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谁讲出去的了!”曦西跳起来。“是白御飞。”她跟白御飞说过这个策略,白御飞还赞她聪明咧,现在竟出面诋毁她?这虚伪恶心男,一定是记恨张摩尔找他打枪的事,一定是他故意放消息给媒体。
“现在不管谁说的,要赶快灭火。从早上开始,就接了一堆打来骂你的艺术家,包括常赞助你的日笙企业的贞夫人,她骂你骗子,还说差一点就被你骗去买张摩尔的烂画。你快想办法,快啊,记者们在等咧。”
“我不知道……”曦西又软坐下来。“我不知道怎么解释。”
秀兰吼:“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能不知道,如果你垮了我怎么办?我也要失业了,不行,我来想办法。你绝对不能承认,那些艺文界的人都骂你投机取巧,说你聪明用错地方,如果你承认了——”
曦西忽然嗤笑。
秀兰愣住。“这种时候还笑?”
曦西无辜道:“我只是想到以前他们嫌我只有美貌,现在却夸我聪明,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秀兰眼角抽搐,快要抓狂。“都这种时候,还想那些干么?”
这个老板真是少根筋,只会闯祸,不懂善后,要是没有她这个好助理,卓曦西要怎么办喔!
秀兰深吸口气,说:“这样吧,你就说张摩尔的作品是真的很好,只是缺乏名气,你为了提拔新人,所以使了点小伎俩……你一定要坚持张摩尔真的很棒,这样才能守住你策展人的名声。”
“嗯嗯嗯。”合理。
“就我知道的,资深策展人刘香蕙和张伟明,也有用过类似的手法,只是没曝光而已,大家都嘛有听说,你就跟记者说,你只炒作了一次,不过分。”
“噢噢噢。”对对对,把别人拖下水,模糊焦点。
“而且你跟那些策展人的目的不同,他们捧红艺术家,买卖艺术品都有抽佣金,有时还跟艺术家拿红包,你呢?你一毛也没跟张摩尔拿,你纯粹为了推广好艺术家,否则你有必要为了新人,冒险赔上自己的名誉吗?你又没拿任何好处?你没有那个自私的动机嘛,是不是?”
曦西瞠目结舌,看秀兰越讲越激动,讲到面红耳赤,慷慨激昂。甚至抡起拳头,高呼口号——
“艺术,艺术,这全是为了艺术啊!”
曦西听着听着,热血沸腾,拍桌叫好。“没错!我真的是一直为了艺术而努力,为了提升人们的品味,丰富人们的心灵而奋斗,我不过做错那么一次,罪不该死,是不是?那些手段逼我下流比我卑鄙的有的是,他们都没事儿了,我一直这么用心认真,为什么我要被批判?不公平不公平!”
“没错,没错!”秀兰拉曦西出去。“你就这么说,理直气壮去回答他们,GO~~”
外面,三大记者歪在沙发闲话家常,点心嗑完了,红酒干掉两瓶,打开电视,看起曦西收藏的DVD。不是故意耍大牌,而是早就被策展人艺术家们宠坏,习惯被捧得高,吃香喝辣,占便宜。一看见曦西出来,她们彼此交换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微笑着看曦西战战兢兢来解释。
“其实——”
她们嗤笑出来,挥挥手,要曦西别说了。
“知道啦,你要说你这么做都是为了艺术嘛,是吧?”
“你想说你是为了让新人有机会出头不得已嘛!”
“你想说,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在艺术圈很多人都这样,对吧?”
秀兰跟曦西怔在原地,枉费商议大半天,这些记者大姐们精成这样?把她们想说的话都说光了!危机危机啊,曦西工作室面临开业以来最大的危机。
三大记者啜着红酒,嗑着点心,摇晃长腿,懒洋洋地瞅着曦西跟秀兰。她们说:“这样吧,平常你对我们也不错,反正你怎么解释我们怎么写,放心啦,就算你不解释,我们也会帮你写得好听一点。”
“我们不会让你难看啦!”
