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我没听清楚你说什么,麻烦你再说一遍。”纤纤十指将落于面颊的发丝往后一拨,夹于耳后。
抽气声更大了。
了解甘宝儿的人都晓得这是她发怒的前兆,声音越平和,平静得彷佛深山一泓湖水,那就表示水深处暗藏伏流,大意者往往会被拖往湖底溺毙。
当下所有人都开始祈祷,期望这名长相养眼的大帅哥懂得看人脸色,趁早打消寻死念头,别往火山口跳。
更有甚者,早该搭公车到学校的卓香苗已站往门边,等着拉开门送客,以免有人遭逢意外。
但是,不知死活的家伙大有人在,尤其是眼前这一位,他再度兴匆匆地扬高性感的唇,熠熠发亮的双眸灿如金色阳光。
“我说我要娶你,我们生一窝小孩,共组充满孩子笑声的大家庭。”他敞开双臂,欢迎她投入他怀抱。
可惜他等到的只有一记冷视。
“佑民,去查查附近的医院有没有通报脱逃的病患。”甘宝儿神情平静,语气平淡的无高低起伏。
“是。”
一旁晚班的工读生真的很宅,他一推厚重的深度近视眼镜,掀开笔电先开机,再插上三G网卡,准备上网查询。
但他还来不及按下键入,一只修长食指像变魔术一般轻轻一弹,刚开启的画面瞬间花团锦簇,进入国际花卉网站。
仅在眨眼间,快得让人无法反应。
“放心,本人没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这点我的家庭医生足以证明,我身心健康、无不良嗜好、热爱大自然和做家事。”他侃侃而谈,毫不忌讳别人诧异眼光,甚至有几分得意。
以外表来看,这男人绝对是令人眼睛一亮的极品,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刀削的脸庞偏日系风格,有个明显的笑窝,不怎么黑的肌肤微泛珍珠光泽,整个人看来非常赏心悦目。
而且他似乎很爱笑,年纪约二十七、八岁,打从一踏入“休息中”的咖啡屋,就像吃了兴奋剂,扬起的唇角不曾垂下。
十分阳光的男人,耀眼得如同俊美的阿波罗,一股源源不绝的热力从他身上散发,让人有种快被太阳融化的感觉。
“做家事?”甘宝儿冷然的眼神闪了一下,眸光低垂。
“我身强体健,不烟不酒不涉足PUB、夜店,晨起运动一小时,三餐定时定量,多喝水,多流汗,保持最佳体态。”他的身体是一等一的强壮,连个小感冒也不敢找上他。
“好习惯,继续维持。”她面无表情,声调中毫无热情。
他手指刷地滑动打理整齐的短发,露出一口几无瑕疵的白牙。“是呀!好习惯,我保证我的精子质优量多,一定能很快的令你受孕……”
“让我受孕?”她的眸心倏地一眯,浮动着明暗难分的幽光。
只见几条人影悄悄后退,战战兢兢地缩着脖子,尽量往安全地带避难。
人有趋吉避凶的本能,当天崩地裂来临前,谁不逃之夭夭,明哲保身。
“你要西式婚礼还是中式婚礼,婚纱要量身订做或是买现成的,新房空着等你布置,看你要欧风、东洋风、现代风、古典风、原木风、漂流木风……墙壁随你粉刷,贴壁纸都成,我还养了一缸鱼……”
他说得兴致勃勃,一副娇妻入门的模样,浑然不觉别人的神情有多惊愕,好似见到鬼打墙。
“你说得这么多,口渴了吧!”斜口玻璃杯注入白开水和冰块,晶莹透光。
“谢谢,还真有点渴了,今天热得头顶快要冒烟了……”他伸出手欲接过水杯,举高的手臂却什么也没接着,眼睁睁地看着冰块摇晃的杯子越过眼睛高度。
顿时,一阵清凉。
哗啦啦的水滴顺着发梢滴落,两块倾斜的碎冰停在发旋中央,要掉不掉的在发间滑动,滴滴答答的水珠湿透洁白上衣。
话语止住的男子愕然瞠目,发光的瞳眸抹上一层讶色,以着十分不解的神态承接落在手心的水滴,似乎不太能接受她为何有此举动。
不该是这样的结果。他怔忡的眼神明白写出心底的困惑。
“清爽了吧!热昏头的大脑降温了吗?”她大有还不够冰凉,不介意多送他两桶冰块的意思。
“你……你干么泼我水……”他分明照约定而来,没有一丝犹豫。
“休息时间结束了,我们要开始营业,你要喝咖啡先入座,不然门在身后,双腿健在的人应该走得出去。”她冷眸似在说:不要麻烦我动手,丢个男人出门也是挺费事的。
他大为惊讶的脱口而出,“你以前不是这种个性呀!怎么几年不见全变了?”
