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凤凉一惊,想起现在不是争一口闲气的时候,收起了满脸的坏笑,正经道:「你真的知道肖残骨是什么人?」
肖桓走回椅子坐下,端起茶杯喝茶:「我不知你与那人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要找一个人,除非他不存在于这世上,否则定有蛛丝马迹,我不能说我知道肖残骨具体为何人,不过大约能猜出一定范围。」
叶凤凉眉头一挑:「你在那种时刻出现在谢家庄,又浑身是伤,做何解释?」
肖桓脸色一冷:「你还是在怀疑我?」
叶凤凉轻笑起来:「不敢,只是你我既然已是合作关系,有些疑问总该弄清楚的好,这才见诚意,不是吗?」
肖桓不语,手指轻轻扣着茶杯,终于开口:「谢天涯……这人和朝廷有些牵连,我去找他是有些事要问他。肖残骨来屠庄之际,我本已离开,发觉不对赶回去时却是晚了一步,还被他所伤。」
「肖残骨为何没杀了你灭口?」
肖桓淡淡一笑:「肖残骨目的只是灭了谢家庄,倒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他急欲离开,不愿与我多纠缠,趁我不备一掌打晕我就逃了,我只知道他戴着面具,后来……便是被你所救。」
「那我救你之后,你又为何要骗我?」
肖桓一声长叹:「叶凤凉,你也知我是何身份,天下知道我双腿无疾的,除了我家人和当今圣上,不出三人,你说我能向你道明实情吗?」
叶凤凉沉默不语,眉头是愈皱愈紧。这番话漏洞实在太多,肖桓说了这么半天,他想要的解释一句也无,既没说明他为何会出现在谢家庄的具体原因,也没说肖残骨屠庄究竟是何用意,甚至连人都没看清,但语气之间字斟句酌,却是处处透露着为肖残骨粉饰的意味……那句「不是滥杀无辜之人」,真是好笑。
「照你这么说,谢家庄四十三条性命,全是死有余辜了?」连老弱妇孺都不放过,这不叫滥杀无辜,难道叫替天行道?
肖桓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半晌,只得勉强一笑:「我不是替他说话。唉,你为何非要抓我的语病。」
「既说谢天涯是你旧识,为何对他之死如此无动于衷?难道你一点也不想为他追拿凶手?」
「因为肖残骨根本就不是个普通杀手啊。」──肖桓苦笑一声,「他甚至不是江湖中人。我这么说,你总该明白了吧?」
叶凤凉心中一惊:「你的意思是……」
「当今圣上身边所谓的十二影卫,若我猜得不错,肖残骨便是其中一人了,你没发觉他杀的,都是与朝廷有所牵扯的武林人士吗?」
叶凤凉再也忍不住冷笑:「笑话!那寇温呢?难道她与朝廷有关?」
肖桓脸色不变:「寇温?她与朝廷有什么关系,难道你不比谁都清楚?」
叶凤凉身子一颤,从来不愿去多想,认定是肖残骨残忍狠毒,无端便杀了寇温。
肖桓的话里,暗藏着一个令他心惊胆颤的可能。
「不……不可能!」
「天下无不可能之事。」肖桓慢慢的端起茶杯喝茶,「或许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亡呢?」
叶凤凉脸色厉变:「肖桓,关于我的事,你究竟清楚多少!」
「不多,你知道我多少,我便知道你多少。」肖桓悠悠一笑,伸手倒了一杯茶递给他,「来,喝茶。」
叶凤凉心底飞窜过无数念头,他不见得相信尚桓的每句话,却相信他关于肖残骨身份的推测。肖桓这番话,半真半假,也许知道更多,却不肯说──毕竟,他和他,骨子里太相像,都不是平白无故肯与人方便的人。
「话挑开了说吧,肖桓。」叶凤凉接过那杯茶,微笑,「要助我找到肖残骨,你真正的条件是什么?」
肖桓慢悠悠的合上茶盖,抬眼看着他:「我要你绝不插手太子废立之事。」
叶凤凉嗤之以鼻:「我本来就不关心此事。」
「只怕你到时身不由己。」
叶凤凉握着茶杯的手慢慢捏紧,良久,终于开口:「好,我答应你。」
***
叶凤凉从肖桓的房间中出来,经过后花园,随手折了一枝狗尾巴草,捏在手指间绕来绕去,步子一晃三顿,心事重重。
他是凤凉主,逍遥君,良田千顷,美酒百坛,流水不兴,坐看云起,一辈子过得悠闲自在,江湖中事,高兴便去插上一手,看不惯的人,拿来折磨消遣的法子多得是,从来不觉天下有何事能难到他,何人能左右他,却是头一次遇上肖桓这种人。
这人不在他掌控之中,不动声色间一步一步牵着他鼻子走,最后竟能让他答应绝不插手太子废立之事──忽然觉得,自己这次未免亏大了。
朝廷、皇宫、太子之争、黎民百姓、社稷江山,这些……都是令他头痛的字眼。
手指轻轻扣住挂在脖子上的贴身玉佩,叶凤凉唇角勾出一丝苦笑。
看来有个人再不想见,也得去见见了。
第六章
