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小花约莫三十朵,长茎细如发丝,散发出淡淡的光晕及如檀一般清香。
“妈啊,这些花直径不会超过一毫米吧!而且这些花好香好香、香得不得了、真是有够香啊……”龚小青扯着他的手,兴奋地在原地蹦蹦跳跳。
尤威猛对于她贫乏的形容语,翻了个白眼。不过,看在她和他一样为这种花倾倒的分上,他可以勉强忍耐她的言行举止。
“花怎么会长在石莲上面?”她好奇地问道。
“我这几天会找个植物学朋友研究一下。”尤威猛说道。
“会不会花里头其实有外星人搭着微型太空船,结果不小心被我们两个发现?”龚小青附耳对他说道,说完忍不住为自己的荒谬想法嘻然一笑。
她的笑声吹入他的耳朵里,他一愣,侧身看着她——
只见她一对圆眸闪着熠光,小脸漾着光采,腮帮子漾着苹果红,可爱模样和她一身宽松布袋装完全不搭。
尤威猛怔怔地看着她,脑袋还在天人交战中——这么粗鲁的女人,不该笑得像个天使,这样会让人错乱、会让人想探索得更多、会让人想了解得更仔细……
停!她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了。尤威猛提醒自己。
但是——
她又没真正结婚,人人都有希望啊!他心里窜出另一个声音。
天啊!他怎么可以有这么缺乏伦理道德的想法,更遑论是对一个他之前对她简直是不齿的女人。尤威猛吓得狠抽一口气,脱口对自己说道:“你够了吧!”
龚小青吓一跳,直觉后退一大步。
“干么那么不友善?”龚小青瞪他一眼,心里很受伤。原本还打算庆祝他们两个终于和平共处超过五分钟了!
龚小青别开头自顾自地趴到小白花前面,眯起眼睛想看得更清楚一点。
第2章(2)
尤威猛看着她娇小背影,想道歉却又觉得这样一来需要解释更多,还是决定闭上嘴。
都怪他今天被花香给闹醒,还没冲澡,脑子还未完全清醒。
“你这么早出门是要做什么?”他粗声转移了话题,尽可能地想缓和一点气氛。
“哈哈……”她抓抓头,不好意思地笑着。“我想趁工作前去市场吃土魠鱼羹,他们通常七点半左右东西就会全卖完。所以,我要赶快出门接安娜她们一起去扫货。”
“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他这样够亲切了吧。
“我做木工的。”她说。
“你?做木工?”尤威猛瞪着她,就算她说她是交际花,他也不会更惊讶了。
“对,正确来说是木作家具师傅。”她抬头挺胸地问道。
“女人怎么做木工?”他摇头,不相信这个身高只及他胸口的家伙,有法子和那些层板对抗。
“女人天生敏锐,最适合设计跟琢磨。所以,老娘做家具有口皆碑啦!”龚小青大拍胸脯,不服气地呛回去。
“那是需要力气的工作,随便一捆木头,就可以让你扭到撞到伤到。”他不以为然地说道。
“搬搬几块层板还难不倒我。”龚小青曲肘做出大力士的动作。“重一点的东西,本人的徒弟小方会效劳。”
尤威猛突然想起干妈家那组桧木躺椅,不但手工细腻,最难能可贵的是坐下去时背部流畅的幅度,会让人满足地叹息。这种程度的手作家具,就算和欧洲一流的家具大厂相较,也毫不逊色。
“干妈家的沙发是你做的吗?”他问。
“正是本人的杰作。”她眼睛一亮,笑呵呵地说道。
“做得好。”他赞赏地点头。
龚小青嘴角一扬,得意地像只得到很多香蕉的小猴子一样地又蹦又跳着。她拍拍他的肩膀,决定两人的关系还是应该要释冰。
“算你有眼光,我改天带你去吃那家土魠鱼羹。”她笑着说道。
“不用,我不吃那种东西。”尤威猛的儿时回忆闪过心头,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
龚小青看着他一脸避之唯恐不及神态,觉得又被狠踩一脚,痛得瑟缩了下身子。
“有钱人了不起喔,势利眼。”她小声咕哝了一句。
“你什么都不知道,不要乱批评。”尤威猛瞪着她。
“哈,你没吃过土魠鱼羹,干么就说你不吃那个东西?还敢说我乱批评。”龚小青瞪他一眼,又提高了嗓门。
尤威猛不想跟她争辩这一题,因为他不爱说谎,也不想把往事全盘托出。而她不过就是一个有了未婚夫的女人,他们交情没好到那个地步。
“我要出门了。”她转过身。
“祝你可怜的身体平安健康,因为它很倒楣地拥有一个不懂得好好照顾它的主人。”他朝着她的背影扔去一句。
此时,远方天空渐渐染起一道橘红,光彩夺目地让两人一时之间都忘了要说什么。
“你快回屋子里。”龚小青突然拽住他手臂,硬是要把他往屋内推。
“干么?”
