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座平稳的移动着,可辇内的气氛却不怎么平静。
曹默默手心已经渗出了薄薄的湿汗来,她很想抽回被紧握不放的手,轻轻试了几下,抽不动,但也没敢用力就是,原因还是怕触怒他。
“这个……王上,这会没人瞧了,这手是否能还给臣妾?”她尴尬好言的问。
没动静。
“臣妾说……王上……”
“住嘴!”
“呃……是。”
銮座持续的走,她手心的汗则越流越多,她的心也越来越慌,实在不知他此刻在想什么,心情究竟如何。
应该……是坏的吧,想他在离开男爵府前要小全子去取小绢时的那张脸,臭得她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
“在进宫前,你与刘权昕就十分熟识了吗?”銮内,传来他森森寒寒的声音。
语气听得她寒毛竖起,“拜托别将臣妾与爵爷联想在一起,这是污辱他……”
“污辱?”
“臣妾只是王大人府上的一名小丫鬟,如何能高攀……”
“你高攀不上他,居然就能攀上朕?”他讥讽。
自知失言,曹默默咬了舌头。“王上这是找砸,您让臣妾进到后宫,臣妾攀的不是金枝,而是金枝上的尖头处,臣妾站在那上头,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金枝上的亡魂。”她苦楚的说。
话说得实在,让銮内又是一阵沉默。
过了良久,她委实受不了了,屏住呼吸,咬住下唇,再次试着抽回手,不懂他为何死死不肯松开她的手。
谁知她手一扯时,銮驾突然上下震动颠簸了一下,她的手不仅没有抽离他的,身子反而跌入他的胸膛,她吓白了睑。
“路面不平,让王上受惊了,请王上见谅!”小全子在外头领罪说。
“没事,继续走!”銮座内传来冶策的声音,小全子听这音色异常的紧绷。
“是。”小全子虽听出异样,但所幸王上没责备,遂放心让銮驾继续前行。
曹默默身子贴在冶策身上,耳边听见如雷鼓似的心跳声,不住地咽咽口水,拚命想压抑下自己过度跳动的心脏,更拜托别让他听见,这太尴尬了……
可这心跳打鼓声听来不单纯,似乎不是独奏,是二重,一重自然是自己的,那另一重……
她身子一僵,轻轻移了耳朵往他的胸膛靠过去——
“哎呀!”她身子猛地被推躺下来,他的身子则平压在她身上。“王上?”她大惊,他想要做什么?
他抱着她,双目幽深,好似讶异怀中圆润的身子抱起来竟是这般舒服,就连她此刻吃惊的面容,都像是出水芙蓉,眼睛比之桃花还要媚人,直勾人心弦。
“你别动,朕想要再抱抱看。”
“什么?”
“要你别动!”
他的手真在她身上游移起来,魔掌都伸上来了,她哪还能不动,当然是拚命的扭,想要挣脱。
“该死!”他大喝。
这喝声大到都传出去了,外头的一干人吓得立刻停下銮驾,因为动作太紧急,金銮大大摇晃了起来,让里头的两个人狠狠地缠住,而这不打紧,真正令人惊愕的是,就这么的巧,两人的唇撞在一块了。
曹默默震惊到完全无法思考,身子僵成石块,而冶策,仅是短暂惊愕,一瞬回神后,那唇仍贴着她,没立即移开。
这唇温暖到不象话,像是冬阳下被晒暖的丝绸……
就在这样阴错阳差、错愕连连又涟漪缠绵的时候,一阵风吹起,晃动了九色珠帘,这透出的缝让外头所有侍驾的侍卫、太监、宫女与銮役全都瞧得一清二楚,当真春光外放了!
让本想开口再次向冶策请罪的小全子,瞠目结舌,口张了又闭,闭了又张,还是一点声音也没发出。
最后,悄悄地,让人抬了金銮,速度极快的往宫里赶,造人急迫,这乃国之大事,耽误不得,耽误不得!
