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好看又不会吃的伙计,请给她再来一锅!
「……」周凌恒不太想说话,他看着铲铲姑娘伸出粉嫩舌头舔掉嘴角的一粒米,又扫了眼连汤汁都没剩下的餐盘,心里五味陈杂。
他怎么觉得……自己受到了虐待?错觉、错觉,一定是错觉!
柳九九见周凌恒不说话,也没动作,以为他是不饿。她叹了声气,一副「我懂你」的神情,把周凌恒面前的白米饭也拿走了,用筷子把那碗里的米饭拨弄到自己碗里,然后一面往自己嘴里塞白米饭,一面嚼着食物口齿不清道:「姊姊我懂你的,你们京城女子都怕胖,成天没事儿想着瘦身材。没关系,这碗饭我帮你吃了,这样你就不用看着它纠结了。」
柳九九说着又是一大口,三两下就将一大碗白米饭吞了个干干净净。
周凌恒望着她,如鲠在喉。这铲铲姑娘也太能吃了吧?三口,三口就吞了一碗白米饭,吃相简直……粗俗!
不过,即便是粗俗的铲铲姑娘,也依然好看。
「姊姊,我这做了一整天的菜,腰酸背痛,脚趾抽筋,土豆和糯米也忙活了一整天,我们累得都跟大黑似的。」她顿了顿,扭过头问他,「你是不是想问我大黑是谁?」
「狗。」周凌恒宠辱不惊,声音平淡。他一下午没说几句话,生怕自己露了馅儿。
「姊姊你真厉害啊!」柳九九一脸「任重而道远」的拍了拍周凌恒的肩膀,说道:「姊姊,这些餐盘啊碗筷,还有厨房的那些,你都帮忙洗干净些,希望我明儿个一早起来,能看见你洗干净的餐盘,辛苦了!」
敢情她说了这么长一段话,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周凌恒目瞪口呆,嘴巴圆得能塞下一个大鹅蛋,「你……」
话还没说出口,柳九九已经伸了个懒腰,一愿一跳地回了楼上卧房。
他扭过头望着土豆和糯米,两人忙抬头看着天花板,皆不理他。
周凌恒算是明白了,这铲铲姑娘看似绵软无害的小羊羔,实际上就是一只披着羊皮压榨伙计的大黑狼,压根不懂什么叫怜香惜玉。
周凌恒见土豆和糯米没有帮他的意思,索性心里一横,卷起袖子,收了餐盘往厨房走。
做为大魏开国至今最英俊的皇帝,体验一下民生疾苦也无妨。
等他进了后院,糯米拽着土豆的袖子,小声道:「土豆,你刚才看见没?邓少侠娘子的胳膊……」
土豆朝着后院的方向觑了一眼,咂嘴道:「我倒是头一次见到姑娘家胳膊上的汗毛那般浓密的……」
「今儿个下午他跟我说话,声音突然就变粗了,跟个男人似的。土豆,你说她是不是跟着邓少侠练过什么奇奇怪怪的功夫?」
两人交头接耳地讨论了一会儿,浑然不知周凌恒已经站在了他们身后。
糯米冷不防一回头看见表情阴森森的周凌恒,顿时噤若寒蝉,抿嘴不再说话,土豆也偷偷觑了一眼周凌恒那双眸子,深如幽幽古井,浑身散着股寒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周凌恒瞪了他们一眼后,转身去收拾餐盘回到厨房,他杵在灶台前看着自己一双结实的胳膊,汗毛不见得多多,只是比起女子有点浓密罢了。他将手探进洗碗水中,胳膊肘一不小心将层层迭迭堆起来的餐盘碗筷撞翻,「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糯米跟土豆闻声赶来,两人看了眼一地碎餐盘,又看了眼睁着一双无辜大眸的周凌恒,纷纷对他投以同情目光。
糯米掰着指头算了一下损失了多少银子,对他小声唷咕道:「你完了……美也没用。」
忙碌整日,柳九九回房后躺在床上揉了揉自己滚圆的肚皮,舒坦地吐了口气,总算能躺下了。
今儿个她心情不错,招了一个貌美胃小的女伙计,还不在乎工钱,正美滋滋的想着,忽地听见后院厨房传来「哗啦啦」的脆响声,她反射性地打了个激灵,忙从床上翻身坐起来,楞怔了片刻,「该不会是碗盘……」这念头在脑中一闪过,她急忙趿拉着鞋子飞奔下楼。
一进厨房,柳九九捂着胸口大吸一口气,嘀咕了一声,「我的这个心肝儿颤……」
望着满地的碎盘,心疼得四肢发软,她扑通一声跪下,小心翼翼捧起一堆残渣,神情悲痛欲绝,「大盘、二盘、三盘……」你们死得好惨!
