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什么都没说,小的不知道!”保兴跪在地上,两手乱挥。
姚锦柏马上命管事拿板子来,打到他招为止。
最后,保兴被打到屁股皮开肉绽,真的受不了了,终于坦承。“小的是一时说溜了嘴,真的不是故意的……老爷饶命!”
“你这个狗奴才!给我用力打!”姚锦柏破口大骂。
动手的奴才不敢停,打到保兴只剩下一口气才拖下去。
姚锦柏虽不断地对外澄清,全因家仆不满被扣钱,怀恨在心,才会故意造谣,并非事实,可非但没有止住流言散播,还有几位买家不甘受骗,告上知府衙门,要求鉴定真伪,此事一时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第8章(2)
十月,眼看又到了年底,尽管夫妻聚少离多,但也更加珍惜相处的时光。
只要在家有空,姚锦杉便会亲手制作桌椅,甚至还打算帮绣球和圆满各做一个家。
像是知道那是自己以后要住的地方,圆满在主人脚边绕来绕去,不停地喵喵叫,十分开心。
“不要吵。”他蹲下来摸了摸,又继续打磨,直到告一段落,才抹着额头上的汗,走进房里喝水。
正在画图的童芸香连忙把跟在后面的圆满赶出去,免得又吓到绣球。“你不能进来,快到外面去玩!”
“喵喵——”被拒于门外的圆满发出抗议声。
童芸香见丈夫喝完水,拿起自己画的图稿来看,想到他这几天都是心事重重,晚上一个人呆坐在天井,如今终于知道所为何事。
“昨天才听表哥说姚家因为卖假货的事被好几个人告,知府大人还传了你大师兄前去问话,他看过姚家卖的那些家具,确定不是香山帮的匠人所做,还说香山帮和姚家老早就没有生意往来。”丈夫的心情肯定不好受。
姚锦杉放下图稿。“确实如此。”
“不知衙门会怎么判?”
他轻哼一声。“姚家的名声已经毁在他们手上,就算不用坐牢,也要赔上一大笔银子,是他们咎由自取。”
“你嘴巴上说得冷酷无情,但想到同父异母的弟弟要被关进牢里,还是会于心不忍。”童芸香一针见血地道。
“被你看出来了。”姚锦杉苦笑了下。“我只是没想到锦柏会堕落到这个地步,贪字真是害人不浅,爹若还在世,不知会有多心痛。”想到庶弟幼时可爱调皮的模样,不禁感慨。
“不是还有相公吗?公爹一定会把振兴家业的希望寄托在相公身上,你可要好好地干。”她揶揄地笑说。
他佯哼。“别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你这个做媳妇的也要帮忙。”
“我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能帮什么忙?”
姚锦杉咧嘴笑了笑。“早点帮我生个儿子,让姚家开枝散叶。”
“儿子是说有就有的吗?”童芸香红着脸嗔骂,假装画图。
见到妻子两只手腕都空空的,他有些疑惑地问:“怎么把镯子拿下来了?”
闻言,童芸香从镜奁的抽屉里取出一只翡翠镯子。“我是担心不小心碰坏了,会对不起婆母。”
“娘都说要给媳妇,就是你的东西,不会怪你的。”他很高兴妻子珍惜母亲的遗物,但他相信母亲希望她戴在身上。
童芸香硬塞给他。“还是不要,你快收起来。”
“那就留给咱们媳妇。”
“哪来的媳妇?”她嗔瞪他一眼。
“当然是先求菩萨快点给咱们一个儿子,媳妇不就有了?”姚锦杉一边笑,一边打开四件柜的门,将东西收进首饰盒,又见到那封被自己遗忘许久的信,便拿了起来,想着该怎么处置。
“那是什么?”童芸香凑过来问。
“我到狼山去替爹上香祈福那天,在途中遇到一个被毒蛇咬伤的大叔,他托我把这封信交给他们家老爷后就断气了,我只知对方姓徐,却不知住在何处,就一直放到现在,都过了三十年,对方恐怕早就不在人世。”姚锦杉叹道。
童芸香看了下有些泛黄的信封,正反面都没有署名,也没有封口。“可有看过信上写些什么?”
“不曾。”
她沉吟了下。“说不定信上有写。”
“那就拿出来看吧。”事到如今也只好这么做。
于是,童芸香抽出里头的信纸,将对摺的地方摊开。
“写些什么?”他凑过来,瞥见上头娟秀的字迹,可以断定是女子所写,很自然地念起信上的内容。“妾身先走一步,老爷无须自责,望请善待姊姊……就只有这几字,还是不知道是谁。”
他说完,却没听到妻子的回应,不禁抬头问:“怎么了?”
童芸香依然低头看着信纸。
“芸香?”他唤了好几声,见妻子都没有反应,只好伸手轻碰了下她的肩头。“你在想什么?”