破晓,曹默默昏昏沉沉的走出上弦宫后,随即,皇舆也由二十人抬着往大殿方向去。
她一回到自己的玉兔宫,晚霞已经欢天喜地的等着她了。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您总算熬出头了!”晚霞眉开眼笑的说。
“熬什么出头啊?”曹默默的头仍是胀胀的,精神不济。
“还有什么,当初是受宠啊!您可是后宫受宠的第一人呐!”说完,晚霞还比出了大拇指。
“嗄?”
“伺候了王上一夜,想必您的身子定是万分疲累,若是照宫规,头一次被临幸的人,在隔日必得拜见世后或王后,可如今世后离宫,王后空悬,您无须去向谁请安,可以多休息会呢。”其实晚霞真正想说的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如今宫中就数曹答应最大了,不必向任何人跪拜。“来,奴婢已为您备好补气也补力还补胎的大补汤,快喝下吧!”
“补补……补胎?!”
“当然,说不定您这会已经有了身孕呢!”晚霞不由分说的端起桌上备好的大补汤要让她喝下。
“我……”
“欸,娘娘累了一夜气色欠佳,有话等补汤喝完再说。”晚霞将补汤直接喂进她口里。
“我说……”
曹默默咕噜噜的被灌了一肚子的汤水,好不容易喝完,才抹了嘴要说话,忽然外头又有人齐声大喊——
“奴才们来给曹娘娘道喜了,愿娘娘早生龙子,福泽弦月!”
这道喜声吓得曹默默赶紧到外头去瞧是怎么回事,这一瞧,外头少说跪了至少百名宫女,而每张脸上皆漾着极为讨好的笑容。
她张着嘴,呆立住,不知怎么应对。
晚霞见状笑着提醒,“娘娘,瞧大伙都高兴您昨夜获得龙恩呢,您且快让她们先起来啊。”
“呃……大、大家…都…都起来吧。”她听从晚霞的话,口吃的喊起。
想起由男爵府回到上弦宫后,那男人就将她丢在一旁,瞧也不瞧她一眼,自己批阅奏折到天亮,而她也罚站了一整夜,累得她头昏脑胀,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他得上朝,自己才得以回来补眠。
而这些人因为昨夜金銮那一震,两人的嘴不小心嗑着了,又不巧让外头的人瞧见了,之后她又在上弦宫待足了一晚,这才引来关注,认定她已经有宠。
自己有口难言,也不知如何戳破无宠的事实,只能咳声叹气。
众人兴高采烈的起身后,涌上前将她围住——
“娘娘,这本是宫中本月开销用度的账册,今后还请您亲自过目批示。”
“娘娘,这是下半年宫女升迁与裁撤的名单,也请娘娘发话。”
“闭月宫与储月宫多年失修,已有损坏,两宫宫女报修,还请娘娘点头让人去办。”
她还呆着呢,便有人呈报上一件件的事让她定夺。
“这些事……为何要问我?”曹默默愕然的问。
自己不过是个小小的答应,哪有资格看账册管宫中之事?
“这些事当然要问您,眼下后宫除了您,还有谁能主事?”晚霞马上笑咪咪的说。
娘娘争气,从前这些人还观望着,没人真当她是主,可经过昨夜,这些势力眼的人马上见风转舵,全对娘娘掏起心肺来,让身为玉兔宫宫女的她地位也大大的提升。
记起今早去御膳房端给娘娘的补品时,已有人冲着她喊晚霞姑娘,而不是不客气地叫一声那个玉兔宫里的谁谁谁,主子着实替自己大大出了口气,瞧这些人再也不会瞧不起人了。
“可是这些……”受之有愧,心虚啊。曹默默眼珠子不安地转动,忽然在人群中瞧见秀月宫的丽心,她居然也在人群中。
丽心见到曹默默留意到她之后,脸倏地红了。其实她根本不想来的,但不来不行,这回她可真是看走眼了,答应的位分虽低,但却是目前后宫里唯一的主,而且还是真正有被王上临幸过的人,这胖女人竟有能耐爬上龙床去,这令她能不与众人一起赶来谄媚吗?
