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已经做到如此冷血的地步,就不应该再出现在我面前——连影子都不该!”
“子诩,你冷静下来听我解释好吗……”凡沐老修女早已泣不成声。
“不需要!”曹子诩冷冷打断她,“就算那个迷得你晕头转向的混蛋,无情地将你抛弃,你也休想得到我的一丝怜悯。”
凡沐老修女掩嘴痛哭,“不是这样的……”
“我只要想到在你做出了那些事后,竟然还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获得我的信任,我就感到恶心。”曹子诩唾弃道。
“够了,不要再说了!”魏心靖在曹子诩身后叱喝。
曹子诩没有回头,只是冷漠地警告,“你不要干涉。”
“别被怨恨冲昏了头!无论她曾经如何伤害了你,你都不该用这样的态度和言语对待她。她终究是你的亲生母亲,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曹子诩猛然吸气,魏心靖的指责,造成他前所未有的愤怒——深刻的怒火直达他的灵魂,唤起了他深埋的痛苦。
女人是不能信任的!尽管魏心靖比谁都清楚他心底的沉痛,但在当下,她也只能无知地同情戴着弱者面具的人。
“你懂什么?”他转向魏心靖,“童年过着被众人耻笑的日子,你经历过吗?当我无助地哭着寻找母亲的踪影时,她又在哪里?”
那是一段不会随着时光流逝的残忍回忆。
小时候,他比同年龄的孩子更加瘦小。在伦敦,附近的孩童都笑他是个杂种,是个被母亲丢弃的小孩,连大人见了他也是充满着同情的目光。没有人愿意靠近他一步,走向他的永远都是以拳头炫耀自己能力的家伙。
他不敢向父亲透露自己的难过,只能暗自学习防身的技巧,不再受人欺负。但他有时仍是难掩思念的打探母亲的下落,父亲总会抬起头,微笑地望着天空告诉他:“只要你看见天空有飞机经过,就大声喊母亲的名字,她就在里头,如果听到你的声音,她一定会回来。”
孩提时的他,对此深信不已。每回听到飞机细小的轰隆声传来,他就会跋腿跑到屋顶上,奋力地挥动双手,用力叫喊母亲的名字,天真的以为会再见到母亲一面。
然而几年过去了,他终于明白那全是父亲为了安抚他的傻话。父亲抵不过他稚气的追问,说出了母亲其实在一个深爱她的男人的保护下生活,也许不会回来了。
没错,他的母亲遗弃了他们。他渐渐学会隐藏思念,不再为了她而流泪,但父亲却放弃了坚强,沉溺在过去的美好日子里。
这使他不得不更加清醒的承受——那个女人对他们父子造成的痛苦!
“如果你不肯挥别过去,那么没有人能走进你的内心。”魏心靖含着泪诉说。
曹子诩冷哼一声,“挥别过去?”他用食指顶着自己的脑袋:“那些过去全在这里,想忘也忘不了。”
“一个聪明的人,不会让痛苦的记忆控制住自己,反而会打开双眼,看清楚现在是谁站在他的身边。”魏心靖坚定的说:“你的母亲就站在这里,我也在这里,尚未出世的孩子也在这里等着你。”
“一瞬间,我拥有了全部。”曹子诩突然跪在父亲的坟前,“那我父亲呢?谁又记得他拥有过什么?”
见了曹子诩悲伤的模样,魏心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痛心的凡沐老修女仍是站在那儿急剧地抽搐着。
“父亲孤独地躺在病床上,他不求生命的延续,只求能在走到尽头时再见到深爱的两个亲人最后一面……那时我丢下手边的工作,带着一颗懊悔的心奔至他身旁,却只有一具冰冷的尸体回应我。”他紧咬着牙,落下无声的泪水,“而我的母亲,却连他的死讯都不知道!”
凡沐老修女再也承受不了那么多,一阵难忍的痛楚紧揪着她的胃部,她绝望地闭上眼睛,全身发冷,整个人往下掉。
“你累了吧?先回家睡一觉。”曹子诩对魏心靖说。
魏心靖抬起疲累的脸看他,“我没关系,你才需要休息。”
魏心靖知道曹子诩虽然没有守在病房内,但门外不安的踱步声告诉她,他没有远离过这里。
“我不累,让我和她独处一下,好吗?”
魏心靖看了看他,又看了熟睡中的凡沐老修女,“可是……”
“我保证不会再说伤害她的话。”曹子诩淡淡一笑。
“好吧,我先回去了。”魏心靖离开椅子,温柔地拥抱着曹子诩。
他亲吻她,然后用下巴磨蹭着她的额角,“我帮你叫了一辆计程车,路上小心。”
“嗯!”她轻轻关上房门离去。
曹子诩悄声走到病床旁的空椅坐下,他手指交错支撑着紧抿着唇的下颚,目光凝视着躺在病床上的凡沐老修女。
没有了宽松的修女袍掩饰,身着病患衣物的她,更显得瘦弱万分。她平时的肤色看起来白里透红,现在却苍白得吓人。而那头发亮的红褐色头发,是曹子诩永远不会忘记的。
但她隐藏得很好,从未让他发现……他恨她的刻意隐瞒,也恨她为何不坚持下去!
