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要撑过这个晚上,不如你来说一下,你们既然经常来这里看星星,怎么会失足掉下来?”他说。
龚小青听他声音里没有责备之意,心里内疚稍淡,干笑两声后说道:“我们每次来都坐在凉亭里,晚上那么乌抹抹的,谁会知道旁边树丛一踩空就是山谷啊?喂,你想山谷里会不会藏着台湾黑熊、野狼、山猪,还是什么外星怪物、变态狂魔……”
她愈说愈觉得夜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听起来也变得好恐怖,不禁打了个寒颤。
尤威猛听到她牙齿打颤的声音,他挪动着四肢,确定自己全身并未摔断,只是重击之后的疼痛后,他尝试慢慢地坐起身。
该死的痛啊!手臂及腿间伤口让尤威猛痛得弯下身,但他深吸一口气,忍住并强迫自己坐起身。
“有我在,你睡吧,我负责守夜。”他说。
“没人陪你说话,你很快就会倒下,不如我唱首‘可爱的马’来提振精神……咳咳……”她清清喉咙,准备放声高歌。
“还唱?留点力气说话吧。你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他听声找到她的头顶,抓了抓她的发丝。
“笑着总比哭好吧。”她干笑出声,声音却有点哽咽。
尤威猛握住她拂过手臂的小手,牢牢地握着。
她松了一口气,想朝他靠近,但却痛得倒抽了一口气。
“好痛好痛痛死人……你帮我检查一下,我的头是不是还接在脖子上,会不会我已经摔得四分五裂了,却以为自己还活着……”
“胡扯。我检查一下你有没有骨折,还是其他大伤口。”尤威猛碰到她的头,大掌顺着她的脸庞开始俐落地往下检查。“脖子还在……”
“不该摸的不要乱摸喔。”她瘫在湿冷土地间,觉得他的大掌像暖炉,倒是满想麻烦他的手停留久一点。
“我对你这种大叔性格的女人没兴趣,你就只有肠胃炎那回,文文弱弱的看起来有点女人味。”尤威猛很快地检查过她的几处骨骼。
“以此类推,我现在摔得七荤八素,虚弱无力,应该很对你的胃口……马的,痛死人啊!”在他碰触到脚踝时,她惨叫出声。
“骨头感觉起来没事,最多就是有点扭到而已。”他握着她纤细脚踝,敏感地察觉到她骨架纤细,且皮肤比他不知还柔软几倍。毕竟,就算她言行举止如何像个男人婆,她总归是个女孩子。
“你学过急救?”黑暗里,他的声音极有磁性,像迷人的天籁。
“以前在道上混过一阵子。打架之后,自己就要懂得先检查骨头是不是还在原位。”尤威猛弯身慢慢地将她捞回怀里,好让她取暖。
“哇——哇!”
“干么连‘哇’两声?”他把下颚贴在她的发丝,因为这样抱着她最不费力。
“一哇,想不到你竟然混过江湖。二哇,你的身体好温暖,我不介意你再抱紧一点。”她心满意足地把脸贴在他的胸膛里。
“你懂不懂什么叫矜持?”尤威猛搂着她,觉得她小小一只偎在他怀里,不自觉便放轻了语调。
“我跟我老爸相依为命长大,从小只知道大口吃饭、大声说话,‘矜持’两字不会写啦!”她扮了个鬼脸,满足地长叹一声。这个怀抱真让人留连忘返,她想不起来有哪任男友的拥抱这么适合她过。
“难怪你喝白干,唱‘可爱的马’,感觉就像个小老头,原来是受了你老爸影响。”
“我……很想我爸。”龚小青揪着他的衣服,红了眼睛,声音也哽咽了。
“你们感情一定很好。”尤威猛下颚抵住她的发梢,搂着她的身子,想像着她和她爸把酒言欢的模样。
“以前只要我一放假,他就带着我到处露营、爬山。我十八岁那年的暑假,他还带着我环岛。后来,他身体变不好了,最遗憾的就是不能再和我环岛一次。”龚小青泪水滑出眼眶,她擦去眼泪,不想在这么虚弱的时候崩溃大哭。“你呢?你爸妈呢?”