只是自己先前对她讲的话苛刻得很,这会又来抱人家的大腿,难免难堪,所以不由自主的拚命缩颈垂肩。
曹默默瞧出丽心的尴尬,并不为难她,搔搔头后朝向众人说:“这些真要我作主?”她再问一次。
“请娘娘作主。”众人齐声道。
她大眼眨了眨。瞧来自己是莫名被黄袍加身,推托不掉了。
她想起昨晚被嗑着的唇,脸颊蓦地微微染红了。
也许王上没太嫌弃她,所以才没立即推开她,还贴了她好久好久,至于多久,她当时脑袋昏昏,也不是很清楚,总之是直到小全子低低喊了一声上弦宫到,他才像被闪雷打中般推开她跳起,虽然之后他就当她是透明的一般,丢着不理了,这点是让人有点气愤,但他的目的她大致了解,不就是让她陪他继续演戏嘛,这才会将她带回上弦宫待着。
“那好吧,这些事我研究过后再决定。”既然众人认定她有宠,那男人也希望她配合演出,那她就演到底的揽下这些工作了。
“是。”众人又是齐齐应声。
这一呼百诺的情景,令她起了一阵阵的鸡皮疙瘩,她何时曾这般高高在上过,简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她心知肚明,这里头的人大多如丽心的心态,趋炎附势,没几个是真心服她的。
“对了,过几日便是王上圣寿,一般来说,内务府会负责筹办这件大事,但今年王上后宫有人,娘娘是否也该出点力?”晚霞像是突然想起这事的提议。
“原来王上圣寿在即啊。”曹默默点头。
“是啊是啊,每年内务府都办得死气沉沉的,说是王上不喜铺张浪费,只让人备了寿面与群臣共享就得了,可如今有了娘娘,后宫是该替王上好好热闹一番才对。”有人附和。
“那要如何热闹呢?”她问。
“娘娘为王上献舞吧?”
“献舞?我不会跳舞。”开玩笑,她这圆滚滚的身材在众人面前一跳,不就像雪球在滚吗?
“那唱歌好了,娘娘为王上献上一首祝寿曲,这也是极为深情的佳举。”
“这也不好,本人的音喉五音不全,难登大雅之堂。”曹默默困窘的告知。
“如此的话,不如题诗吧,那多诗情画意。”众人再接再厉的提议。
“诗啊……”她脸红通通地,不用多说,这也行不通。
众人终于朝她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唱歌、跳舞与题诗,皆是弦月大家闺秀必修的才艺,可娘娘一样也不行,既无色又无艺,大家禁不住再次怀疑,她究竟是用哪一点迷惑住王上的心?
“王上对玉兔宫后林的鸟儿情有独钟,几乎隔三差五就会去探一回,既然王上不爱铺张,娘娘不如就在王上圣寿之日放出鸟儿,让这些鸟儿为王上祝寿,想必王上会因而龙心大悦。”这会出声建议的人居然是丽心。
“对啊,后林鸟儿的事咱们都知道,王上极为宝贝,让他珍视的宠物现身,这既不花钱又可讨王上欢心,实在是甚好的主意。”晚霞听了立刻叫好。
其它人也频频点头,可就曹默默自己忍不住拧眉,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妥当……
弦月二世帝二十六岁寿诞,当日百官上朝齐声朝贺。
退朝后,冶策于御花园设席宴请朝上官员,膳桌上并无山珍海味,唯有寿面一碗,连杯水酒也没有,更别提小菜了。
王上不重过寿,又不求奢,这场寿宴吃得大伙索然无味。
冶策端坐于前方的龙座上,宠鹰雄就落在他身旁,它对寿面没兴趣,冶策要人另外给它备了一碗生牛肉,它正大啖牛肉,吃的反倒比众人好。
冶策睨视下头的人,哪里不知他们的心思,他扯唇一笑,其实别说他们,他也觉得无趣至极,要不是每年非得做个样子来上一顿,他才懒得坐在这上头瞧他们吞面。
好不容易见众人将面都给吃了,他想是时候打发他们走了,正想出声要他们滚,蓦地,传来一群鸟儿的鸣叫声,让大伙吃了一惊,再一会,大批鸟儿衔着彩色缎带出现在御花园的上空。
鸟儿数量众多,凌空飞翔带起彩带在空中飘扬,那色彩如云层也似浪花滔滔,亦像是条条彩虹纷飞,景象华丽美不可言。
是谁有这巧思,竟让鸟儿凌空舞彩替王上祝寿?!