对于柳九九来说,锅铲是她大哥,锅子是她二哥,餐盘们就是她一堆儿子。她抬头望着周凌恒这个杀盘凶手,眼珠子瞪得溜圆,咬着嘴皮儿憋着口气,趴在地上干嚎了两嗓子。
周凌恒见她悲伤得如此夸张,安慰她道:「九九姑娘,盘子再买便是,不必如此悲伤绝望。」
糯米和土豆均不敢靠近柳九九,土豆依稀记得上回打碎一个盘子,小姐拿锅铲拍他脑袋的可怕情景。小姐不发火还是个人,一发火简直禽兽不如……
听了他的话,柳九九心口又像是被割了一刀,疼痛非常,她差点张口喊大黑来咬他,但到底是忍住了,对着这么个貌美温柔的女人她既出不了口骂,也下不了手打,平素土豆和糯米犯了错,她还能拿着锅铲拍他们脑袋,可邓少侠娘子……毕竟是新来的,还是个貌美之妇,骂不得,揍不得,这口憋屈她就只能吞进自己肚子里。
死了一群「儿子」,柳九九甭提多心酸,要紧的是她还不能给儿子们报仇雪恨,对方要是个男人,她一定毫不留情拿锅铲拍得他六亲都认不得他!
柳九九吞了口唾沫,攥紧小拳头又松开,脸上勉强挂着笑容,捡起一片白瓷金牡丹花纹的碎片,柔着声音同周凌恒讲道理,「这个是我从柳州城带来的,总共就只有四个,一两银子一个,另外这些、这些,还有这些,加起来大概八十两。」
周凌恒胸背挺得笔直,不以为然地道:「八十两银子而已,九九姑娘更犯不着悲伤。」
柳九九被他那副理所当然的淡然神情气得差点喷出一口新鲜热血,感觉打碎盘子的不是他,而是她这个老板娘。
土豆和糯米头一次见自家小姐这般无奈,也头一次见到有人做错事了还这般理所当然。
看着三人沉默不语,周凌恒以为是自己的话太有道理。本来嘛,这人生痛苦本就多,何苦为了点银两纠结苦恼?
第四章 邓嫂子来应试(2)
柳九九打量着他,见他的身板挺直,一手负在腰后,一手放在腹前,站姿像极一个文人雅士,她却越看越觉得奇怪,若有所思的望着他胸前那两团,似乎……下垂得有些厉害?
她看了眼自己的——傲然挺立。
她看了眼周凌恒的——真的快要垂到腹部了。
周凌恒见她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胸口,也跟着低头看,这一瞧让他窘迫不已,他衣服下的两个大馒头都快掉到肚子上了。他心虚地转过身,咳了一声道:「在下打碎盘子理应赔偿,九九姑娘你看……」
还「在下」呢,她怎么不说「在上」!
