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么回事,童芸香终于明白为何从小到大会一直作同样的梦,虽然前世的她并非有意要伤害对方,但事情却因自己而起,才会有罪恶感,如果没有得到原谅,就不会有姻缘出现,那是她对自己的惩罚。
“今天真要感谢老夫人成全,了却内人多年的心愿。”姚锦杉和妻子相视一笑,更庆幸结果是好的。
“不过你们居然能够找到这儿来,着实不容易。”卢氏感叹道。
经她一说,姚锦杉才想到带在身上的这封信。“这是有原因的……老夫人可认得这是谁写的?”
薛如海接过信,再转交给母亲。
卢氏抽出里头的信纸来看,立刻大吃一惊。“这是……湘云的字迹,不会错的!就算过了三十年,我还是认得出来。”
闻言,姚锦杉和妻子面面相觑。童芸香简直不敢置信,这封信居然是自己的前世所写,直到这一刻,所有的事连在一起,原来一切都注定好了。
卢氏连忙问道,“姚爷这封信是从哪儿来的?”
“这是姚某在三十年前无意中得到的……”姚锦杉万万没想到他和妻子的缘分早在那天就结下了。
薛如海听了不禁觉得好笑。“看姚爷不过二十多岁,怎么可能在三十年前就得到这封信呢?”
“这事说来话长……”他将只有香山帮,以及程、郭两家等少数人才知道的奇特际遇告诉薛大人母子。“那位大叔应该是贵府的仆从,在狼山遭蛇吻不幸过世,而我又听错了,把薛听成徐,直到前阵子把这封信拿给内人看,她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口口声声地说要回京城薛家,咱们才会来这一趟,也幸好薛大人昨天派人递名帖过来,否则恐怕会错过。”
卢氏不由得发出惊叹。“缘分真是奇妙,居然会以这么离奇的方式将你们牵在一块儿……记得老爷那时是在都水清吏司当差,我又正好小产,偏偏他为了皇上出巡核销费用的事宜必须前往江南,或许也是有意逃避心中的愧疚,才找了个名目出一趟远门,之后是曾听他提过有去庙里为夭折的孩子祈福,没想到是到狼山……咳咳……倒是湘云曾经派人送信给老爷的事,我真的不知道,当时府里一团混乱,我根本无心去管,想不到最后会落在姚爷手上。”
“姚某也没想到,更没想到会认识内人,两人还结为夫妻,若非如此,也无法解开这段前世恩怨。”姚锦杉已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这一切都是菩萨的安排。”卢氏双手合十,感激地说。
薛如海听得一愣一愣的。“若非事实就摆在眼前,本官还真的不相信天底下有这种事,简直不可思议。”
姚锦杉已经很习惯对方的这种反应了。“起初姚某也很难接受,但渐渐相信菩萨这么安排,必定有祂的用意,如今证实一点都没错。”
之后卢氏觉得有些累了,想要躺下来休息,不过还是拉着童芸香的手,要她多来陪陪自己,童芸香马上答应了。
原本只在京城待一个月,却因为薛如海当面请托修缮一事,姚锦杉便同意留下来监督,同时也负责施工,在这里的期间,薛如海还引荐他给工部几位大人认识,双方相谈甚欢,对姚锦杉为人不逢迎巴结也不唯唯诺诺,态度坦荡、说话中肯,留下相当好的印象。
数日后
“天气变冷了,小心着凉。”童芸香拿了件琵琶襟马褂过来。
姚锦杉让她帮自己穿上。“你今天也要跟我去薛府?”
“虽然我不是湘云,湘云也不曾再出现过,但是老夫人见了我,就像见到自己的亲妹妹似的,拉着我聊起小时候的事,只要她开心,我也跟着开心。”她停顿了下。“说也奇怪,自从那天去了薛府,晚上我都没有再作梦。”
他惊奇地问:“真的吗?”
童芸香非常肯定。“嗯,已经连着好几天都是一觉到天亮,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我想一定是得到姊姊的原谅,前世的我心愿已了,安心地走了。”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姚锦杉也不想再看到妻子夜夜受尽煎熬。
“谢谢你,相公。”她说。
“谢什么?”
她握住丈夫的手。“如果不是相公带着那封信来到三十年后和我相遇,这辈子我都会受梦境所苦。”
姚锦杉拥着她,不约而同地感激菩萨的安排。
当夫妻俩来到薛府,童芸香便去了瑶园,陪卢氏说话、喝茶。
“咦?”卢氏盯着她的脸,有些疑惑。
“我脸上有沾到脏东西吗?”童芸香不解地问。
她左右端详。“不是,只是觉得你脸上的胎记……是不是变淡了?”
