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筝,妳可愿服侍五哥?”
“古遗堂”与“翔鸾阁”两座院落之间的飞霭亭中坐着两个男子,一个是兰王府的六爷凌芮凰,另一个是五爷凌芮鼎。
月筝凝神望着对她说话的凌芮凰,双唇紧抿着,心思慌乱。
她不明白六爷为何这样问她?服侍五爷的雪笙被大丫鬟兰音打得浑身瘀伤,她带着雪笙找五爷作主,希望五爷惩戒兰音,这似乎才是应该讨论的重点,却为什么会变成了“她可愿去服侍五爷”这样的问话?
“月筝?怎么不说话?”
凌芮凰微微挑眉,柔声唤她回神。
说话?她能说什么?
这件事本该与她无关,她可以大声喊不愿意吗?
她想坦白地说出她更喜欢六爷!她一点也不想离开“翔鸾阁”!
然而转过脸,看着雪笙长发披散、花妆凌乱的泪颜,她就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让她去服侍五爷,就能救得了雪笙吗?
雪笙尴尬地看看凌芮凰,又看看月筝,她和月筝从十岁起就在一起了,两人朝夕相处了八年,感情犹如姊妹,月筝一个眼神她便能猜测到她的心思。
“月筝已经服侍六爷习惯了,她在『翔鸾阁』好好的,不必为了奴婢之事扰得众人皆不安宁。”雪笙轻声低语。
月筝脸上的神情骗不过她的眼睛,她看得出来月筝舍不得离开六爷,倘若因为自己而迫使月筝作出离开六爷的决定,她一定会愧疚难安。
凌芮凰转眸看她,淡淡地问:“雪笙,妳斗得过兰音吗?”
雪笙勉强一笑。
“也许和兰音相处得不够久,彼此还不够了解,所以才会不断发生误会,或许日子一久就会没事了。”
“雪笙,妳没有弄明白,妳和兰音之间的冲突与够不够了解对方并没有关系,是兰音的眼里容不下妳。不管妳怎么讨好她都没有用,妳自己应该很清楚。”
凌芮凰深深瞅着她,不以为然地说。
雪笙暗暗长叹,默然不语。她不是没有弄明白,她只是……无能为力。
“六弟没说错。”凌芮鼎斯文优雅地喝了口热茶。“雪笙,妳性情内向温厚,罕言寡语,平时总闷着头做针线刺绣,和兰音她们几个丫鬟相处不来。兰音的性子有些泼辣,妳根本就斗不过她,唯一有办法降住她的人只有月筝,所以……”
月筝缓缓转头看向凌芮鼎,她确实曾为了替雪笙出气而出手掌掴过兰音,但并不是为了要降服她才这么做的呀!
“月筝。”凌芮鼎转向月筝,浅浅一笑,继续说道:“兰音原是兰王府里几名头等丫鬟之中的一个,在王爷和太太面前能说得上话的,但是当老夫人把妳们风花雪月四个丫鬟带出来以后,妳们忽然成了兰王府里名气最大的四大丫鬟,兰音极不服气,便心生妒恨,她打从心底讨厌雪笙,每天非整得她日子难过。
“但妳上回掌掴她一次之后,倒是让她对妳忌惮起来,所以我和六弟才会商议着,让妳和雪笙两人对换过来,妳跟着我,让雪笙跟着六弟,或许麻烦就能解决了。妳只管放心,我会比六弟更加倍地待妳好,不会委屈了妳。”
月筝深深吸口气,眼神淡漠地望着白皙俊美、气质阴柔的凌芮鼎。
兰王爷娶的妻妾一个比一个美丽娇艳,所以生下来的儿女们也都一个比一个漂亮俊美。
