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思芳解开了安全带,却迟迟没下车。
“怎么了?”他问。
“没。”她轻咳了声,又道:“以后你还能这样载我去兜风吗?”
“看缘分吧。”
他很忙,也许她更忙,加上她又是公众人物,不是什么你OK我OK就能够出发的对象。
果然,这个答案她一点也不意外。
她低头笑了笑,随即又抬起头来,撒娇道:“那……给个KissBye总可以了吧?”她摘下口罩,嘟嘴就要索吻。
“别闹了。”他苦笑,被人看见还得了。
“我哪有闹?你看我很认真,喏?”她甚至闭上了眼,挨近他的身体。一阵清新淡雅的香味飘进了陈士诚的鼻腔,他心一紧,胸口里那突如其来的骚动让他微微倒抽了口气。
俯视着她的脸蛋,她的睫毛密长有如羽扇,肌肤细致得连毛孔都看不见,白里透红的气息让她素颜却像是上了妆;两片红润的唇瓣也因她刻意的努嘴显得特别有弹性……这般诱惑,教他如何能够自制?
她简直倾国倾城、美若天仙;他只是血肉之躯,更是凡人,如何能够不心动?如何抗拒得了?
然而他们终究有一条跨不过的线。
他不想惹麻烦,也不想成为她的麻烦。
他抬起手,以拇指轻轻抹过自己的上唇。
“这样……”再缓缓地抹过她的下唇,“就够了,好吗?”
韩思芳嘟起的唇瓣渐渐放松,心跳如擂鼓,呼吸也乱了节奏,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
为何会这样?只是拇指轻触了两个人的唇,只是小学生在玩的间接接吻为什么她会激动得热泪盈眶?
半晌,她抿抿唇,双眼眨了眨,笑道:“你好可恶,居然从头到尾都这么马虎的应付我。”
他只是微扬唇角,没有辩驳,却看见了她眼底的泪光。
他的心狠狠抽疼,痛感伴随着每一次的呼吸,如果只是想闹他而已,何来的泪水在她眼眶里打转?
“思芳……”他不自觉地抚上她的脸颊。
“那、那就先晚安了,今天晚上谢谢你,掰掰!”她声音哽咽,害怕自己就要哭出来,赶紧道别,转身开了车门匆匆逃出这个空间。
一跳下车,泪水随即滑落,她伸手抹去,并且将手上的口罩、帽子逐一戴上。
那样的间接之吻形同温柔的拒绝,也形同无期徒刑。她还真宁愿他能更狠一些,就判她死刑吧,好让她彻底死了心。
这时电梯抵达,她躲进无人的电梯里,低头痛苦地哭出声。
隔天,陈士诚上班的时候,被医院外围的阵仗给震慑住了。
不论是医院正门,还是急诊入口,四处可见人群守候,有记者,有摄影师,有粉丝,有些看起来则像是单纯来凑热闹的路人。
甚至有人特地做了海报、布条,上头用了很可爱的字体写着:妃妃,加油!请赶快康复。
陈士诚先是呆滞,而后则像是苏醒般按了两声喇叭,这才得以龟速让车子穿过人群,顺利开进员工停车场。
他没想过,一个人的出院竟然能够造成这样子的混乱。
虽然早就明白她是个公众人物、是个当红女星、是个曝光率超高的艺人、是个广告、戏约接不完的小天后,可是直到现下这一刻,他才真真切切地了解到姚允妃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说她呼风唤雨也不为过。
这样的一个女人,昨夜居然就坐在他的车子上,要他载着她去兜风、赖着不走,甚至向他索吻…
这是捉弄吧?
嗯,这一定是在捉弄他。
思绪至此,他将车子停妥熄了引擎,却迟迟没有下车,只是静静地坐在驾驶座上,一脸茫然。
手机乍然响起,他吓了一跳,急忙摸出手机一看,是医院的号码。
“喂?”他接起。
“我巧薇。”
“嗯,什么事?”空出的另一手拔下钥匙,开了车门,一脚跨了出去。
“你到医院了没?”
“到了,在停车场。”
“我待会儿有一台刀,你可以来协助吗?”
“当然。我五分钟就进办公室,手术房准备好了?”
“差不多了,廖医师正在麻醉。”
“OK,我马上过去准备。”
语毕,他收线,也收起了紊乱的思绪,加快脚下的步伐。
一进手术房,陈士诚才蓦地意识到这个不对劲的画面,问:“这时间你怎么会在这里?”她不是值晚上的吗?
“我和许医师换班。”
“喔,原来如此。”他点了点头,从护理人员手中接过器械,下了刀之后便不再说话。
手术进行了十分钟,大概是气氛闷了,刘巧薇突然开口道:“早上我在电梯里遇到消化科的李主任。”
“嗯?”他淡应一声。
“他说他昨天上去VIP看了一下……”
闻言,陈士诚在那一瞬间闪了神,却没显露得太明白,仍然低着头专注在手术上,故作不以为意。
“然后呢?”
