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这朵云要画什么颜色?”一旁的小茹问道。
她拉回视线,转头问小茹,“小茹喜欢哪个颜色?”
“嗯,粉红色跟白色可以吗?”
“当然可以,很适合。”童佳蕙笑应,接过小茹递上的油性水彩笔,继续绘图上色,转移前一刻黯沉的心绪。
晚上八点,任严钧才下楼来餐厅要吃晚餐。
原打算今天早点下楼,希望能抢到机会跟妻子同桌吃饭,却在离开房间前,接到一通重要来电,他只能立时跟香港客户透过计算机视讯讨论一些细节。
这一讨论一个多小时过去,待他来到餐厅,自助吧虽还有食物,但餐厅里头已没客人,剩叶佩欢在收拾桌面,见最后一位来用餐的他,向他亲切问候一声。
他由窗户望出去,有人坐在露天小圆桌喝茶聊天,几个游客在庭院散步,包括他妻子。
“听说这里有萤火虫?”童佳蕙问带着小茹饭后一起散步的叶昆皓。
“有喔,我每年都看到。”小茹抢着回答。
“等四、五月时就会出没,晚上庭院也能见到萤火虫踪影,而旁边农田可以找到更多。”
“老师要不要四月、五月再来这里玩?”小茹急于邀请她能常来她家民宿住。
她好喜欢佳蕙老师,要是她能当她妈妈就太好了。
“爸爸,佳蕙老师来这里住,是不是都不用钱?”她转头向爸爸要求。
“当然。若佳蕙老师喜欢这里的话,欢迎以后常来。”叶昆皓学女儿唤她一声老师,虽才认识不久,他对她颇有好感。
“我很喜欢这里,也希望以后能常来,但不要住免费的。”童佳蕙申明,否则就不好意思常来了。
“听说你们之前住台北,怎会想来这里经营民宿?”她不禁好奇。
先前跟叶佩欢闲聊时,听她稍微提了下,他们跟她一样来自台北,后来有客人找叶佩欢问事情,见她忙于是没再细问缘由。
“我们也是台北人,我跟我前妻原本都有待遇优渥的工作,但小茹从小身体就不好,经常生病又是过敏体质,大都市的空气一直让她气管方面很差,为了孩子健康着想,我几经考虑想放弃稳定高薪工作,搬到乡下另找生活方式。
“比起金钱,我认为先顾好孩子的健康更重要,过去我们夫妻因各自工作太忙碌,常将生病的小茹交给保母照顾,那令我对小茹感到很歉疚。觉得赚钱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钱够用就好,夫妻若能有多一些时间陪伴孩子成长,一家人能常待在一个屋檐下,知足常乐才更有生活质量。
“不过我前妻非常不认同,她喜欢都市的物质享受,不愿放弃都会生活,我退一步跟她商量,两人先分居两地生活,由我带着年幼的小茹来宜兰居住几年,假日再带孩子返回台北全家人团聚。我前妻还是不同意,甚至认为我以孩子为借口,想摆脱工作压力,自我放逐,认为太过没志气。
“因两人观念不合,价值观有落差,愈来愈难沟通,愈吵愈凶,就算我放弃带孩子到乡下生活的决定,我前妻最后还是坚持离婚,要我带着孩子去过我想过的新人生。”叶昆皓说得非常无奈。
他跟妻子最后会离婚收场,孩子也许是个导火线,却更因两人原就存有不同的人生观。
也许因童佳蕙感觉是个温柔的倾听者,他不由得对相识不久的她侃侃而谈。
“之后,我带着还没满三岁的小茹来这里重新开始,我妹也非常赞同我的决定,辞去台北工作,跟我一起经营民宿,帮忙照顾小茹。我真的很感激她,若没有她支持帮忙,我一个大男人,也许没办法带着孩子撑起这间民宿。”他苦笑道。
第6章(2)
童佳蕙听完,心口一酸,眼眶也不由得酸涩。
她心疼小茹被母亲抛下,感动她父亲因爱她而做的牺牲选择,也不禁投射到自己的现状,她跟丈夫婚姻出现危机,也是两人无法沟通,人生观不同。
“叶先生,你的选择是对的。”她由衷赞许道。“如果是我,也会为孩子这么做,就算没有孩子,也会希望跟所爱的人远离忙碌的都会,能放慢步调享受生活,这里环境自然优美,有好山好水,能在这里生活真的很幸福。不过若你没说,我都没发现小茹是体虚的过敏儿,她现在看起来很健康,也很快乐。”
她低头问身旁的小茹,“小茹很喜欢住在这里吧?”