这时,童芸香才缓缓地抬起螓首,口中低喃。“我必须回去……”
“什么?”姚锦杉困惑地看着妻子,发现她看着自己,但又不像是在看他,而是透过他望向不知名的远方。
“我要回去,我必须回去……”她依旧喃道。
姚锦杉皱起眉。“你在说什么?”
“回去……我要回去……”
他口气多了抹焦急。“看着我!”
童芸香失神地轻喃:“我必须回去……”
“要回去哪里?”
“京城……薛家……”说完,她就昏过去了。
“芸香!”姚锦杉赶紧将妻子抱到床上,伸手按她的人中。
片刻之后,童芸香渐渐苏醒过来,却是一脸迷惑地看着他。“我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你昏倒了。”
她一脸错愕。“我昏倒了?”
“你看了信之后,整个人变得有些恍恍惚惚,嘴巴一直喃喃自语,说你必须回去,我问你要回哪里去,你说京城薛家。”他盯着妻子,却只看到茫然。
“京城薛家?那是谁?”自己并不认识姓薛的人家。
姚锦杉摇了摇头。“我才想问,你就昏倒了。”
“我真的这么说?”
他点头。“是我亲耳听见的,你真的不记得刚刚发生的事?”
“我只记得在看信,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你说我昏倒了,可我真的不记得有开口说过话。”童芸香还是想不起来。
于是,姚锦杉把掉在地上的信捡起来。“你再看看。”
“妾身先走一步,老爷无须自责,望请善待姊姊……”她念着信上的内容,有种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无奈涌上心头,还有一股莫名的熟悉感,不由得用指腹轻抚着上头的娟秀字迹。“这封信究竟是谁写的?”
“京城薛家……薛……”姚锦杉想到妻子是在看到信之后才说出这四个字,脑中灵光一闪,诧异地低呼。“该不会是姓薛,不是姓徐?”
童芸香抬起螓首。“你是说……”
“会不会我打从一开始就听错,把薛听成徐?难怪找不到那位“徐老爷”,其实应该是“薛老爷”才对,我怎么没有早点想到呢?”他再次回想当时的状况,确实有这个可能性。“可是为何会从你口中说出来?难道上头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想起妻子失神的模样,真的很不寻常。
她重新盯着手上的信。“有没有不干净的东西我不清楚,只是有种感觉,咱们必须找到这位薛老爷,亲手交给他。”
“京城姓薛的人家何其多,宛如大海捞针,要怎么找呢?”姚锦杉叹道。
当晚,童芸香又作梦了,只是梦境跟过去不同,是之前不曾有过的,她梦到自己走在一座带后花园的四进四合院里,里头的一砖一瓦、一墙一木都觉得眼熟,仿佛她曾经住在里头。
这是什么地方?她才这么想,便看到竖立在眼前的朱色大门上方挂了块匾额,上头写着“薛府”,心里猛地打了个突。
薛府!难道会是……?
下一刻,有人朝她丢掷杯子,热茶泼到脸上,她这才发现场景变了。
“我不该让你进门的……”挺着圆腹的少妇哭着骂她。
她感觉到自己嘴巴在动。“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接着,就见少妇倒在地上,下半身染满鲜血……
“芸香!醒一醒!”姚锦杉被妻子的尖叫声吓醒。
她迷迷糊糊地嚷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姚锦杉抱住她,拍哄道:“你在作梦,只不过是梦……”
在丈夫的安抚之下,童芸香喘着气,过了半晌,神智才逐渐清醒,回想起方才的梦境,她不禁震惊地坐起身来。“我梦到……梦到大门上的匾额写着薛府,原来经常在梦中出现的少妇是薛家的人。”
“薛家?”他错愕地问。
她轻轻地吐出四个字。“……京城薛家。”
“怎么可能?”姚锦杉没想到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件事,居然有所关联。
童芸香脑子一团混乱。“那封信该不会跟我的前世有关吧?”
“这话怎么说?”他问。
“我也说不上来……”童芸香还没理出头绪。
“应该只是正好都姓薛罢了。”天底下有这么凑巧的事吗?
“不过我终于知道那名少妇为何这么恨我,是我害她失去腹中的孩子,都是我的错。”她握紧双手。
姚锦杉安慰道:“那跟你无关。”
“当然有关,那是我的前世……”
“前世归前世,今生的你并没有伤害任何人,反而做了不少善事,帮助很多人。”他口气坚定地说。
“可为何我会觉得内疚?”童芸香哽咽地喃道。
姚锦杉无法回答妻子提出的疑惑,只能轻拍着她的背。“已经很晚了,快点睡吧,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接下来几日,童芸香还是重复作着这个梦,她下定决心要找出答案,可是该从何找起呢?
香山位在太湖之滨,也是香山帮的发源地。
这座苏派建筑的百年老宅是蒯家所有,蒯亮今天心情很不好,坐在厅里的他怒瞪着跪在眼前的姚家兄弟。
“求蒯老爷子救救家父!”姚敬平呜咽道。“您跟知府大人有深交,只要肯为家父说情,定能免去两年的牢狱之灾!”
