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她知道如何挣脱流沙,可是眼睁睁看着同伴即将被吞没却是另一回事。她努力告诉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陷入慌乱,四处寻找树枝。
“树枝来了,这一根够长!”现在他离岸边已经有一点小距离,她伸长手都构不着了。阿比塞尔接住她丢来的枯干,两手尽量分开地握住它的两端,上半身慢慢前倾,让自己形同趴在烂泥的上方。身体面积一旦扩展,浮力加大,他下沉的速度登时缓了。
接下来的时间犹如一百年那样漫长。菲雨只能无助地蹲跪在池边,看着他一点一滴地蠕动。
先是左脚,再是右脚,两只脚挣脱出烂泥后,整个身体更加平躺在泥面,继续一公分、一公分地往前蠕动。
终于蠕行到她触手可及之处,菲雨抓住树枝的中心点,使劲往后拉,阿比塞尔一起使力,半个身体终于爬出泥漳外。等他更靠近一点,她松开树枝,改抓住他的背心,他身上的泥巴一古脑儿沾在她的身上,但是她没有时间去理会这些。
他就着她拉扯的力道,慢慢爬行,身体下的地面终于开始硬实,最后他双臂一撑,抱住她一起滚离死亡的泥漳。
呼……呼……两个人一起躺在石坡上,满身大汗,累得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她稍微缓过气,往旁边一瞧,他正好也看过来,两个人身上全是臭烘烘的烂泥巴。她指着他一头一脸的狼狈,突然放声大笑,越笑越厉害,笑到最后捧着肚子滚进他怀里。
“老天,我们就像是一对疯子。”其实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她只知道自己若不笑的话,就只能哭了,而她不喜欢哭。
一阵天旋地转,阿比塞尔突然将她压在身下,她的视野从朗朗的晴天转为他逐渐逼近的峻颜。
菲雨轻叹一声,闭上双眼。
他的吻尝起来咸咸的,唇薄而柔软,一开始只是在她的唇上试探。
她不耐烦地咬住他下唇。深沉的低笑从他的胸膛共鸣出来,他的吻骤然加深!
一只大手爬进她丰密的秀发里,捧住她的后脑,将她更深紧地贴向他的唇。
他的舌探入她的嘴里,尝遍她诱人的滋味。
她应该感到不舒服的,背部是一片尖锐的石子地,身上压着他沉重的躯体,可是她却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美好。
她似乎生来就是为了他的怀抱,无论角度、体型、大小都在期间嵌合得刚刚好,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热度一点一点熨烫着她的肌肤,直到她几乎在这片高热下融化。
她吮住他的舌头,尝着他的味道,很男人,很阳刚,很有侵略性,却也很温柔,很甜蜜。
三天以前,她绝对不会想到自己将被一个英勇的革命军热吻。
她的心思习惯放在热爱的地质学上,其它的事情很少占去她的思路。
可是这个男人啊,他用他的臂膀,他的怀抱,以及他奋战了十一年的使命感,敲开了她的象牙塔,让她开始对这陌生的一方土地有了悬念。
菲雨轻启的唇向他索求更多,他毫不吝惜地更加深入。两只铁一般的臂膀将她紧紧锁在怀里,直到他们之间再也隔不开一丝空隙,他的男性抵住她的小腹,饥渴而深切,仿佛永远都不会再放开她。
终于,他从她的唇上撒退,两个人迫切地呼吸更多空气。
“该哭的时候,你又不哭了。”她喜欢他的笑声震动她的感觉。
“我不常哭的。”纤指在他脑后纠缠着他的发丝。
“哦?”
“我真的不常哭的!”
“好吧。”
可恶,这么敷衍!她恼了起来,抬头咬他下唇一口,又被他吻住。
等他终于松开她。她喘着气皱了皱鼻子。
“你好臭。”
“你也是。”
“不可以说女孩子臭!”她笑了,又咬他一口。
“你很香。”
“不可以对女孩子说谎!”如此的刁钻古怪再度赢得一个惩罚性的吻。
生命太短暂,尤其是一个革命军的生命,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十几年来在战场上见惯生死,他太明白许多东西若没有在第一时间把握住,很可能下一秒便消失无踪。
他看中了她,所以,就是她了。
“人家说,在压力下产生的感情通常不会持久。”她叹了口气,枕回他的肩头轻轻地说。
“谁?叫他来跟我说。”他气定神闲地道。
唉,这个男人啊!菲雨又笑了起来。
第四章
傍晚时分,他们终于离开高地,踏上东漠边睡,两人在边陲附近遇到几户人家,不但给他们食物,还借用到一部电话。
“我送你到红十字会的收容区去,你先跟着其它人回美国,一有时间我会去看你。”
“等我回美国交完论文,就可以拿到硕士文凭了,台湾还有工作机会在等我……”她不知道等他已经可以来找她时,她会在哪里。
阿比塞尔的大手揉揉她的头发。
“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甫开始的情意就要分离,她不是不怅然,但是他的世界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做。情爱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她明白,所以不愿意让他牵挂。
阿比塞尔从民家走了出来,菲雨坐在一个棚架下,举起喝了一半的水杯递给他。虽然已经傍晚六点,砾漠的夏天太阳下山得比较晚,现在只是温度凉了一点而已,整片天空都还明晃晃的,跟台湾的下午三,四点差不多。
“教授他们还好吗?”她坐在原地仰头问。
“他们很好,医疗团的人今天一早已经安排他们离境。”
“那艾拉卡人呢?”