不过一听「赔偿」,柳九九哪还管其他,忙打了个响指,喊道:「土豆!」
土豆应声上前,掏出怀里巴掌大的小金算盘,手指拨弄了一下,一阵劈里啪啦后,他扭过头告诉她,「小姐,一共是一百一十三两。」
比她预计的还要贵。她眉眼弯弯望着背对着自己的周凌恒,见对方胳膊动了动,似乎在往怀里掏什么,她以为周凌恒是往怀里掏银子,满脸的期待,不想等了半晌,却见他两手空空转过身,一脸茫然望着她——
「九九姑娘,可还有什么事?」
「赔钱啊。」土豆晃了晃手中的小金算盘,「一共一百一十三两。」
「可我没钱哪。」周凌恒粲然一笑,甩了甩袖子,「两袖清风,心中畅快,这赔偿的钱就从我工钱里扣。」
柳九九手扶着灶台,差点吐出一口热血喷到他脸上。她喘了口气,攥紧小拳头举起来,又放下,十分无奈的对他说:「你打碎了这么些盘子,损失的钱在你工钱里扣,你明天就不许吃饭了。」说完,她气呼呼地抱着胳膊,转身离开了厨房。
土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声「节哀」,接着也走了。
明儿个一天没饭吃?周凌恒回到卧房,坐在床上越想越不是滋味儿,这铲铲姑娘确实不如他想象中的好,见钱眼开,压榨伙计,半分不懂怜香惜玉,既已罚了他的工钱,为何还要罚他明日不许吃饭?
这不是压榨,又是什么?
都说商人自私不懂知足,看起来铲铲姑娘也不例外……
窗户「喀」地一响,一抹黑影飘了进来,就见邓琰一袭黑衣衫,一手拿大刀,一手拿着个小包袱落在他面前。夜里的邓琰面容冷峻,同白日嘻皮笑脸的他判若两人。
邓琰将包袱放在他被褥上,吐气如冰,「陛下,这是奏折。」
即便是去感业寺斋戒,国事也不能落下。周凌恒打开包袱粗略的看了眼,随即感叹道:「九九姑娘同朕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朕,有点失望啊。」
「陛下,要不要臣去杀了她?」邓琰拔出佩刀,亮出半截刀刃。能勾引得陛下如此疯狂迷恋的女子必是祸水一个,加之前几夜她用锅铲将他拍晕,下手毒辣至极,这般心狠手辣的女人,留着,必然也是祸水。
什么鬼糖醋排骨,他看不吃也罢!
「别别别别……」周凌恒吓得心口一跳,他怎么就忘了,夜里的邓琰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禽兽。「朕还得留着她做排骨。」
邓琰目光阴鸷,声音冷厉,「排骨?我看她是在排骨里下了迷魂蛊!」
「人家姑娘招你惹你了?张口闭口杀杀杀,朕平日如何教你的?以和为贵,以和为贵……」周凌恒不满道。
「回陛下,她的确招惹了臣。」邓琰目光阴冷,用刀柄戳了戳自己的额头。
周凌恒看了眼他脑袋上的绷带,咳了一声,「好了,朕知道了,你先回去,没有朕的命令你不许伤她。」他望着邓琰,又语重心长地道:「这人与人之间相处得和睦,成天杀杀杀的喊,像个什么样子?」
「是,臣告退。」邓琰抱刀颔首,似乎不愿再听周凌恒唠叨,倏地跳出窗外,消失在一片夜色之中。
翌日,九歌馆因为没有盘子,暂停营业。
柳九九一大清早便带着土豆去瓷窑铺子买了些上好的餐盘回来。新买的盘子虽抵不上被周凌恒打碎的那些,但外观也还过得去,倒也配得起九歌馆菜价的等级。
一直忙到晌午,柳九九才歇了口气,坐在八仙桌旁,饿得头昏眼花。周凌恒也饿得心里发慌,柳九九罚他今天不许吃饭,他便只能忍着。
让周凌恒奇怪的是,过了晌午,也不见柳九九主仆三人吃饭,他见柳九九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碎碎念着「好饿啊」,越发疑惑。
他拿着鸡毛掸子走过来,扫了扫她面前桌上,问道:「九九姑娘为何不吃饭?」
「不是说好今天不许吃饭嘛!」柳九九拿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直起腰说道:「你昨天打碎了餐盘,为了能让你、让大家长记性,就罚大家一天不许吃饭,你不能吃,我也不能吃,大家谁都不能吃,这就是我们九歌馆的连坐惩罚。」
