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恍然有种天崩地裂的感觉。他一直以来最害怕的事,终于发生了!他替那颗无忧无虑的心灵抹上尘埃。
「琬琬,」心头又生起绞痛的感觉,他慢慢走到她面前,但小心地不碰触她。「我知道妳一定误会了,刚才在那里其实什么事都没发生,那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应酬而已,男人都是这样谈生意的。」
「在你的标准里,什么叫做『很普通的应酬』呢?」
「我没有和她上床——」
「你以为,只要性器官没有接触就不算出轨吗?但是你刚才和她做的事情,和我们两个之间做的事又有什么不一样?你和她亲吻,接受她的爱抚,和她搂搂抱抱地狎昵,而且乐在其中。你有没有真的进入她又有什么差别呢?」
「琬琬,我在外面做什么,并不影响我和妳的事。那些是公事上必须的酬酢,我如果要保住这个工作,提供我们两人一份安定的未来,这都是避免不掉的事情。」
「包括去跟其他女人搂搂抱抱,跟她们热情拥吻,甚至发生关系?」她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心碎。「阿铠,请你告诉我,在我发觉以前,你已经做过多少次了呢?」
汪迎铠爬了下头发。他确实没有和那个女人上床的意图,但是长久的禁欲生活,让他确实有顺势解放的想法。
不过,用自己的手或另外一个女人的手,又有什么差别呢?起码他没有真的和她发生肉体关系!
「好吧,如果妳不喜欢我去应酬,以后我不去就是了,这样好吗?」
琬琬一看他的神色,就明白他还是不懂她在意的是什么,他只是要哄她别生气而已。
他以为「只要她不喜欢」,他不做就是了,但是她希望他的「不做」并非只是为了她不喜欢而已,而是他自己应该明白他不能做的原因——这是一个男人对于婚姻应该有的忠诚。
「我现在无法谈这个!」她没有办法去想他刚才还裸露着胸膛,让另一个同样赤裸的女人跪在他身前,捧着他的鼓起。
现在和他讨论婚姻与责任的问题,太……亵渎!
「艾伦、艾伦·汤普森……」她努力搓着自己的双臂,连讲话声音都微微发抖,仿佛不胜寒冷的模样。
「他去找妳做什么?」汪迎铠眼神凛冽起来。
他念在那小子只是一念之差,所以让警察拘禁了他几个小时就放他走了,没想到那小子不但还在赌城逗留,甚至找上琬琬。
琬琬看着他眸中的阴冷,心头一寒。她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直直地看进他眼底。
「艾伦告诉我,他的父亲是被你设计的,这是真的吗?」
她的神态突然恢复镇定,汪迎铠反倒毛起来。
「琬琬,他的父亲和我是敌对的立场。」他仍然是柔和地与她说话。
「不,他父亲和你不是敌对的立场。他父亲只是一个普通的高阶主管而已,即使将来任何人聘他来当玻璃迷宫的执行总裁,他也只是听命行事。」
「琬琬,商场上太多灰色地带,我所做的一切只是在保护我自己;如果我不保护自己的话,今天在电视上被打成过街老鼠的人就是我了,妳宁可看见这样的结果吗?」
她神色恍惚地走到沙发前坐下来。
「你可以因为任何人挡住你的财路而移除他,但是W.H.汤普森不是那个真正挡你路的人,玻璃迷宫的董事会才是;你伤害了汤普森,他们仍然可以另外找一个人来,那你把矛头对准汤普森的用意何在呢?」
「琬琬,我必须让他们明白我的立场,我不打算不战而降!」汪迎铠握住她的手。
「所以你就拿汤普森开刀?」她看着他。「阿铠,他不是一个白纸黑字的名字而已,他是一个有血有肉,有妻有子的男人;因为你的一时之想,他变成一只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的妻子想离开他,儿子在学校受到耻笑,甚至想要杀你报仇,连他自己都有轻生的想法。」
「一个会随易放弃自己生命的人,我并不认为自己对他有责任。」除了对她以外,汪迎铠对任何人的心肠都很硬。
「我知道在商场上,打击对手无所不用其极,但是他的家人是无辜的……」琬琬抽回自己的手。
「琬琬,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好人与坏人,很多人是站在中间的灰色地带,我就是知道妳一定无法了解,所以才没有把这一切告诉妳。」
「你常说我天真,或许我真的是太天真了,在我的世界里,一个认真工作的好人不该得到这样的待遇,一个好丈夫、好爸爸也不该得到这样的待遇……」她直直地看着他。「请你老实回答我,班尼被米高梅开除的事,和你也有关系吗?」