“我不想你成为第一个和我看日出的男人。”她用尽吃奶力气,推他推到脸红脖子粗,却还是动不了他半分。
尤威猛看着她固执小脸,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有的没的画面。
他是满想跟她一起看日出,最好是一起躺在床上……
“喂喂……你怎么这么不识相……快点回屋里……”龚小青气喘吁吁说完,突然疑惑地看着他。“你干么脸红?”
“我……”他哑口无言,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把手往哪里放。
“被我气到脸都红了,对吧!看来你的道行还太低,所以快点进屋子里去,不要跟我斗啦。”她自以为聪明地说道。
尤威猛望着她清澈的眼神,感觉她像他园里养的这些植物,完全没有虚伪,只是用最自然的姿态绽放着,就是他喜欢的模样……
“小青!你在哪里?”清晨突然响起兴奋的女声。
“小青,我们来了喔!”另一个女声随之大叫着。
高跟鞋嗒嗒声音在红砖道上响起。
尤威猛一听见那两个声音,脸色立即一沉。
“我在这里!”龚小青呵呵笑,马上对她们两人大力挥手。
龚小青迈开脚步,原本是要往门口狂奔的,但尤威猛不屑的神情阻止了她。
“喂,你这种表情很没礼貌。”她双手叉腰,眼露凶光,很想给他好看。
“我经常被她们用言语性骚扰,为什么不能摆臭脸?”他瞪回去。
“拜托,干么这么小气巴拉!你长得这么有男人味、体格又如此雄壮威武,让人吃点豆腐有什么关系?”男人听到这种话,应该会很得意才对。
“你的意思是,你的腮帮子看起来很好捏,所以不认识的人也可以捏上几把?”尤威猛反问。
“男生和女生不一样。”她抚着腮帮子,第一次知道原来它们看起来很好捏。
“都是人,没什么不同。”他说。
安娜和露露看着他们俩在窃窃私语,两人便趴在门口木制栅栏上格格乱笑了起来。
“小青,你之前打电话跟我说你住在这里时,我还以为你开玩笑咧。没想到你动作这么快,已经和‘威猛先生’变成了好朋友。”安娜说道。
“威猛先生?”龚小青马上看向尤威猛,自卫地说道:“我可没告诉她们你的名字。”
“你瞧瞧他那副体格,不觉得‘威猛先生’这个名字很适合他吗?”露露吹了声口哨。
尤威猛抿紧唇,扫去一个严厉的道德谴责目光。
安娜和露露察觉到他的不友善,两人站直身子,不自在地低下头。
龚小青忍住踢他一脚的冲动,狠瞪他一眼后,走向门口。
“我们不用理会这个家伙,他对女人都没好脸色。我们可能要女扮男装,他才会对我们感兴趣啦!”她拍拍朋友们的肩膀,嘴角不以为然地一抿。
“你是说他是同志?”安娜和露露马上吱吱喳喳地讨论起来。
“他有这种潜力啦!一个大男人是花艺工作室的负责人,又爱做家事、做菜手艺一流,衣服穿搭有品味,搞不好内衣裤还要搭颜色……”
安娜和露露大声狂笑出来。
“龚小青,你说什么!”尤威猛杀气腾腾地朝她逼近。
“我没说。”龚小青为了躲开他的怒气,故作不经意地抬起手表一看。“妈啊,我要迟到了,你们快上车快上车!”
龚小青飞进驾驶座,两个女人咚咚跳上后座,红色发财车像救难消防车一样往前狂奔。
尤威猛眉头一皱,被她的开车速度吓到脸色发白,冲到门口大喊道:“开慢一点!”
“你做人厚道一点!”龚小青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对他扮了个鬼脸。
“开车看前面!”尤威猛又吼了一声,气到头顶差点冒烟。
“遵命,管家婆。”
尤威猛看着红色发财车放慢车速消失在路角,紧拧浓眉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她真的觉得他做人不厚道吗?可是,他不是存心如此不友善的。
因为他经历过一场至今都还会觉得难受的童年,早就强迫自己学会不去在乎太多。是故,在面对让他想交心的人时,他的戒心便会不自觉地出现,想保护自己。
所以,他真的不是故意要和龚小青对呛……
或者,他是吧。
因为他想引起她的注意。
“我警告你,你太在乎她了,她已经是别人的未婚妻了,要我在你额头上贴字条吗?”尤威猛对自己说道。
他深吸了一口小白花檀香气息,转身走回屋内,决定唯有工作才是生命中最要紧之事。
其他任何会干扰他思绪、所有他无法掌控的事情,全都闪到一边吧!
第3章(1)
晚上八点,尤威猛结束两场勘景工作、开完一场企业宴会、一场婚宴的讨论会,拿着一叠他想在服装秀上用到的花器资料回到家。
他沐浴完毕,依惯例走到客厅,挑了张STAN GATZ与JOAO GILBERTO的CD,按下音乐开关,感觉音响里正挥洒出巴西的阳光。
他关上拉门,瞄了一眼她的房间。
灯是亮着的,不知道她是几点回来的?吃过晚餐了没?
但,这关他什么事?