“他们两个小时前也抵达营区。你的学弟今天晚上就会离开。”
“可是,军政府不是正四处在搜索我们吗?”
“联合国的人多得是方法把你们弄出去,而且军政府不敢堂而皇之攻击联合国和红十字会的营区,那会引发国际制裁,他们承担不起。”阿比塞尔亲吻一下她的顶头。
“那就好。”菲雨终于放心下来,所以她们也要离开了呀……她依恋地靠在他怀里。
“菲雨。”
“嗯。”
阿比塞尔的神色有点奇怪,满脸都是沉思之色,锐眸却隐隐闪动着光芒,无论他刚才从同伴那里听到了什么,显然都不是太坏的消息。
“对不起,情况有一点改变,我没有时间送你到难民收容所,必须赶回总部,等一下就会有人来接我,你先跟着我回去好吗?”他低头吻住她。
真是太美了!
莫怪乎教授口口声声说,勒里西斯是个宝窟,革命军藏身的这座大本营简直美到令人说不出话来。
他们的总部位于中北部和东漠地区的交界附近,距离借用电话的民家车程约六个小时,可是这六个小时已经让地理现象有了极大的改变。
从西方蔓延过来的林线,在此地和东边漠地形成了交界点,他们总部就正好位于交界处的一座山里。山向阳的那一面完全光秃枯竭,一路迤逦过去是整片寸草不生的砾漠。而西向的这一面,却连接着广达几十公里浓密的森林。
如果敌人的直升机从东面飞过来,只会看到一座光秃秃的山,从西面飞过来,总部出入口隐密在浓林里,根本看不见,完全是天然成就、易守难攻的据点。
不过最美的还是这座山本身。
他们的对外出口是一个天然裂洞,革命军把整座山挖空,直接住进去,让菲雨联想到黄土高原的传统民居。
走了进去,里面竟然不是暗蒙蒙的山洞——当然现在是很暗没错,因为已经天黑了,可是她仰头一看,这座山本身竟然是中空的!头顶甚至有个洞可以直接看到天空。
“太美了……真是太美了……”她紧跟在阿比塞尔身后东张西望,真恨不得父母多生给她一对眼睛。
革命军将空心的山腹再一一开凿,做为可以居住人的房间,上下四层,房问数由上到下渐渐增加。山腹的中央是一块小巧的空地,白天时阳光可以直射进来,成为大家聚会的一个中庭广场。
整个总部里有水,有电,除了穿着军服的男人之外,也有女人和小孩,从房间数量算一算起码接近一千人。
“塞尔,谢谢你带我来这里!没有想到我有一天可以亲眼看见如此奇特的天然山洞,真是太令人感动了。”她突然回头用力握住他的手,双眼湿润。
阿比塞尔失笑出来。对许多人而言这种生存环境叫做“克难”,“简陋”,只有她这个小怪胎会兴奋成这样。
从她跟在阿比塞尔后面一起出现,所有上来迎接的男人眼珠差点掉下来。
一个女人!
阿比塞尔竟然带回一个女人!
然后她还去握阿比塞尔的手,然后阿比塞尔还对她微笑,然后还很温柔地摸摸她的头发。
这怎么可能?
这可是阿比塞尔!
那个主掌军法,凌厉冷肃、刚正不阿、意志沉雄,总之可以把所有最不人性化的形容词套在他身上的阿比塞尔!
菲雨眼眸一转,才发现山洞里突然黑压压的一片,一点声音都没有,每个人都张口结舌地瞪着她。
呃……她刚刚没说错或做错什么吧?她低头看看自己还握着阿比塞尔的手,赶快把手放开。
可能是勒里西斯的民风淳朴,女人不应该随便握住男人。顺便把阿比塞尔拨弄自己头发的手拍掉。
“吓……”好大的一声抽气声。
呃,她不应该把他的手拍掉吗?菲雨只好再牵起来。
“噫……”牵起来也不行,那到底是要怎样?
她被打败了!