“然后啊……姚天后似乎不怎么好相处呢。”
他顿了下,问:“怎么说?”
“听说她本人很冷漠、不太理人,不像电视上那样活泼亲切。”
“是吗?”陈士诚轻笑了声,始终低着头。
事实上,他不太了解她在电视上是哪个样,只知道这几天的相处下来,她和“冷漠”两个字是绝对沾不上边。
或许是这不寻常的反应引来刘巧薇的狐疑,她悄悄歪着头,静了几秒才反问道:“干嘛?还是姚天后对你很亲切?”
“……怎么可能。”他说了谎。
“真可惜,我还以为你的待遇会特别一点。”刘巧薇瞟了他一眼,口罩底下的唇角微扬。
“你想太多了。”他故作轻松地笑了声,不动声色。
然而那句话却悄悄上了他的心——她不像电视上那样活泼亲切。
的确,他是不知道电视里的姚允妃究竟是什么样子。
自从他考上医学院之后,坐在电视前的时间便骤减为零,搬离云华冠喜之后更是干脆连电视机也不买了。
直到现在,好奇心就像是发了芽的杰克豌豆,直驱而上,拚了命地成长。
他八成是中邪了。
那天傍晚,才刚结束值班,他便直奔电子专卖店。
什么牌子都好,他没研究,也不在意,反正他只是想用来看看偶像剧。他拿出信用卡,买了一台四十二寸的液晶电视,以及一台蓝光播放器回家;到家之后,他甚至上网订购了所有她演出的戏剧影片,即使只是配角时期的作品,他也没放过。
重度的粉丝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他想。可他是她的粉丝吗?他却又不这么认为。
就这样,他那一成不变的生活里多了一项微妙的元素——偶像剧。
自那天起,除了上班的时间之外,他都宅在家里,每天看个一、两集。
然而这样的日子,却在他看了一部叫作“明天我依然不爱你”的戏剧之后,硬生生地中止了。
剧中的女主角总是喜欢调戏男主角,然后说:“干嘛?生气啦?”
剧中的女主角,总是喜欢强迫男方载她去兜风。
剧中的女主角特别喜欢从背后跳到男主角的背上。
剧中的女主角,在汽车里向男主角嘟了嘟嘴,道:“那给个KissBye总可以吧?”
那一刻,他才蓦然明白,原来自己只是她的脚本,只是一个临时的男主角而已。
第5章(1)
时节入冬了,车窗外的天空不再是万里无云,而是变成了一片灰蒙阴霾。
坐在保母车上,韩思芳怔怔地望着外头,像这种可以让她发呆的片刻时光,对她而言已经是最珍贵的奢侈。
她眨了眨眼,目光没有焦距。
已经过了三个月,她仍然不时就会想起陈士诚;想起他的冷漠,想起他的淡然,想起这十多年在他身上所造成的改变。十几年前他是那么的温柔,从来不会生气、总是充满着耐性、把她当成公主一样捧在手心。
说来也挺好笑,自己打从国小三年级开始,就一直幻想着长大之后可以嫁给士诚哥,岂料,最后这个梦想竟彻底毁在一群无知又荒谬的邻居手里。
士诚哥应该是恨她的吧?只是没说白了而已。
这其实也不是什么令人意外的事,毕竟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却无法为他挺身而出,仅是眼睁睁地看着那段荒腔走板的发展,一步步把他给逼出了社区。
忆起那一夜她鼓起勇气索吻,却被委婉拒绝,她的胸口便止不住地发疼。
她还能再继续加油吗?她还能够再更努力一些吗?努力让他原谅她,努力让他渐渐喜欢她,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
“文娟,”她侧头唤了一旁的经纪人一声,道:“你帮我看一下,这两天我还有哪些工作?”
许文娟从手上的记事本里抬起头来,瞟了她一眼之后,从提包里又拿出了另一本笔记本翻了几页。
“明天要录访谈节目,八点就要进电视台准备,下午一点要到片场去拍‘阳光咖啡厅’,晚上八点准时要上政霖大哥的节目。”许文娟又往下翻了雨、三页,才道:“后天一大早要到福隆去拍那支矿泉水的广告,下午要进棚补拍室内的镜头,晚上要到电视台去试连绩剧的服装。”
她啪的一声阖上本子。“暂时先报告两天的行程,怎么?干嘛突然关心自己的工作?”
“我已经三个月没有放假了。”
“上星期不是才让你休息过了?”
“……才半天,哪能算是什么休息。”
“不然你想休息多久?”许文娟表情不苟言笑,仿佛每天都有人欠她八百万似的,“你现在正值事业的高峰期,不好好努力可以吗?”