排行第五的凌芮鼎和排行第六的凌芮凰以及排行第七的凌芮礼都是妾室白淇茉所生,三个人是同母兄弟,所以身形和容貌看起来都相当酷似,不过凌芮鼎的五官又比另外两个兄弟更加精致柔美,说起话来轻声细语,举手投足间有股宛若女子般的柔媚之气,若不是他一身男装打扮,真会让人误以为他其实是个花容月貌的大姑娘。
当初老夫人把她给了六爷凌芮凰,把雪笙给了五爷凌芮鼎,原本“翔鸾阁”里只有两个小丫头服侍凌芮凰,年纪比她小了好几岁,而她的性格强悍有魄力,遇事果断有主见,很快就把两个小丫头收服了,凌芮凰待她也极好,她对自己在“翔鸾阁”的生活相当满意,可是雪笙的遭遇就没有她顺利了。
五爷身边的大丫鬟兰音视雪笙为眼中钉,见她温良好欺,便整日找她的麻烦,她气不过,曾几次替雪笙出头,但没想到更换来兰音对雪笙变本加厉的欺负,这回也不知道雪笙又是怎么得罪了兰音,被兰音的尖爪揪住发髻狠打耳光,雪笙从来没有这样挨打过,整个人吓坏了,哭着逃到“翔鸾阁”来要她救命。
“这件事错的人不是雪笙,更不是我,为何要我们两个人迁就兰音?”她并不讨厌凌芮鼎,但是却很受不了他那种人见人欺的懦弱性子。“兰音性情泼辣,好惹是非,又心胸狭窄,她欺负了人,身为主子却拿她没办法,这实在是没有道理的事。”
明知自己是奴婢身分,但月筝还是忍不住有话直说了。
她的脾气就是如此,从来不会小心翼翼地做人,也绝不会苦心地想要讨好谁。
一直垂头沉默的雪笙悄悄地拉了拉月筝的衣袖,眼神担忧地看着她,怕她把话说得太直而得罪了两位爷。
凌芮鼎和凌芮凰对望了一眼,眼神莫可奈何。
“兰音她……”凌芮鼎苦笑了笑,秀气的手指轻轻点着下巴。“她其实是远房表妹,这么多年来我们兄弟几个已经习惯让着她了,她有我娘这个靠山,我确实是没办法拿她怎么样。”
“表妹?”月筝愕然。
“兰音十岁那年爹娘双亡,留下她一人孤苦无依,我娘得知她的处境后万分怜惜,便把她接进府来。”凌芮凰解释着。“她自小以表妹的身分跟我们兄弟几个玩在一起,从来都不是主仆,所以才会脾气骄纵了点。长大以后分室而居,我娘见兰音和五哥十分亲密,就把她拨进『古遗堂』,表面上当个服侍五哥的大丫鬟,实际上是希望将来兰音可以嫁给五哥,当他的妻或妾。”
“原来如此。”月筝嘲讽地轻笑着。“怪不得兰音如此妄自尊大,不把奴婢丫头们放在眼里,性子一来就找人出气,原来她当自己是个正经主子,打雪笙一事不过是她充充正经主子的威风罢了。”
凌芮凰闻言,忍不住笑出声。
“五哥,你说话若有月筝一半的魄力就好了。”
凌芮鼎斜睨他一眼,无奈地摊摊手。
“我是拿兰音没辙,但你也没比我有魄力到哪儿去,如果你肯用月筝跟我换兰音,我就相信你比我更有魄力。”
“算了,我惹不起兰音,比魄力我情愿认输。”凌芮凰可不想为了逞英雄而招惹来“大麻烦”。“再说,兰音最喜欢的人一直是你,我即使想拿月筝换她,她也不见得会同意。”
“所以只能用雪笙跟月筝交换。”凌芮鼎耸了耸肩。
“不过,你怎么肯定把月筝换过去以后,你的『古遗堂』就安宁了?说不定兰音会闹得更厉害。”凌芮凰淡笑。
凌芮鼎笑道:“至少月筝不会让自己吃太多的亏,正所谓一物降一物,也许月筝就是那个降得了兰音的人。”
凌芮凰深深地看了月筝一眼。“月筝,妳同意吗?”
月筝下意识绞着衣袖,心中升起一股挫折感。在凌芮凰的心里,她竟是可以随便拿来交换的吗?
