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她还是留我?」邓琰放下刀,问周凌恒。
「当然是留她。」
周凌恒伸出胳膊,柳九九顺势抱住了他的腰,一头埋进他怀里,闭着眼不敢扭过头看邓琰。她不就是想八个卦,邓少侠有必要这样吗……看来土豆说得没错,这些江湖人士快意恩仇,翻脸比翻书快,前些天还夸她手艺举世无双,对着她笑容灿烂,这才多久就要杀她!
江湖人士太过分了,快意恩仇也别性格转变得这么快啊?
她闭着眼,所以没见到周凌恒的脸色沉了下去,目光冷厉地同邓琰对视,龇牙咧嘴地开始用唇语。
「陛下,红颜祸水,让臣杀了她!」
「你过来,让朕先剃光你的头发。」
邓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一头乌发,心一横,索性握着刀走进屋内,跳窗离开。
柳九九用脸蹭了蹭周凌恒的胸,发现蹭起来似乎有点不同寻常,软,很软,软得几乎没有弹性,正觉奇怪时,便感到周凌恒松开她。
他粲然一笑道:「九九姑娘,他走了。」
柳九九觑了一眼周围,果真没见到人了,这才长舒一口气,拍着他的肩膀道:「邓少侠刚才那眼神太可怕了……你们是在房里说什么秘密,所以他才想杀我吗?」她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几乎可以浸出水来,一脸委屈道:「你们江湖人做江湖事,我就是个酒楼老板娘,江湖事我不懂,我保证我刚才什么都没听见,半个字都没听见……」
周凌恒瞧她一脸无辜的模样,的确相信她没听见什么。刚才他跟邓琰商议国事,若她当真听见不会表现得如此坦然,除非她真如黑衣邓琰所说,心机颇深,另有所图……
但做为她的排骨大哥,他相信柳九九。
柳九九本来就饿,被邓琰那么一吓,她需要吃一块桂花糕来压压惊。
周凌恒扶着她的胳膊,感觉到她在发抖,问她,「九九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柳九九大手一挥,一把推开周凌恒,「我去做桂花糕……压压惊。」
下楼时她双手扶着木扶梯,双腿发软,险些从楼梯上滚下去。没事?没事才怪!是为了不在伙计心里失去老板娘的魄力,她只能强作镇定。
到了厨房,柳九九取出桂花蜜,倒入瓦罐内同糯米粉一起揽拌,捏成块状,上蒸笼小火慢蒸。
桂花糕一开笼,她顾不得烫口,一口气吃了八个,剩下两个她想着给周凌恒留着,当是因为她方才偷听赔礼道歉。
她端着桂花糕往楼上走,摇头感叹这年头招的伙计都是大爷。到了周凌恒的房门口她本想敲门,可刚一抬手,大概是没关紧,正好门就「吱呀」一声开了,她没有多想端着桂花糕走了进去,一进门首先看见一张屏风,氤氲的热气从屏风后飘出来,轻薄的屏风上映着周凌恒的身影,她顿时一楞,呆呆地望着周凌恒进了浴桶。对了,方才她在做糕的时候,周凌恒就去厨房抬了热水说要洗澡……
「姊姊,你在洗澡啊?」柳九九见他坐进浴桶,这才端着桂花糕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方才是她不对,动了偷听人八卦的心思,这会儿她想补偿——不仅端了桂花糕来,还撩起袖子打算帮他洗澡。
周凌恒完全没想到柳九九大刺刺地绕过屏风走了进来,忙侧过身,背对着她,他乌黑的长发尽数垂在身后,如黑瀑一般落进水里。
柳九九盯着他的背影,望着他露出的「香肩」,隐约可以看见他性感的锁骨,她不禁捧着脸感叹,「鲜活版的美人沐浴图啊……」
美个大黑狗啊!看个背影能看出什么?周凌恒身子往下缩了缩,水面上的花瓣挡住了他胸部以下的位置。
柳九九打量四周,找到搓澡帕,一手抓住他的肩膀,一手握着搓澡帕在浴桶里浸湿。
「我帮你洗澡。」说着还不忘端过桂花糕,「喏,我刚才做的桂花糕,你尝尝。」
此刻他哪里敢伸手,柳九九的手搭在他肩上,他整个身子如被定住。
本来以为她不会有更过分的动作,结果这丫头对他的身体很自来熟,竟开始给他搓背。
柳九九将手伸到他腋下,本来想挠他痒痒,这一抓发现他半点反应都没有。
等等等等……为什么邓嫂子这么瘦?为什么捏起来腋下那边半点肉都没有?结结实实的就跟肌肉似的。她的手继续往周凌恒腰下走,居然抓到了不得了的东西……
周凌恒被她这么一抓,惊得从浴桶里站起来。铲铲姑娘为何如此……不知羞耻!
柳九九手里还拽着洗澡帕,望着从浴桶里站起来的周凌恒,简直大傻眼,胸肌腹肌?!女人居然有胸肌腹肌!
目光往他腰下移动,顿时吓得小脸惨白。不对,这不是女人,邓嫂子居然是个男人?柳九九被周凌恒是男人这个事实彻底吓傻,白眼一翻,脑袋一歪,「砰」一声栽倒在地。
青天可鉴,她真不是浪荡不羁的女子!