记者大姐们,果然不是第一天跑江湖的,三两下将曦西落落长的解释打发掉,省却不少时间。她们老油条地反过来帮曦西脱罪——
“我看这样吧,拟一封澄清信给我们,我们照着登,真相是什么,Who care?这种新闻有什么重要?”
高个记者笑呵呵。“沈君钧说得是,什么艺术大师啊,还不都我们媒体捧出来的?那些画真的值那么多钱吗?”
“贞夫人骂曦西骗子我才觉得好笑,谁不知道贞夫人没艺术鉴赏能力,收藏名画只是为了买给人家看的。”
“常玉的作品也是啊,那也是炒作出来的吧,哪值得那么多钱?”
“哈哈哈,哈哈哈……”秀兰哈哈大笑,马上回座位扫出更多私藏零食,拆给记者大姐们吃。“说得真好,各位还要不要喝酒?香槟呢?晚上有没有活动?曦西做东请大家到君悦饭店吃饭。有这个荣幸吗?”
记者大姐们交换个眼色,她们笑嘻嘻,跟秀兰很麻吉,大家一起臭骂那些肤浅的收藏家跟名过其实的艺术家。
曦西怔看着,听得胆颤心惊。
她们将历来著名的艺术品批得一文不值,她们对艺术家们非常不屑,曦西忽然心头一紧,血脉沸腾,脸孔也涨红了,打断她们的话!
“对不起,我还是要解释,听着,这是假交易,没错。我也不是为了宣扬好艺术,张摩尔的画不怎么样,不,不是不怎么样,是烂透了,他没画画的天分!”
记者们愣住,秀兰骇住,秀兰给巧克力糖噎着,剧烈咳嗽。
曦西又说:“我这样做没什么高尚的理由,我只是想证明我很厉害,我可以把不红的烂画家捧红,你们照实写,不需美化我,还有,我会写一封道歉信,坦承我的错误,拜托你们照实注销来。”
“你确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沈记者好惊愕。
“你为什么要这样?你想毁了自己的前途吗?”陈记者纳闷。
王记者说:“我们没说不帮你,干么承认你捧红的画家烂?”
她们被曦西的行为弄糊涂了,曦西忽倒抽口气,掩面,哭了。
“这不是我当策展人的目的,不能因为这样害好的艺术家也被质疑。我真笨真差劲,我做错了啦……”曦西痛哭失声,良心不安,她毁了人们对艺术策展人的信任,她不要狡辩,她宁可承认错误。
苦情姐妹,眼神涣散,暴饮暴食,一起盘坐在沙发,在零食残骸中堕落。
曦西徒手挖黑森林奶油蛋糕往嘴里塞,红叶的黑森林蛋糕真是人间美味,虽然甜在嘴,心还是苦,眼泪汩汩淌。
“我果然证明了,呜,证明我只有漂亮,我不配当策展人,我没实力,我笨到玷污艺术的美好!”
推开曦西的手,秀兰直接端起蛋糕啃,粗暴道:“我不管了不管了啦,你这个笨蛋,你脑子有问题,你变态,害我们俩都混不下去,对啦对啦,除了漂亮你还有什么?都帮你想好了结果你乱讲,笨~~”
“拿来,我要吃。”曦西抢走蛋糕。
这两人吃的双手沾满奶油,嘴巴油油,正自暴自弃,门推开,一道夕光,随来访的人映入工作室,同时映亮她们眼瞳。随这道光踱进来的是,张摩尔。
他穿着皮夹克,牛仔裤,英姿飒爽走进来,像赛车手,随时跨上机车要逐风去,跟沙发上那两个废人形成强烈对比。
张摩尔停在曦西面前,看她正张嘴往蛋糕啃,因为他出现而愣住,她还很下雅地吓得啊一声。
惨,就这么邋遢暴露在这很喜欢她的男人面前。
秀兰呢?也好不到哪去,秀兰披头散发,流着眼泪鼻涕。跟曦西一样,两人脸庞衣服都沾着奶油跟蛋糕屑。
张摩尔没见过这样邋遢的曦西,头发蓬乱,眼睛红肿,好像已痛哭过,瞅着他的眼神可怜兮兮。唉,他怕的就是这个。
刚才在公司,一接到在报社朋友的电话,知道他的假交易曝光,他立刻放下工作赶来。他才不在意别人对他的报导,他画画本来就不是为了名利,而是为了追求伊人。他只怕曦西受打击,只怕曦西会难过,眼前看来,曦西的情况确实不OK。
“你来干么啊?”曦西懊恼,抹去脸上奶油。好糗,要来也不先打电话,真会挑时间。
张摩尔定望着她,思索道:“有事拜托你。”不管,先设法转移她的伤心,他立刻想到自己难过时必做的一件事。
“呃!”曦西打个饱嗝。“什么事?”
