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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一(上):革命 page 9 作者:凌淑芬

  “可恶!我的名声都被你败光了。”菲雨气恼地咬一下他的嘴唇。

  “噢,这只小金鱼是有利牙的。”他低低笑了起来,拦腰抱起她。

  还说什么不苟言笑呢!这男人,在她面前就是这副死样子,教她怎么怕他怕得起来?菲雨无奈地被他抱上床。

  缠绵过后,菲雨躺在他的怀里,纤指懒懒在他的胸口游移。

  阿比塞尔一手搂着她,一手枕在脑后,墨眸深沉地盯着帐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又要出远门了。菲雨在心里叹息。

  每次要出门,前一个晚上他就会索求得格外厉害。两个人嘴上都不说,心里却明白,他的每一次离去都有可能是诀别,于是她总是婉转配合,抵死缠绵,每一次都让他眷恋得几乎舍不得离去。

  今天突然大白天就把她带回房,看来是消息来得突然,晚上就得走了……菲雨抑回泛上眼眶的热意,更紧密地窝进他怀中,吸嗅着他充满生命力的阳刚气息。

  现在这一刻,他还在她身边,这样就够了。

  “菲雨……”

  “嗯?”她在他怀里抬起头。

  他又不说话了,黑眸依然盯着帐顶,手指漫不经心地在她背上游移。

  菲雨叹了口气。这个在战场上素以果断卓绝着称的男人,只有碰到跟她有关的事,才会如此委决难下吧?

  “塞尔,你信任我吗?”她突然拥被坐起,直直地看进他的眼底。

  他的嘴角懒懒牵动一下,甚至不需要回答。

  “如果信任我,就让我自己决定好吗?”她认真地说:“我答应你,只要情势不对,就算你不提我也会立刻离开。”阿比塞尔轻叹一声,探臂将地紧紧搂回怀里。

  她果然明白他在想什么。

  和她在一起是如此轻松,很多话他不必讲出来,她就已经明了,好像两个人只靠几个眼神的流转,就能互相感应。

  为了她的安全,阿比塞尔明白自己应该趁现在将她送走,因为接下来的局势只会更乱,可是他舍不得。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如此心动,再怎么不该将她留在身边,都不想分开……“我想尽量留在你的身边,就算多一分一秒都是好的。但是我不想变成你的弱点,所以我一定会在来得及的时候先离开,好不好?”她闷闷地埋进他的胸膛里。

  “好。”他叹息地屈服了。她仰头吻了下他的唇角,两人都为这一刻的宁静感到满足。

  “塞尔,告诉我关于你的事。你以前是什么样子?”

  “你先说。”他闭上眼略微小憩,唇角浮现一个模糊的笑意。“小小朱菲雨以前是什么样子?”

  “我?我就是一个很平凡的女孩子啊!家里有爸爸妈妈,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姊姊,他们年纪都比我大很多,连年龄跟我最近的姊姊都差了我七岁,所以我算是从小被欺压大的,每个人都可以理所当然地管我。”她皱了皱鼻子。“我哥我姊都结婚了,给我生了一堆侄子侄女外甥的,所以我十几岁开始就在当孩子王了。总之,就是很平凡的人生。”跟他比起来,完全弱掉了。

  想到她去哪里都会被一群孩子缠上的模样,阿比塞尔的笑意更加明显。

  “为什么这么‘平凡的’女孩最后跑来研究石头?”

  “你很政治不正确喔,谁说女生不能研究石头?”不过想了想,她自己笑出来。“其实我本来不是想学地质学的,一切都是贪吃作祟。”

  “贪吃?”这回他张开一只眼睛。

  她舒舒服服地在他怀里找了个角度窝好,开始说故事。

  “台湾有一个风景名胜区,叫做‘野柳’。那里有很多被海风风化的奇岩怪石,最有名的是一个叫做‘女王头’的,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

  “我第一次去野柳的时候才三岁,引起我注意的却不是女王头,而是一堆长得很像超级大香薯的荤状岩——我不盖你,真的很像!那些石头的顶端是咖啡色的,底下接着一条黄色的香棻蒂,怎么看都像一颗超级大香薯……”

  “所以一看之下就惊为天棻了?”

  “可不是吗?”她快乐地道,“趁着大人在关心女王头的时候,我对着一颗石头香薯,砰一声就扑上去重重啃一口!”

  “噢!”低低的笑声逸了出来。

  “答对了,就是‘噢’!我当场被咯得满口鲜血,乳牙都差点蹦断了。我妈妈吓得赶快把我抱走,我哇哇大哭,可是从此就一直忘不了那群长得跟我一样高的香薯。后来我发誓,我一定要变成全世界最厉害的厨师,有一天把那些硬邦邦的香兹都煮来吃。

  “等到年纪大一点,我发现不管是家政系或是厨艺班都没有教人家如何煮石头香棻,反而是我国中老师办公桌上的一本“世界奇异地形录”,介绍了野柳的奇岩,还有世界各地奇特的地理环境。我借来看了之后,终于知道,我若想染指那些石头香棻,读家政系绝对是找错地方……”

  “所以未来的伟大地质学家朱菲雨就在那一刻诞生了?”