“嗯。”小茹用力点点头。“佳蕙老师也喜欢住这里?”
“嗯。”她学小茹用力点点头,脸上笑咪咪。
另一方,有人拧眉,脸色不好看。
任严钧看到妻子后没在餐厅里坐下来用餐,不由得从侧门步往庭院,状似闲散,却是与他们隔一小段距离,尾随着聆听他们的谈话。
他不免觉得闷。来这里之后,怎么一径在偷听妻子跟旁人谈话?而听到妻子话语中带着一抹感叹,令他再度心生歉疚。
他从来没想过利用假日带妻子到郊外踏青,享受一两日的慢活时光。
他从没了解妻子真正向往的是什么生活。
翌日,才起床盥洗完的任严钧,经过窗边向下望,意外看见妻子早已起来,且在庭园里跟修剪花木的叶昆皓闲聊。
一开始,他以为这民宿的男主人和女主人是夫妻,之后得知两人是兄妹,昨晚又听到叶昆皓早已离婚,他对叶昆皓三番两次接近妻子谈话,不免心生戒备。
然后,他看到叶昆皓竟剪下一枝红玫瑰,递给童佳蕙。童佳蕙先是面露惊讶,随即笑笑地接下。
他听不太清楚两人的谈话内容,却能看见阳光下,手拿一枝鲜艳红玫瑰的妻子,粉脸笑盈盈。
他心里一阵不爽,差点想奔下楼,闯入他们两人之间,夺下妻子手上那枝玫瑰,向叶昆皓呛声,别乱送花给别人的老婆!
下一秒,他掏出手机,搜寻宜兰市区的花店,打电话订了一大束红玫瑰,因这里距离花店偏远,不在意加付花价一半的外送小费,要对方派人尽快送达。
放下手机,他走近矮桌,开启笔电,准备拟定一份计划书。
一个多小时后,花店人员送了一大束九十九朵红玫瑰到民宿,叶佩欢见状惊诧不已,在签收时,得知是给童佳蕙的更感讶异,而花束里还附一张小卡片,她虽好奇送花者的身分,却不敢偷看小卡片。
她双手抱着一大束玫瑰,匆匆走往屋后方的菜园。
早餐时间结束后不久,听小茹开心表示童佳蕙要跟她和爸爸去菜园拔菜。这里除了庭园栽种不少树木花卉,他们也辟了一个菜园,种植有机蔬菜,供应给住宿客人食用。
“佳蕙老师,有人送花给你!”叶佩欢朝弯身在摘茄子的童佳蕙喊道。
童佳蕙抬头,看向怀抱一大束红玫瑰的叶佩欢,一脸惊愕。
“哇,好多花!是老师的王子送的吗?”小茹无比讶异,直接浪漫猜测。如果老师已有王子,那就不可能凑合她跟爸爸在一起,内心不免有些小遗憾。
在拔杂草、施有机肥的叶昆皓,也因妹妹抱来一大束送给童佳蕙的花而意外。
“老师,是谁送的?男友或书迷?”叶佩欢将花束交给她,无比好奇要她拆小卡片解惑。
童佳蕙拿起花束夹的小卡片,一时也猜不出答案,按理说没什么人知道她在这里度假,就算有认出她的书迷游客,特地委由花店送花到这里也很奇怪。
当她打开小卡片,里面仅有花店代写的一句话——
给离家出走的老婆
她霎时心口一重跳,惊诧又震愕。
这是……任严钧送的?!