绝不是!
第五章 排骨大哥无处不在(1)
土豆和糯米被周凌恒一声雄浑男音给震醒,两人披上衣服,赶紧跑过去他房间,待他俩被周凌恒屋里明亮的烛火一照,顿时打了个激灵,再没了睡意。
隔着一道屏风,两人看见屏风上映出周凌恒挺拔的身姿,看他的动作,似乎在穿衣裳,目光再往下移,糯米赫然瞧见自家小姐的脑袋紧紧贴在地上,双眸紧闭,面色惨白。
顾不得问清楚是什么状况,土豆跑过去将屏风后的柳九九扶起来,他不意一侧目,看见周凌恒健硕的上半身,第一反应是「看了女人的裸身」,手足无措得很,「啊」地一声放下小姐,捂着脸退出屛风后。
被土豆这么一扔,柳九九的脸再次着地,本被吓晕的她这会儿被疼痛给痛醒。她慢慢踭开眼,发现不远处的糯米跟土豆,嘴巴一张一阖地弱弱喊,「糯米……糯米……」
房内又是屏风又是氤氲的热气,糯米不傻,自然知道土豆在屏风后看见了什么,肯定是看了邓嫂子的身子!
她恨铁不成钢地给了土豆一巴掌,不解气地又拧了他一把,「不要脸。」接着走去屏风后,将小姐从地上捞了起来。
被糯米没来由地拓了一巴掌,土豆捂着滚烫的脸觉得委屈,他怎么不要脸了?也正是因为这一巴掌,他才反应过来——邓嫂子分明就是个男人啊!
他还没来得及跟糯米解释,就见糯米已经走到屏风后,将小姐扶起来。
糯米扭过头看了眼露出半片胸瞠的周凌恒,也是怔住,胸肌……平的!男人?她「啊」一声丢下柳九九,捂着脸跑了出来,一头扎进土豆怀里。
被人连续两次扔下,柳九九的半张脸已经肿成了不对称的包子,她趴在地上无语哽咽,悲惨之心无以言表。
周凌恒遮住自己半片胸膛,站在柳九九面前说了声,「得罪了。」伸手将她从地上捞起来,把她抱去榻上,指腹搭在她的脉搏探了探,又捏了捏她的胳膊。
被他这么一捏,柳九九疼得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无耻淫贼,我要拿你去见官!」
听见小姐说话,土豆和糯米连忙围过去,定定打量着给自家小姐把脉的周凌恒,他一头乌油油的头发披在身后,直垂至腰身,脸上洗去妆粉,侧颜竟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清俊。
他身上穿着轻薄的中衣,胸口似有似无地露出来,脖颈下的锁骨窝很深。他这副容貌不输女子半分,却又没有半点女子的阴柔。
周凌恒一双眉头蹙着,替柳九九把完脉才不疾不徐地道:「无碍无碍,只是扭了筋。」
他侧过头看了眼怔怔发楞的土豆和糯米,从枕头下拿了一支榆木簪,递给糯米,「来,帮我将头发绾起来。」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状况呀?糯米一脸茫然地看着土豆,又望了眼躺在榻上肿了半边脸的小姐,没有伸手去接发簪。
同样不知所措的还有土豆,他倒不是惊讶周凌恒是男人,而是惊讶这人在被人发现是男人后竟如此淡定,若说他是别有居心,可当小姐提及「官府」他却半点反应都没有,可见此人不是胆大包天就是头上有人。
躺在榻上、痛得龇牙咧嘴的柳九九瞪着他,透过他乌黑的发丝,隐约看见他挺拔的鼻梁、微薄的嘴唇,她居然觉得这个女扮男装,哦不,男扮女装的男人英俊?!
幻觉,幻觉,幻觉,一定是幻觉!她一定是摔晕脑子,花了眼,产了幻觉。
她阖眼,睁眼,实在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再看她居然觉得他很眼熟,这挺拔的身板总觉得是在哪里见过……
疼……摔肿了半边脸的柳九九带着一腔愤怒和哀怨慢吞吞张嘴,恶狠狠瞪着周凌恒,「你……到底是谁?」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看见了,她全看见了!
掐着指头算来,她也老大不小,如果这男人身家清白,她就勉为其难,娶了?
周凌恒狭长的凤眼微微一眯,笑容里带着点魅惑众生的味道,声音也恢复成往常的低沉温润,「在下乃是……」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土豆,眸子中精光一闪,才接着又说:「在下凌周,是邓少侠的拜把兄弟,为躲避仇家这才男扮女装来到这九歌馆避难。」
方才土豆从外面绕进屏风,步子轻盈极快,半点不像寻常酒楼的小厮,他脚上功夫似乎不比邓琰差——武功底子不差的土豆却甘愿栖身九歌馆,其中必有蹊跷。
他总觉得,这主仆三人身上有什么秘密,如果他现在告诉柳九九,自己便是她的排骨大哥,她日后绝不会再跟他发牢骚。思及此,周凌恒打算瞒住此事,等下次跟铲铲姑娘心灵相通时再探探她,说不定能探出什么秘密……
柳九九哪里知道他的心思,瞧着他长得不错,又看了不该看的,本想将就一下娶了他,可一听他有仇家,登时将这想法给用开,娶男人归娶男人,宁愿娶一个老实巴交的,也不要一个样貌妖孽还带仇家背景的。
这会儿土豆总算缓过神,他们在外颠沛流离这些年,本就是为了躲避仇家,让小姐安全,所以九歌馆万万不能留一个随时会招来祸事的人,长得再美也不成!