出了国师府,叶凤凉七拐八弯,在一条小巷尽头停住。从马背上翻身下来,他看了看眼前毫不起眼的小阁楼,拴好马匹,抬手敲门。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瘦巴巴的老头儿探出头来,低声道:「快请进来吧,主子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
叶凤凉不急不慢地跟在他身后,上了楼梯,却见房间中央端坐着一个人,年纪约莫四十岁上下,喝着茶,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向着他微微一笑:「听说你入了京,正想你怎不来看朕,今天却这么急找朕,何事?」
叶凤凉在他对面坐下,端起面前的茶碗,提起盖子轻轻吹了吹:「没什么要紧的事,不过有个疑问存于胸中。」
「哦?且说。」
「寇温的死,是否与你有关?」
中年男子面上波澜不惊:「你从何处听来这些闲话?」
「是不是闲话,我心里自有分寸。」叶凤凉淡道,「我只问你,为何容不下寇温?」
中年男子终于低低叹了口气:「一个烟花女子,值得你如此计较?你既然喜欢她,为何不查清楚她背后的来头?」
叶凤凉拂袖道:「我知她曾是庆阳王府内的歌姬,那又如何?我不问朝中事,庆阳王又能奈我何?」
「凤凉,你既知她不是普通女子,为何还要放任自己迷恋上她?你可知她日日与你温存,或许转身便将你枕边席畔的每句话都秘传庆阳王?你不问朝中事,自有人日夜不忘算计你,你一直是聪明人,信不得的人如何能放在身边?需知今日三分怜悯,他日便是杀身之祸!」
叶凤凉握着茶杯的手一阵轻颤:「人心如此……亏得圣上替我一一料理干净。」放下茶杯,站起身子,「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难得见面这就要走吗?母后也挂念得你得紧。」
叶凤凉身子已经转开,头也不回地道:「圣上日理万机,凤凉本不该为这些闲事刚来打扰,改日定当亲自入宫探望太后,告辞!」
中年男子眼见叶凤凉消失于门外,微微一笑:「天下间敢这样同朕讲话的,也只有他了。」
侍于他身边的老者躬身道:「凤凉公子自幼不受宫廷礼节束缚,天性之然。」
「唉,算来也是母后当年亏欠他太多,如今见他甚好,也不计较那些繁文耨节了。」当今万岁爷叹息摇头,忽然眼神一寒,「哼,肖桓,你竟然挑唆他来与朕当面对质,朕真是小看了你!」
老者身子微微一颤:「陛下,这其中恐怕另有隐情,肖桓不至如此大胆……」
「他不敢?」皇上冷冷一笑,「他心里打什么主意,我会不清楚?最好他给我安分一点,收起那些小聪明,否则──」
老者心内一寒,不敢多言。
皇帝陛下一声冷哼,拂袖而去。
***
叶凤凉推开木门,深深吸了一口气。
太后挂念他甚紧?可笑啊,当年为乱军所逼,拿他扮作太子弃于宫中的又是谁?他一个不到十岁的幼儿怎生活下来的,那深宫中养尊处优的老妇人可知?
今日见他之人言辞切切,对他更是纵容有嘉,终究是血缘关系淡了一层,幼弟比不过亲生儿子,兵荒马乱之中,还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弃他于不顾?
真心相待过的女子,即使知道她身份来的蹊跷,却是贪恋那一份温存,不忍相离……最后换来的又是什么?
叶凤凉啊叶凤凉,人人道你逍遥江湖,随心所欲,天之骄子,却不过是求什么什么都得不到。
叶凤凉哈哈一笑,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
玉兔高悬,夜深人静。肖桓卧在床上,就着烛火懒洋洋地翻着一本书册。自叶凤凉从他房中离开后,便是一天不见人影,想是去见那人了吧?
忍不住一个苦笑,今日拿言语激怒叶凤凉,逼得他对那人心生怀疑,原是兵行险招,只是伴君之侧不得不未雨绸缪,仗着那人如今还不敢拿他如何,多一份筹码握在手中也好。
国师府也不过是皇上手中的一颗棋子,今日恩宠有加,说不定明日便是满门抄斩。从古至今,太子废立之事最难站稳派系,三朝元老又有几人能做到?日日忙于算计,怕是几十年后的事情都算到了。替皇上卖命,同时还要想尽法子保住全家性命──用这种下流手段来威胁当今天子,以那人的深沉狠辣,必是明白他何以告知叶凤凉寇温之死的真相。
皇上怕也是咬牙切齿,但又对他无可奈何吧?
丢开手中书册,肖桓翻了个身,正准备吹灭蜡烛就寝,窗户忽然被人撬开,一个身影跳了进来。
肖桓看清是叶凤凉,吓一跳,不知他深更半夜翻窗户进来做什么?忙披上外套下床,略带警觉地开口:「这么晚了,叶兄你……」
话还没说完,眼前陡然一黑,那个平日里与他最是看不对眼,见面便是冷嘲热讽,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的叶凤凉,居然伸手把他搂在怀里。
肖桓一阵目眩,怀疑是否天下红雨,还是今日叶凤凉去见皇上,受的刺激大了?
