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想妻子在这里已待了两日,心情应该有一些舒缓转变,他稍晚跟她言和应较容易。
不多久他先返回民宿,上楼回房间,拿出笔电,处理一些工作,临时休假,还是有些事情需他指示处理。
约莫两小时后,他听到楼下外面传来一些谈笑声。
他起身,靠近敞开的窗边向下望,是四、五位骑脚踏车陆续返回的年轻女性,那些女孩看起来像大学生,而她们后面跟着的便是妻子。
妻子与她们相隔一小段距离,她不疾不徐踩着脚踏车,两旁绿油油的水稻田包围着她,远处一轮红澄澄的夕阳,挂在她身后。
她穿着T恤、休闲长裤,扎成马尾的长发被风吹起,活泼地在脑后甩动着。
随着她愈靠近,看清她粉脸有抹轻盈闲适,徜徉大自然的她,感觉不同于待在家里的她,更加明亮温暖。
他唇角轻扬,随即转出房间,步下楼。
童佳蕙回到民宿,跨下脚踏车,牵往别墅左后方的遮雨棚下停放。
方才午餐过后不久,她坐在餐厅发呆,心里不由得因婚姻触礁又泛起愁绪,几名女大学生热络邀约单独来度假的她,一起骑脚踏车兜风。
她原是笑笑地推却,最后敌不过她们的热情,还是跟着她们一起出去骑单车。
这一出去,在附近田野小径不觉悠缓闲晃两小时,她骑一段路后,随意在一棵树下休息片刻,接着再骑乘一段路,再休息。
她先是与女大生们错开路程,一个人安静骑乘边看风景,之后时而与她们碰头,有一搭没一搭闲聊,她心情转为舒缓,比起前两天独自闷在民宿里,轻松开朗许多。
当她将脚踏车停放妥,一个转身,不慎撞到相邻的脚踏车,哗啦一声,如骨牌一般,四、五辆脚踏车同时向左方歪倒在地。
她惊呼一声,忙弯身要扶起一辆辆脚踏车。
旁边不知何时来了一位男性,跟着弯身帮忙将脚踏车一一扶正。
“谢谢。”她抬起头,向善心的陌生人道谢。
倏地,她瞠眸惊骇的往后退一大步,不由得将另一方的脚踏车也给连连撞倒。
“怎么?看见自己老公像撞鬼?”任严钧黑眸微眯,有些不满妻子撞见他竟如此惊吓。
“我我……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童佳蕙确实被无预警现身的丈夫,惊吓一大跳,白天撞鬼也许还没这么惊恐难以置信。
今天,不是周末假日,他怎么不用上班,怎会跑来这处位于宜兰郊区山野间的民宿?
“无故离家出走还不接我电话,打算要我登报寻妻吗?”任严钧忍不住抱怨,她的失踪让他很担忧。
见到她的此刻,他心情其实是激动的,很想将在婚姻中饱受委屈的妻子紧拥,向她深表歉意,可情感内敛的他,终究做不出这种行为。
他微低头,一双深眸凝着个头娇小的妻子,看见她额角布着几滴汗渍,在夕光下莹莹发亮,而她发上沾上一小片黄色落叶,他抬起手,想替她擦汗,替她拿下落叶。
她仰脸望着丈夫,因他的出现心跳加速,心情却是矛盾,不禁别开脸,低下头,转而弯身继续扶起另一边歪倒的脚踏车。
看见妻子有意回避,他心口一紧,难过与失望弥漫。
他跟着先帮忙将脚踏车扶正,然后听她开口说道:“我有留信,过几日还是会回台北,会把一些东西搬走。”她没看他,说话的同时,心口紧揪着,很怕会忍不住掉下泪。
“离婚协议书只有签名无效,要当事人双方到户政事务所办登记。”他有些赌气,故意道。
她听了,心口狠狠一揪,眼眶不禁涌上酸意。
他特地来找她,不是想劝她回家,竟是要谈清离婚事宜!
