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宇娴慢悠悠地道:「如今来也来过了,舅舅不待见我这穷外甥女,事实摆在眼前,你也该死心了,早些将病养好,咱们回庄子上去,那里至少还有个遮风蔽雨的地方,咱们三人在青阳是无法生活的。」
纹娘有些犹豫。「姑娘……不如咱们回苏淮,虽然太太那样,但老爷总是姑娘的亲爹,不会见死不救……」
见纹娘还是打着投靠的想法,洛宇娴失笑道:「纹娘,苏淮又不是很远,你想我的事还没有传到苏淮去吗?」
纹娘一楞。
不说苏淮不远,就说姑娘的陪房好了,陪房里有大半都是武氏的人,姑娘遭遇的事,那些人肯定早通风报信了。
洛宇娴淡然地说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蒋云浩为了一个陪嫁丫鬟把我赶出蒋家,这事能瞒的住吗?那头静悄悄,表示他们不想管我的事,我又何苦回去自找没脸?再说了,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还是靠自己最好,任何人与任何力量都不可靠,世态炎凉,还是自求多福。」
纹娘脸上极慌。「可是不回苏淮,蒋家也回不去,咱们要怎么活?」
洛宇娴呵呵一笑,胸有成竹道:「不是还有庄子及那十五两吗?庄子里那块地可好用了,咱们回去把玉米、大豆种起来,种些果树蔬菜,再养些鸡鸭,到时鸡蛋有了,也有鸡肉可吃,溪里总有鱼虾,饿不死的,你就别自寻烦恼了。」
她盘算的不只有这些,她真正想发挥的是种果树以及嫁接果树,尤其她又发现了樱桃树,等她种出稀奇水果,还不发家致富吗?何苦回去受那蒋家或洛家的气。
「咱们前途茫茫,姑娘当真半点也不怕吗?」纹娘担忧的看着她。
「有上不去的天,没过不去的关,我真的不怕。」洛宇娴微笑道:「纹娘,要知道天下之大,总有咱们容身之处,何况咱们三个都好手好脚,可以靠自己打拚,有何可怕?不怕百事不利,就怕灰心丧气,只要自己上进,不怕人家看轻,鸟贵有翼、人贵有志,只要咱们心存志气,什么难关都能度过。」
纹娘一脸惶恐,越听心越慌。「姑娘这是怎么了?姑娘以前不是这个性子啊。」
「性子也可以转变,否则怎么有浪子回头这句话?」洛宇娴笑了笑。「不经冬寒,不知春暖,我以前是给猪油蒙了心,才会把柳媚当姊妹,如今这样更好,吃一回亏,学一回乖,过去那个不知人间疾苦的洛宇娴已经死了,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全新的洛宇娴,会脚踏实地、认认真真的活着,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蒋云浩欠我的,我必会讨回来,他最好和柳媚给我和和美美的活着,等我上门去讨公道!」
诊室外头,隔着一层布帘,主仆这一席话,坐在外间的沈玉瑾听得分明。
这个姑娘倒是有志气,听她话里之意,她就是这阵子在上宁城传得沸沸扬扬的蒋大奶奶洛宇娴,也是苏淮首富洛家的嫡大小姐。
听她话里话外都十分强韧,半点不像温室花朵,在林宅前虽只有一瞥,依稀可见她的身形纤细,秀眉水眸,脸蛋小巧,模样上佳。
这就奇了,如此谈吐见识和外貌,在他看来是极好的,为何会令那蒋云浩弃之如敝屣?
