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能够直说,她又何苦费心拖延?夏繁波是个聪明人,反应灵敏、心思细腻,她知道他绝对担负得起她所托付的重责大任,她宁可让他发挥随机应变的能力,也不想先将一切说明,惹来他的盘问与责难。
她的心力要保留下来应付伍诤,这场戏太难了,她必须全神贯注地面对。
听到开门声,她的身体整个绷紧——他来了。
夏繁波正要探头察看,却被她突然扑进怀里的动作怔住了。
「你在做……晤——」连问话都被她用手捂断,朝他贴近的脸遮住了阻在中间的手,从背后的角度看过来,简直就像是她捧住他的脸热吻。
然后,做出这一切的她却又突然跳开,活像被丈夫捉奸在床的老婆,一脸惊慌失措的模样。
就像纪向晓所预料的,伍诤进屋了,站在客厅入口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你……你回来了……」她无措地拨弄着根本不曾弄乱的头发,彷佛他们刚刚有多激情。
「你叫我回来的,记得吗?」伍诤似笑非笑地讥诮,口气冷得像冰。
她从不曾有过任性执拗的要求,因此他猜她今晚有事要对他说,但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在等着他。
「这么晚,我以为你不回来了……」她咬唇,转向夏繁波。「我就说你不该来,由我处理就好」
夏繁波瞠目结舌。「我……」
她挡在夏繁波和伍诤之间,不让伍诤看到夏繁波呆怔的表情。
「对不起,我不该怪你。」她对夏繁波爱怜地说,却用凌厉的无声眼神示意他配合。要问之后,他现在只需要陪她把这场戏演完就好。
「你想处理什么?」看到她尽力维护另一个男人,伍诤并没有如她预期中地咆哮嘶吼,那样过于冷静的态度,让她背脊发寒。
她刻意忽略那股诡异的感觉,暗暗地吸了口气,转身面向他。
「我想跟你分手。」即使已经在镜子前面练习了几百次,但当真的要对他开口,在心口泛开的痛还是让她无法控制地轻颤了下。「我爱上了别的男人了,放我自由吧。」
他说过的,必须出现她想爱的男人,他才会放手。如果这样能让他彻底地对她心死,就让他误会,最好他能将她看成水性杨花的女人,这样他就不会再挂念她,也不会再因为不舍得放她孤独一人而委屈自己。
伍诤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儿,用深不可测的眼神直视着她,久到她几乎无法迎视,他才别开眼,轻轻地笑了。
「如果你找到让你更爱的人,我会放手。」他像是自言自语股地低声说着,唇畔的笑更加明显,眼中却一点笑意也没有。原来她是这么解读的,他舍弃不下她的心疼,却被解读成放她自由的条件。
眼前的他像是突然成熟了、内敛了,让纪向晓怎么也看不透。
他不在意吗?还是心痛到无以复加?这不在预期的状况让她心里好慌,却只能告诉自己镇定,将已经开场的戏继续演完。
「我不爱你了,我有更爱的人,你不能说话不算话。」放在身侧的手悄悄地握紧,她逼自己说出口是心非的回答。「他有正当职业,我们年龄又相符,我已经受够了躲躲藏藏了。」
「向晓……」身后的夏繁波迟疑的低唤。
「我说我来处理就好!」她烦躁地打断他。光是伍诤那难以捉摸的态度就已经让她招架不住,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有人来扯她的后腿。
夏繁波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闭上了嘴,不再多言。
如果她不是那么心烦意乱,应该早就注意到聪明如夏繁波,绝不会做出这种反应不过来的蠢事,但她忙着和内心的痛苦抵御,根本无暇细想。
伍诤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冷如玉石的双眼没有透露出任何情感。
「这就是你的决定,是吗?」过了一会儿,他问。
纪向晓深吸一口气,坚定地直视他。「是的,我们分手吧。」
她冷冷地吐出分手二字,其实心里鲜血淋漓。她曾因为他的不舍离去而欣喜若狂,而今,她却要狠心地将他逐离自己的生命,因为对他而言,这才是最好的结局,她不能再绊住他,不能再伤害他了……
伍诤徐缓地吁出一口长气,却释不去梗在胸口的痛苦。如果这是她的选择,如果爱他会让她那么为难,就放了吧,就算了吧,反正,她也不稀罕他的呵护了……
「好,我们分手。」他顺着她的话回道,看向夏繁波。「夏大哥,再见。」他转身,踏着大步离开。
站在原地的纪向晓脸色惨白,既无暇为他的离去心痛,也来不及为自己终于撑完全局而庆幸,她的注意力全凝聚在伍诤临去前所丢下的那一句话一一
他怎么会认识夏繁波?她惊讶地回头,对上夏繁波那一脸同情却又爱莫能助的表情,她全身冰冷。
「我试过要提醒你的。」夏繁波无奈地叹了口气。「伍诤之前来找过我和向暖,他说你的生日快到了,想帮你办个惊喜派对。」
老实说,第一眼看到这个年轻男人时,想要保护向晓的想法油然而生。她是向暖的姊姊,他早就将她视为家人,自然不准有任何心怀不轨的人伤害她。
但在经过几次的深谈之后,他发现伍诤对向晓是真心的,而且愿意用尽一切去爱向晓,伍诤的真诚完全赢得了他和向暖的信任,结果,他却毫无预警地被抓来陪演这场戏。
听到夏繁波的话,纪向晓如遭雷殛。
和家人欢庆生日,她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验,有的只是快递送来的包裹,等年纪再更大一些,就连这样的包裹都没有了。
他知道她的遗憾,即使他再忙、即使之前被她那样伤害,却还是疼着她,拚命挪出时间为她筹划生日派对,想让她满足她以为自己早已不在乎的愿望,而她……却给了如此残忍的回应……
当他看着这荒谬的一幕,他心里在想什么?他平静沈冷的表情底下,又是如何地被她伤透?