姚敬真也磕着头。“蒯老爷子大人有大量,就原谅咱们这一次……”
“真不敢相信你们竟然还有这个脸来求老夫!”蒯亮拍着桌子骂道。
“咱们把银子退还,保证下次再也不敢了,求蒯老爷子救救家父!”姚敬真痛哭流涕地说着,失去父亲这座靠山,姚家就真的完了。
姚敬平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请蒯老爷子看在过世祖父的面子上,救救咱们姚家。”
“你们用那些粗制滥造的东西冒充是香山帮的匠人所做,要不是看在跟你们祖父多年的交情上,老夫早就去告官,让你们姚家吃不完兜着走了。”他按着胸口,喘着气道。“滚!通通滚出去!”
“那就看在伯父是您爱徒的分上,原谅咱们这一次吧!”姚敬平索性连姚锦杉都搬出来当救兵。
不提还好,一提到姚锦杉,蒯亮就气到老脸通红。“你们父子还真是不知羞耻,要不是锦杉命大,有菩萨保佑,早在三十年前就被你那个爹害死了,居然还有脸提他?来人!把他们轰出去!”
兄弟俩哭得更大声。“蒯老爷子——”
几个仆役拥上来,将这对死皮赖脸的姚家兄弟扔出大门。
蒯亮又坐回圈椅上,喘了几口气,还是怒气未消。“家里出了这种不肖子孙,你爹地下有知,想必连头都抬不起来。”
“家教不严,才会做出这等丑事,让师父费心了。”姚锦杉从屏风后头踱了出来,满脸羞愧地说。
他横了爱徒一眼。“又不是你的错,只不过姚家闯下的祸,连带着也让香山帮深受其害,京里传来消息,有不少客人请咱们去鉴定他们跟姚家订购的东西是否真是假货。”
京城?姚锦杉心中一动,想到这是个好机会,便主动请缨。“请交给徒儿。”
“你要去京城?”由于香山帮的营造技艺都是依靠言传身教,所以才把爱徒叫到苏州来。
姚锦杉身为姚家嫡子,必须负起收拾残局的责任。“大师兄、二师兄和几位主事都很忙,只有徒儿能走这一趟。”
“看来也只有这样了。”蒯亮叹了口气,也不得不同意。
待姚锦杉回到杭州,便将要前往京城的事告知妻子。
“我跟你一起去!”童芸香马上回道。
他微微一哂。“我也正有此意。”
“到了京城之后,说不定就可以找到薛家,解开多年的疑惑。”她好累,真的不想再作那个梦了。
“但愿能找到。”姚锦杉跟她有同样的想法。
由于夫妻俩即将前往京城,杏儿自然要跟在身边伺候,而赵大娘便带着绣球以及圆满暂住到程家,小芝麻看到兔子和猫儿,开心到满场追着跑。
两天后,姚锦杉夫妻出发前往京城,究竟能否找到薛家,他们都没有把握,只能祈求菩萨帮忙,了却他们的心愿。
京城
夫妻俩落脚在南锣鼓巷的一处胡同内,据说这座宅子还是前朝皇帝赏赐给蒯亮先祖的,蒯亮的先祖便是当年设计紫禁城的工匠,可见其受重视的程度,之后便成了在此地讨生活的香山帮匠人食宿之处。
这半个月下来,只要丈夫出门,童芸香也没有闲着,拜托足以信任的邻居大娘带她四处走走,顺便跟人打听有关姓薛的大户人家,可说也奇怪,怎么找就是找不到梦里头的那户宅子。
“只要让我看到在梦里出现的“薛府”,我一定马上认出来,但就是找不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沮丧地道。
姚锦杉吃过饭,坐到她身边安慰道:“慢慢来,不要急,如果有缘的话,一定会找到的。”
“我知道。”童芸香抬头看他。“你呢?事情还顺利吗?”
他轻叹了口气。“看了几件,其中有两件是假的,得知买到假货,对方又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只好拜托我不要说出去,以免成为笑柄。”
“他们肯定很生气。”她道。
“那是当然,不过最后只能自认倒楣,也不愿到处张扬。”姚锦杉心情也很复杂。“明天若是没事,我就陪你去找。”
童芸香一脸惊喜。“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隔日姚锦杉便陪着妻子走遍大街小巷,寻找梦中的那座“薛府”,两人走到脚都发酸,太阳也下山了,还是一无所获。
眼看一天又过一天,来到京城快一个月,正事都办完了,夫妻俩也准备返回杭州。就在这天,一张名帖送到童芸香面前。
“太太,这是门房刚刚收到的,”杏儿将手上的名帖递给她。“说是他们家大人有请爷过府一趟。”
童芸香看着名帖。“营缮清吏司郎中……薛如海?”
“门房有问送名帖过来的奴才,那奴才说他们家大人这几天才听说爷来到京城的事,想请香山帮负责修缮事宜。”
“姓薛……”童芸香心脏陡地跳得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