正在不解,存安进来了。「爷。」
沈玉瑾抬起头。「你去哪里了?」
存在有些不自在地道:「在外头和小丫鬟说话,就是爷让上马车一道来的那三个姑娘其中一个,她扭了脚,在外头坐着,小的便和她聊了几句。」
沈玉瑾只是点点头,并未接话。
存安忍不住说道:「爷知道那三位姑娘是什么人吗?其中一个便是蒋家的大奶奶,原来传闻不假,蒋家大爷宠妾灭妻,真把嫡妻赶出去,打发到乡野的破落庄子去,只给二十两银子让她们自生自灭,蒋大奶奶手头上一点积蓄都没有,她把嫁妆都交到蒋家太太手上了,还把陷害她的贱婢当姊妹看待,真是傻得可以,笨得可悲,到底长不长脑子啊?」
存安一口气说完,沈玉瑾皱眉。「不要说了。」
帘内,洛宇娴正扶着纹娘要出去,听到有人大剌剌的在议论她,顿时不知道要不要走出去。
她不在意旁人对她的评价,反正她并非原主,她是怕对方尴尬,试想,当你在说长道短时,主人公忽然出现了,这有多尴尬啊。
但不出去也不成啊,纹娘来时照大夫的吩咐喝了一大碗温水,此时内急了,总不能解在诊室里,最后洛宇娴仍是打起帘子。
存安没想到洛宇娴和纹娘会在第一间诊室里,他以为她们定然在别的诊室,因为他家二姑娘向来是用第一间诊室的。
双方打了照面,存安顿时脸上发热,只想寻了地洞钻进去。
洛宇娴若无其事地叫住一个经过的医仆,询问茅房在哪里之后便扶着纹娘去了。
存安懊恼。「爷怎么不说她们在里头?」
沈玉瑾神色淡淡的。「给你个教训,以后莫在背后道人长短。」
他心里倒是意外,那个蒋大奶奶明明听到存安在说她,还说得极难听,她脸上却毫无怒容,连半点压抑的痕迹都没有,显见她并不在意旁人如何看她。
不一会儿,洛宇娴和纹娘回来了,她先扶纹娘进去躺着,后又打了帘子出来。
那小厮她之前见过了,跟那小厮在一起的男子身材颀长、玉树临风,年纪约末二十出头,容貌俊秀文雅,目色深邃如海,穿着一袭玉色长袍,倒是让她惊艳了一下,大帅哥一枚啊。
她泰若自然地对大帅哥盈盈一福。「这位一定就是我等三人的救命恩人了,请教恩人尊姓大名?」
沈玉瑾拱手还礼,直接了当地道:「在下沈玉瑾,举手之劳,洛娘子无须客气。」
适才听她一番话,肯定不想再与蒋家有所瓜葛,他便也不称她蒋大奶奶了,就当她是个寻常的妇人家。
洛宇娴是有原主的记忆,但原主显然不知道沈玉瑾是谁,所以她也不知道,但她知道有一点准没错,那就是沈家是大户人家,那领她们去茅房的医仆说,刘大夫以前是宫里的太医,年纪大了才告老还乡,不轻易看诊,是因为沈大爷带她们来才让进门的。
如今她又多知道了一点,眼前这位沈玉瑾便是沈家大爷,也不知道是官家公子还是商家少爷,他气质风采实在不俗,又肯伸手助人,尤其是助她们这等落难之人,更是难得了。
洛宇娴又行了个礼。「沈大爷的恩情,洛宇娴记下了,如今我等尚落魄着,不敢说一定报答大爷的大话,但我们会好好活着,绝不辜负沈大爷雪中送炭的心意。」
沈玉瑾淡淡一笑。「从来好事需多磨,沈某祝洛娘子想什么得什么,心想事成。」
他行商已久,大江南北看过的人不在少数,洛宇娴这番言论不卑不亢,识趣知机又深知自身处境,不怨天尤人,也不自怨自艾,顿时叫他生起了相助之心。
走前,他又交代存安留下五十两银子让医仆转交给洛宇娴。
五十两银子于他不算什么,却可能是她们三人的救命钱,虽然洛宇娴已有自力更生的腹案,但三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要在这以男人为天的大满朝生活着实不易,他能帮的也就这么多了,希望她们好自为之。