  “答对了。”她洋洋得意地点头。“好,换你了,你没有当革命军之前,都在做什么?”

  他的手指在她滑顺的青丝间溜过。

  “我在当舞会王子。”

  “骗人!”

  “嘿,小姑娘,我也年轻过,还在法国留过学。任何去法国留学的人,如果没有闯过几场舞会,人生都叫失败。”

  “你在法国留过学?”菲雨不敢相信。虽然她早就注意到他有一堆法文书,可是还是很难想象。

  阿比塞尔好像就应该穿着军服,挺立在黄沙狂扫的战场上。

  “我和大部分的留学生一样,能跷的课都跷掉,除非教授要点名,才出席应个卯。其它时候都泡在那堆长腿拉拉队和巴黎性感小猫的派对里。”他低沉地说,眼眸里现出幽远的怀想。那竟是人生中最幸福无忧的一段岁月。

  “拉拉队和性感小猫,嗯?”他笑起来,把怀中怪腔怪调的女人揪高,重重吻一口。

  两个人转眼又纠缠在一起……又缠绵过一回,她娇懒无力地瘫在他怀里,待急促的心跳渐渐平静。

  “你为什么会加入革命?”终于问出那个不可避免的问题……这一次阿比塞尔沉默了许久。

  “我的父亲是前任国防部长。”菲雨的意外只维持一秒钟。

  他必然出身富贵。才能有那一段灿烂的留学生活。

  阿比塞尔用平淡无起伏的语气,开始告诉她,关于他家的老司机是革命军的眼线,和他一起长大的司机之子洛提决定追随父志,加入革命,他在法国得知消息的震惊、愤怒,和被背叛的感觉。

  “……然后洛提的行动走漏风声,失手被捕了。”他淡淡地道,像在说着不相干的人的故事。“一开始我很气,气到不想管他,但是我知道那群狱卒的手段,洛提落在他们手上,最后连全尸都没有。我虽然气恼,却无法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袖手旁观。后来我打电话求我的父亲,只要他设法放洛提一条生路,我会劝洛提退出革命军,从此不再和政府作对。

  我的父亲沉默了很久,只是告诉我,这件事我不要插手。但我怎么可以不插手?既然他不教人,只好我自己亲自去救了。我偷偷回到勒里西斯,住进一间小饭店不久,就有两个革命军的人主动和我接头。他们也想救洛提和其它失陷的同伴出去,可是没有门路,直接攻打监狱的风险又太大,我有门路却没有人手,所以我答应了。到了动手的那一天,我让那两个革命军的人扮成随从,大摇大摆带着他们进入监狱,那些狱卒认得出我,让我进去了。我一看到洛提……嗯,他受了点刑,状况不是很好,但是还走得动。我告诉他们我奉了我父亲的命令,来审讯那几个落网的革命军。我当时只是打着一个主意,父亲在国内是极有影响力的男人,除了大将军之外他就是第二把交椅,我只救走洛提一个,对他不是太难处理的事。”

  菲雨深深地依偎进他的怀里,突然觉得有点冷。

  “一切都顺利得超乎想象。那些狱卒一开始还有点犹豫,可是只被我厉声斥喝几下,也知道惹不起我,只好签单子让洛提跟着我走了。把洛提带出来之后,那些革命军要求我再进入借口提讯其它共犯。其实,我本意就只是为了救洛提而已,再加上他的情况真的不好,我说我先把洛提安置在一个可以安静修养的地方,确定他没事之后再说。我想趁这段时间劝劝洛提,不要再搞什么革命。这个国家再烂,还有我们这些新生代可以接手慢慢改革,等我学成归国之后一定不会让他失望。就这样我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劝了他五天,直到他的状况稳定下来,我才离开。”阿比塞尔低沉平缓的嗓音突然停了下来。在沉默里,菲雨明白事情必然有了变挂。

  “我一进家门,一切都变了。”最惊心动魄的那一刻,在他口中平淡得仿佛日常的一餐饭或一顿茶。“一堆武警立刻涌上来逮捕我,在狱中我才知道,我的父母也已经被捕。”他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笑容。

  “我父亲在国内的声望和势力日渐高张,军事领导早就如粳在喉,想借机除掉他。我正好给了他们一个绝佳的机会。我那日带人进去监狱救人的录像带被公布出来,后面两个革命军的特写更被放大,大将军迅速以通敌的罪名逮捕我父亲,并且派人在我家里等我自投罗网。下了狱之后,我很不甘心,我一直吼着要见大将军一面。我那时还以为,他只是一个从小看我长大的慈祥长辈,等我亲自见到他,向他说明情况之后,他就会明白,我们既不是通敌也不是内乱,跟我父亲更没有相干,我只是想救一个童年好友而已。我在狱中被关了一个多星期,不多不少的挨了几顿打,倒是还没有开始上重刑。直到有一天,几个狱卒终于要正式开始提讯我,他们将我押到刑室外面……”他停住,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再开口时嗓音瘠痉,黑眸透出深沉的痛苦。

  “那是我父亲的哀号……我只听了几声便听了出来……”菲雨打了个寒颤,扑进他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热烫的液体迅速沾湿了他的颈窝。

  阿比塞尔仍然用那种遥远平淡的语音叙述!