当初老夫人把她给了凌芮凰,她原本抱着认命的态度服侍他,懵懵懂懂地服侍了他几个月,渐渐了解了他之后,也深深地为他倾醉。
倘若三个月前六爷这么问她,她必定毫不考虑就会点头答应,可是现在……她已经深深喜欢着凌芮凰,无法那么爽快地答应离开他了。
“六爷,奴婢不同意。”
雪笙抢先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焦躁。
“妳只是婢女,主子要如何发落,岂有妳商量的余地?”
凌芮凰不快地皱起眉头,睨了雪笙一眼。
月筝直直盯着凌芮凰,神情呆愕受挫。他这话分明是在提醒她,别忘了自己只是一个奴婢的身分,主子想要怎么发落她,她都没有说话的余地。
“奴婢……听从六爷的安排。”
月筝垂眸,无神地盯着地面,声音细如蚊蚋。
“月筝……”雪笙无助地握紧她的手。
月筝默然无语,嘴角凝着一抹僵硬的笑容。
第1章(1)
新年已经过了,大雪仍一直没有间断过。
此时是申时,正是厨房得闲的时候,掌厨的几个婆子都歇中觉去了,只有赵婆子独自一人守着灶炉,见月筝提着一坛酒推门进来,忙笑着起身相迎。
“月筝姑娘,妳来了!”
“赵婶子,今儿天冷,我没地方去,妳这儿让我坐一坐可好?”
月筝把酒坛子往脚边放下,微笑地问道。
“月筝姑娘想来就来,别那么客气。”赵婆子拉着她坐下,转过身去掀灶炉上的蒸笼。“姑娘,炊饼刚蒸好了,妳趁热吃一个吧。”
说着,便取了两个蒸得热腾腾的炊饼放在盘子上递到月筝面前。
“多谢婶子。”
月筝笑了笑,拿起一个炊饼吃。
“这么冷的天,妳出来做什么呢?”赵婶子倒了杯热茶给她。
“五爷要我到酒窖提一坛酒回去。”
“古遗堂”里有任何跑腿的差事她一定抢过来做,再粗重劳累都无所谓,因为唯有这样她才有机会远离“古遗堂”,好好喘口气。
“这是小厮的差事,怎么会叫上妳呢?”赵婶子打量着她,小声问道:“瞧妳的脸色好像不太好,莫不是兰音姑娘又给妳气受了?”
月筝无奈一笑,掀开领口给她瞧,只见她颈边露出了两道明显的抓痕。
“兰音姑娘的性子也太泼辣了些,三天两头这么闹,叫人怎么受得了啊!”赵婆子看了不禁摇头叹气。
“受不了也得受,谁叫我跟她侍候着同一个主子呢。”月筝冷笑道:“不过我也没让她占多少便宜就是了,我可不会白白挨她的打。”
自从搬出“翔鸾阁”,住进“古遗堂”服侍五爷以后,她就几乎没有一夜好睡过。
对六爷的感情硬生生被斩断,她的心已经痛得几乎要破碎了,还要面对容不下她的兰音,每天眼睛一张开,就有没完没了的纷争要应付。
虽然兰音恶整她的招数花样繁复,但她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早就磨出一套对付兰音的手段,那就是不闻、不理、不怒、不管、不看、不睬。如果兰音来硬的,不管比力气还是比狠劲,她也都不会输给兰音。
“五爷难道就这样看着妳们闹,也不说句话?”
赵婆子从橱子内拿出一小瓶伤药,轻轻替她搽在伤口上。
“五爷要是肯说句话,当初就能替雪笙说话了,还用得着拿我跟雪笙交换吗?”月筝冷哼一声。“我瞧五爷并没有多喜欢兰音,留她在身边多半只是母命不敢违,可五爷其实也没有多喜欢我,只不过碍于老夫人的面子不敢撵我走,所以干脆坐山观虎斗,看看到最后是谁整死谁,如果能两败俱伤那就更好了,反正他根本也不喜欢我跟兰音。”
“妳跟兰音姑娘都算得上是拔尖的美人儿,五爷怎么会不喜欢呢?”赵婆子想了想,轻轻一笑道:“不过五爷也真不像个男人,比姑娘们都爱漂亮、爱打扮,脸上的胭脂抹得比妳还红呢!”