众人赞叹之际,倏然,一只大鹰直冲飞天,攻击那群衔着彩带飞舞的鸟儿,不多时便听见空中惨鸣声连连,接着一只只的鸟儿由天坠下,当场惨死在众人眼前。
大批鸟儿被雄攻击过后,留下一地带有血污的彩带,以及近百只死状凄惨的鸟儿,如此惊变让众人瞧得一时震惊住了。
冶策英俊的脸庞无比铁青,显见怒不可喻。“是谁干的蠢事?!”他喝问。
在龙颜大怒、一片风云变色中,一名训鸟师惊恐的上前领罪。“请……请王上饶命!”训鸟师跪伏在地上,身子颤抖不休。
“是你的主意?”冶策怒问。
“回……回王上,不是奴才的主意,是……是……”
“是谁?!”他光火的大喝。
“是曹娘娘,她要求奴才放出鸟儿为王上的寿宴助兴,奴才不敢违逆娘娘的意思……”训鸟师紧张的说。
“那个该死的女人,叫那蠢女人滚出来!”冶策一怔之后,破口大骂要找人算帐。
第3章(2)
半响后,曹默默被人带来御花圔,她身后还跟着害怕得哭泣的晚霞,她瞧着满地的鸟儿尸首,十足心疼愧疚,还有满满的懊悔。
当众人见到这位近来出人意表博得帝宠的人物出现,方知祸是她闲的,不得不对她大摇其头。就算再想讨王上欢心,争得帝心长留,也不能拿这事开玩笑啊,雄百尺内不得有任何鸟兽靠近,否则它定会攻击杀掠,方才那一大批的鸟儿在空中飞舞,岂不是对它极大的挑衅,它当然野性大发的杀个一只不剩。
而被杀的鸟群同样是王上养着有用之物,却无端死于非命,难怪王上震怒。众臣脸色黑青的看着她,心想,好不容易有女人上得了王上的龙床,期待不久后宫就能传来好消息,可如今好梦一场空,这曹答应怕是得为王上的爱鸟陪葬了。
“你敢出这等馊主意,来害死朕的爱鸟,你、你……”冶策指着曹默默气得说不出话来。
“臣妾只是想为您祝寿……没想到您身边的那只大鹰会兽性大发……呃……其实您该罚该骂的是那只欠揍的家伙!”曹默默忍不住怒视那像是饱餐餍足正在冶策肩上整理自己羽毛的雄。
都是这野蛮的家伙干的好事,最该死的是它!
雄彷佛感受到她气怒的目光,蛮横乖戾的它罕见的躲到冶策身后的椅背上去,似乎很怕她的怒视。
众臣见了这情景,不由得啧啧称奇起来。这只大鹰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居然会心虚,不解它怎会怕一个女人。
“住口,雄本来就是凶性之兽,有它在的地方,周遭百尺不能有其它鸟禽,可你却让鸟圜的鸟儿来送死,你该当何罪?”冶策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