“我想你认错人了。”甘宝儿放下水气未干的杯子,眼皮连抬也不抬。
“你是宝儿,我不可能认错人,我连你左手臂注射水痘留下的小疤痕都记得一清二楚。”她五官变化不大,只是婴儿肥不见了,脸型较为修长,面部线条更为柔和,处处散发女性化的娇美。
他一眼就认出她,即使事隔多年,她嘟着嘴娇嗔的容貌仍留在记忆深处。
听到他正确无误的喊出她的名字,淡漠水眸一闪冷芒。“我不认识你。”
一听她疏离到不行的语气,他也不着急的把玩宽大墨镜,毫无遮掩的明亮大眼依旧带着久别重逢的笑意。“那就当我是陌生人好了,我们重新建立感情,等结婚后再来好好探究过去的美好时光……”
一提到“结婚”两字,甘宝儿平静的面容产生变化,不动如山的表情似涟漪慢慢扩散,煮沸的咖啡热气氤氲双眸。
“你们还在等什么,把他赶出去。”她的唇抿得死紧。
为免咖啡屋成为命案现场,一名全职员工和晚班工读生王佑民赶紧上前,二话不说的架起男子双臂,请人一路好走。
他们不想失业,更不想看美丽的老板娘沦为杀人凶手,虽然不知道原因为何,但是老板娘似乎非常痛恨婚姻制度,连提都不准人提。
这是店里公开的秘密,谁也不敢虎口拔牙,触及这要命的话题。
“宝儿,你真的忘记我是谁吗?我是莫堤亚,你的堤亚哥哥。”站在门外的男子高喊着,挥舞臂膀。
他以为她不过一时没想起他,毕竟两人分开了一段不算短的岁月,他和她的外观都有些变了,和小时候的样貌稍有不同。
“堤亚哥哥?”脑海中似闪过什么,但随即消逝。
甘宝儿下意识抚抚右额大约三公分的旧疤,微停的手马上又继续原先的工作,未把适才的插曲往心里搁,在她残破的记忆里没有莫堤亚这个人。
她甚至连父母的影像也模模糊糊的,残存的画面全是不愉快的回忆。
“宝儿……席娜姊,那个人是你朋友吗?”一脸好奇的王佑民抱着笔电,走近两步询问。
“不是。”她一如往常的平淡如水,没有赘言。
“可是他好像认识你耶!而且他挺厉害的,一根手指动了几下,我的计算机程序全被他重新设定了。”简直是计算机界的魔法师。
甘宝儿微抬羽睫,朝外看了一眼。“去地下室搬十公斤的咖啡豆上来,顺便把水槽里的点心碟洗干净,我等着用。”
“席娜姊……”
“要我再说一遍吗?”她冷冷一睇。
“不用了,我这就去做。”王佑民沮丧地卷起袖子,准备苦命的工读生涯。
街角的阳光毒辣无比,照着地面泛起的蒸腾热气,一片行道树飘落的黄色花瓣落在宽厚的肩膀,又在热风的吹送下跌落圆形沟盖。
莫堤亚戴上造价不菲的墨镜,遮住若有所思的眼眸,嘴边逗留的笑意转淡。
第2章(1)
“你说呀!你给我说个清楚,打从我嫁给你以后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每天一睁开眼就是柴米油盐和做不完的家事,我的手都变粗了,你要给我的幸福究竟在哪里……”
一阵熟悉的争吵声再度响起,隔壁房正在做功课的八岁女童因为父母的争执而不快地瘪嘴,手一偏,故意把“春”天的春写成蠢,再用红笔大大的打了个叉,表示写错了。
自从那个长得很好看的叔叔出现后,妈妈就不再对爸爸笑了,她变得很爱生气,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常常忘了煮晚餐给她和爸爸吃。
而且妈妈一直在骂爸爸,骂得很难听,嫌他不知上进又不会赚钱,还说她是瞎了眼才嫁给他,她不想一辈子当个看人脸色的下女。
“……当初你说的多好听,要让我过得像公主一般,不愁穿、不愁吃,没有忧虑地和你在一起,你会把我捧在手心上,给我开满玫瑰花的天堂,可现在呢你看看我成了什么德行,根本是为你们甘家做牛做马的黄脸婆。”女人愤怒的大吼着,猛扯枯黄的头发。
“小声点,美月,别吵到女儿,她快要考试了。”脾气温和的男人尽量安抚妻子的情绪,唯恐她失控。
一提到女儿,杜美月的声量略微压低,但仍是不满地埋怨。“要不是为了我的宝贝女儿,这种日日为钱发愁的生活我早就熬不下去了。”
“我知道,我会努力赚钱,绝不会再让你失望,你再忍耐几年——”老婆、孩子是他最大的动力,为了她们,他一定会成功,出人头地。
“几年?!你当我还有多少青春可以跟你耗,你画的那些烂画一幅也卖不出去,是我在工作养家,也是我一手担起这个家,你一个吃软饭的男人能承诺我什么?”她死心了,不再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可是……我有在打零工……”他嚅嗫的说,想建立妻子的信心。
她不屑的嗤哼,“那点钱有什么帮助,连你的颜料都买不起。”
两人曾是校园里令人称羡的情侣,一个是中文系的美女,出尘飘逸,美得不食人间烟火,一个是才华洋溢的美术系才子,高大俊朗,丰采迷人。
可是爱情的美好终究敌不过现实的考验,一结婚全走了样。
当年一心支持丈夫走入绘画世界的女人已经变了,生活的压力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加上丈夫的画太过冷门,一直没闯出名号,独力负担家计的她终于感到累了,身心俱疲。
她不爱他了。
至少不像以前那样义无反顾,为了爱甘愿牺牲一切。
“我真的会让你衣食无缺,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他相信老天爷不会亏待他,总有一天他会成为举世皆知的艺术家。
“我还要给你几年才够,你看不出来你根本没有绘画天份吗?就算再给你十年、二十年,你还是一事无成的穷画家。”凭借一股热情是养不活一家子的,她当初怎会瞎了眼选择了他。
被妻子一阵羞辱数落,甘超仁目露难过。“日子还过得下去,我们不要为了这点小事吵架,孩子还小——”
“是呀!你还记得孩子还小,可是你给了她什么,连件像样的小洋装也没有,她背的书包用了三、四年,拉链坏了勉强用夹子夹住,破旧的铅笔盒里是短得不能再短的铅笔,你知道我看了有多心疼吗?”