“自从我十岁那年,他们把我带到一间蚵仔面线的摊位里吃东西后,他们就再没回来找过我。”
龚小青屏住呼吸,身子一僵,感觉到他的身躯冷得像寒夜里的石头,就连他的呼吸也变得粗重了起来。
她勉强抬起已经没那么沉重的手臂,环住他的颈子。
“他们一定有苦衷。”她大声地说道。
“就算有苦衷,也不能扔下孩子不管。我那时十岁了,不是不懂事的婴儿了。”尤威猛声音沙哑地说道,结实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那他们一定是有天大的苦衷,否则不会把你留在那里!”她很坚持地说道。
“是吗?”他想起刚被抛弃时那种孤立无援的感受,身躯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是!他们一定是认为不管你被带到哪里去,都比跟着他们吃苦来得好,所以才会忍心放你一个人的。一定是这样的。”
尤威猛听着她斩钉截铁地保证,心头阴霾渐渐地散去。既然她这么固执,那他就勉强相信她一下好了,毕竟,他也希望真相是如她所想像的一般啊。
“谢谢。”他嗄声说道。
“谢什么谢啦,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她大声说道,默默地擦去心疼眼泪,不让他察觉。
“是,但是你可以小声一点吗?我的耳膜快被你吼聋了。”他低头笑着说道。
“你真的很难搞。”龚小青蓦仰头,双唇却不小心拂过另两片唇。
她一惊,身子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他一僵,感觉血液开始沸腾。
一阵无声尴尬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我……我刚才吻到你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知道是你不小心。”他勉强自己不去想他们现在孤男寡女、勉强自己不去想她的唇是多有弹性……
“唉唷,我真是赚到了。”龚小青捂着唇呵呵笑了起来。“那些垂涎你的女人们一定会很羡慕我。”
此时,月光照过层层树丫,为山谷透进一点亮光,正好让尤威猛看见她笑眯双眼,笑到腮帮子都鼓了起来的可爱模样。
他心一动,非常佩服自己的身体——都摔成这样,居然还会感到亢奋。
“你好歹该装出一点害羞样子吧!”尤威猛嗄声说道。
“害羞?”她睁大眼睛,嘴角抽动了两下。“这个我不会演耶……”
尤威猛心一拧,觉得她真的可爱到一个不行。
他蓦地低头吻住她的唇。
她的眼睛瞪得更大,完全动弹不得。
“闭眼睛……”他强势地吻入她的唇间,为这个吻加温。
他将她的唇当成最多汁的野果,每一寸都细细地咀吮着,直到龚小青的眼皮不自觉地垂落了。
她从来不知道唇是性感地带,也不知道吻可以多让人迷醉,可他带给她的感觉,让她……让她……无法思考……
尤威猛恋恋不舍地抬起头,大掌抚着她的脸颊。
她低喘着,气息一时之间还未回复过来。
要命,他们刚才真的吻在一起、吻到欲罢不能了吗?
那样的情不自禁让龚小青不安了起来,因为吴阿姨哀求的眼神突然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
不……三年前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她就知道自己这辈子失去谈恋爱的自由了!
“脸颊这么烫?莫非是在害羞吗?”
尤威猛似笑非笑的低沉嗓音让龚小青起了鸡皮疙瘩,也让她的耳朵整个辣红起来。
“老娘不知道什么是害羞,我是被你气到脸发红。”她凶巴巴地说道。她决定这一晚要拚命跟他斗嘴,免得他们又失控做出一些天雷勾动地火的事实。
“那你干么回应我的吻?”他隐约察觉到她的用意,也就顺着她的方式继续演了下去。
“老娘哪有回应你?”
“拜托你不要自称老娘可以吗?真的很粗鲁……”
这一晚,他们互相抬杠个不停,却没有人推开彼此。
因为只有藉着这样的唇枪舌战,他们才可以稍微忘却身体苦痛,及他们对彼此过度的吸引力。
他们说着说着,直到阳光从树叶细缝里洒进山谷,他们终于能看清楚彼此狼狈模样为止。而在互相嘲笑一番之后,他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揽着彼此,闭上双眼,沉入梦乡之间……
第5章(1)
尤威猛是被烤面包的味道弄醒的。
他一睁开眼睛,便看到龚小青直冲着他笑——
模样就像拉斐尔名作“圣母像”下方那两个腮帮子婴儿圆、眼睛又亮又大的可爱天使。
只是这个天使头上有很多树叶,脸上有干掉的泥土,有点小狼狈。
“早安。”龚小青笑眯了眼,对于他脸上的惊讶很得意。
“我闻到烤面包的味道,不是我的幻觉吧?”尤威猛哑声说道,视线完全无法从她脸上移开。
“那个东西是面包树的果子,烤起来味道很像面包。以前,我爸带我去露营时,我们烤过好几次。”她一迳笑着。
尤威猛举高手想抚摸她的脸,但他很快察觉到这个举动的不宜,他强迫自己移开眼,目光射向十步之外的一处火堆。
“怎么会有火?”他问。
“啊哈,因为大家爱乱扔垃圾。”龚小青指着周遭草木里的诸多垃圾。“我们现在有两个打火机,而且还有一个钢杯可以烧热水,应该是老天爷赏给我们的吧。”
“辛苦你了,接下来让我来……”尤威猛尝试着要坐起身,却突然惨叫出声,觉得全身应该被人打碎过。
“哈哈哈……痛得要死对不对?我早上起来时,大概用了半小时,才有法子爬起来。”龚小青挨近他,好心地帮他揉肩膀、捏大腿。“但是我现在又是一条龙了。”
尤威猛看着她,咽了口口水。
“可以了。”他嗄声说道,身子不由自主地绷紧排斥她的碰触。
“你是肌肉本来就硬得像石头吗?”龚小青很卖力地从他的大腿、小腿,一路往上推揉。
“我说——够了。”尤威猛大吼出声,出手把她挡在一臂之外。
“每次都这样突然发飙,到底是在凶什么凶啊……”龚小青瞪他一眼,别过头,心里很受伤。
“我是男人,你是女人,你乱摸,我会有反应!这样你懂了吧!”
