画后头的是一张不变的俊秀容貌,漂亮的唇形漾着笑,灿烂如光,总是吸引他的视线追逐……
「念生……」修长的手施力一扯,纱帐飘落,遮掩那令人又爱又恼的家伙,翟颖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放在门板的手推不开沉甸的心事,真舍得丢下他?不看、不想也不要?徘徊在舍与不舍之间,懊恼地收回手,是自作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他回到床沿,留下无数的叹息。
良久,翟颖动手为他解开脏污的外袍,露出白色薄透的单衣之下,隐约可见成熟的男性躯体。拥抱过女人,使她怀上了孩子……孩子……他眉一拧,满怀情意发酵成阵阵酸气直冲脑门,用力一扯,抽出他身下的衣袍,揪成一团,紧握在手。
昏睡中的人儿一翻身,正好与他面对,刚正的脸庞贴近,渗入浓郁的酒香,呛得心里发酸、涨痛。
瞧他醉得毫无防备,翟颖厚薄适中的唇缓缓落下,仅差寸厘就吻上微翘的菱角嘴。温热的气息喷上了脸,檀口微启似诱惑般,此刻他却连趁人之危的勇气都没有。
犹豫的当口,霎时衣襟一紧,四片唇瓣一瞬胶着,齿列被侵入的软舌撬开,缠上了他的。
香醇的滋味入了口,一双臂膀环抱在颈项,低浅的嘤咛萦绕在耳,唇舌纠缠,是浓与烈的燃烧,究竟,谁吻了谁……
脑中一片空白,断了思考,敛下眼睫,手中的衣袍落了地,翟颖捧着他发烫的脸庞,重温一道醉人的记号。
尝了满满甜腻的滋味,待两人的唇舌分开,狭长的丹凤眼眸映入他浓密的睫毛轻颤,湿润的眼迷蒙,开口唤:「颖……」
蓦然,翟颖一震,张口咬住他的喉头,可恶的家伙,醉糊涂了……唇舌下的喉结滑动,细碎的呻吟再度流泄,手被他握住移至单衣下的胸膛,滑腻的肌肤触感在掌心之下燃烧着高烫的温度,理智瞬间溃散——
「念生……」他轻唤,急切地扯开他的衣裳,唇随手走,游移在梦想已久的身躯印下属于自己的记号,赫然——眼底下的一道伤痕震醒了他的理智,他盯着雪白的胸膛有着深浅不一的疤痕,谁打过他?
抬头对上他醺醉的眼眸,「念……」开口的话尚未完整,下一瞬,见他霍地瞠眸,吃惊的神色似见了鬼。
冷念生挺身,抬脚就往他身上踹!
赫!翟颖瞬间握住他的脚踝,吃惊道:「你干什么?」
「闪开!」他跳下床,立刻抓好单衣,系上结带,开口碎骂:「真他妈的混帐,看你做了什么好事?」闻言,翟颖一古恼的火气都冒上来,要他搞清楚,「我们之间是谁诱惑谁?是谁喝醉?是谁主动?」
「喝!」冷念生倒抽了几口气,回头瞪他,「我醉了,莫非连你也醉?」
翟颖登时无语,因为他也醉……为了他而醉,明知他有女人,却比他还要糊涂!悬崖勒马才是应该。
暂撇开恼人的问题,翟颖望着他的身影,问:「念生,你身上的疤痕是怎么来的?」
「干你什么事。」冷念生不愿回答,残忍的经历。算老几……
翟颖咬牙,「碰」地猛捶桌面,怒喝:「我问你什么,你就给我老实的回答什么!」受够了他的反骨,那什么态度。
冷念生嗤道:「你凶什么凶?以为我是你的犯人啊?」哼一声,「我可不甩你这套。」
瞧那副德行真是气死人也!翟颖火冒三丈,这恼人的醉鬼,嘴硬。又「碰」了一声,他下令:「你给我过来喝茶!」该清醒脑子。
冷念生一瞬愕然,以为他会更凶的骂人,怎没有?斯文人该不会等他上前接近,才出其不意的动手打人?
翟颖多等一秒都嫌不耐烦,催促道:「还不过来,发什么愣?」他的耐性濒临耗光的地步。见他仍杵着没动静,这家伙……
翟颖旋身至衣柜前拿出一套干净的衣袍,走到他身前,俯头瞪着他仰起来的脸庞显得呆滞,想不透他不该凶的时候凶恶,该清醒的时候却糊里糊涂。「我会被你给气死。」似宠溺的口吻,因拿他没辙。
覆在身上的衣袍有斯文人的清爽气息,冷念生眨了眨眼,头一垂,抵靠在他硬邦邦的胸前,唤:「颖……」他没醉,根本没醉……
若不装醉,他没有勇气来试探两人的心意,怨了他四年,是为什么?
在乎的除了怨他当初坏了他的好事之外,连他这个人也一并怨入心底,算老几的混帐盘据于心是什么地位?
不是亲人,不是哥们,是他一直不愿承认的喜欢对象。
斯文人有什么好?为什么会喜欢他?