“星期五我跟队友要去比赛,有人临时不去,少一个人就不能参赛了,你可以来吗?”急中生智,这借口多赞哪!
“什么比赛啊?”秀兰问曦西。
曦西问张摩尔:“你是说生存游戏?”
“唔。”
“不行不行,我没玩过我不会,我没运动细胞,我不喜欢晒太阳。”
“很容易,我教你。”对对对,带她打生存游戏,她一定能忘记伤心。
“生存游戏?叫曦西玩生存游戏?哈哈哈!”秀兰爆笑。“她几百年没在运动,一天到晚跌倒,她弱鸡呃,肉脚呃,玩生存游戏?笑死人。”
不怪秀兰笑,曦西也觉得不可能。平时最大运动量,就是穿美美,笑眯眯地在冷气房逛展览,叫她拿枪去厮杀,不可能。
“你找别人吧。”她很有自知之明,而且现在心情恶劣,不想出去。
但是,张摩尔抱定主意非她不可,他眉一扬,目光一凛,看看桌上挖烂的蛋糕,再看看曦西沾满奶油的双手。“为什么不要?你很忙?”
对于一个双手还抓着蛋糕,坐在布满零食的沙发,要理直气壮说“我很忙”,还真需要一点勇气。曦西小小声说:“我是怕拖累你们,我去参加,你们会输。”
“只是拿枪做做样子,跑一跑运动运动,顶多两小时结束,很容易。”
“很容易?”
“很容易。”
“还是不行,不想去。”
“帮帮忙!”
“可是……”
“拜托——”
“好……好吧。”再坚持下去,好像很没义气。再问他一次:“很容易噢?”
容易——个屁!
“啊——”
艳阳当空,水杉震颤,雀鸟扑飞,蓝天底,曦西正尖叫。可怜她小个头,戴面罩,穿军服,拽长枪,孤军逃避敌军追杀。
曦西隶属张摩尔的红军,任务是抢蓝军军旗。是说,这不是玩笑的啊,因为实行打不死规则,每个人都好杀啊,都想打到对方叫妈,一碰上敌军,就火力齐发。曦西抱着机关枪,林间乱窜,蓝军不断冒出来射击漆弹,攻击她,耳朵轰轰作响。
曦西卧倒,连滚带爬。“啊!”她翻身,仰躺,扣扳机,朝敌军开火,嗒嗒嗒嗒嗒,曦西边哒边叫;“啊!救命啊,张摩尔张摩尔!”死小孩还不出来挡?!
右边灌木丛,跳出三名蓝军,左边单地,跳出两名蓝军,五名全高头大马,身材魁梧,一起冲向曦西,举枪瞄准,嘿嘿冷笑,这下子,准备打到曦西叫妈为止。
曦西躺在地,寡不敌众,但反应够快,马上指向左边嚷;“有猪!”没人上当,曦西朝右边指。“蛇啊!”还是没人理,呜,真不捧场,装都不装一下,只好——
“我是菜鸟,各位大哥哥饶了我好吗?”她眨眨眼,三十岁了还很会装可爱。
不饶!他们目光一凛,准备扣扳机。
曦西身子一抖,拥枪啜泣,泪汪汪觑着他们。“我怕痛……”
呃……男人们呆住。美女落泪,五名大汉顿时失神,不忍扣下扳机。
哒哒哒哒哒哒!