怎么可能?他竟会要花店特地送一大束红玫瑰给她!
就是过去,他也不曾送花给她,这是什么意思?
她一时猜不透丈夫的异常举动,面对叶佩欢和小茹好奇追问,只能故做镇定,将小卡片再放回花束,笑笑道:“没署名,可能是书迷。”对于无法向她们坦承而撒谎,她内心有些过意不去。
“我先把花拿回房间。”她将摘了半篮茄子的篮子交给叶佩欢,有些尴尬地捧着花束先离开。
叶昆皓望着她的身影,一脸怔然。
“哥,看到有人特地送花给佳蕙老师,是不是受到打击?我感觉应该是老师认识的人送的,不是不知名的书迷。”叶佩欢揣想着。没漏看方才童佳蕙看小卡片时无比惊愕的神情,而她也记得童佳蕙初来时,神情低落阴郁,该不会是因情伤才来这里度假散心?
“什么意思?”叶昆皓故做听不懂妹妹的话意。
“哥其实很欣赏佳蕙老师吧?”她直接揭穿兄长的心思。
“像她那么温顺善良的女人,不可能没对象。”叶昆皓淡淡说道,弯身继续施肥。
虽仅相处短短时间,他对童佳蕙确实轻易升起好感。他虽没像妹妹及女儿直接表明是她的书迷,但他买给女儿看的书,他都有仔细翻阅,很喜欢她的图画及文字。
他也因对童话感兴趣,才会设计这栋民宿,这几日和童佳蕙几番交谈,发觉两人有许多共同兴趣,价值观和人生观皆相似,且她待女儿非常好,而女儿更是喜欢她,令他很想与她进一步深交,却还不便打探她有无对象。
方才见她怀抱大把花束,他心里已有答案,若不是很亲近的人,不太可能如此大费周章让市区花店特地送花到这里给她。
虽心生一抹遗憾,但也不至如妹妹所言,受到打击,毕竟两人也才刚认识而已。
“花送到了。”当童佳蕙抱着大花束步上楼,忽听到楼梯口传来声音,惊了下。
抬头见丈夫站在二楼楼梯口倚靠护栏,一双黑眸睇着她。
“你……特地送花做什么?”她还是难以理解,而此刻无预警跟他正眼相对,令她心口紧张跳动,却又无法转身逃开。
“看见别的男人送花给我老婆,心里不爽。”他把话说得直白,直接将内心不满表现出来。
她听了,怔愕。“那都是书迷送的。”一时误以为丈夫是指她每每参加签书会,捧回家的一堆花束。
“书迷?我看不是吧!”任严钧挑了下眉,完全不认同。“他对你有意思。”
“谁?”她又是一愣。
“叶先生,这里民宿的男主人。”他直接挑明了说。
“哪有,你别胡说。”童佳蕙忙摇头辩解,认为丈夫胡诌。
该不会……他是想替她随意安插个追求对象,那他跟她谈离婚,才不会感到内疚?这不堪臆度令她心口一抽。
“我看见早上他剪了一枝玫瑰花送你。”
“那是……”她不免意外丈夫会看到那一幕,微恼地辩道:“那是我说想画玫瑰,叶先生才剪一枝玫瑰让我当参考素材。”跟丈夫揣想的状况,根本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看到的不是那么简单。”任严钧神情微绷强调。
当时他从楼上向下望,虽听不清庭院那方两人谈话,却能看清他们的表情。
当妻子单纯笑盈盈的接过玫瑰,他发现叶先生一双眼格外温柔地看着妻子,那是男人欣赏心仪女性的目光。
“你——随便你爱怎么乱想。”童佳蕙因丈夫的猜疑而气恼,将怀抱的玫瑰花束欲还给他。“这花还你!”