这些日子以来,凡沐老修女温暖了他长久孤寂的心扉,讽刺的是,她也是造成他痛苦阴影的始作俑者。
现在,他真的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情去面对她。
他的视线落在凡沐老修女微微抖动的手指,转头探向她的脸。她没有醒来,只是紧皱着眉,嘴唇好似在说着什么。
她做恶梦了吗?梦里是他残忍地痛骂她的画面吗?
当曹子诩看见自凡沐老修女眼角滑下的泪珠,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以指背轻轻拭去她的泪痕。这个动作惊醒了她,她睁开朦胧的双眼看着他。
曹子诩迅速抽回他的手,也同时将脸撇开。
凡沭老修女气若游丝地问:“子诩,是你送我来医院的吗?”
那时,她只记得就在自己快要倒地前,忽然有一双强而有力的大手支撑住她。
断断续续地,耳边不停传来好几种声音,但她听不清楚,眼皮也沉重如铅球地睁不开。
“我还没有恨你到希望你死去。”他冷冷地开口。
凡沐老修女张开口欲言,但最后还是只淡淡说了一句:“谢谢。”
“为什么……偏偏是你?”他悲伤的语气抑制着激动。
她痛苦地闭上双眼,“对不起。”
“你该说的对象不是我。”
“我在曹毅的坟前已经说了无数次……但从没机会对你说。”
“在你做出选择的那一刻起,就不该奢望会得到原谅。”
她缓缓睁开含泪的眼,“我知道,但我还是要说。”
“想让自己好过点吗?”曹子诩冷笑。
“或许吧……”
第10章(2)
曹子诩再也克制不了的猛然起身,他生气地瞪着她,体内瞬间怒涨的愤怒,使他无法再遵守与魏心靖的承诺。
“你为什么要让自己变成这副模样?”他对她咆哮道:“离开我们父子,不就是为了过更幸福的生活,那现在这样子又算什么!?”
凡沐老修女没有为自己辩驳,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说话啊!”曹子诩用牙齿用力咬着自己的拳头,迫使自己冷静,“为什么那个男人在你生重病时,没有好好照顾你?为什么你明知道自己的胃部无法承受,还不肯按时吃东西!?”
凡沐老修女难过地垂下眼,看来医生已经将她的身体状况告诉他了。
“我不是有意的……心靖失踪时,我成天担心得吃不下,不停地在上帝和你父亲的面前祈祷。那天后,不知怎么地,身体就很难再接受任何固体的食物,我只能依靠牛奶来补充体力。”
“那个混蛋男人到哪里去了?”
“从来就没有那个男人存在。”凡沐老修女看着他,终于决定说出。
“你说什么?”曹子诩难以置信的说。
“是我要曹毅这么告诉你的。”
曹子诩屏住呼吸,用眼神示意凡沐老修女继续说下去。
“我在你七岁的那一年,罹患了胃癌。我那时的状况很糟,就算切除了三分之二的胃,医生也不敢保证存活率有多少。你父亲将年幼的你托给我的父母亲代为照顾,自己没日没夜的待在病房里守着我。”
曹子诩的脑海里开始浮现出模糊的片段,他和外公、外婆生活了好些日子,那时他们告诉他,父母亲去了国外工作,需要好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够回来。他不吵不闹,只想当个听话的好孩子等待他们的归来。
切除了三分之二的胃……原来这就是她如此削瘦的原因。他简直不敢想像这些年来,她是如何生活的?
“既然父亲为你付出了那么多,你怎么还忍心离开?”
“我舍不得你们,所以我开始害怕死亡的到来。在我恢复意识的那晚,我曾经祈求上帝,若它愿意帮助我走过一关,我愿将自己的余生,全心奉献于他。”凡沐老修女虚弱的笑着,“几个月后,我战胜了病魔。在我的身体痊愈后,我实践了自己的诺言。”
“父亲同意了?”他低沉问。
凡沐老修女摇着头,“没有,他用尽了全力留住我。但我告诉他,上帝留下我,是为了让我能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不管怎么样,你父亲都宁愿不是死神将我带走,所以他最终还是妥协了。”
“所以,他在这里建造了那间教堂?”