纹娘在医馆躺了六日,一日三次汤药,风寒尽散,身子已无大碍,而雪盏扭到的脚也没什么事了,第七日,三人收拾包袱,雇了马车回到白云村,天色也晚了。
这一趟下山虽然没投靠成任何人,却得到沈玉瑾相助的五十两银子,洛宇娴也更有底气了。
回到庄子,雪盏去张罗晚饭,几个路上买的窝头,一碟腌萝卜,一碟豆子,一碗白菜,一大碗鸡蛋菜汤,三人将就着吃了。
吃完饭,洛宇娴马上去看她的宝贝樱桃树。
多日不见,樱桃树依然长得很好,她见了便眉开眼笑,纹娘与雪盏跟在她后头,见她对着一棵野果子树笑得灿烂,还不时喜爱的摸摸果子,都有些担心。
雪盏想到初来时洛宇娴就特别问过她知不知道这野果是什么,忍不住道:「姑娘是不是特别喜欢这野果?」
「它不是野果,它叫做樱桃。」洛宇娴回身一笑,眼睛亮晶晶的。「姑娘我何止特别喜欢,我是爱极它了,所以你要好生照料着,天天都要来看一看,绝不可让它死了。」
雪盏虽然难以理解还是应道:「奴婢知道了。」
洛宇娴笑道:「一路回来也累了,纹娘大病初愈,先去歇着,雪盏带上我在城里买的那盒饼去给聂管事,跟他说咱们回来了。」
她这是敦亲睦邻,她们三个弱女子,要有什么事还是得男人出头,在她看来,聂管事只是面冷了点,骨子里绝对是个大好人,下山之时是跟他借的马车和车夫,想来她们多日不在,他也会挂心,如今回来了,又要长久住下去,告知他一声也是应当的。
第2章(2)
雪盏抟着饼去了,没多久就吓得魂飞魄散回来。「姑娘!」
「怎么了?」洛宇娴问道,连要躺下的纹娘都起来了。
雪盏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那个——沈大爷他们好像在隔壁!」
她拎着饼跟落花庄的守门小厮打了招呼便走进去,却跟从里面跑出来的人撞了个满怀,饼散了一地,她额头也撞得疼,定了定神,抬头见到眼前的人竟然是存安,也不知怎么搞的,她就尖叫一声,扔下饼跑回来了。
洛宇娴听得好笑。「他是人又不是鬼,你叫什么、跑什么?」
雪盏脸上烫红。「奴婢也不知道。」
纹娘忙问:「你见到沈大爷了?」那是救命恩人,那时她病着没能好好道谢,如果来了,她当然要过去表达谢意,而且人家还无条件给了她们五十两,这份恩情实在太大了。
雪盏越想越臊,低着头,小声地说:「没有,就见到那个叫存安的,想说他是大爷的小厮,沈大爷应该是在……」
三个人在房里说话,就听到外间传来聂管事的声音,「雪盏姑娘……有没有人在?」
洛宇娴忙理理衣裳迎出去,雪盏与纹娘跟在她后头。
聂刚见到她们三人完好无缺的出来,明显松了口气。「你们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们出了什么事,连续几日都锁着大门,也不见踪影。」
洛宇娴一笑。「劳聂管事挂心了,是纹娘病了,所以我们下山找大夫。」
「纹娘病了?」聂刚眼光马上落在纹娘身上,急切问道:「哪里不适?可医好了?」
纹娘回避着聂刚的视线,声如蚊蚋地说:「就是染了风寒,无事了。」
打第一次见面开始,洛宇娴就发现聂刚似乎对纹娘很是上心,之后几次过来也总会偷瞄纹娘,任由他视线灼灼地看着纹娘,径自笑道:「聂管事有何事?」她猜想是存安把雪盏去过一事告知聂管事,聂管事这才过来的。
果然,聂刚一听,忙收回视线,正色地看着洛宇娴道:「我家主人过来了,主人随行的小厮说有个姑娘撞到他,掉了饼,我问了守门小厮才知道是雪盏姑娘过来了,便过来看看。」