「这……」周凌恒汗颜,他以为铲铲姑娘只罚他一人。
知道大家都得陪着他不吃饭,他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因为他的过错,连累了馆内所有人,包括铲铲姑娘自己在内——这姑娘倒也大气实在,有义气。
糯米站在周凌恒身旁,他却浑然不觉,他盯着柳九九半晌挪不开眼,拿着鸡毛挥子把糯米当花瓶扫,越瞧柳九九越满意,「嗯,朕稀罕。」
糯米听见周凌恒嘀咕的声音,音色粗沉同男人无异,又想起他一胳膊的汗毛,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女人好可怕……
周凌恒扭过头,这才发现他扫的不是花瓶,而是体胖脸圆的糯米。他忙不迭收回鸡毛挥子,一脸抱歉地看着她。
糯米嫌弃地瞪了他一眼,她觉得眼前这女人除了脸好看之外,再无其他优点,胸小下垂,体壮毛多,就连说话也爷们,一整个「妖人」,白瞎了这一张好看的脸。
糯米拿着抹布一脸嫌弃的走开,就因为他犯错,他们主仆三人被罚不许吃饭,妖人造孽,他们得跟着赎罪,真是何其悲惨。
柳九九揉了揉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饿得心里发慌想挠墙,偏偏她放出去的话又不能收回,那样就显得她这个老板娘太没有意志力、言而无信没魄力……想想,她这脑袋还是被大黑啃了还是怎么的,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她怎会想出这种不许吃饭的变态惩罚?
饿着肚子终于熬到了晚上,柳九九躺在榻上,阖眼蒙着头,希望一睁眼就是天亮。
然而在肚子咕咕叫的折腾下,她连续阖眼数十次也没能睡着,恰好窗外飘进来一抹桂花香,她再也忍不住,翻坐起身,穿好衣服,小心翼翼下楼。
路过土豆的房间——烛光已灭,听见响亮的呼噜声。
路过糯米的房间——悄然无声,只听见微弱的呼吸声。
路过周凌恒的房间,烛光还亮着,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柳九九于是走过去,耳朵贴在油纸糊的斜纹方格门上,好奇地探听里面的动静。
忽然「刷」的一声,一把刀从门里插了出来,好在柳九九反应够快,利索的侧身一闪,避过那白晃晃的刀刃。她眼睛睁大,望着那把刀吓得牙齿直打哆嗦,如果不是她闪得快,这把刀就插在她脸颊里了!
刀被人抽了进去,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黑衣邓琰神情冷峻,握着刀走出来,朝她步步进逼,拿刀直逼她颈子。他身上所散发的气息犹如融化的千年寒冰水,淌过她浑身,让她冷得瑟瑟发抖。
望着邓竣那双阴鸷的眸子,柳九九惊恐的举着手动也不敢动一下,「邓……邓……邓少侠,你……你……你有话好好说,认真说……别别别……别冲动。」她吓得舌头都持不直。
「偷听?」邓琰邪魅一笑,冷冷吐出两个字,「该死!」
邓琰脸上是柳九九从未见过的阴冷神色,语气里杀气重重,看她的眼神也如利刃一般。
「别别别冲动,邓少侠,你头怎么了?是在哪儿受伤了?你把刀放下,我给你包扎包扎……」
她的话还没说完,邓琰一龇牙,举起刀朝她砍过来。
「啊啊——」柳九九滑溜地身子一侧跑开,堪堪躲过那带着怨念的一刀,她躲到柱子后,从脑袋上拔出菜刀形状的簪子,拿着尖锐一端对着邓琰,「你你……别过来啊!过来我就戳死你!我我我戳死人不偿命的啊……」本来还有几分气势的她见邓琰没要放过她的意思,索性放下簪子抱着柱子求饶,「邓少侠你说错了,我什么也没听见,我真的什么也没听见——」她发誓,她真的是什么也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