这就是你的决定,是吗?那时候他看着她的眼神,好冷,好冷。
回想他刚刚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纪向晓闭上眼睛,心痛得几乎无法自已。
在他的心里,她已经一无可取了吧?她是个为了摆脱他而不惜用尽一切方法的女人,甚至找来妹夫假装新欢,只为了逼他应允承诺,答应和她分手。
哪一种伤害比较深?让他以为她爱上别人?还是让他以为,她真的认为他配不上她?她分不清了,唯一确定的是,他再也不会爱她了……
「去跟他解释吧。」夏繁波劝她。从她的表情,他看得出来,她一定也爱惨了伍诤。
纪向晓无言一笑,摇了摇头。就这样吧,让他彻底地对她失望,这才是对他最好的方式。
「别让向暖知道今天的事。」她哑着嗓音提醒。要瞒就瞒到底,让向暖知道,只是白白让她难过罢了。
「你要我怎么说?派对细节都是向暖和他联络的。」这个要求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就说……」她抬头往上望,漫无焦距的目光浮悬在空中,璀璨的水晶灯让她微微眯起了眼。
「我们分手了。」
她该学习坚强了,从今以后没人陪她睡,没人会对她说露骨的情话,拥抱着她的臂弯也已经不在了。
不难吧?她只不过是回到之前的状况而已,她已经这样走过了三十二个年头,早就习惯了,不难的……
第九章
他们的分手,让纪向晓更深刻地俸会到自己的残酷。
她从没让他深入过她的世界,他的存在,竟然浅薄到只要转身离去,就可以完全从她的世界抽离。
而她的自私,如今完全响应到她身上。她找不到有关他的事物,任何一件能让她睹物思人的东西都找不到,除了她的回忆里,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就像是他从不曾出现过。
她该庆幸唱片公司如此尽心尽力,让他们在短短时间就发片出道,她改由电视上找、从报纸上找,从任何人都看得到的方式找。
他们一出道,就引起热烈的回晌,他们这些年所累积的现场实力与人气,更是让他们如水到渠成般,迅速地被推到了顶端,成了各大节目的热门来宾,每天的新闻画面都看得到他们。
从他们的音乐,她听到了他一如以往的水平,更让她坚信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只是,他不笑了,当他们上节目接受访谈时,画面大多集中在能言善道的阿陶身上,坐在最边缘的他,有时候甚至沉默到被主持人忽略了。
当某个美女主持人开玩笑说他很内向时,她下意识地在心里反驳。
不!他很幽默的,他很开朗的,他只是……只是受了伤,还需要时间而已……她由衷祈祷,他能完全忘了她,早日恢复以往的活跃及魅力,她相信他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工作狂的她,成了追星族,下班时间一到,她就坐上杨先生的车,抱着杨先生为她买来的当日报纸和最新一期的周刊与杂志,兴奋地飞奔回家。
除了不曾亲临现场,他们的任何访谈或是签唱会转播她都没有漏掉,但身为鼓手的他,画面少到让她很想投书到唱片公司抗议,她必须将节目录下,剪辑出有他的镜头,一再一再地观看,这样她才能满足。
她就像个疯狂歌迷,执着地搜集有关他的消息,她以为自己这样是正常的,以为自己已经将对他的爱,成功转化为期待他成功的无私关怀。
然而,当她发现自己竟然因转遍频道都看不到他时,不停地摇晃着电视,她吓到了。
她怔怔地看着地上那台被她从墙壁扳下的电浆电视,不敢相信那是她做的。
她怎么了?那只是电视而已,她应该很洁楚啊……她不由自主地后退,视线惊惧地盯着它,活像它是会随时跃起反噬她的野兽。脚边的东西阻住了她的动作,她低头看去,看到了他的剪报,另外一边,又是一张他的剪报——即使只有拍到他的侧脸,然后,旁边还是他的剪报。
她茫然地看着已经被杂志、报纸淹没的空间,怔站了好久好久,才终于想起这一切都是她弄出来的。她不准管家进来整理,还要求她叫人将家里的灯全换成强力瓦数,整天都亮着。
她不自觉地抬头,却被刺眼的灯光灼痛了眼,低头避开,却又对上散满地面那一张一张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孔,那不再闪耀光芒的眼睛,彷佛在嘲笑她只能用这种方法拥有他,彷佛在嘲笑她就算点了满屋子光亮,也掩饰不了她心里的空虚。
突然间,她觉得不能呼吸,整个房间天旋地转了起来。
她疯了,谁来救她……她好怕,转身冲出房间,四处寻找能救她的人,却猛然发现,他不在了,就算她搜集再多有关他的事物,他还是不在。
他不在了!