自从上个星期清晨,两人在庭园里对呛,而他发现自己对她有点动心之后,他就严格规定自己一天不准跟她见面超过十分钟。
尤威猛大步走到酒柜前,挑了一瓶香槟,为自己庆祝。
花艺工作室的行程已经排到年底,历年的盈余早已让他在前年向干妈买下这栋占地一百余坪的房子外加市区的一间花店。
有时他想,他应该感激他的爸妈。毕竟当初若不是他们遗弃了他,他就不会一辈子都背负着危机感,也不会有今日的成就。
但是,没有人会庆幸自己被遗弃吧。
尤威猛看着这一处依照他心意布置的空间,每个角落都有属于它们的盆栽——从白色瓷盆里的虎尾兰到木制佛手上头的蝴蝶兰。
他用心照顾植物,因为它们总会毫无保留地回报给他最绚烂的美丽。
然而,看着它们的欣欣向荣,他有时候却觉得自己才是最需要被灌溉的那一盆。
“够了,再想下去就是自怜自艾了。以一个没有资源的乡下孩子而言,你已经很有成就了。”
啵!尤威猛打开香槟,一股芳香气味扑上鼻尖,那是庆贺的味道。
“敬你——这是你努力的成果。”他举杯就唇,喝了一大口。
他闭上双眼,聆听着CD里像和煦阳光的歌声唱出(The Girl From Ipanema),心情也随着曲中随兴的萨克斯风演奏而摇摆起来。
“啊——堂堂五尺以上,我是男子汉……”(注一)
那卡西电子音乐突然划破客厅的平静,一个充满江湖味的男声正卖力地转着音。
“咳咳咳……”一口香槟呛入尤威猛鼻子里,他抓起纸巾捂住口鼻。
他猛咳出声,气到连手里香槟杯都没放下就冲出客厅。
“男子汉——啊——有什么通好计较——”
龚小青的歌声瞬间盖过男主唱,声嘶力竭地朝着尤威猛迎面扑来。
尤威猛脚步踉跄了一下,不小心绊到门槛,整个人差点跌倒,幸好香槟酒杯握得还算稳当。
“有什么通好怨叹!”龚小青大声地唱出ending。
尤威猛脸上三条线,嘴角抽搐地扶着墙壁起身。
他全身充满斗志,感觉自己真的像个男子汉,马上要去铲奸除恶,逮住那个胆敢破坏他住处优雅气氛的凶手。
他大步往前走,脚步咚咚咚像雷声大作。
“感谢大家的支持,接下来为大家演唱一首‘可爱的马’!”龚小青说道。
什么!这个女人居然破坏约定,未经允许带客人回家?
“龚小青,你给我开门!”尤威猛用力拍打着门。
“作阵也已经五年,今日也着爱分开。手摸着心爱的马呦,不觉珠泪滴。啊——啊——”(注二)龚小青的歌声出现在门边,马上换了一句歌词。“欢迎贵宾迅猛龙大驾光临!”
“你凭什么带人……”
尤威猛越过她,走进房间——
房间里除了一张乱到吓人的和室桌之外,只有拿着矿泉水瓶当麦克风的龚小青。
“你把人藏在哪里?”他眼神凶恶地瞪着她。
“没有别人啊。”龚小青瞄他一眼,摇头晃脑地说道:“你不知道独生女都很会玩自言自语的游戏喔?”
他尴尬了一会儿,马上又板起脸说道:“你很吵……”
龚小青大掌往他肩膀上一拍。“来来来,一起喝酒、唱歌。”
“你喝酒!”他看着她粉红小脸,指控地说道。
“嘿,你手里还不是拿着酒杯。”龚小青夺过他的酒杯,嗅了几下。“香槟闻起来好甜,男人喝这种东西会不会太娘了?”
“我这是餐后小酌。”他抢回酒杯,一饮而尽。
“我也是小酌啊。”龚小青拉住他的手,一起走到和室桌前。
尤威猛不知道自己干么要让她拉着,还居然鬼迷心窍地跟她坐了下来。
“是真汉子就该喝‘白干’!”龚小青在木板前屈起一脚,把厚重酒瓶往桌上重重一放。
“喝什么喝!你没忘记自己半个月前才闹肠胃炎吧!你以为你身体是铁打的……”尤威猛劈头教训到一半,突然傻了眼。
因为他突然发现——
龚小青“小姐”居然穿着一条印着海绵宝宝图案的……
男生四角内裤。
“你……你……你干么穿着男生的四角内裤!”尤威猛轰地胀红脸,嘴巴一张就咆哮出声。
“男生的四角内裤当短裤穿,便宜又舒服啊!”她低头看着那条快盖住她一半大腿的短裤,不知道他在穷紧张什么。“要不要我下次到市场,也帮你买几条?一条一百块,我跟陈妈妈很熟,一条可以算七十五……”
“你一个女孩子,没事就随便要帮男人买内裤,你懂不懂得什么叫矜持!”尤威猛一拍桌子,上头堆积如山的花生壳顿时山崩,垮到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