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九九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丢了手上的狗绳,一巴掌拍在大黑的狗屁股上,大黑「汪汪」一声朝着周凌恒扑去。
大黑来势迅猛,周凌恒反应不及地被大黑咬住衣服,他望着自己一身白衣,又看了眼满嘴口水的大黑,哀嚎之余只能忍痛将衣服扯破,身子一跃跳至鸡棚上。
他蹲在鸡棚上,居高临下望着柳九九和大黑,这么高的距离,总该上不来了吧?「九九姑娘,你不必多费唇舌,我的身子可没给其他姑娘看过。」他故意低头看了眼自己下半身,「这里都被你看了,你还想不负责?」
柳九九在原地急得直跳脚,「啊啊啊啊」一阵乱叫,想用自己的声音扰乱视听,等周凌恒闭了嘴,她才安静下来,一张脸涨得通红,「你小声点,你别损害我名声啊!我什么时候看见了?我可什么都没看见!」她抱着扫帚,眄了他一眼。
「九九姑娘,你这过河拆桥的本事炉火纯青啊!」周凌恒蹲在鸡棚上,依然一副高贵不可攀的气势。
「谁……谁过河拆桥啦?姓凌的,你别玷污我清白啊!你拿什么证明我看了你那里?」
柳九九攥紧小拳头在空中挥了挥,巴掌大的小圆脸扬起来,厚着脸皮用扫帚指了指他的下半身,道:「你有本事侮辱本姑娘的名誉,有本事让你的那个‘它’站出来指着我说‘就是柳九九看了我’啊!」
被她拿着扫帚一指,周凌恒下意识夹紧腿。他蹙眉看着她,一脸的不可思议,啧啧感叹,「九九姑娘,你真是特别。」
她以为周凌恒是在夸她,不禁捂着自己的脸,声音变得娇滴滴起来,「是吗?发火的样子特别漂亮吗……」
反正,土豆经常这么说。
周凌恒摇头,说道:「不不不,九九姑娘你是特别的厚颜无耻。」他伸出巴掌,展开五根修长如白葱的手指,阻止她继续说话,「九九姑娘,你不必多说,你就算打死朕……真的打死我,我也不会走,而且前提是九九姑娘真的能将我赶走。」
他从鸡棚上跳下来,夹住一颗干玉米,随手一掷,打中虎视眈眈的大黑,大黑「嗷呜」一声,瘸着腿夹着尾巴回到了窝里。他提醒柳九九道:「我的功夫跟邓琰不相上下,有时杀人也不眨眼。」
柳九九看了眼被击退的大黑,冲着他做了一个鄙视的动作,「是啊,你杀人不眨眼,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杀过人吧?」
赶不走周凌恒,柳九九心里堵塞郁闷。晌午时分,客人增多,来九歌馆用餐的名门贵女都指名要糖醋排骨,周凌恒死皮赖脸不走,非得帮着柳九九送排骨。
她瞪了眼周凌恒,警告他,「不准偷吃!」
本来他也没想偷吃,被她这么一说,来了偷吃的兴致,他端着餐盘走到院中,瞧着四下无人偷吃了一块。
糖醋排骨一入口,他耳中便传来柳九九的碎碎念声,他们再一次心灵相通了。
他静静听着她的念叨,默不作声给顾客上了菜,继而寻了处无人的角落,舒坦坐下。
柳九九咳声叹气,对着大铁锅自言自语,「要是他没仇家,我倒也能将就着娶了他,不怪我势利眼,我柳家一脉单传就剩了我,我还没成亲传承柳家家业呢……」
「所以你们柳家到底是做什么的?」周凌恒撑着下巴问她。
突然听见他的声音,正在做排骨的柳九九吓得手一抖,旋即反应过来,「排骨大哥!我不是作梦吧?你终于又开始吃排骨了?」
「嗯,最近怎么样啊?」周凌恒特意让自己的声音粗了几分。
「别提了,来了个女伙计,结果是个男的!现在赖在我这里不走了,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男人,只是看了他一点点身子,就嚷嚷着让我负责。」柳九九再次咳声叹气。