“是的,我们其实每隔一阵子就会联络。他说过总有一日他会回到台湾……但他却从未透露他的病情给我知道。”
当时,她花了一年多的时间调养身体,曹毅也在同一时间进行在台湾建造教堂的所有事宜,他原以为能用这种方式取代她想为上帝付出余生的想法,但是她以坚定的眼神告诉他:“在我重生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就不再只属于自己而已。”
曹毅只能逼自己接受事实,他故作坚强地走了十几年,但他最终还是屈服于内心的脆弱,在病痛和消沉中殒命。
曹子诩忍住眼眶里的泪水,“其实他在病逝的最后一个月前,曾经想回来。是医生和我阻止了他,我那时根本不懂他为何坚持要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原来是想见你最后一面。”
她凄凉道:“我真傻,还一直以为他过得很好。”
曹子诩感到沮丧不已,因为他真的好想抱抱自己的母亲,但脑子里却有另一个声音阻止他去原谅她。
“你可以偶尔回来看看我们父子,但你没有。”沉默许久后,他苦涩道。
凡沐老修女悲哀的眼神望着窗外的白云,所有的往事都在这一刻全涌现了。她从来没有像此时一样悲伤难过,遗憾和不舍是她最艰难去面对的感受。
“见了你们,我就会动摇。我必须承认自己并不如预期般勇敢,在台湾的第一个夜晚,我就崩溃的哭了。我很害怕,也很想念你们,又想起连跟你道别都没有……那些痛苦的情绪,困扰了我好长的一段时间。”凡沐老修女苦笑着抹去滑下的泪水,“后来,我只能借由信仰来抚慰我空虚的心灵,但我从未后悔自己的选择。”
他们都失去了太多……曹子诩感伤地看着母亲。
“母亲……谢谢你活了下来。”倏地,他双腿跪在母亲的床边,低着头哽咽道。
深吸一口气,泪水终于溃堤,凡沐老修女以为这一生都不可能会听见自己的儿子,再喊她一声母亲。
她颤抖的手,轻柔地触摸曹子诩的黑发,“孩子,你肯原谅我?”
曹子诩抬起手,缓慢地将她瘦弱的手掌包覆在自己的掌心里,亲吻它,“我终究是爱你的。”
“我……根本不值得。”凡沐老修女激动地痛哭。
曹子诩为她拭去泪水,“看在上帝的面子,别再跟我争辩。”
他补充说:“还有,尽快恢复健康,然后把你自己的身体养胖,我相信哄孙子会花去你不少的精力。”
在曹子诩和魏心靖每日的耳提面命之下,凡沐老修女总算是顺利出院了。
不仅是上帝给予她力量,重新拾获的亲情更是支撑她的原动力,尤其是看到魏心靖强忍着医院里的各式气味,强忍着呕吐感时,凡沐老修女就心疼不已。
而挥别了冬天,夏至的烈阳正式来临。在魏心靖怀孕四个多月时,曹子诩已经无法陪伴在她的身旁。
这个阶段的怀孕并没有使魏心靖的身形有太多显着的改变,只有腹部开始有些许的隆起。但他仍不忍心让她随着自己奔走国外,所以在他前往欧洲工作时,另外请了一个管家和私人司机方便照料她。
凡沐老修女更是三天两头的往曹家跑,就担心魏心靖一个女人家不懂得照顾自己和肚里的宝宝,莫席则是奉命——有空闲就得带魏心靖出门散心。
这一段为期不算短的分离,对于新婚不久的他们而言,都是非常难熬的过程。
他们每天都会使用网路视讯来关心彼此的现况,当然有时也会有突然出现凡沐老修女的脸,大骂曹子诩是个没良心的丈夫的画面。
“我老妈终于回去了?”
魏心靖开心地看着萤幕里的影像,“嗯,她今天又带了一盒美味的巧克力来,我真的是爱死她了!”
一开始曹子诩皱着眉,但又微笑了起来。唯有看到她,才能使自己的情绪感到放松。
“多亏了那些高热量的甜点,让你和老妈的身上多长了一些肉。不过,还是别吃过量,要注重饮食的均衡。”
“遵命!我的工人。”魏心靖认真地朝镜头举手行礼。
经过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曹子诩的黑发长了些,它们被他随意地扎在脑后,他的下颚还有刚冒出来的胡渣,看来非常的粗犷潇洒……但也间接说明了这段期间他有多么的忙碌。
“很好,你继续这么顺我意的话,我恐怕会不顾一切的抛下所有事情,飞奔回到你身边了。”
她给了他一个迷人的笑容,“噢!你才不会。我知道你一向工作和私事划分得很清楚的,这也是我为什么这么爱你的原因之一。”
“我明天一早就搭飞机回台湾。”他可爱的老婆都开口说爱他了。
“别闹了。”魏心靖笑着,“你如果真的这样做,莫席肯定第一个不会放过糗你的机会。”
“说到他,这小子有没有跑得不见人影?”
“不,莫席非常遵守与你的约定。”她突然拉开抽屉东翻西找的,接着抬起头拿出两张票根,“你瞧,这是我们昨天去看歌舞剧的入场券。”
“聪明的家伙,还知道叫你留下证据。”但是……歌舞剧?莫席?
“他看到一半就睡着了,我想是公司的事情让他太累了。”
“亲爱的,那小子只是水准不到那儿。”果然,他早猜到了。
“我们回去的时候,有几个男人对着我的背影吹口哨。”这实在不能怪他们,因为从她的背影真的很难看出是个已经怀孕的女人。而她不是想要炫耀,只是企图再帮莫席说些好话,“莫席要不是因为我的阻止,差点就冲过去打他们一顿了。所以,他真的是个非常有义气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