当她穿着睡衣出现在向暖他们家的门口时,前来开门的夏繁波一脸震惊,清楚地告诉她自己有多狼狈。
「我……我没有办法……我没办法自己一个人……待在家……」她已经哭到泣不成声,连说出这破碎的话浯,都必须费尽她所有的力气。
从房间走出的向暖,原本还带着一丝睡意,却被她吓得睁大了眼,急忙地跑来。「姊?怎么回事?你别吓我……」
一看到向暖,她像是溺水的人抓到了浮木,立刻扑进她的怀里。毫无防备的向暖差点因此而跌倒,她还是没有发觉,只是死命地、狠狠地紧抱着向暖哭喊——
「我好爱他,我好爱他,我好爱他……」她哭得像个孩子,但她不管了,失去他让她好痛好痛,她撑不住了,如果再不找人倾诉她会发疯……
「我知道,我知道……」向暖红了眼眶,轻拍她的肩膀低声安慰。
这段期间,她一直约姊姊出来见面,却总是被拒绝。姊姊的声音太正常,让她以为她可能没伤得那么重,她却忘了,姊姊是那么习惯压抑的人,还放她一个人将自己逼到这种地步。
「我要说,你听我说好不好?」纪向晓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哽咽地哀求。「求求你,别拒绝我……」她必须说,必须将他的事告诉她最亲爱的家人,不然他会不见,就像他从她的生命中离去一样,彻底地消失。
「我一直在等……」向暖流下了眼泪,不知道该为姊姊这从不曾在人前显露的脆弱心疼,还是为她终于愿意对她顿吐而感到高兴。
「我睡客房。」夏繁波经过她的身边时低语,自动将一整晚的时间都交给她们。
丈夫的体贴让向暖感激一笑,她带着哭到全身颤抖的纪向晓来到他们的卧室,让她坐在床沿,拉来棉被裹住她,再握住她的冰冷双手搓暖。
纪向晓一直哭,这段时间所压抑的情绪全然溃堤,让她哭到不能自已,她不知道冻了整路的身体已经温暖了,只知道有人照顾着她,那么悉心地照顾着她,让她冷到发颤的心也烘得暖暖的。
终于,她缓缓地停住了哭泣,开始有办法说出他们相遇、相恋的一切。
「我们是在一间夜店认识的……」
纪向晓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应该很久吧?她们已经变成舒适地身尚在床上,手牵着手,而她脸上的泪水已经干了,说到他所做过的蠢事,还会跟向暖笑成一团。
「还好夏繁波没这样追我,不然我绝对把他列为拒绝往来户。」听到伍诤引来保全的事迹,向暖拍着胸脯直呼好险。
「你太过分了,那可是他表达爱意的最高表现耶!」纪向晓提出强烈抗议。当着她的面诋毁她的爱人,还比输夏繁波那个家伙,说什么她也不能接受。
「是、是。」向暖笑着安抚,不过深爱丈夫的她,那声音听起来非常的不真诚。停了一会儿,她才开口:「姊,你不想去追他回来吗?」
这突来的问题让纪向晓一怔,唇边的笑意凝住,然后缓缓地褪去。
「我那么费尽心思才让他走,为什么要把他追回来?」她问向暖,也问自己。
「他现在那么红,你们之间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不是吗?」何况他们并不是不爱对方,而是因为太爱对方,才会走上分手一途,又何苦白白折磨彼此?
「这么做不就证明了我很势利吗?」纪向晓自嘲一笑。「就是因为他红了,我才更不能再去找他。」
人生很不公平,那段追求梦想的岁月,是沈潜或者是好高鹜远,全赖有没有成功而定。在他还处于那段不确定的奋斗时,她不但没有给予鼓励和扶持,还怀疑他、不信任他,现在又凭什么去分享他的成功?
「是因为面子问题吗?」向暖还是不懂。
纪向晓轻轻浅浅地叹了口气,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