  “我当场发起狂来,对着四周的狱卒大吼大叫,用头和身体冲撞他们。那几个人拿起木棍毫不容情地围殴我一顿。我被打到内伤吐血,昏了过去,接下来几天昏昏沉沉的,没有太多意识。等我回复神智时,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后的事了。革命军最后还是决定冒险攻进监狱,救出所有被囚的同伴,也救出了我。当时洛提拄着拐杖站在我的床前,一脸愧疚地说,我父亲已经在两天前被处决!”

  “你母亲呢?”她鼻音浓浓地问道。

  “他们将她关进一间男囚里,隔天早上她就自尽了。”他清淡地道。

  她埋进他的怀里,浑身擅抖着,嘤嘤细细的压抑着低泣。

  “这就是‘阿比塞尔’的故事,”他静静地说。“其实我一点都不伟大,也不特别。我不是因为什么神圣的抱负才加入革命军,一切只是出于私怨。”

  “所有伟大的事,都是由小小的一颗种子启蒙。”她沙哑地说。

  “……菲雨,你知道吗?”这些话,他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并不在乎推翻军政府之后由谁来掌权,那个人不必非得是我!我只是想看见一个吏治清明的社会。一个人民可以自己做主的国家,然后像我和洛提这样的人可以越少越好。”她的热泪滴在他的颈后,也滴进他的心里。

  阿比塞尔紧搂着她,脸埋进她芳香的青丝里,心头突然有一种被倏尽的感受。

  他一直无法哭,即使在知道父母的尸身随着其它死囚一起火化之后,当作污物处理掉,他连一座坟都不能帮他们盖,他也没有哭。

  心里已经空了,于是一淌泪都挤不出来。

  但是,蜷在他怀里的这个女子,不是放声大哭、充满戏剧性地替他哀悼,她只是像只受伤的猫咪一样细声地呜咽着,明明拚命地想压抑,不想让他听了再伤心,却制止不住。

  她的低呜,流入他深沉冰寒的心,煨烫了那累积许久无法倾诉的负疚。

  他突然翻身将她压进床内,饥渴地吻着她的樱唇。

  “菲雨,我不会让任何事发生在你身上!相信我,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再发生……”

  “我相信你!你一定不会的,我相信你……”她哭着也不断亲吻他的脸。“塞尔,我知道我很多事帮不上你的忙,我只能做到尽量不变成你的负担……”

  “你永远不会是个负担!”

  “……如果让你因为我而遭遇危险,我会痛恨自己一辈子,所以我一定会保重自己!所以,也求求你,一定要保重你自己。只要活着,一切就还有希望,所以一定要活着。”她哽咽地说完。

  “嗯。”他埋进她柔软的青丝里,嗓音沙哑无比。

  “我们一定要在一起很久,很久很久很久……”她吻着他的面容。

  这个用一身斑斑血痕为勒里西斯写下革命史的男人……不只他,还有洛提、多亚,以及其它许许多多像他们一样受过压迫的人,今后他们的兵火将会在这片国土上铁血交锋。

  而她,会守在心灵与他最靠近的地方,默默等候。

  在他归来的每一刻,她会以最美丽灿烂的笑容,在他的面前盛放。

  第七章

  勒里西斯的战事全面爆发!

  军政府宣布全国进入戒严状态,国际机场全面封锁,只开放短暂的时间让数量不多的外国侨民撤侨,一旦超过容许时间,连撤侨专机也不允许起飞。

  一切从果尔多战败之后,急遽失速。

  军政府掌权的五十几年以来,虽然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内战,但彼时革命军气候未成,都只是一些小规模的区域战事,直到阿比塞尔等人的崛起,让政府军频频吃了苦头。

  即使如此,勒里西斯的肥沃平原全位于西部,所有文明发展也都集中在此处。表面上革命军虽然占领了东部和中部的三分之二国土,其实两方的经济实力依然天差地远,稳据西部的军政府依然掌握主要的国家资源。

  鹰派认为革命军气候已成,应该趁着他们的实力未能与政府军抗衡之前,尽速扑杀。但是鸽派却认为,实际上的情况与过去二十年差别并不大,革命军依然守在穷乡僻壤,依然只能打些区域小战,既然如此,何不拿中部的贫瘠高地做为招安筹码,先安抚一下?

  就因为内部的矛盾,政府军打一阵停一阵,一直无法有串连的攻势,让鹰派人士迟迟无法收复中部失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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