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门开着,她伸手敲了几下,唤来他的注意力。
林克翰已放下电话,转向妻子宣布:“等吃完年夜饭,大年初一我们就去花莲。”
她深吸口气,逼自己一定要开口。“抱歉,我没办法去。”
“你初二要回娘家?那就延一天没关系。”他宽宏大量的说。
吼~~这男人永远学不会听别人说话,总是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她再懦弱也得为自己发声。“不……因为我……我要跟你离婚。”
“什么?”他眨眨眼,还没真正意会过来。
“我说我要跟你离婚。”
说完后,她静待火山爆发,在她预想的情况中,他可能会拍桌、大吼大叫或甚至丢东西,没想到他居然笑了起来,有这么好笑吗?他把她的认真当成笑话?
“你吃错药了?我怎么可能跟你离婚?”
“可是我没办法怀孕呀!”
林克翰脸色一变,皱起眉说:“谁说的?”
“我嫂嫂是妇产科医生,在你出差的这几天,她替我做了一些检查……结果证明我没办法怀孕。”
他总算进入状况,从皮椅上站起来问:“你确定?”
“这是诊断书。”她从背后拿出证明文件,希望不会替嫂嫂引来医疗纠纷,但怎么说她哥也是个律师,即使出事应该会有办法。
他接过去一看,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英文病历,她知道他的英日文都很好,但这些医疗用语应该没那么简单吧?
看他低头研究病历,她开始她业余女演员的高峰期,吸了吸鼻子说:“对不起……我知道你想要小孩,结婚以来我一直没怀孕,我怕自己有问题,才拜托嫂嫂帮忙,没想到会这样……”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面对意外挫折,大家总是会先否认,她可以理解他的反应,但他最好早点认清现实,她就是要跟他离婚,而且不择手段!
“抱歉,都是我的错。”低下头,她摆出弱者姿态,不等他开骂,自己先怪自己。
“再找别家医院检查,总有办法的。”
“我只信任我嫂嫂,我不想让别的医生检查,那些过程很痛苦又尴尬……很多妇产科医生都是男人,我会怕……这么丢脸的事情,我也不希望传出去。”她泪眼汪汪的说明淑女的矜持,反正女人不用装强悍,要她哭天喊地、下跪求情也可以,只要她能离开这奢华的笼子。
“现在医学进步,不孕症也有办法怀孕的,像试管婴儿、人工受孕之类的……”
“我问过了,我嫂嫂说我有子宫肌瘤,而且有十几颗,长在黏膜层内,因此不容易受孕,即使怀孕也有流产风险……虽然可以开刀切除,但很有可能复发,如果肌瘤变得太多、太大,就得把整个子宫拿掉……到时我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了,我不要那样……”
她背了好久才把这些资料背熟,其实子宫肌瘤不等于完全不孕,没有子宫的女人仍是女人,但她必须说得悲惨一点,希望他不会跑去问妇产科医生,他应该不会那么追根究柢吧?
“这……怎么会这样?”他的脸色发白,像是快昏倒了。
她继续哽咽和假哭,没空回答他的问题,这都要问他自己,谁叫他不跟她谈恋爱,又只把她当花瓶,因果循环就是这么简单……好啦好啦她也有责任,谁叫她现在才开始独立?一切都是上天的捉弄呀!
“你让我再考虑一下。”他对她挥挥手,示意她让他独处。
“对不起……”她是真心道歉,他一脸被打垮的表情,她从未看过他这么脆弱,而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喔耶,她成功了!
当晚,林克翰没回到主卧房,屋里还有四个房间(包括从来没用过的育婴房),她不用担心他没地方睡,但是当她一个人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居然无法成眠。
说真的,认识至今多少有些感情,相处久了也会养成习惯,他是她第一个男人、第一任丈夫,说不上爱,但也不是恨,总之她这辈子忘不了他。
然而她更渴望自己的天空,即使孤独寂寞,她想要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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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克翰不想离婚,他作梦都没想过这种荒唐事!但理智告诉他必须有所取舍,尽管周筱云处处让他满意,但一个无法怀孕的妻子……他要不起。
婚前他就曾想过,她的完美让他有点怕,果然她有致命的缺陷,而且是他无法包容的缺陷。
他想要孩子,林家需要继承人,而他无意养小老婆、生私生子,那是他老爸才会做的蠢事,他的儿女必须在健全家庭中成长,为此他不得不放弃周筱云,寻找下一任功能健全的妻子。
他失眠了一整夜,躺在书房的沙发上,头痛欲裂,天晓得他怎会陷入如此困境?他在日本买的那条项炼都还没拿出来,结果他们已经要离婚了!