龚小青蓦回头,目光直接射向他的重要部位。
“妈啊,跌成这样,你还能那样,你的身体果然很健康!”龚小青啧啧称奇地说道。
尤威猛瞪着她,明明觉得很尴尬,但他却忍不住放声大笑。
“龚小青,你走开,不要对我性骚扰。”尤威猛笑骂地说道。
“拜托,有反应的人是你耶!”龚小青对他吐吐舌头后,一拐一拐地跑开。“我去水池边一下。”她的心脏怦怦直跳,全身细胞都在跳跃。
呵呵,原来尤威猛有把她当成女的看,所以才对她的碰触有反应哩。而且,她发现他在外人面前老摆一张兵马俑冷脸,可对她的表情就人性化许多。
尤威猛没法子压抑唇边笑意,在龇牙咧嘴的哀痛声里,慢慢起身打量着周遭的一切。
触目所及的山谷约莫有两百坪大小,谷间杂草丛生。
他的右前方树木密布、树木后方应该就是她所说的水池。除此之外,他的右前方则有一堆果子随意生长在草丛之间。他想,这个地方一时之间是饿不死人的。但是,如果身体有紧急状况的话又另当别论了。
他勉强自己起身,拖着脚步想寻找可能有的出路,可他绕了一小圈之后,便悲惨地发现唯一的出口,似乎就是他们掉下来的地方。
还有,龚小青怎么突然间无声无息了?
尤威猛脸色一白,着急地大吼出声——
“龚小青,你跑哪里去了?!”
“我来了来了,从山坡上轻轻地来喽,擦一下脸吧!”龚小青拎着一条湿手帕,笑着走近他。
“怎么有这个?”
“因为本人有随身携带手帕的好习惯,然后我发现水池里头还有鱼,所以我们一时半刻应该死不了。”龚小青跑到火堆边,拿来煮热消毒过的钢杯,喂他喝杯里的开水。
“谢谢。”他说。
“不客气,我们就当成这几天是在野餐吧。等汪志明放了安娜之后,她就会去报警找我们了。”她挤出笑容说道。
他看着她眼里的担心,拍拍她的头。
“放心吧,如果汪志明要杀安娜灭迹的话,她应该早被推下来了。”
龚小青一听,立刻吐出一口气,这才放心了许多。
“那我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我瞧你根本一副如鱼得水的样子。”他说。
“落难第一天,还是要先保持好心情吧。要哭要闹,至少等到我生理期来,发现没卫生棉可用时再来烦恼。”她与他背靠背坐着,看着山谷上方的树荫说道。
“为什么是这件事?”
“因为这是我目前能想到最严重的事。你想想嘛,就算安娜不来,干妈再不久也回国了,她找不到我们,就会拚命找。她神通广大,很快就会有人来救我们了。我们大难不死,一定会……啊!”龚小青突然转身对着长在山壁上的大树们膜拜了起来。“感谢各位大树神的救命之恩,希望你们保佑我们早日离苦得乐唷。”
“离苦得乐应该不是用在这里吧?”尤威猛笑着走到她身边,扶起了她。“总之,我们很快就会逃出去的。”尤威猛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用力。
“我相信你。”她大声地说道。
他点头,心里知道他们其实还有一卡车的问题。但是,面对她信任的眼神,他认为没什么事不能克服的。况且,他尤威猛平素体格锻炼有素,养兵千日正是要用在这一时啊!
龚小青就交由他来保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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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威猛,你是一个虚有其表的废物!”
尤威猛站在山谷里,捶胸顿足地对着天空大声嘶吼着。
“只不过是捉不到鱼而已,干么用这么激烈的形容词?就算抓鱼连输我六次,也不用这么不甘心吧?”龚小青只穿着一件T恤,飘过他的身边。
他们跌落山谷已经有一星期了,夜里的寒意让他们早就习惯互拥而眠,衣衫褴褛的日子过了几天后,也早就渐渐习惯彼此某种程度的裸露。
“喂,回来休息吧!”龚小青对尤威猛大叫一声后,盘腿在帐篷前坐下。
所谓的帐篷,不过只是他们沿着山壁的凹室,以树枝挡住前方而筑起的一方遮风蔽雨之处。不过,有这样一块地方能够平躺而不被杂草刺伤,他们已经很心怀感恩了。
“我待会再休息。”尤威猛放下手里的木制鱼叉,走到一旁平坦草地上做起伏地挺身。
龚小青知道他坚持要有体力,才有法子突破重围,所以除了为食物奋斗之外的时间,都在拚命地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