鼻端嗅到一阵浓浓的酒气,肖桓心下明白了三分──果然是受刺激大了,竟是寻酒买醉去了。
那人将他搂在怀里,蹭了一会,一双手沿着他的后背开始细细抚摸。
肖桓被他摸得浑身发痒,提掌正想劈开他,不妨被他突然一把捏住了腰,「哎哟」一声,凝起的真气又涣散了。
叶凤凉脑子里迷迷糊糊,也不知怀里搂着的是何人,直到听到那人出声,才发觉竟是肖桓。换了平日,他早一把推开了,现在却不知为何,就是搂着不想放手。于是又记起当初在凤凉城,他替肖桓疗伤之时,便感叹此人腰身细韧,有副好身材,还怀疑他是谢天涯的男宠。
这些有的没的念头,在他昏沉沉的脑子里飘来荡去,烧成一团浆糊。感觉手中的身子从一开始的僵硬,渐渐开始放软,不知怎么,忽然就心满意足起来。
忘了这人曾经骗他算计他,万般不好,这一刻抱在怀里,似乎就成了自己的东西。于是又想起他也在宁风手下救了自己,也曾与自己生死与共。
凤凉城中对自己死心塌地,老老实实,温顺可爱。
如宝,叶寇,肖桓……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你现在,真是醉得一塌糊涂了吗?」
耳边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不是叶寇那种唯唯诺诺的调调,不是肖桓那种清清冷冷的感觉,叶凤凉稍微愣了一下。
被他搂着的身子,略微挣了一下,肖桓抽出手,却没有推开他,只是在他耳边又问了一句:「你已经醉到不认识我了吗?」
叶凤凉想回答,又不想回答。他当然知道眼前之人是谁,清醒之时他们绝不会是这种状况,即使现在他也不清楚自己要干什么──不过,顺其自然才好,他从不违背自身欲望。
凑过去用力在那张脸上亲了一下,嗯,亲上去比看上去要舒服……于是忍不住,想顺着往下继续亲。
肖桓偏开头,微微皱了皱眉。
叶凤凉是醉了,他却是清醒的,站在这里任这个醉鬼吃豆腐,他开始想,难道是因为自己又骗了他一次,害他买醉、害他失态,所以有些小小的愧疚?
那么,来而不往非礼也……不对,怎么想到的是这个!
肖桓忽然轻轻笑了,有什么不对呢?
他抬手捏住叶凤凉的下巴,那双朦朦胧胧的桃花眼望着他,含着些微的情欲,流光四溢。
当真是……秀色可餐。
「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肖桓一边低笑,一边俯头轻轻含住了那张微薄的凉唇。
舌头细细探进去,不急不缓,叶凤凉滑溜流的舌一下子勾住他的舌,唇齿缠绵之际,叶凤凉忽然笑出声:「肖桓,技术不错嘛。」
肖桓一惊,陡然抽身,却被叶凤凉死死箍住了身子。
「你没醉!」
「呵呵。」叶凤凉眼中的醉意,在烛火的照耀下,瞬间蒸发得干干净净,「你也太小瞧我了……叶凤凉,从来不醉。」
肖桓一时之间被制住了身子,叶凤凉就着烛火看着他,冰凉的手指抚上来,沿着他的脸颊一点点的划过。
「你是如宝、叶寇,」叶凤凉喃喃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掠过,「还是……肖桓?」
肖桓在瞬间的惊愕后,恢复了常态,他轻轻握住叶凤凉贴在他脸上的手,忽然用力拉下,唇边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不管我是谁,你想做什么呢?」
「无他,确定一下我们的合作关系而已。」叶凤凉暧昧一笑,朝着肖桓的脖子间轻轻吹了口气。
「合作就合作,你我……」肖桓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眉头微微一皱,「不必用这种方式来确定吧?」
「你刚才不也配合得很好?」叶凤凉反握住他的手,顺势往怀里一拉,「我觉得……你我关系再进一层,也没什么不好。」
「我以为,你对男人应该没兴趣。」肖桓被他握住右手,五指上翻,不动声色间扣住了他的手腕,笑得人畜无害。
「我也以为你对男人没兴趣啊。」凤凉嘻嘻一笑,被他扣住命门,不急不恼,「看来我们都错了啊……」
低下头去,又要去吻那张薄唇,肖桓侧头偏过,再不手下留情,一掌直击叶凤凉胸前而来,叶凤凉急忙往后一退,松开了手:「别……开打就无趣了!」
「哼!」一声冷哼,肖桓眉角上挑,扫了他一眼,「既然没醉,就给我滚回自己房里去!」
「哟,原来你只喜欢趁人喝醉占便宜啊。」叶凤凉懒懒地往床上一坐,「我该说你有色无胆吗,肖桓?」
话音未落,窗外忽然掠过一阵疾风,紧接着「嗖嗖嗖」三支冷箭破窗而入,直射二人而来。肖桓面色一变,反手抱住叶凤凉,往床上一滚,手下使出三分功力,衣袖挥过,冷箭被一一扫开,随即烛火也「哧」一声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