刚出差回来的他,原本是那么轻松愉快,抱着想念的老婆上床,安排迟到的蜜月旅行,一切是那么完美无缺,却在她拿出那份病历后粉碎了。
想到接下来要怎么告诉家人、面对外界、离婚再婚,他只觉得头更痛了,但是他能怪周筱云吗?看她哭得可怜兮兮,想必也是百般不愿意,对一个女人来说,不能生育该是多大的打击?
结婚以来,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她甚至主动提离婚,好让他不用做个坏人,他必须给她一个和平的结束,她值得他这份尊重,他的痛苦和挫败只能自己吞下……
第二天早上,两人对坐在餐桌旁,无视桌上热腾腾的早餐,没有人有胃口。
“你对离婚有什么条件?”一开口,林克翰发现自己声音沙哑,了无生气,确实,他心底有一部分已经死了,那是他对他们美满婚姻的期望。
周筱云双眼泛红,看得出她也没睡好。“我不要赡养费也不要分财产,我只希望你替我保密,如果让别人知道我不能怀孕……”
“放心,我会替你保密的。”以后她还能嫁人吗?难道就这么孤独以终?这对她一点都不公平,但是就连他也没办法,因为他已决定放弃她……
摇摇头,他命令自己恢复冷静,现在该讨论的是现实问题。“你家人那边,你要怎么说明?”
“我想……就说个性不合、协议离婚,这样可以吗?”
“嗯,我也会这么说。”也许这借口很老套,但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你以后怎么生活?你要回娘家住吗?”
她摇摇头。“我有存款,我爸还有给我一间房子。”
“你确定不用我帮忙?真的不用客气。”习惯一时难改,他仍想照顾她、保护她。
“谢谢你的关心,我没问题的,我今天会开始收东西。”
“好吧,这几天我会住在饭店,我再跟你约时间去办手续。”
为什么法律规定离婚双方要到公所办手续?可知那是多难堪的过程,不能派律师出面就好吗?该死的立法院、该死的政府、该死的公务员!但最该死的是他自己,因为要传宗接代而放弃他的好老婆!
可能是他脸色铁青吓着了她,瞧她低下头,像是又要哭了。“对不起……”
“别再说对不起,我们都没错。”
不愿看她悲伤的脸庞,他迅速站起身走出门,司机已在楼下等着,他面无表情上了车,让司机带他前往公司,方向很清楚他却觉得迷惘,因为他的计划、他的婚姻、他的世界都毁了……
商场上有得有失,他了解风险,也能接受失败,而今在情场上失利,他才发觉要吞败仗有多艰难。
第6章(1)
赶在农历年假前,林克翰和周筱云来到三重市户政事务所,柜台的办事人员一下就认出他们的身分,众人面露惊异又强作镇定,毕竟不是每天都会有三重帮的大少爷来办离婚。
这是林克翰的第一次,他发誓也会是最后一次,他不允许这种错误再次发生。
证人由他的秘书和律师担任,同时替他们填好文件,再次检视离婚协议书,而他和他老婆不,该说是前妻了……只需签名盖章,静静在旁等候。
不到半小时,他们领到了新的身分证,配偶栏变成空白,婚姻关系就此结束。
司机送他们回林家大楼,一路上两人无语,下了车,周筱云才转向他说:“我房里还有一点行李,我自己上楼拿,然后我会搭计程车,不用请司机送我。”
林克翰只能点个头,他不知该说什么好,真奇怪,女人在这种时候反而坚强,他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昏倒。
“你爸妈那边就麻烦你了,我猜他们不会想见到我。”
“嗯,你多保重。”他只能挤出这样的场面话。
“你也是,很抱歉浪费你的时间。”
是的,从去年三月相亲到今年二月离婚,她浪费他将近一年光阴,如果当初没有选中她,如果是别的功能正常的女人,现在他应该已经当爸爸了,但他无法怨她怪她,他只觉得头痛……甚至心痛。
“过来。”他对她伸出手,她仍然听他的话,走近几步让他拥抱。
这是最后一次抱她了,这念头忽然打进他空白的脑中,那么强烈、那么巨大,一时间他无法呼吸,只能更收紧双臂,他不想放开这女人,他喜欢她在他怀里的感觉,他真的相信他们可以一起变老,为什么剧情会急转直下,为什么人算会不如天算……为什么?!