他没有答案。自然而然的发生,莫名的情愫悄然驻扎入心,惦念着……
冷念生悄然地伸手揪紧他的衣衫,指节颤抖着慌然与不安。斯文人看见了他身上的伤,会讨厌他发生过什么吗?不敢问,怕见到他嫌恶的表情。
冷念生开口求他:「别嫌弃我……」藉酒壮胆说出自己的心情,期盼他也回应。
翟颖怔了怔,好想要这闷在胸前的人儿。然,迟了一步。
回来的太晚,人事已非,梗在他们之间的问题不是只有他的怨而已。抬起的手徘徊在拥抱与推开之间,该如何抉择……
拧紧的眉纠结着一份浓郁的情感,该释放还是隐藏,他犹豫了半晌,翟颖咬牙说道:「念生,你醉了。」并非嫌弃他,而是不该受到诱惑。
他们两人该有一个清醒,他跟怀孕的女人争什么!
抓开他环在腰际的手,剎那——退开的步履跌入身后发酵、发酸的醋海,沸腾滚滚,翟颖忍不住斥责:「你究竟在搞什么?是不是每次喝醉之后就胡来?分不清是男还是女,你到底玩弄过多少人?」
喝!冷念生瞠然不已,他哪有……
可,那义正辞严的数落,只会追究他喝醉,也不想想是谁给他机会!
为什么要趁他酒醉就偷吻?为什么要在他心里留下一道深刻的记号?
是谁愚弄了谁!一瞬扯下披在肩上的外袍,揪成一团用力地砸到他的脸上。恼羞成怒,他吼:「妈的!我才没有玩弄谁!」
翟颖任衣裳自脸上滑落,听他承认跟女子在一起是真心,并非玩乐。那自己算什么?
什么都不是,所以不当一回事,连玩弄都称不上……心顿时凉了半截……
冷念生拾起自身的衣袍,摸到一把匕首,真想立刻上前砍死斯文人,气炸了!
他匆匆套上外袍,回身见他仍呆傻的杵着。咬咬牙,愤然的情绪溢满胸口——怨他当他是玩世不恭的家伙,认为他不洁身自
爱,只会道貌岸然的责怪……眼眶一热,他又吼:「你以为我愿意这样,若没有喝酒,我哪敢过来……」
扬手一甩,连刀带鞘砸向斯文人的脑袋,他旋身一脚踹开房门,头也不回的闪人。他今夜是来伤人的……瞬间,翟颖的整颗心凉透。
第八章
「邵军,偷画的嫌犯追缉得如何?」
「回禀大人,告示已贴出一段时间,昨儿有一名老者特来密告,嫌犯姓姜名银,四年前在地方上一夜致富。」
「然后?」
「姜银在城里放高利贷维生。」翟颖纳闷道:「失窃的画怎会流落在姜银的手上?赝品怎令人一夜致富?」顿了会儿,他勾唇一哂,「呵,个中缘由证明了当铺老板在事隔多年后,仍记得此人相貌。」邵军继续禀明:「告密的是一名樵夫,不甘女儿被强掳为妻,平日又饱受拳头相向,姜银并非善类。」
「何时将人逮回?我倒要问问他怎没将另一幅画给卖了,还是故技重施威胁、讹诈另一家当铺尚未曝光?」
「大人,姜银早已闻风藏匿,属下们尽力追查,相信过不了多久,会缉捕姜银归案。」
「嗯,最好如此。」此画关系着爹的冤案,还有念生……翟颖抬手抚着太阳穴,被敲出的瘀青已退,腹内酸气不减反增,又爱又妒的情绪侵袭每个思念的夜晚,还想什么……
两宗案子让大人伤透脑筋,陈三郎的尸身已下葬,死因成谜。
近来,时至三更,大人的房里烛火未熄,人略显消瘦。
「陈三郎的案情至今毫无进展,案情的关系人尚无下落,以怀春一介女流之辈怎会凭空消失?是谁接应她?」
翟颖的眉头拧紧,问道:「邵军,陈三郎生前卖鱼度日,收入养活一家三口不成问题,他既无不良嗜好,也没积欠任何债务,怎会做出卖女儿的事?你可想过原因?」
「大人,妓院老板的说词是陈三郎缺钱。」
「你信?」
「不信。」
「这几日,布署的线人可有消息回报?」
「有。」
「揭了多少的底?」
「妓院另有幕后老板,名叫风纪延。他爹曾是前任程大人的主簿,今为将仕郎。」
「从九阶下闲置的散官,却足以庇护儿子开妓院。好样的,就连通判也无知,开封号称难以管辖之地,官官相护,收受贿赂乃稀松平常。」
一股火气登时提上胸口,闷着没发作。
「我出门一趟。」
片刻后,翟颖牵来马匹,身后传来属下的关怀:「大人,何不用过晚膳之后再出门?」
「不了。」跨上马,翟颖从侧门离开。
首次踏上宅院,恼人的家伙在此金屋藏娇。翟颖深吸了一口气,拉起铜环「咚咚咚」的敲出与心脏相同剧烈的声响。
半晌,入了眼的中年妇女问道:「请问您找谁?」小心翼翼的语气,似藏着什么事不让人知情。
赫然,一道门缝被拉开了更宽的距离,阿生探出头来,道:「沈娘,他是大少爷。」
「啊,不就是主子的兄长。」沈娘讶然。「失礼、失礼,大少爷快请进来。」
步往大厅,丹凤俊眸淡扫宅院四周,幽静的院落披上一层淡金色彩,一对俪人就在不远处。止了步伐,迎上一双清澈的眼,仅是剎那,随即又别开视线对女子说话。
翟颖暗压下翻腾滚滚的腹内酸气,抡紧拳头,硬生生的逼自己接纳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