虽是她主动提出,他直接就认同,令她更觉心痛难受。
“我知道……”她声音不由得微哽,低声缓缓道:“等我回台北,你排好时间,再通知我,我会配合你的时间。”她背着他,不敢转头看他。
“晚餐时间,我们先谈谈,六点半在餐厅,在外面露天座位好了,比较没人。”他交代完,转身要离开。
“我暂时不想谈这件事。等我回台北再说。”第一次,她对他的话表达异议。
他转头看她,微讶。
“我要谈的是……”他想澄清不是大老远来找她谈离婚的。
“我现在不想谈,我是来这里度假的。”她一双明亮大眼瞠视他,不满他跑来这里打扰她好不容易才稍微平静的心绪。
他望着妻子含怒的眼眸,心口轻抽,想到是自己亏欠她,只能心平气和。
“好,我留下来陪你度假几天,过两天我们再谈。”原以为向妻子尽快解释误会,便能将她带回台北,这下不免认为他再次自我感觉太良好,太过自负且有欠思虑。
他该给妻子一点时间发泄情绪的。
晚餐时间,任严钧下楼到餐厅用餐。
他看见童佳蕙坐在一方,而她对面坐着民宿男主人——年约三十三、四岁的叶先生,蓄着山羊胡,皮肤黝黑,体格高壮,他旁边坐着约六、七岁小女孩,两人正跟童佳蕙轻松交谈着。
他从自助吧端了一盘餐食,打算与他们同桌,不料民宿女主人抢先一步入座,因那桌只有四个位置,他只能走往旁桌。
“姑姑,你看,佳蕙老师画给我的。”六岁的小茹将餐巾纸递向姑姑,小脸笑咪咪。
她跟姑姑都很喜欢佳蕙老师画的绘本,是姑姑先认出隹蕙老师,再告诉她,她非常开心佳蕙老师会来他们家民宿度假。
“哇,画得真可爱!老师我也要。”叶佩欢赞道,边向童佳蕙索讨。
其实,前天中午童佳蕙到柜台登记住房时,她便认出对方,因她有加入她的FB粉丝团,看过她出席签书会的活动照片。
不过童佳蕙初来时,神情很阴郁,她一时不好热情揭露对方身分,是到今天下午,见她跟几名女大生出去骑单车回来,心情感觉不错,于是跟她攀谈,道出自己跟侄女是她的读者,并邀她晚餐一起同桌吃饭聊天。
“我要贴在房间墙壁。”小茹很宝贝道。
“只是随手画的,不需要特地留下来啦!”面对大小粉丝,童佳蕙有些不好意思。方才不过应小茹要求,拿原子笔在餐巾纸随意涂鸦而已。
“要不,待会我画在绘图纸再给你们。”她笑笑对小茹和叶佩欢道。
“那老师可以画在我房间墙上吗?”小茹提议,转而问爸爸,“爸爸,我的墙壁可以让佳蕙老师画画吧?”
“这个……可能太麻烦老师了。”叶昆皓不好对客人做这种要求。
“佳蕙老师可以吗?帮我画《快乐七彩森林》里的狐狸跟熊熊,还有小狮子。”小茹对她央求着,希望睡觉时能有她最喜欢的绘本里的动物陪伴。
“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很乐意在小茹房间墙上画画。”童佳蕙笑咪咪应诺,面对可爱的小书迷,很想尽可能达成她的心愿。
“YA!好棒!”小茹立刻咧嘴笑开怀。
“谢谢童小姐,你来度假还要你工作。”叶昆皓仍觉过意不去。
“不会的,画图不算是工作,是很快乐的事。”童佳蕙笑道。她不禁想着这些年若非有绘图这项兴趣,她的生活一定很枯燥乏味。
她其实有发现丈夫坐在旁桌,似在听他们谈话,可她故意不看向那方,谁教他出现在这里,让她心里一阵揪闷。
“吃完饭,我就去小茹房间画画好不好?”她对小茹说道。时间才七点多,认为饭后有事做更好,她害怕丈夫在这里逼她谈离婚细节。
“我可以观摩老师画画吗?”叶佩欢笑问,心下不免意外童佳蕙轻易答应替侄女画图装饰墙面。
她的人就像她画的童书绘本一样,非常纯真亲切,实际面对面交谈,她更喜欢她。
“当然可以。小茹希望用什么作画?粉蜡笔或水彩?我只有带这两种画具。”
稍后,四人用完餐,边闲聊着一起离开餐厅。
任严钧不免一阵闷。
妻子明明看见他坐在这里,却有意回避,视线不经意望向这边时,她当他是空气,完全没正眼注视。
他晚餐吃得索然无味,随后也离开餐厅,没心情去外面享受自然夜景,打算回房间,一上二楼却听见三楼传来一阵笑语。
他听到小女生跟妻子在讨论画画的事,而叶先生跟叶小姐也一起热络参与讨论。
他不禁想上三楼一窥究竟,却因楼梯间摆着“三楼不开放”字样的路障,只能作罢。
第一天晚上找不到合适时机跟妻子谈话,隔天妻子应不会再对他相应不理吧?
