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色透过窗纸朦朦的亮了,天将明未明,不知道谁家的鸡又直起脖子鸣叫了起来,这一夜又长又短。
鱼小闲醒得有点晚,睁眼时,发现他睡在她的发边,半张脸压在她的头发上,长臂一只让她枕了,一只搂着她的腰,她想起身,无可奈何的推了他一下。
“嗯?”是略微提高了点的声音,他睁开眼,眼里的一点迷潆瞬间便化为一片清明。
她又轻轻推他一下,“我得起来做早饭了。”
“哦。”他懒懒应了声,又闭上双眼,身体没什么动静。
“你压着我的头发了,不起来,我也没法起身。”这男人通常比她早起,她醒来的时候,他必定不在床上了,今天却赖床,无奈只能又说了两句。
紫郧睁眼,看了她发间上自己的胳膊,他转身离了她的发和腰,顺势起身了。
头发被解救了出来,鱼小闲起身下床,这才觉得自己浑身酸软,红着脸穿好了衣裳,就见他张开等着她的手臂。
鱼小闲无声的叹息。
是她自己的错,谁叫他病着的那时候,她把人伺候惯了,只得去拿了干净的里衫过来给他穿上。
穿衣裳,难免摸到他身上的肌肉,这些天他肉吃得多了,身体养好了,身材好得无可挑剔,她看着也算是眼睛吃冰淇淋。
把里衣穿好,再帮他把外袍穿上,哪知道他下面的细棉裤便支起了帐篷。
昨晚上折腾够了,鱼小闲淡定的视而不见,将他一切都打理妥当,“你早上想吃面条还是野菜糊糊?”
紫郧一听,忽然伸手钳制住了她的下巴,不用力,却也让她无法逃脱。
他的眼巡梭过她的眼睛、鼻子到嘴唇,便紧盯着她的唇不放,然后低下头,大力的吻住了她的嘴。
早餐晚一点没关系,先把其他地方的胃口喂饱了再说。
香糯绵软的白粥,上面散着炒了酥脆的花生碎和碧绿的香芜末,酸瓜脆条、家常老豆腐、小炒肉和一盘苍蝇头。
这是田家饭桌上的早膳,既然他什么都没说,她就照自己的意思煮了。
两人面对面,他脸色发沉,鱼小闲也有些笑不出来,她的两片嘴唇还疼着,偏还要当作早上什么事都没发生。
她不喜欢他这么吻她,这粗鲁的男人。
正要举筷,不料外面响起安颐的声音,“王……公子,属下求见!”
鱼小闲的表情缓了些,目光敛了几分柔软,多了让人看不透的颜色,她慢慢的放下碗筷。
“进来。”紫郧也放下疾子。
安颐斯文的身后尾随着表情略带不安,神情又稍见憔悴的安娘子。
“嫂子。”鱼小闲轻呼,没空去顾及看起来心情也不怎么好的自家相公。
安娘子的眼眶泛红,安颐的眼下泛青,这对久未见面的夫妻昨夜应是畅快的哭过了一场。
要不是他昨晚告知她,她还真不知道嫂子一直以为战死沙场的丈夫不只好端端的,还在他的帐下当差。
“嫂子,快来这边坐。”招呼安娘子坐下,她从茶壶里倒出热茶奉上。
“都自己人还这么见外,你就别忙了。”安娘子抓着鱼小闲的手不放。
“吃饭了吗,要不要一道?”
“不了,我都跟他说现在过来太早了,他就不信。”瞪了安颐一眼,娇嗔的成分居多,不见什么杀伤力。
鱼小闲瞧着这对夫妻一来一往都带着只能意会、不必言传的默契,悄悄捏着安娘子的手,衷心替她高兴,“嫂子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安娘子觑了安颐一眼,“可不是吗,他同我说以后要留下来,不走了。”
“那太好了。”
“俊哥儿听见了直哭。”见到了名为父亲的人,除了一开始因陌生而有些排拒,但很快就爬上父亲的大腿,搂着他的臂弯,坐着不下来了。
“有说为什么这么久都没递消息回来,让你盼星星盼月亮的原因吗?”她有一堆的疑问想知道。
“他在沙场上伤了脸,以为我会因此嫌弃他,我与他夫妻多久了,他以为我是那等浅薄的妇人吗?实在叫我生气!”
“这不是把嫂子放在心底才会这般忐忑犹豫,这会儿人回来了,什么事就都过了,你就原谅他吧。”
“原谅,还早得很!”轻哼,但其实其中又有多少火气。
两个喝茶的男人听见了女人的动静,紫郧的目光闪了闪,安颐则是一脸心虚。
“你娘子所言属实?”