月筝端起热茶慢慢喝了几口,淡笑不语。
五爷在她的眼里就是个懦弱无用的男人,非但不求上进,无知又自恋,还成日窝在丫头堆里饮酒厮混,放任兰音无理取闹,无视她所受的委屈,如今她只要一看见五爷那张俊美阴柔的脸孔就来气,恨不得一爪扯烂了他!
“姑娘,别花太多力气跟兰音姑娘斗了,妳得把心思多放在五爷身上才对。虽然兰音姑娘有白姨娘撑腰,可妳也有老夫人当靠山呀!妳只要比兰音姑娘先当上五爷的侍妾,以后的日子才稳妥。”赵婆子劝道。
月筝对五爷这个男人从来没有过好感,住进“古遗堂”贴身服侍他之后更加对他反感起来,“当他的侍妾”这种字眼光听就令她难以忍受了,她无法想象万一自己的一生真的得跟着五爷时,该要怎么办才好?
每回想到这个问题,她就烦恼不已,情绪也跟着低落起来。
“多谢婶子的炊饼,我该回去了。”
她起身,缓缓提起沉重的酒坛。
赵婆子替她开了门,好意再劝道:“姑娘,妳就算再漂亮、再聪明、再有才,也都只是个丫鬟,是个女子罢了,能有多少出息?连争个侍妾都不容易,还谈什么呢?选一条平稳的道,一生过着太平日子,那才是正理啊!”
月筝无语,苦笑了笑,慢慢走出温暖的厨房。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铺满了整个大地,大红色的宫灯在风雪中来回晃动着,热闹之中带着一种不安和寂寞。
她提着酒坛,若有所思地在曲廊内走着,天气实在太冷,尽管她身上穿着厚袄,仍感觉到寒意侵骨而入。
虽然很想赶快回“古遗堂”靠着熏笼取暖,但是只要一想到回去之后又得看见兰音那张恶毒的脸,心底的厌恶感就无法克制。
远远的,有女子清脆的笑声传来,她循声望去,正是从“翔鸾阁”内传出来的笑声,她蓦然止步,怔怔地听着。
是雪笙和两个小丫头的笑声,不知道是什么事情让她们笑得如此开心?
她忽然觉得胸口闷得难受。若不是为了雪笙,她不会甘心交换,而如今,雪笙在“翔鸾阁”里过得很开心、很快乐,也不枉费她的牺牲了。
她深深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转首离去。
从前在老夫人身边的日子,还有在“翔鸾阁”服侍六爷的几个月生活,都宛如一场美梦一般,而眼前的“古遗堂”对她来说就如同人间炼狱。
边境晴朗荒旱,强风刮来细细的砂砾,呼啸着滑过广漠无垠的大地。
一匹高头骏马载着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疾驰而过,在他身后跟随着渤海国三百骑兵,卷着滚滚黄土,朝两国边境交界之处大步逼近。
清亮的马蹄声在寸草不生的土地上停住,为首的男人是渤海国最勇猛的将军——武勒。
两个月前,他领着五千骑兵连胜中原驻守边境的三名大将,将中原几万士兵逼退了十里地,接着每隔几日就突袭一次,一路逼退他们,最后只能狼狈驻扎在一处黑松林里。
当这个消息传回天朝后,震动了朝野上下,吓得天朝皇帝连忙派兵增援,同时也派使臣前来谈判。
武勒一身黑盔黑甲,背后一张巨大的铁弓,钢剑在腰,面色冷峻,显得霸气十足,他的头高高地昂着,两眼漠然地望着前方。
一队人马缓缓行来,二十名身穿盔甲的将士护送着使臣和装满金银绸缎的车队,车队上插着旗帜,旗幡上书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