「凌公子,你来我九歌馆两日,打碎的那些碗碗盘盘我们便不计较了,等一会儿我把工钱给你结算一下,你赶紧收拾东西离开。」土豆难得的沉着一张脸,「天下之大,总有你容身之处。」
虽然糯米舍不得这般英俊的男子离开,但是为了小姐的安全,她也咬牙道:「凌公子,你快走吧,我跟小姐痩胳膊瘦腿的,你的仇人寻过来伤及无辜怎么办?」说着,她捏了捏自己的胳膊表示自己真的是「瘦胳膊」,只是她随手一捏就捏出一把肉,有点尴尬,连忙不动声色地把胳膊收回来。
周凌恒看着柳九九,依旧笑如春风,「九九姑娘,你是当家的,你来说说。」他看了眼自己的下半身,继续说:「我这身子可没给别的姑娘看过,你可不能不负责啊……」
柳九九攥紧小拳头,坐起身一脸坚定看了眼土豆和糯米,语气中微带教训,「咱们做生意做的是四方生意,讲究一个义字,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几刀?」
土豆拧着眉头望着她,神色为难,「可是小姐……」
她伸出小肉手,大气潇洒地道:「土豆,你别说了,我主意已定!」她侧过脸看着周凌恒,拉起他一双修长白净的手,一脸深情款款地道:「凌公子,咱们做生意的都知道这个义气的义字如何写,您闯荡江湖这么些年,应该将这个字识透了吧?」
她又一副任重而道远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几刀?我看你浑身上下光溜溜的,是时候留几道疤,增添点男子气概了……所以,您还是走吧!」
周凌恒:「……」
小姐话锋转得太快,土豆和糯米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等她说完话,他们才长舒一口气。小姐大智慧,能屈能伸……
不过他们很好奇,小姐到底看了凌公子多少?是看了全身,还是同他们一样只看了一点?
见她一脸深情款款,周凌恒一度以为铲铲姑娘是为自己容貌倾倒,想为看了自己的身体负责,没想到结果她还是要赶自己走,他一颗心顿时如瓷器一般碎裂,笑容僵固在脸上。
柳九九见他没有反应,慢吞吞地下了床,让糯米扶着自己站起来,打算回自己房间,临走前,她捂着脸含糊道:「凌周大哥,你先休息,待今儿个一早起床后,我给你做些好吃的,给你送行。」丢下这句话,柳九九领着土豆和糯米两人退了出去。
刚走出去没几步,土豆凑过来问她,「小姐,你看了他多少?」
她捂着自己的脸,说话时口齿不清,「没多少,就只看见锁骨。」土豆可不知她这话是瞎诌的,长舒一口气,暗自庆幸,还好还好……
回到卧房,柳九九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一阖眼,便是周凌恒那双盈盈含笑的狭长丹凤眼,以及他那头乌黑的发丝,似乎还带着清新淡雅的香味。
还有他的声音,正如一盅珍珠翡翠白玉汤,清润的声音灌入耳内,体内每一根血管都像被熨烫过似的舒适服贴……等等,声音?
她抱着枕头翻了个身,怎么就觉得凌周的声音这么耳熟呢?就像是……隔着千里同她说话的排骨大哥。
思及至此,她抱着枕头坐起来,仔细回想着排骨大哥的声音是怎么样的呢?
可大概是隔了许久没有听见,她记不起排骨大哥的声音了。
夜色已深,困意席卷了她的思绪,她抱着枕头再度躺下,喘口气的功夫便睡死过去。
柳九九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土豆和糯米已经打开九歌馆的大门准备招待客人,周凌恒也换了身白衣衫,披散着一头黑发在后院舒展筋骨,半分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起床后,柳九九蹲在大黑的狗窝前洗漱,一面洗漱,一面打量着披头散发、手握书籍的周凌恒,心中愤然。
洗漱完毕后,她一盆水泼到周凌恒脚下,还好他反应快,一侧身跳上石磨,完美躲开。她望着石磨上白衣翩翩,手握书籍的「妖孽」,真想用扫帚将他给打下来。
柳九九仰着头问他,「凌兄弟,你今儿个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啊?」
「我可没说要走。」周凌恒秉承着「朕不走谁敢赶朕走」的皇帝性格,站在石磨上安然看书。
「昨天晚上咱们不是说好了吗?这人要讲究一个‘义’字,你不能这样。」柳九九一面况一面伸手解开拴大黑的狗绳,原本趴在地上无精打采的大黑意识到主人要解开它的束缚,忙摇着尾巴站起来,抖了抖浑身毛发,龇牙望着周凌恒这个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