「哦?」周凌恒语气带着玩味和疑惑。
柳九九觉得跟他说看过其他男人的身子不太合适,忙改口道:「其实也就看了他一小片胸膛,我先前以为他是女人……排骨大哥你可别误会啊,我连男人的手都没摸过呢。」
周凌恒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男人的手都没摸过?」他的手不仅被她摸过,就连也……
「那是自然!」柳九九在厨房将排骨装盘,「排骨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看我啊?你这十天半个月的不跟我说话,我都以为你是我的幻觉了。」
「排骨大哥,无处不在。」周凌恒故作高深莫测。他越发觉得,这样调戏柳九九有些意思。「只要你有困难,排骨大哥一定帮你,毕竟我在京城这么些年有些人脉,上头也有认识的人。」
「那排骨大哥,」柳九九盯着一锅沸腾的开水,抿嘴道:「你帮我找几个凶横的匪徒,将我们九歌馆新来的那个伙计给弄走。」
「杀人灭口?」周凌恒蹙眉,声音变得严肃。
「杀人灭口?!」耳中突然传来排骨大哥冷沉沉的声音,她吓得手一抖,锅里多放了一勺盐。「排骨大哥不要啊,咱们是奉公守法的好百姓,杀人放火这种事是万万不能做的,我想若能找几个恶棍将他吓走就好了。」
「就这么简单?」周凌恒松了口气,问她,「铲铲姑娘,许久不见,你想我没?」
柳九九冲着大铁锅傻乎乎一笑,「当然,排骨大哥,没了你都没人跟我说话。我没什么朋友,有些话跟土豆和糯米又说不得,咱们俩也算是心灵相通之人,又同在京城,你便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不想你想谁啊?」
听她这么一说,周凌恒开始洋洋得意,他道:「不对不对,这话不是这么说的,铲铲姑娘,我怎么会是另一个你呢?我们是千里挑一的有缘人。」
「有缘人?」听他说这个词,柳九九忍不住觉得脸颊发烫。
不等她开口说话,周凌恒又补充说:「九九姑娘,说不定我们前世便有段情缘,今生再会是要再续前世缘分。」
「再续前世缘分?」柳九九跟着喃喃道。排骨大哥的声音虽低得有些奇怪,但这并不妨碍她觉得他的声音好听,那种从嗓子里钻出的淡淡磁音,配上他有些许暧昧的话,就像缓缓的温水淌过她整片心壁,让从未有过男女相处经验的柳九九意乱神迷。
她觉得,排骨大哥是个很不错的人,有点温柔,有些个性……听声音感觉排骨大哥一定是个翩翩公子吧?
「排骨大哥,」柳九九突然说:「我来找你吧?」
「你找我做什么?排骨大哥无处不在,我就在你身边。」周凌恒捏着嗓子,用宠溺的语气说:「铲铲,乖,等排骨大哥来找你。」
那声「铲铲,乖」语调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柳九九一颗心似乎被人掐了一把,她弯腰烧火时一不小心烫了手,不过两人正心灵相通,她半点不疼,倒是周凌恒被这突如其来的灼疼痛得跳起来,大叫一声。
柳九九看着自己被烫红起泡的手背,没有半点疼痛感,而周凌恒被疼得一掌拍在木板上,「哗啦」一声将木板劈成两半,暴躁的差点喊出一声,「死女人你干什么了?」
勉强淡定下来,他觉得手背上一片火辣辣地疼,就跟被火烧到似的,他蹲在地上,委屈地问:「铲铲姑娘,你刚才做什么了?我的手很痛。」
柳九九旋即反应过来,太长时间没跟排骨大哥沟通,她差点忘了两人心灵相通时,一排骨大哥会帮她疼痛。
她愧疚道:「谢谢排骨大哥帮我疼,下次我会小心点。」
「不许有下次。」周凌恒这千金之躯,哪里受过这样的疼痛?