“小美人,你也来了。”一张笑嘻嘻的脸孔突然从重重人海中钻了出来。
洛提!一看见熟人她放松下来,跟着笑了。
“什么小美人,不是书呆子吗?”她调侃道。
“那就书呆子小美人吧!”洛提用力给她一记熊抱,然后朗声向所有人介绍道:“这位是朱菲雨小姐,美国地质研究小组的成员之一,也是里面最美丽的一位,我们的雷管能带进来就是托他们小组的福。”众人一听,顿时给与热烈的掌声。
菲雨又好气又好笑。听他说得好像他们自愿帮忙一样,天知道他们可是彻头彻尾的冤大头。
阿比塞尔把她从洛提怀里抢回来,唤来旁边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
“西海,带朱小姐到我的房里安顿下来。”
“啊……”他的房里!安顿下来!现场抽气声更响,本年度革命军八卦大头条终于出炉!
“咳。”菲雨不禁脸红耳赤,用眼神警告洛提不准多说。
“是。”那个叫西海的男孩子利落地跳出来,“朱小姐,请跟我来。”
“看你需要什么,房间里的东西都可以任意取用,累了就睡一下。我还要开会,可能半夜才会回房。”阿比塞尔看着她的神色很柔和。
“嗯,去忙你的吧,不用担心我。”她点点头。
虽然身为主要将领,阿比塞尔的房间也才五坪大小,不过和其它经过的小房间相比,已经算很大了。
由于房间是直接挖山而成,没有对外的窗户。唯一的出入口就是面对中庭的那扇房门。房间里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墙壁直接就是毫无修饰的黄土垩,把黄土墙往内挖形成的大土炕就是床,约莫双人床的大小,床外挂着防蚊虫的帐子,一只枕头和两张墨绿色的行军毯,一张铺在床面,一张用来盖的。
沿着门右手边的墙面,有一排及腰高的五斗柜。阿比塞尔把它当衣物柜,不过他的衣服真的很少,菲雨开了几个抽屉,只有其中两个装了衣服,其它全部放书和文件,以及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武器与弹匣!
她一看到那些装满武器的抽屉就赶快关上,脑子里稍稍有了“这是一个革命军住的地方”的实感。
他的书竟然有许多是法文的,原来阿比塞尔会读法文。其它英文书也大多是跟法律有关的书籍,难怪这个人会当上“刑堂长老”除了床和柜子以外,房间中央只有一张桌子和四张椅子,其它别无长物。
很简单,很利落,很有阿比塞尔的感觉。菲雨坐在床沿,微笑地看着整间小土室。
啊,真的好棒!她早就想住住这种传统的民居了。
床尾还有一扇小门,她打开一看——“啊!浴室!”差点流下泪来。
终于看到她最渴望的东西了。
她走进浴室里。半坪大小的空间,门一打开就是一个洗脸台和一面镜子,洗脸台上直接附着一个莲蓬头充当沐浴设备,更里面有一个蹲式的抽水马桶。虽然如此简陋,在这种天然的山洞里能埋下这些管路,她已经觉得不可思议到极点了。
一定要跟阿比塞尔讲,等他们革命结束之后,这间总部一定要开辟成博物馆,铁定可以赚到一大堆外汇。
她在洗脸台盛满水,先把头发和脸洗干净,再拿着莲蓬头冲好身体,最后到他的衣柜里拿出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衫。
长长的衬衫垂到菲雨的膝盖上,她把袖口的地方折一折,直接当洋装穿。
终于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已经半夜三点了,阿比塞尔还没有回来。
他的体力简直是超人!他们两个今天走了一天的路,又几度在生死关头闯过来,她已经累到腰酸背痛,而他竟然还可以继续开好几个小时的会。
她钻进毛毯里,把帐子放下来,鼻端充盈着他好闻的男性体味。
脑子里胡思乱想了一阵,过一会儿便意识模糊了……稍微再有点意识时,她知道阿比塞尔回来了。
帐子外有一些放轻的脚步声,翻动纸张的声音,手表解下的声音,衣物的宪章声……水从排水孔流掉的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她睡意朦胧地瞄一眼腕上的夜光表,已经四点半了。
好困……她知道自己应该起床招呼他一声,可是她实在累得爬不起来……菲雨转个身,继续沉沉睡去。行军毯缠住她的双足。露出一双晶透莹白的玉腿。
过一会儿,帐子被人撩起,一阵清爽的香皂气味飘了进来。
阿比塞尔坐在床畔,静静盯着她满足的睡颜。
从来不知道看着一个女人睡觉的感觉是如此温馨。
“嗯……”她更深地偎进枕头里,口齿缠绵地轻哝。
他躺进她身旁的空位,将娇娜的人儿揽进怀里,鼻子埋进她的颈间嗅闻她沉睡后的凝香。
心情很平静,仿佛一个劳顿了整天的丈夫,回到家里,看着妻子恬静的睡颜。
为什么才相识几日而已,拥着她而眠的感觉会如此自然?
菲雨在他怀里转身,小巧的鼻尖似松鼠般抽动了两下,似乎辨出了他的存在,她睡意朦胧地睁开眼。
阿比塞尔见她双眸依然水光迷离,心中怜惜,低头含住她的樱唇。
原本只是想浅尝即止,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
她就在这里,娇懒馨香地躺在他的床上,男性的征服欲无法克止地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