“这些年我对不起他们母子,如今战事已了,属下自请解甲归田,留在家乡好好照顾妻儿还有小弟,尽为人夫和人父的职责,望公子允许。”安颐挺胸起身,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单膝跪了下去。
两个在旁讲悄悄话的女人见状,话说不下去了,安娘子也慌忙起身,跟着丈夫跪了下去。
“有话起来说,不用多礼。”
“谢公子。”安颐口中称谢,也扶着妻子起身。
“安先生既然要留在寡妇村不走了,不如帮着嫂子一块打理馆子可好?夫妻双剑合璧,无往不利。”
鱼小闲的话逗笑了屋子里的人。
“打打算盘管帐,我没问题。”夫妻俩昨儿也聊了许多,他从安娘子口中知道不少鱼小闲的事。
“我是怕大材小用了,安先生可别介意。”
“怎么会,我还要多谢夫人给我这机会。”安颐说得真挚,“也谢谢夫人照顾着我的家人。”
她高兴的拍手,“说什么谢,我和嫂子可是姊妹,中午不如来吃锅好了,把孩子们都带来,一来给安先生接风,二来庆祝你们夫妻团聚,三来,趁机会打打牙祭,大家乐一乐。”
“又让妹子破费,怎么能呢。”安娘子于心不安。
男人都在这,她没机会问鱼小闲知不知道自己丈夫的身份来路,身份揭穿后,他还会留在寡妇村这小地方吗?
但始终找不到时机,抱着一个又一个疑问,安娘子和安颐回家了。
第十二章 决定去西北(1)
“咱们把五花马开到西北去,你觉得如何?”紫郧望着已经冷掉的早饭,眼底有一簇火花。
“有你当我的后盾,把馆子开到西北去,应该不成问题。”她想把冷了的菜拿去温热,一脸笑嘻嘻的,见安娘子能一家团圆很替他们高兴。“当然喽,如果皇朝的东南西北都能开上我们的铺子,到时候腰缠万贯,想往哪走就往哪走,多威风!”
“那你愿意跟我回西北吗?”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她垂下头,手里的动作停滞了下来。
“你知道我早晚得回去。”他也不拐弯了,单刀直入的要求她的答案,不,不需要答案,只要她点个头就成了。
她眼里有他看不明白的东西,虽然只是一闪而过,却让他有种心脏都要被冻结起来的错觉。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别的不说,单就家世门第便是重大障碍,我曾经想过,也许我们根本不是什么夫妻,你那样的身份、那样的地位,说什么也不可能娶我这样门第低微的妻子,十四郎你说是不是?”
她也曾对两人这桩“婚姻”怀疑过,但是那时候她还不清楚他的身份,他又病成那样,加上又未否认她以为彼此是夫妻的猜测,但对她的态度一开始真的谈不上和平,便以为自己就是个用来冲喜的老婆,这“喜”要冲不成她会有什么下场,她那时刚穿过来没想那么多,只是无可无不可的和他过起了日子。
“我只问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西北?”他坚持着,神情有股执拗,眉毛竖了起来,面色如霜。
“我不能。”
“理由,给我能说服我的理由!”紫郧瞪着她,哼笑了几声,满身的冰霜跟暴风雪没两样。
这样的他很骇人,以前他虽不好亲近,却也不似现下这般冷酷暴躁。
看起来不给他理由,他是不打算放过她了。
“我不做人家的妾。”她如是说,掐着的指节都被自己捋白了。
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这么简单的道理就连穷困如寡妇村的姑娘们都深以为然,她没道理不明白。
“妾?”他嗤声,像是听到多么可笑又荒谬的话,“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要把你抬进房里为妾的?”
“你那么矜贵的地位,难道能够承诺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一辈子只爱我一个人?”再来,像他这样高高在上、被人仰望的男人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吗?
不愿为妾,不愿与他同去西北,不愿和别的女人分享一个男人,说穿了,是因为她的自私。
她太知道门当户对的重要,连在爱情至上的现代,门当户对都是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了,何况在门第观念根深蒂固的古代。
紫郧的喉咙上下滚了滚,哑然,被她的说词震慑得怔住了。
这是女子能说的话吗?从来只有善妒的女子才会这般,她的脑子里都是些什么?
不,就因为他知道她不一样,才喜欢上她不是吗?
就因为她特别。
他差点忘了一点,她不是他这个世界的人。
她说过,她那世界一夫只能有一妻,想要娶三个、四个妻子也可以,一定要先和离了,放对方自由,才能再娶。
紫郧的眼睛倏地眯起,死死盯着鱼小闲。
鱼小闲只觉得浑身冰冷,粗糙的手握得死紧。不说别的,就她这双手,怕是连大户人家的丫鬟都要比她细致白嫩,谁瞧得起她?谁瞧得上她?
更让她举棋不定的是,她知道,饶是她如何的知书达礼,她到了王府也只会被说成挟恩图报,藉此攀附上王府的女人。
在理想和现实之间,她一向看得很明白,她只是认清自己的本分,一旦认清现状,不去期望不该属于自己的,这日子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捡来的这辈子,她没想过要飞上枝头做凤凰。
别忘了凤凰浴火才得以重生,没有浴火之前就只是一只不起眼的鸟,如果这只鸟可以自由自在的唱歌跳舞,做凤凰这件事到底对它有什么致命的吸引力,让它非要扑火不可?