而这句话落在柳九九耳中,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让她又是一阵心神荡漾。
糖醋排骨凉透了。
周凌恒还想再说什么,两人之间的联系已断了。
第五章 排骨大哥无处不在(2)
柳九九做好菜,见周凌恒半晌没来端,心里念叨这人做事不靠谱,现在正是干活时间,去哪儿偷懒了?
她捋了捋袖子,待会儿看见他一定要抽他一顿才解气!
当她端着菜经过后院时,看见周凌恒蹲在柴房外,可怜兮兮地对着自己光洁的手背一阵儿吹。她忍不住调侃他,语气有点尖酸,全然不似方才那般温柔可爱。
「你这手背上是绣了花还是怎么的?」
柳九九略带讽刺的声音从他头顶飘来,他扭过头,拿一双可怜兮兮的眸子望着她,没想到柳九九端起汤盅,拿滚烫的盅底在他光滑的手背上烫了一下。
周凌恒疼得叫了一声,甩着手跳起来,怒不可遏地看着她,「你疯了!」
「我没疯啊,既然你赖着不走,就给我好好专心干活,你躲在这里玩手是想偷懒吗?」
柳九九伸出自己方才被烫得起水泡的手背,「你瞧瞧,老板娘我手都烫成这样了还炒菜呢!你却躲在这里偷懒?良心呢?被大黑给吃了吗?」
「……你又不疼。」周凌恒捂着自己手背嘀咕,疼的明明是他啊。
两人大眼瞪小眼。
当夜亥时,后院依稀传来猪拱槽的声响,周凌恒坐在窗前,放下手中奏折,觑了眼黑压压的后院。他总算是看完了这几日落下的奏折,这些折子大部分都是劝谏他早日立皇后的。
他「啪」一声阖上奏折,深觉这些朝臣闲得无事可做,这才盯着他私事不放。
他从折子下取出邓琰一封密函,拆开看完后蹙眉陷入沉思,随后将信用烛火焚烧。
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他警惕地将奏折收好,锁进柜子,随后贴在门后探听外面响动。他打开一条门缝,看见柳九九提着包袱,鬼鬼祟祟地下楼,出了九歌馆。
她这么晚出去……是要做什么?
周凌恒侧身闪出来,跟着下楼走出九歌馆。京城夜里有宵禁,亥时之后寻常百姓不许出门,被抓住轻则挨顿打,重则会被抓去坐牢剃发。
他一路跟她到了西元街一座废弃的府邸前,刚凑近便看到柳九九蹲在后门处烧纸钱,藉着忽明忽暗的火光,依稀可看到柳九九白净的面容。
周凌恒认得,这里是柳大将军府。
当年柳大将军死后,先皇一直没有下令将这座府邸赐给他人,且让原本在西元街做生意的商贩统统搬走,原本西元街是最繁华的地段,如今却冷冷清清一片。
他闪到一根柱子后,离柳九九不过几步之遥,仔细听着柳九九的动静。
柳九九烧完纸钱,一屁股坐在地上,取出食盒,端出已经凉透的排骨以及一壶桂花酒,地上搁了两只酒杯,她端起一只,隔空一撞,揉着眼睛,鼻子微酸,绵软的声音娇滴滴,「爹,女儿回来了。」
爹?周凌恒抱着胳膊,背靠在柱子上,继续听。
「爹,女儿好想你,想乳娘……」柳九九仰头喝了口酒,眼泪「啪答啪答」往下落。本来以为过去这么多年,她已经忘记了这里,忘记了这个曾经属于她的家,以及她温柔的乳娘,还有她那个总是胡子拉碴的将军爹;曾经她是个见人随便欺负的大小姐,而现在,是个是人就能欺负的酒楼小老板娘。