童芸香莞尔一笑。“定是老夫人看错了。”
“不、不!我真的确定变淡了。”卢氏想到自己无心的诅咒,竟会害得妹妹转世投胎之后,脸上生了块见不得人的胎记,还差点找不到婆家,很是过意不去,打算找京城里最有名的大夫过来,看有没有办法医好。
不过童芸香并没有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只要丈夫不在意,那么她脸上有没有胎记根本不重要。
但是接下来的日子,就连姚锦杉也注意到了。
“你脸上抹了粉?”他问。
她白了他一眼。“我从来不抹粉的。”
“但你脸上的胎记似乎变淡了,”因为房里没有铜镜,姚锦杉还特地去借了一面。“你自己看。”
于是,童芸香认真地打量自己的脸蛋,用手轻抚着原本被胎记盘踞的左脸,确实不再那么明显。“是真的变淡了。”
姚锦杉咧嘴一笑。“我说得没错吧。”
“怎么可能……”她又惊又喜。
他思前想后,做出一番结论。“也许是因为化解了前世的恩怨,得到对方的原谅,胎记自然没有存在的必要。”
第9章(2)
就如同姚锦杉所言,等到他们夫妻俩准备离开京城时,童芸香脸上那块丑陋的胎记已经消失,连一丝痕迹都找不到。
夫妻俩从京城回到杭州,已经是隔年三月,他们在返回家门之前,先到程家报平安。
程家人看到童芸香,全都目瞪口呆。
“这……”刘氏趋近两步,看个仔细,见童芸香的脸蛋不只变得光滑细腻,更仿佛脱胎换骨般,绽放出美丽的姿态。“你脸上的胎记真的不见了,刚刚我还差点认不出来。”
程子浩哇哇地叫着。“这是变什么戏法?”
闻言,夫妻俩相视一笑。
“到底是怎么回事?”程承波连忙追问。“难道在京城遇到神医,竟然可以把脸上的胎记除掉?”
姚锦杉见程家人盯着他们,等待下文,这才把妻子从小作的梦、他当年在狼山拿到的信,以及到京城之后所发生的事,尽可能详细的叙述一遍,其间童芸香也做了补充,花了不少时间才说完。
“这么说起来,你们之间的缘分早在三十年前就结下了?”刘氏先是惊叹,接着便是感动。
“表哥在一夜之间跨越三十年,而表嫂则是从前世来到今生,才得以让你们结为夫妻,这要有多大的福分才办得到?”活了大半辈子,程承波以为见多了也听多了,不过跟这件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夫妻俩比任何人都有深刻体会,决定做更多善事,无论捐棺助葬,还是救灾、济贫、养老、扶幼,只要他们办得到的,都愿意尽力去做。
童芸香脸上胎记消失的消息传遍杭州,见过当事者的人还到处宣传,原本人人嫌弃的丑女,如今变得美若天仙,比童家三姑娘更胜一筹,许多妇人纷纷前往打听是服用了何种偏方,还是找了哪位大夫来医治,不少名门大户的女眷还发了帖子,邀请她去喝茶赏花,顿时之间,童芸香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
对于这种结果,夫妻俩都有些哭笑不得。
童芸香自是婉拒那些邀约,若遇到有人问起,便说“只要保有一颗善心,相信菩萨会做最好的安排”来回应,但众人还是不信,认为她故意藏私,就连赵大娘和杏儿出门一样被人追着跑,躲也躲不掉。
这件事自然也传到童家人耳中,童友春夫妻听了也是半信半疑,便命人去请二姑娘和二姑爷回府作客。由于姚锦杉去了苏州,童芸香便以这个当藉口,表示要等丈夫返家再一起回去,但是即将出嫁的童玉绣可就等不及了。
这天早上,她在婢女和奴仆的保护之下,乘坐轿子来到姚家。
“请进!”赵大娘得知对方的身分,马上开门。
正在做木雕的童芸香听到杏儿进来禀告,不免惊讶。她回杭州之后便听说三妹已经订亲的喜事,照理说不该随便出门,但这个妹妹一向任性,又被宠坏了,只得把她请进屋里来坐。
“二、二姊?”童玉绣才踏进房门,便张口结舌地瞪着眼前的美丽少妇,不敢相信就是她那个以丑出名的胞姊。
童芸香轻扯了下唇角。“三妹!”
童玉绣又走近几步。“你的脸真的好了,我还以为只是传闻……”
“是真的好了。”童芸香态度不冷不热。“坐吧!”
“是请京城的大夫治好的吗?二姊快告诉我!”
“不是大夫治好的,是自然而然就消失了。”见三妹摆明了不相信,她接着道。“我没必要骗你,这是真的。”其他的事就不需要多说了。
“我才不信,一定是二姊不肯告诉我。”童玉绣撇着嘴坐下。
杏儿送了茶点进来,接着便关上门出去了。
“你不替二姊感到高兴吗?”童芸香帮她倒了杯茶,她们是亲姊妹,从小一起长大,她对三妹这种反应并不意外。
只见童玉绣想要装出高兴的样子,但是失败了。“现在外头的人都在说我被二姊比了下去,真是讨厌。”
“美丑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她淡淡地问。
童玉绣忿忿然地回道:“当然重要!”
“既然这样,我也无话可说。”童芸香拿起雕刻刀,继续忙起自己的事。
见状,她嗔恼。“二姊一点都不关心我!”