张摩尔追来,一阵哒哒哒哒哒哒,哒到其中两名抱头扑倒乱窜喊妈,另外三名浑身被打到全是红渍。
“赞啦!”曦西叫好,张摩尔冲来,拽起曦西就跑。他威风凛凛,命令老师:“走!”大队长命令,小队员曦西跟着跑。
杉木的暗影筛落在他们身上,小野兔蹦出来,看见他们就溜。松鼠弹上水杉找果实,曦西被张摩尔拉着跑很久。她跑得喘不过气,穿过草径,踏过小溪,奔进深林。毛细孔流汗,发肤被汗濡湿,握一起的手,也被两人的汗浸湿。爬上草坡,曦西腿软,往草地倒下,张摩尔被她这一拉扯也跌下来。
“不行不行了,我胸口好痛……”曦西躺平,上气下接下气。身体陷入湿濡的草堆,心怦得像要跳出来。
“休息一下好了。”张摩尔放倒机枪,拍她的背,帮她顺气。
曦西铿地扔了枪,踹他一脚。“骗人,他们来真的,一副杀人的样子,哪里容易?!这是打仗,是真的打,什么叫跑一跑就好?乱讲乱讲,恐怖死了!”刚刚是装可爱,现在是像小女孩在耍赖。
“不这样说你怎么会来。”他咧嘴笑,她气得补踹一脚。
一只鸟啁啾着,飞过他们上空。“你看——”张摩尔指着鸟儿方向,它闯入水杉枝伢间,找到另一只,一模一样黑白羽毛的鸟儿。他说:“是喜鹊。”
日光在枝丫间闪烁,两只喜鹊互啄羽毛,挑逗着彼此,愉快地歌唱。
“听说看见一对喜鹊,会有好事发生。”张摩尔说。
“是吗?”曦西失神地瞧着喜鹊。
好事来了,好事就是——
“上啊——”敌军忽然全冲过来,群起攻之。
张摩尔跟卓曦西两个笨蛋,来不及拿枪,被突袭的漆弹打得满地滚。
曦西拉张摩尔挡,叫:“快叫妈叫妈叫妈啊!啊!好痛好痛——”
蓝军队长率队友们火力全开,近距离哒哒哒哒哒哒。“还不叫妈还不叫妈还不叫妈?”
曦西哀嚎:“张摩尔;” 。
张摩尔护住曦西。“好啦全停火!停火!我叫妈叫妈,够了喔。”
“哇哈哈哈哈哈,你们出局了,兄弟,走!”蓝军队长朝队友们比个手势,放过两个笨蛋,去收拾其它红军。
曦西脱掉面罩,觑着一身湿答答的蓝渍。“恶心……”又看张摩尔,他也好不到哪去,头发衣服全中,想到刚刚两人齐声叫妈,曦西拿面罩K他。“好玩?好玩?嗄?嗄?!”但是格格地笑了。
张摩尔乖乖挨打,傻傻笑。她的笑容,令人目眩神迷,他无法移开视线。
曦西索性往后一倒。“这下好啦,可以大大方方地休息。”看着蓝天白云,惬意啊!
张摩尔也往后一倒,陪曦西望白云。
曦西看白云飘着飘着,又看那一对喜鹊枝上跳着,是不是因为流太多汗?身体虚脱,可是心里好轻松,感觉轻飘飘,晕眩着……
她转头,望向一旁的张摩尔,他瞧着天空望,他的睫毛好长,他的侧脸为什么这么好看?
“张摩尔?”
“嗯。”他转过头,望着她。
她感叹。“你觉不觉得当小鸟很好,可以自由自在,爱看多久的云呢,就看多久的云,每天在树枝上歌唱,真逍遥。唉,我八成得了职业倦怠症,最近都不想工作,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都不想理了。我现在啊,现在想啊,像小鸟那样,在树上看云唱歌,啥都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