汪迎铠顿了一下,这种事没有什么好瞒藏的。
「嗯。」
「为什么?」
「他对妳有非分的念头。」他简单地说。
「所以你就害他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工作,像害汤普森一样吗?如果哪一天,我做了什么惹你不开心的事,你是不是也要这样对付我呢?」
「琬琬,我永远不会伤害妳的,妳应该明白这一点。」他柔声道。
「但是,你已经伤害我了啊。」她伤心地说。
「琬琬……」
「你以为,只要对我一个人好就够了,但这是不够的。婚姻不只是这么简单而已,它还包括了信任和忠诚。」
「我说过了,如果是应酬的事,妳不喜欢,我不再去就是了。」他烦躁地理一下头发。
「其实无论哪一件事都只证明了一点:我们的观念差太多了。很多你以为不重要的事,我会在乎,而我觉得重要的事情,你就是无法明白它的意义。」她凄然说。「我曾经以为日子这样过下去也没有什么差别,但是,我错了,它确实是有差别的。」
「琬琬……」他还想再说什么。
那剔透如水晶般的双眸,如今盈满迷蒙泪水,再也无法恢复以往澄澈清明。
「对不起,阿铠,我不能再和你一起了。在我的心里,你已经不干净了!」
第七章
两年后 台北淡水
「小皮球,香蕉油,满地开花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二八二九三十一……」
黄昏秋阳洒在路旁的小空地上,几个小朋友甩着跳绳,让同伴一蹦一跳的穿梭。
旁边的篮球区,五、六个青少年分成两团玩斗牛,微风轻柔拭去他们额上的热汗,旺盛的生命力源源不绝从每个小孩的身上迸散而出。
「小柊,妳走得动吗?要不要阿姨背?」琬琬牵着一只瘦弱的小手,慢慢从空地边缘走过。
「不用,我可以自己走。」小女孩的音量与她的身型一样微弱。
走离空地之前,小女孩以羡慕的眼神看着奔跑的小朋友们,这是她短短七年的生命以来最渴盼做到的事,却极有可能永远不能够了。
琬琬感觉到她的视线,心头一酸,手用力握紧。
她是在两年前认识小柊母女的,当时她在一家五星级饭店服务,小柊的妈妈牵着她一起来用欧式自助餐。
琬琬一眼就被这女孩吸引住。
她整个人看起来虚弱无力,只能静静地坐在位子上,等母亲为她取来各式各样的糕点,然后她也不能吃太多,每样顶多含一小口而已。然而,从头到尾,她的眼中都有着不熄灭的求生意志。
后来琬琬才知道,小柊有先天性的肝脏代谢异常,从小便经常不明昏厥,看过各大医院、吃过多少偏方都没有效果。如今小柊已经七岁了,她的肝脏功能越来越衰竭,眼看只剩下换肝一途。
可是,小柊属于RH阴性的少数血型,人口本来就少的亲戚中没有人比对是相符的,和她同血型的父亲和爷爷又都已经不在了。碍于台湾法规,五亲等之外就算有人比对相符也不能捐赠,所以只有走尸肝捐赠一途,但目前为止也都是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小人儿究竟还能等多少时间……
琬琬挽着她的手,又紧了一紧。
「我们回来了。」琬琬打开郑家大门,轻快地喊。
客厅里,几位里长、邻居及镇上的重要人物聚集在一起,和郑美慧交谈着。
「妳们回来了?琬琬,谢谢妳陪小柊出去散步。」郑美慧发现女儿回来了,连忙收去苦楚的神情,换上满脸笑。「现在才四点多而已,小柊要不要去睡个午觉,晚一点妈妈叫妳起来吃饭。」
小女孩很乖巧,知道大人在讨论的是她的生命,轻轻点一下头。
「那我带小柊去睡觉好了,大家慢慢聊。」琬琬对大家点点头,牵着小女孩进房。
在床上安顿好,小柊静静看着她最喜欢的琬琬阿姨。
无论什么时候看到琬琬阿姨,她永远是那么亲切乐观,娇小的身材、圆圆的眼睛和脸蛋看起来十分可爱,一点都不像二十七岁的大人。可是小柊知道,如果她说出来,琬琬阿姨一定又会摇摇手指,晃晃脑后的马尾巴告诉她:「阿姨可是跑过很多地方,做过很多事的哦!」
「阿姨,如果有医生肯帮我开刀的话,我就可以上学和打球了吗?」小小人儿期盼地望着她。
「当然啰。」萧琬琬温柔地抚着她的发。
小搀的病历已经送到国际儿童器官移植组织去比对,希望能早一步找到和她相符的捐赠者。
「阿姨,到美国治病是不是很贵?阿妈说,如果他们最后找到美国医院要帮我开刀,我们家里一定没有钱的。」
自从爸爸在她两岁那年车祸死掉之后,家里只有妈妈一个人在工作,还要给她治病,还要照顾阿妈,小柊小小年纪已经品尝到现实的艰辛了。
「小柊不必担心这个,阿姨一定会想办法让妳把病治好。」她轻揉小女孩的头顶心。