既然存安没说认识她们,洛宇娴自然也不会说,只淡淡笑道:「原来是府上主人家来了,不知府上主人是?」
聂刚虽不知洛宇娴是蒋家什么人,但知道她是三人之中做主的,便详细回道:「家主是上宁城的沈家,府里二姑娘身子不好,要留下养病,我们大爷送二姑娘过来。」
洛宇娴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她笑着又道:「我们也没什么事,您平常这么照顾我们,就是跟您说一声我们回来了,既然府上主人家来了,聂管事定然还有事要忙,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她觉得沈玉瑾会留下五十两给她们便是认为以后不会再见,人家是施恩不言谢,若是她们再过去道谢便显得叨扰了。
聂刚走后,雪盏不解地问:「姑娘怎么不说咱们认识沈大爷?」
洛宇娴笑了笑。「要是咱们发达了,我自然会说。」
雪盏听懂了。「姑娘是不想给人说咱们半路认有钱亲戚?」
洛宇娴点头。「正是这个理,所以沈大爷走前,咱们都不要出去,免得被他发现咱们在这里,若是他看咱们可怜,又给咱们银子,那就像在强迫中奖了。」
「强迫中奖?」雪盏、纹娘一脸不解。
「呃……就是强迫他施舍。」洛宇娴也不细说了,只强调她们暂时不要出门就是了。
所谓家无主心骨,扫帚颠倒竖,如今她们已回到庄子上,要长长久久住下去,得为往后的日子做一番筹谋了。
转眼一个多月过去,洛宇娴主仆三个人相依为命的生活已经有模有样。
三人花了多日,将庄子里里外外都打扫出来,也要感谢聂管事派了两个粗壮的家丁来帮她们,将废弃不能用的东西都清走,漏水的屋檐给补好,倾倒的围篱都给架好,厨房里两只水缸也给盛得满满的,还帮她们捡了许多柴禾来,知道她们没有小厮可以守门,便在后门也做了一道锁,不然凭她们三个弱女子还真无法做到。
房间都收拾出来了,有三间正房,洛宇娴压根没有主仆观念,纹娘是原主生母的陪嫁,她便当纹娘是阿姨辈,雪盏小她一岁,她当雪盏是妹妹,依她的意思,三间正房,一人一间,但纹娘和雪盏却直摇手,说什么都不肯跟她平起平坐,执意要去睡抱厦,雪盏甚至说睡正房外间的小榻就好,要给她守夜,让她实在无言,坚持她们若不肯睡正房,那就睡厢房,她们这才妥协。
不得不说,古代人的主仆观念真是很重,就像同桌吃饭这件事也是她百般要求,她们才敢坐下来跟她一道吃,她们之前都坚持伺候着她吃完饭才轮她们吃,而且还一定要端去厨房吃,让她很无力啊。
总之,三人一同生活,虽然偶有摩擦,但都能慢慢磨合,也渐入佳境了。
后院的地已翻过,洛宇娴种了许多东西,纹娘与雪盏都不知道她种的是什么,想破了头也不理解她怎么会种东西,但如今她们都以洛宇娴马首是瞻,她说什么,她们照做就是了,不需要问那么多。
在她们看来,她们家姑娘虽然像变了个人,但这改变却是好的,以前姑娘时不时就在感怀心事,动不动就伤春悲秋,被姑爷打了一巴掌之后更是一心求死,而现在,姑娘每天都朝气蓬勃,看见后院的田地就眼睛发亮,对于要怎么过日子也很有定见,她们便也不纠结那偌大的改变从何而来了。
匆匆又过了半个月,这天吃完早饭,洛宇娴说要进城,纹娘还好,雪盏立即欢呼了一声,神情很是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