这不是她要给女儿的生活,她的宝贝可以过得更好,像个粉雕玉琢的小公主。
“我……”他一脸愧疚,呐呐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没能给妻女富裕的生活,始终是他内心最深的痛,虽然他有心改善目前的处境,可是现况却是他空有才华却无发挥的空间,宛如龙潜深潭。
“爸、妈,你们的声音好大,吵得我都不能专心写功课。”
扎着两条小辫子的小小身影站在房门口,两个大人一瞧见女儿不高兴的表情,立刻放下先前的不快,不约而同的露出疼宠笑脸。
“宝贝,对不起,妈妈吵到你了,下次我讲话会小声点。”杜美月慈爱地抱抱女儿,抚着她粉嫩小脸。
“乖女儿,爸爸坏坏,你不要跟爸爸生气,待会我们去公园放风筝好不好?”
甘超仁轻哄着,唯恐女儿臭起脸不理他。
噘着嘴的小女孩先看看一脸抱歉的母亲,再瞧瞧百般讨好的父亲,她尚未察觉到父母的婚姻已产生裂痕,还像个过度早熟的小孩,幽幽地一叹气。
“你们不要老是吵来吵去嘛!我要的弟弟妹妹呢?你们什么时候才要生给我。”她好想要有人陪她玩,人家田家佩有好多兄弟姐妹,他们家好热闹;想玩什么都不愁找不到人。
闻言,两人面面相觑,不敢直言因为养不起孩子而没打算再生。
身为独生女的女儿有多寂寞,他们是知情的,也晓得她有多羡慕别人家手足众多,可是他们光养她一个就十分吃力,哪负担得起另一个孩子的开销。
要生不难,难在没本事养,房贷、车贷的支出已捉襟见肘,再来个尿布、奶粉等其他拉拉杂杂的费用,肯定拖垮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宝贝,你先去找隔壁的大哥哥玩,妈妈和爸爸还有些事要做。”夫妻间的争吵还是不适合小孩子在场,一些事她得跟丈夫谈清楚。
“生弟弟妹妹吗?”偏着头,她问得好天真。
两个大人都脸红了,尴尬地别开脸,不知如何跟她解释她这年纪还不了解的事。
一时间,气氛凝重了,自觉无趣的小女孩抱起叔叔买给她的洋娃娃,蹦蹦跳跳地拉开大门走出去,没瞧见父母松了口气又瞬间凝重的神色。
她从小就是个被宠爱的孩子,爸妈都把她当心肝宝贝疼着,将所有的爱全给了她一人,所以她的世界是彩色的,看不到一丝灰暗。
可是她没想到父母貌合神离的婚姻维持不到两年,母亲真的怀孕了,但她肚子里的小孩却不是父亲的,而是开着宾士车的叔叔的。
所以最终他们还是离婚了。
“呜呜……我不要离开这里,我有好多好多好朋友住在这儿,我不要跟他们分开……”为什么爸爸妈妈不住一起?
为什么小女孩揉着眼睛,哭得好伤心,眼皮肿得像核桃,抽抽噎噎的说着不要走。
“宝儿来,不哭不哭,以后你还是可以写信给我呀!我会坐公车,我再去找你玩。”她的眼泪好多哦!像关不紧的水龙头。
笨手笨脚的男孩年长小女孩几岁,他慌忙擦拭她的泪水,用仅知的方法安慰她,不希望她眼睛越哭越肿,变得不漂亮。
“可是我会舍不得你呀!再也不能天天看到你!不能跟你说早安!午安!晚安!”还有春央妈妈的甜蛋糕,她再也吃不到了。
想到要远离熟悉的环境和对她很好的邻居及同学,原本已稍稍止住的盈盈泪珠又再度夺眶而出,扑簌簌地爬满水嫩小脸。
她是真的舍不得,不想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要是妈妈回来了,一定找不到她和爸爸。
她所不知道的是,父母已经不是夫妻了,为了让肚中的小孩能冠上生父姓氏,杜美月一拿到刚出炉的离婚协议书,立即迫不及待的飞到国外完成结婚手续,成为另一个男人的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