等小女孩入睡,琬琬回到客厅,大家都已经离开了。郑美慧坐在原位,盯着窗外的景致发呆,奶奶也安静地坐在客厅一角,满足皱纹的脸庞有着认天知命的神色。
「郑姊。」琬琬轻唤。
郑美慧立刻回过神。
「郑姊,昨天小柊去检查回来,医生怎么说?」琬琬在她对面的空位坐下来。
「医生说,现在除了换肝已经没有其他的方法了。」郑美慧扯一下嘴角。「如果用活体捐赠,小柊五亲等以内的亲戚都检查过了,没有一个人和她相符……」
「半年前里长不是募了一笔款,让妳带小柊去美国做检查吗?那边的医院怎么说呢?」萧琬琬问。
美慧安静地收拾一下茶几上的书报。
「郑姊?」
「我昨天接到消息,有一个重度昏迷的小孩目前住在加护病房里,很有可能脑死,他的父母已经同意到时候愿意捐出他的器官。那个小孩和小柊的比对是符合的。」她慢慢抬起头。
「什么?那太好了!」琬琬随即对自己竟然因为另一个小孩的死亡而感到开心,微觉罪恶感。「总之,我们赶快带小柊出国吧,如果时间拖延到,那就不好了!」
郑美慧却反常的安静。
「郑姊?」琬琬连忙唤。
「动一次换肝手术,那间医院的收费是四十万美金,这还只是手术的部分而已,后续还有回诊、医药费、我们待在美国期间的生活费,加一加起码要六、七十万美金。我只是一个小会计而已,一个月三万八的薪水支持一家已经很艰难了,我哪来的两千多万台币让小柊去美国做手术?」母亲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小柊没有医疗保险吗?」萧琬琬一怔。
「她出生没多久就病了,保险公司若不是不愿意承保,就是开出超高价的保费,她父亲不久之后又走了,我一个人根本负担不起,后来小柊的医药费都是靠全民健保!除非在台湾就能换肝,不然,我真的不知道到哪里去生出那笔天文数字的医药费。」
「刚刚里长他们不是说要再帮我们募款,让小梅去美国动手术?」一直静坐在旁边的奶奶突然开口。
「我一讲到六十万美金,每个人眼睛都直了,而且还得在这几天内就赶快募到,哪个人敢拍胸脯保证?」
婆媳俩一齐陷入沉默。
「郑姊,妳带小柊去美国吧。」琬琬突然抬起头,清澄的黑眸里透出坚毅。「钱的事妳不用担心,我有办法!我来帮小搀筹那六十万美金。」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内线响起的时候,纽约最权威的律师之一——老爱德正在和他最重要的客户开会。
当年认识章柏言一家人,爱德只觉得是多交一个朋友而已,没想到这位全美最大香料集团的领导人着实替他的事务所招徕不少客户,如章柏言的好友符扬、符扬的朋友汪迎铠等等。
「希娜,我说过我正在和柏特开会,不要打扰我们的。」
「可是,这通电话你应该会想接。」他的秘书小心翼翼地说。
「是谁打来的?」爱德不禁白眉一挑。
「是一位萧小姐从台湾打来的,她自称是汪先生的前妻,想和他的律师谈一谈。」
汪的前妻?爱德眼睛一瞇,章柏言的眉一挑。
「咳,柏特……」老人清了清喉咙。
「我明白,你忙吧!我先回公司,其他的下次再谈。」章柏言彬杉有礼地起身。
汪迎铠,那个玻璃迷宫的执行总裁?
两年前,玻璃迷宫一夕间天地变色,直到现在还为人所津津乐道。当时的董事会因为不满汪迎铠的「不易管束」,后来又找了一名高阶管理人来,想取代汪迎铠的总裁地位。结果,他抢先将了每个人一军。
他找齐了股东,集资买下玻璃迷宫的经营权,旧的董事会被一脚踢出所有权之争,随即迅速另组董事会;他的股东成员包括远在亚洲的几家财团首脑,美国香料王国的领导人章柏言,甚至连作风怪诞特异的当红雕刻家符扬也参了一脚。
直到这个时候,全美国人才知道,这个所谓「人单势孤、没门没派」的小子,原来竟然是苏富比富人榜上排名第四十七的台湾富豪之子。
新的董事会一组成,所有成员无异议通过他续任执行总裁。玻璃迷宫自此权力移转,进入一个新的纪元。
柏特虽然也投资了一笔钱在他身上,但他的投资标的物其实是玻璃迷宫本身,跟汪迎铠倒是泛泛之交而已。
如今,汪的前妻突然打电话给他的律师?嗯……看来有些有趣的事就要发生了。
「琬琬,是妳吗?」爱德立刻把话筒凑到耳边。
对方顿了一下。
「嗨,爱德。」仍然是那甜甜娇娇的声音。
「琬琬,有什么事我能为妳服务的吗?」爱德脑中不禁浮现两年前那张清秀纯美的脸庞。
「爱德,我只是想跟……跟汪先生的律师讨论一点事情。」
「他的律师已经退休了,现在所有业务由我来接手,妳有什么事直接问我就可以了。」他亲切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