他竟因看见叶先生剪一枝红玫瑰送她,就刻意去向市区花店订一大束红玫瑰送来这里给她,是为呛声,还是炫富?
“还给我,我就丢垃圾桶,这是送你的。”他沉声强调。没料到妻子要把他生平第一次送的花束退还,令他感到气恼与挫折。
不可否认,他是因见叶先生送红玫瑰给妻子而心生醋意,但他会特地订花,也是因看见妻子收到一朵玫瑰就开心笑盈盈,以为妻子爱玫瑰,他才破例送花。
若她不想收,他只能将花束弃置。
一听丈夫要把这一大束漂亮玫瑰丢垃圾桶,她不免更觉气恼。可花是无辜的,不希望美丽鲜艳的玫瑰被恣意糟蹋,她只能收回花束,转身便要回房间。
“晚餐时间,我们好好谈谈,六点半在餐厅,在外面露天座位。”他交代道。
“我说过,等回台北再谈。”她不想在这里跟他谈离婚的伤心事。
“我已经等三天了,你晚餐时再避开我,我就直接拉你上楼谈。”他不禁语带警告。
他来这里第三天了,除了初到时跟妻子说过两三句话,之后完全没再跟妻子有交谈机会,因她一直刻意回避,当他是陌生人、是空气。
原本一再说服自己,要耐着性子,等她先消气再好好谈话,但被漠视三天,令他非常难以忍受,加上确定有情敌出现,只能赶紧采取行动。
原本打算午餐时间就跟妻子坐下来谈话,可因他先前打的计划书还没弄好只能改变计划,原以为很快能搞定,没想到竟比公事还棘手,删删改改的,一直不满意,打算午餐过后,下午再重新审视,好好拟妥,晚上才能跟她详谈。
他转身,往与她反方向的住房走道走去,她望着他高佻却冷漠的身影,心口好似被人揪扯。
她抿抿唇,忍着不想再掉泪,顿觉双手捧抱在胸前的玫瑰花束无比沉重,而沁入鼻息的优雅芳香,也令她无福消受。
为什么不多给她几日时间调整心情?他真的这么迫不及待要跟她谈离婚?
她抱着沉重花束,拖着沉重脚步,缓缓往自己住房走去。
稍晚,她还是跟小茹到另一房间作画,因小茹的童言童语,时不时与她轻松聊天,令她暂摆脱掉不愉快的心绪。
第7章(1)
傍晚,童佳蕙返回住房,看了下手表时间,为着将到来的离婚谈判,心情无比忐忑。
她坐在房间,不由得盯着墙上可爱的贝壳钟发呆,眼看六点半已过,还是没勇气下楼面对。
她拖延着,又过了十多分钟,想到就算她能逃避今晚的谈判,之后还是要面对,而她不希望丈夫迟迟等不到人,气愤得上楼找她,那谈判气氛会更难堪。
她不得不起身,缓缓步出房间,下楼前往餐厅。
不大的餐厅里,仅有五、六张桌子,半数已有客人在用餐,往窗外望去,庭园的几个露天座位,他独坐在一方。
她走出侧门,踩上庭园的花尚石步道,紧张地走到他面前。
等候片刻的任严钧,抬头看到来的妻子,她一脸面无表情,小嘴紧抿。
此刻的他,将跟妻子深谈,心情其实有些紧张,却要故做平静淡定。
“怎么没拿吃的?”以为她会准时到来,他前一刻便先从自助吧拿妥餐点端来屋外,却不见她芳踪。
“还不饿。”她淡道。低头看见桌上他不仅放了一盘未动的餐食,旁边还有一份活页夹,难道他跟她谈离婚,还不忘处理工作?
“不饿也要吃。等我一下。”他起身,转回室内餐厅,稍后替她端来一盘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