无论有多不舍,他还是选择放开手,让她转身离去,自从爸妈离婚后他就没再哭过,这时却有种落泪冲动。可恶,这辈子他绝对不能再离婚,他受够了!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走向自家一楼大门,不出所料,父亲和继母又在客厅唱歌,旋律很好听,而且挺应景的。
“再会啦心爱的无缘的人~~六月的茉莉遐呢啊香,祝福你亲像春天的花蕊,遐呢啊红~~”
胡文馨一看到继子就按下暂停键。“阿翰你怎么啦?脸色不太好。”
“我……我有事要跟你们说。”
“先坐下来喝口茶,你看起来不对劲。”胡文馨指着沙发,又给他倒了杯热茶,坦白说他跟继母的感情不算好,可见他现在脸色有多差,连继母都忍不住关心。
等儿子坐下喝了茶,林冠廷才开口问:“是发生什么代志?快要过年了,别吓唬老人家。”
林克翰没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他一向是父亲的骄傲、是两个弟弟的模范、是彻头彻尾的完美主义者,而今却面临他有生以来最大的失败。
“爸、阿姨……我跟筱云已经离婚了,刚才去公所办了手续。”
现场一片死寂,一旁两个佣人赶紧闪人,谁都知道接下来不会有好事,果然林冠廷拍桌怒问:“你疯啦?头壳坏去啊?”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而且我已经做了。”
“为什么离婚?你给我说详细。”林冠廷要求原因。
“个性不合。”林克翰不能说出真相,他必须保护前妻,即使到这地步,他对她仍有一份情。
“你不要笑死我好不好?当初是谁说七七四十九年也不会痒的?”
对于父亲讽刺的质问,林克翰无话可说,当初他确实认定这段婚姻会长久,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他选错了人,一错就回不了头。
林冠廷继续质问:“是不是你在外面玩女人?这种小事可以解决的,干么想不开闹离婚?我去跟筱云说,她一定会谅解。”
“我没有乱来,她也没有做错事,只是我们不适合彼此。”
“干!”林冠廷真的发飙了,站起来指着长子痛骂:“我的面子都给你丢光了,你叫我以后怎么见人?别人会怎么说闲话?还有新闻会怎么报?我们三重帮还要不要混?”
“时间久了自然会平静下来,我会再找个对象,我一定会结婚生子。”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保证,三十岁了还要重新来过,连他自己都觉得累。
老爸不知又说了什么,继母好像在安抚他,林克翰听不下去,起身走回三楼。
屋里已不见周筱云的人影,她应该收好东西离开了吧,从此不会有人迎接他回家,不会有人替他准备食物和衣服,还乖乖的在床上任他贪婪占有……
他整个人瘫倒在沙发上,眼光一瞄,看到桌上有副钥匙,还有张纸条,上面写着——
克翰,保险箱里有些东西不是我该拿的,请你收回去吧,多谢你的照顾,再次抱歉。 筱云
什么东西是她不该拿的?他颇为困惑,走进卧房打开保险箱,除了他自己一些重要的物品,还有个文件袋,里面是十几个红包以及他给她的提款卡、信用卡。
此外就是一个珠宝盒,大多是结婚时买的首饰,包括他们的结婚戒指。
她居然什么都不要?她就这么舍得、这么潇洒?仔细一瞧,他母亲送的玉镯不见了,为什么她只带走那玉镯,对她有特别意义吗?
许许多多的问题都得不到解答,但就算有解答又能如何?最后,他拔掉自己手上的戒指,跟她的戒指放在一起,收在盒子里,锁上记忆,从此不再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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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周筱云的年夜饭是一碗南瓜汤面,她自己煮的,陪伴她的则是电视节目,还可以从阳台看到淡水河畔,一阵一阵的烟火放不完。
一个人住,一个人吃饭,寂寞是必然的,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是的,她终于自由了!
她没有跟家人联络,除了嫂嫂,谁也不知道她离婚了,不过坏事传千里,她爸和她哥迟早会听到消息,而且一定会狂怒到极点!
不管了,能拖多久就拖多久,反正她有工作能力,就算他们把房地契要回去,她还是养得起自己。
晚上八点,手机忽然响起,把她吓了一跳,来电显示是她嫂嫂,她一接起来就听到嫂嫂说:“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谢谢,新年快乐!”周筱云也给嫂嫂祝贺。“你们在吃年夜饭吗?”
“是啊,我在厨房打的电话,你爸和你哥都喝挂了,不晓得他们在想什么,整瓶高粱都干掉了!”吴璧如的语气轻快,像是也喝了几杯。
“喔?”这倒少见,那两个正经八百的男人几乎没喝醉过,今天是太高兴了还是怎样?庆幸她这个女儿嫁了人,不用回家吃年夜饭?要是他们发现她独自过年,不知会怎么想?
“初二回娘家,你不回来?”
“我会打电话回去,就说去度假了。”现在她还没办法面对他们,她需要多点时间让自己变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