韩思芳沉默了几秒,一度想反驳,却又觉得跟经纪人争论这个也没什么好处,索性别过头去,再次望向车窗外的天空。
“下星期一。”
半晌,大概是不想操坏了公司最赚钱的金鸡母,许文娟叹了口气,有些不情愿地道:“下星期一我会帮你把时间空出来,你好好休息吧。”
韩思芳愣了愣,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她,眼底带了抹怀疑。
许文娟回睨了一眼。“看什么?反正工作还是得做,又不是放了假就可以不用做。”她冷哼了声,将记事本收进提包里,“你多放一天假,之后还是要压缩自己的时间把事情做好。”
韩思芳静了一会儿淡应了句,“我知道,你最好了。”
“啧,你真是……”许文娟又露出了那副不以为然的脸,刻意望向车窗外,终究还是忍不住多念了几句,“人家待这一行的,是巴不得工作愈多愈好,趁着自己还有名气,能多捞就多捞点,哪有人像你这样?”
听了,韩思芳低下头,露出微笑。
虽然文娟总是这么严苛,而且一点也不亲切,但她知道对方说穿了也是为了她好。演艺圈竞争激烈是众所皆知的事,只要曝光率些微下降,马上就会有后进新人爬上来把她给取代掉。
这些道理她都懂,然而,这几年下来,她总是忍不住问自己——
这真的是她要的吗?就这样一直被镁光灯包围着她就会幸福吗?
那张字条就夹在陈士诚的汽车挡风玻璃上。
他起初不以为意,猜想大概是打扫阿姨、或是院所警卫留给车主的讯息,例如:“某月某日停车场将施工整修”,或是“某月某日停车场将进行消毒工作”之类的提醒事项。
但他猜错了。
上次兜风的地方见。
字条上短短几个秀气的字,他立刻就知道谁是字条的主人。
坦白说,在理解到是“她”的那瞬间,说不高兴绝对是自欺欺人,可是转念想,为了一时的愉悦而贸然踏出第一步,那么往后接踵而来的灾难又将怎么处理?
最基本的一点,她是女艺人,而且是红透半边天的女艺人,任何男女关系势必会对她造成冲击;反之,他只是个平凡的外科医师,若是恋情不幸浮上了台面,肯定也会影响到他的工作。
再来一点,当年他搬离云华冠喜的时候,和邻居当然闹得不怎么愉快,而所谓“邻居”也包括她的父母亲。万一,当然这只是举例,倘若有朝一日他们认真谈了感情,他又该怎么应付她的父母?
曾经,他待韩爸韩妈有如自己的长辈般敬爱、体贴,可他们却宁愿相信别人的话,也不愿意相信他……
陈士诚!你真是猪狗不如!亏我一直把你当成亲生儿子看待!我们家对你不好吗?你为什么连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唉,又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将手上的字条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
他决定不去赴约了。明知道样发展下去肯定是一场灾难,那么他又何必偏往地狱里走?还是别去了吧。
他开着车,直驶回家,吃了饭、冲个澡,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点了一盏台灯,埋头苦读最新一期的临床医学原文报告。
别去碰她,别去招惹她。
这是他给自己的警告,也是他一直放在心里的低喃。
他刻意以忙碌来逼自己忘了那张字条,麻木自己的想望。然而,只有他自己才明白,心里头就是有一股隐隐约约的牵挂悬在那儿,仿佛有人拿了小小的鱼钩在拉扯着他。
过了不知多久,疲劳感渐渐浮现,他发觉自己精神开始无法集中,索性阖上文件,关了台灯往卧房走去。
躺上床的时候,气温似乎又下降了些。他不自觉地瞥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将近十一点了。
突然,他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浮躁。
山上的气温肯定更加寒冷,现在时间都快深夜了,她应该自己离开了吧?
嗯,应该是,肯定是。这年头大概不会有人那么傻,摆明被放鸽子了,还呆呆地在寒风中等待。
况且,她在留下字条的时候,或许也有考虑过他可能不会看到字条,或是留在医院里加班,又或是被他当成无聊的恶作剧……
他在心里构筑了几十个不要上山的理由,最后却败给了一个想像中的画面——想像她在寒风中,独自一个人站在黑暗里等他。
思及此,他终于撑不下去,立刻掀开被子跳下床,换上了厚重保暖的衣物,然后拿了手机、皮夹、车钥匙就冲出家门。
虽然她不太可能还在那里傻傻地等待,可他就是无法忍受那个“万一”。
万一她道在那里,万一她遇上了什么坏人该怎么办?
想到她一个女孩子三更半夜还孤单待在山上,他就算是拿酒把自己灌醉了也难以睡得安稳。
他一定得上山一趟,就算是自己多虑了也无所谓,就算是自己自作多情也没关系,他一定得去看看才行。
山上正飘着雪霰,当陈士诚抵达大屯山自然公园时,那儿连一盏灯也没有。
今日并无明月,熄了引擎之后,少了汽车的大灯简直伸手不见五指。他硬着头皮摸黑走上阶梯,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白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