是无从选择的不得不吧。
说到底她是对他没信心还是对他爱得不够多?她还真不知道。
她爱他,觉得这个男人很好,好在人长得好看,好在从来不看任何一个女人一眼,好在家里只有她一个太太,丈夫没有别人分享,好在他是她一个人的。
很自私的“好”法对不对?
对啊,爱情本来就是自私的。
她不明白自己在这古代那么久了,为什么这里的封建思想没有把她洗涤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古代女人,譬如男人是天,是一切,要臣服,譬如女人被男人看去了一块肌肤,就得赖给那个男人之类的可笑观念?
符合随便一样,女人就得认命的跟着这男人,无论对自己好坏,都要无怨无悔。坏就坏在她没有一生下来就被告知这种观念,她过去接受的教育不是那样的。
她站在天秤的两端,矛盾极了。
是的,是他那明摆着的高贵身份,令她却步。
王爷,那是什么?皇室宗亲,王爵,比公爵还要大的王,仅次于一国君王,她一想就觉得心底慌,那虽然是无数女子渴望的,但不是她的理想。
她不求大富大贵,男人的相貌不是她最看重的条件,重要的是心里要有她,两人可以平平顺顺、和和美美的过一辈子。
“你离了我,如何面对外人的口舌,如何活下去?”他动怒了,“那些唾沫星子就可以把你淹死,你离了我,这辈子算是毁了,休想再嫁给任何人!”
她不是最喜欢银子?见到钱眼睛总会闪闪发亮,他呢,要什么没有,银子只有多没有少,他就是一个闪亮亮的大金库,跟着他起码吃穿不愁,就算她一辈子不动一根手指都能过得舒心顺畅;他不是贩夫走卒,不是寻常门户子弟,女人,俯拾皆是,要不要,这根本不是问题,可他的自尊、他的傲慢,来到她面前,却成了一文不值的灰烬。
“我没有再嫁的打算,这不劳你担心,你知道我骨子里不是这里的人,我不在乎这个,真要禁受不住闲言碎语,天大地大,我有银子傍身,我有一技之长,哪里去不得?至于我的活路,以前的活路怎么走出来的,往后就怎么走下去,活一天算一天。”
“连后路都盘算好了,真是天大的胆子,好大的本事!”他冷眼看着鱼小闲,恨恨的笑了。
这男人发起火来,真是叫人遍体生寒。
我只是想保护自己,我胆子很小,不想受伤。她在心底暗暗说道。
她来了古代那么久,连个乌桃镇都没有走透,更遑论见识其他地方的风情,哪能这样被锁在牢笼里担心受怕?
“我再问你一遍,你去是不去?”他的耐心全部告罄了。
她一向明理,就因为太知道什么可以要,什么不能要,所以她可以过得逍遥自在,但是和这男人回他的封地去,她不愿意。
所以,到此为止吧。
“很好。”见她态度坚决的摇头,紫郧只觉得全身血液都窜到头上,血管突突跳动,他怒极反笑,笑得冷沁沁的,笑得人心发凉,拂袖而去。
看着他从自己身边冷漠的越过,鱼小闲强忍着涌到眼底的眼泪,就在那瞬间,潸然滑落。
她的心不知道为什么痛得像要硬生生迸裂开来。
不过就是谈崩了,有什么好哭的?
想起来也是有些好笑的,任何年头啊,无论是皇帝勋贵,还是市井小民,每个人都有他的不得不,只是她的不得不,他不能理解罢了。
她疲倦的闭上眼睛,像打过一场败仗般。
从那天起,他们之间有了层隔阂。
他们仍然同睡一个炕床,但是离得远远的,各自盖一床被,鱼小闲觉得放再多火盆,屋子里都冷得跟冰窖没两样。
那日带着一家子过来吃火锅的安娘子见状,以为只是夫妻间的小别扭,劝解了两句,充其量就是火锅没吃成而已,算不得什么事,遭受池鱼之殃的还有兴致勃勃要来接主子回家的一行三人,皆吃了紫郧的冷脸。
主子甩脸子给他们看,三个大男人怎么都想不出来自己干了什么错事,全都蔫了。
就连曹老爷子亲自把拍卖会的两万两银票送来,以为这么大一笔钱,鱼小闲拿到不乐翻了才怪,孰不知她的笑容轻淡得跟白水没两样,还只用一杯白水就打发了他。
今日一早她起床,身边的男人已经不见了,好几天他都这样,她醒来,他已经出门了,不主动和她说话,更别提回来吃饭,灶下再也看不见他抬头对她笑的样子,每天烧好的饭菜由热变凉,由凉变冷,最后只能把自己动都没动的饭菜收进橱柜。
因为说了那些状似违逆的话,他反弹了,他或许是要让她知道男人再好,也是有脾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