“你就快出嫁了,没事的话就早点回去。”童芸香下起逐客令。
“可是人家好害怕……”童玉绣垂下姣好的螓首喃道。
“怕什么?”童芸香终究于心不忍,放下雕刻刀,转过头来问道。
“山西平遥真的好远,爹说那儿的风土民情跟江南完全不一样……”她十指抓着手巾,“我还听说对方家教甚严,处处讲究规矩。”
童芸香不是不明白三妹内心的恐惧,但是个性已经养成,现在要她改未免太迟了,“你是童家的女儿,爹娘向来宠你,自然也放纵,可是出嫁之后就不同了,既然成了人家的媳妇,凡事就不要太任性,收起你的娇贵脾气,学着伺候公婆,努力相夫教子,如此一来便能得到疼爱。”
“我连见都没见过对方,万一不喜欢怎么办?要是他待我不好,娘家远在杭州,又该怎么办?”童玉绣半句话也听不进去。“我又不像二姊,能够嫁得这么近,想回去就能回去……”
见三妹根本没在听,她脸一沉。“我可从来没有回去向娘家求助过,既然嫁出门,遇到困难只有想办法解决,无法依赖别人。”
童玉绣自顾自地说道:“前阵子娘才在说二姊的肚子到现在都没有消息,万一不能生,二姊夫肯定要纳妾,心里一定也很后悔娶了你,当初若是来跟我提亲该有多好,我绝对会帮二姊夫生好多孩子……”
童芸香语重心长地说:“你已经拥有太多东西,更要懂得珍惜。”
“想要得到自己喜欢的东西有什么不对?”童玉绣理直气壮地回道。“二姊是怕我抢走二姊夫吧?我的年纪比你小,一定可以生得出孩子,到时二姊就得把正室的位置让给我。”
童芸香在心里叹气。“你二姊夫只是个匠人,可请不起太多奴仆来伺候你,也无法天天陪在你身边。”
“只要他疼我、爱我,自然就会想办法解决,况且还有爹娘帮他。”她可是有娘家做后盾。
听见三妹如此幼稚无知的发言,她也不免为她的将来担忧,想到这儿,童芸香走出房门,朝外头的婢女吩咐道:“桂花,送三姑娘回去。”
桂花急急忙忙地跑进屋内。“三姑娘,咱们回去吧!”
“二姊……”她跺着莲足不肯走。
费了好大的劲把三妹送走后,童芸香摇头轻叹,只盼在得到几次教训之后,能学着长大,希望她好自为之。
姚锦杉到苏州见过师父,跟在他身边学习,接着又抽了个空前往南通狼山,来到那位大叔的坟前。根据卢氏事后回忆,又翻出三十年前的帐册,也询问了府里的几位老仆,还找到当年的管事,总算确定对方的身分,也幸好埋葬的地点并未遭到人为或野兽破坏,于是他请来道士诵经招魂,并将装了白骨的金瓮托人带回京城,交由薛家下葬。
事情办妥后,姚锦杉便在客舍住一晚,打算天亮之后再返回苏州。
到了半夜,他不知被什么给惊醒,掀开眼皮,却见床头站了个人影,着实吓了一大跳。“你是谁?”
那人跪下来向他磕了个头。
姚锦杉掀被坐起,这才看清对方的五官,不就是他在狼山遇到的薛家仆人?“……大叔?真的是你!”
对方点头。
“你快起来,我担不起这个大礼。”他有些愧疚。“都怪我把薛听成徐,才会让你这一等就是三十年,不过我已经把你送回京城,到时薛大人会好好将你安葬,你可以放心地走了。”
它站起身,嘴巴一开一合。
“大叔想说什么?”他套上鞋子走向对方。
“快……回杭州……快回杭州……”
他愣怔了下。“你是说要我快点回杭州?”
“危险……有危险……”它焦急地说。
姚锦杉努力想听清楚。“你是说危险?什么意思?”
“……快点回去……”
“大叔!”他伸手想抓对方,可是对方已经不见了。
蓦地,姚锦杉惊醒过来,才知道是梦。“刚刚的事是真的吗?或者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大叔说的危险又是指什么?”
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就是觉得心惊肉跳,似乎有不好的事要发生。
难道大叔是特地前来示警,告诉他家里出事了?
这天下午,郭晋来到姚家。
“表哥请坐。”童芸香在厅里招呼。
杏儿奉上茶水后,便站在她身边。
“你的脸真的好了,堂姑婆在地下有知,一定也会替你高兴。”郭晋可是很清楚这个表妹从小到大吃了多少苦。
童芸香看着身边的人比她还要开心,觉得自己很幸运,能够拥有这么多的关心。“表哥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还不是表妹夫出门前千拜托、万拜托,要我有空就过来看看,看在他待你是真心的好,我也就不刻意刁难……”郭晋语带戏谑。“自从姚锦柏被关进牢里,姚家也赔了不少银子,听说他那两个儿子到处借钱度日,可惜姚家父子如今成了过街老鼠,要是真借他们银子,肯定拿不回来,所以没人愿意搭理,看到他们就像见了鬼似的,就连府里的奴仆都养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