第6章(1)
翌日早上七点半,任严钧走来餐厅准备吃早餐,却见妻子与四、五位女大生围坐一桌,边用餐边热闹交谈着。
他有些意外妻子这么快就跟陌生人混熟。
叶昆皓拿着咖啡壶替她们倒刚煮好的咖啡,边询问她们昨晚是否睡得舒服,亲切地与她们交谈几句,叶佩欢则在厨房与自助吧台走动,补充一些餐食,小茹也跟在她旁边,主动要帮忙,她于是给孩子简单的工作,让她将一袋餐包摆进长方型盘子。
童佳蕙朝主动帮忙的小茹挥挥手,而她看见任严钧,却再度视若无睹,随即又转头跟女大学生聊天。他眉头一拢,心有不悦。
他只能再度找张没人坐的空桌,闷闷地径自用餐。
吃完早餐,他没急着离开,再去吧台倒一杯美式咖啡,边等着妻子所待的那张大桌子其它人用餐完离开。
“佳蕙姊,那我们先走了,下午再看要不要跟我们去骑脚踏车?”几名女大生起身,向她道声再见。
童佳蕙向她们扬手,微微一笑。
虽说她们不是她的读者,但才接触第二天,已能轻松地与她们处在一块,而当她们得知她的年龄,个个惊咨不已,直说看不出来,认为她顶多二十五,且她跟身为大学生的她们谈话也毫无代沟。
初来乍到时,她心情无比灰暗沮丧,幸亏这里不仅景色纯朴自然,接触的人也都很和善,会对单独一人来度假的她,主动亲切问候。
只不过,看见丈夫又出现在她面前,时不时就朝她这方观望,令她内心不免又窒闷难受。
她希望他能尽快离开,让她有几天假期放松,再回去面对残酷的离婚问题。
任严钧见妻子身旁的人总算离去,才起身要过去跟她交谈,不料小茹跟叶佩欢端着餐盘走向她,“老师,我们跟你一起吃饭。”
叶昆皓随即也端了餐盘走过去,因住宿客人差不多都用完餐离去,他们这才要坐下来吃早餐。
“童小姐,关于昨天的提议,你考虑得怎么样?”叶昆皓问道。
“哥给的酬劳太低了,再多加一点。”叶佩欢替童佳蕙争取。
“不是钱的问题。”童佳蕙忙澄清。“只是,真的合适吗?”
昨晚,她替小茹的房间墙面一隅,画上几只她绘本里的动物,小茹开心不已,而叶昆皓不禁向她提出一个合作要求,希望她也能在其它住房,手绘几个图案,以她的风格配合那房间的童话主题,画一两个代表性人物或动物。
她听了很心动,也感动他们对她作品的赞赏,却不免担心自己的图会不会破坏房间原本的装潢格调。
“当然百分百适合,有老师的图加持,绝对是锦上添花,会让童话房间更生动活泼,主题更明确。”叶佩欢再次强调。
“不过我们这里只是小本经营的民宿,我哥提的酬劳也许偏低,就怕贬低老师作品的价值。”这是她比较担心的问题。
“如果童小姐愿意考虑,关于酬劳可再讨论斟酌。”叶昆皓有些尴尬道。他并不清楚她的一幅画作价格多少才算合理。
“不,真的不是钱的问题。而且你昨天提的酬劳已算太优渥了。”童佳蕙再次澄清。
他并非要求大面积彩绘,只要一个房间有一两幅约A4大小的图点缀就可,且可依她的感觉,选择较适合作画的地方,也许墙面一隅,或窗户,桌面,柜子,甚至浴室门板。
对于这提议,童佳蕙其实颇感兴趣,若她的图能留在这栋充满童话风格的民宿房间,也会感到与有荣焉。
“那我就先试画一个房间看看。不过,不用另外支付我费用,就当给我表现的舞台。”她笑盈盈接下这个任务。
一听她要免费替他们作画,两人忙申明不能让她做白工。
“要不这样好了,我在这里画画期间,吃住免费,就算给我的酬劳。”她提出交换条件。
虽说不是大面积彩绘,不过一个房间应该也得花上一两天才能画妥,且只能利用房客离开房间时作画。若接下这任务,不仅是一桩开心的挑战,也能借机在这里多流连,拖延几日再回台北面对现实,她欣然想接下这工作。
她无意另收报酬,除了是喜爱画画把这当成挑战外,也是因先前跟叶佩欢简单聊过,清楚他们经营这民宿的辛劳,乐意免费帮忙。
叶昆皓虽仍觉过意不去,但在她的坚持下同意了,让她方便时可动工,而他们会先跟房客知会一声。
来这里住宿的房客,有一半的人只在晚上才回房,白天通常会开车去附近景点游玩,另一半的人也不会一直待在房间,多半是在外面活动,因此能让她以工作人员名义进房间作画。
“那我待会就能开始了。”童佳蕙立时要付诸实行,因为担心独处时丈夫会找她谈话。
“我要看老师画画,替老师递色笔。”小茹开心要当助手。
“那小茹想看老师先画哪个童话故事房间?”童佳蕙笑问孩子。
不一会,他们便一起离开餐厅。
任严钧隐忍着再度被妻子全然漠视的一股火气,原要上前直接把她拉到一旁谈话,但最终还是压住冲动莽撞。
想起妻子离家前写的伤心分手信,对她,他只有心疼,他这些年亏欠她太多,让她发几天脾气跟他冷战一下,也是应该的。
他掏出手机拨电话给秘书。“我这边临时有状况,要多待几天,有事仍先交代总经理跟特助处理,再把细节向我告知。”
他先前只向秘书表示有私事到宜兰一趟,两日后就回公司,但因妻子有意多留几日,他不好这时逼她回去,只能陪她多待几天。
只不过虽有副手代劳,他也不能完全不管事,还是要透过计算机,处理一些公司事务,甚至秘书时而会通知他,有重要客户找他,请他回电。
于是,他拿着笔电坐在户外庭园一小圆桌,时而手持手机跟国内或国外客户讲电话,时而利用视讯、e-mail回消息。
二楼房间,童佳蕙在窗户上彩绘,不由得望向下方庭院,见丈夫显然在忙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