往事辛酸,这些年过着没人疼、没人吐苦水的日子真是不好受。「爹,九儿给你唱歌好不好?」她清了清嗓门,边哭边唱,「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记忆中,她爹每从外面回来,会拿脸贴她的脸。她爹下巴上的胡碴总会刺得她柔嫩的小脸一阵疼,她张嘴「哇」的一哭,她爹会给她唱《牡丹亭》。武人的粗嗓门学着戏子尖细的调调,总让她忍俊不禁。
在街上巡逻的一队官兵听见柳大将军府里有人唱曲儿,登时吓得一哆嗦。
带队的官兵举着火把,缩了缩脖子,望着乌漆抹黑的胡同发怵,「什……什么声音?」
另一个官兵吞了口唾沫,「该不会是……闹鬼吧?据说这大将军府当年死得一个人也不剩,全家灭门,血流成河,那叫个惨……这些年在西元街做生意的人都跑了!」
「闭闭闭闭嘴……」听着那破锣般不着调的嗓音,为首的官兵道:「走,过去瞧瞧。」
本来这气氛应该婉转凄凉,没想到柳九九吸着鼻子带着哭腔一开口,调子左拐右拐,让让柱子后的周凌恒直想堵住耳朵。
柳九九唱到要转音的地方,嗓子却破音,呛得她猛咳一声,好一会儿才说:「刚才唱得不好,九儿重新来。」她清了清嗓门,又开始唱。
她唱曲儿的声音真是难听,在她又一次破音的时候,周凌恒实在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听见响动,柳九九顿住,扭过头问:「谁?」她从后腰上抽出菜刀,轻着步子悄无声息地走过去,继而一抬头,看见身着白衣、披头散发的周凌恒,衬着月光,周凌恒犹如鬼魅,吓得她踉跄朝后一躲,差点跌倒。
这时巡逻的官兵提着灯笼寻过来,周凌恒发觉不对,揽住柳九九的腰身,抱着她轻松跃过院墙,躲进大将军府后院。外面官兵寻至,火光大盛,隔着一道院墙,柳九九可以见到那边一片亮堂。
她整个人被周凌恒搂住,动弹不得,脸颊紧贴着他结实的胸膛,耳朵里传来「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周凌恒的?她抬了抬眼,看见周凌恒尖尖的下巴,薄薄的嘴唇,楞得半晌说不出话。
墙外传来人声——
「这里有人来过,烧过银钱,有盘糖醋排骨……酒还是温热的。」说话的人明显一顿,「这糖醋排骨不是九歌馆的招牌菜吗?」
「将这些东西带走,回去禀报丞相。」
等墙外的人走后,柳九九一拳头砸在周凌恒胸脯上,一菜刀砍断他一撮头发,怒目圆瞪,「你敢跟踪老娘?!刚才你什么都听见了?」
他若说没听见,她肯定不会相信,便承认道:「听见了。」
柳九九抿着嘴,瞪着他,「你,张嘴。」
「啊——」周凌恒乖乖张嘴。
「伸出你的舌头。」
他乖乖伸出舌头。
柳九九用手拽住他的舌头,拿起菜刀准备割下去,还好周凌恒反应快,将舌头收回嘴里,柳九九切了个空,他修长的手指在柳九九手腕处一弹,她手腕顿时一麻,菜刀松手落地。
他以为柳九九只是跟他开玩笑,没想到她当真是要割他舌头,这下周凌恒真的发怒了,他一把拽住柳九九的肩膀,蹙着眉头,将她给摁在墙上,「别闹。」清冷的音色中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威慑。
柳九九也瞪着他。她瞒着土豆和糯米来此处,良心已经不安,谁知她最大的秘密竟被他听了去,万一他将这秘密传出去,她死不要紧,若是连累糯米跟土豆,她会一辈子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