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至风仔细观察她眉宇深锁的容颜。“我做不到,对吧?”
她一怔。
他重重叹息。“或许我们曾经相爱过,但我从来不曾真正走进你心里,你表面上平易近人,温暖友善,但其实对谁都保持著安全距离,我从来看不透你真正的喜怒哀乐。”
“对不起。”她感受到他的无奈,真诚地道歉。
“别这么说。”他摇头,苦笑。“那个梁冠雅,他做得到,对不对?他能看透你。”
不错,他能看透她,她在他面前,透明得就像一块水晶。
“你是不是爱上他了?”他追问。
她茫然无语。
如果是爱,也未免来得太急、太仓促,在她还没能筑好防卫线以前,便攻陷她心城。
于香韵苦涩地敛眸,水烟迷了她的眼。
刘至风紧盯她,又是一声长叹。“香韵,我认输!你也知道,我不是个喜欢动脑筋的人,讨厌复杂的人生,我喜欢简简单单,悠游自在,你太难懂了,不是我能摸清楚的女人,我们分手也好。”
的确,他们分手比较好。
她扬起眼睫,朝他送去嫣然浅笑。
他也会意地回她一笑。
两人不再多说什么,刘至风送于香韵离开艺廊,户外,晴空朗朗,阳光灿烂,似是祝福两人初萌芽的友谊。
“对了,你那个怪叔叔不许你接近梁冠雅,你做得到吗?”刘至风站在朋友的立场,关怀地问。
“我不能背叛Uncle Angel。”于香韵哑声回应。“他是我这辈子最亲的人,我不想令他失望。”
刘至风眯起眼,替她抱不平。“你不想让他失望,却必须伤害自己,看你心痛,他就会高兴吗?”
“我不会痛的。”她温声反驳,唇畔漾开的笑,宛如从最高处坠落的月光,澄澈、透明,令人哀伤。
就连一向粗线条的刘至风,看了也不舍。
“嘿,你别这样。”他不禁展臂,轻轻揽住她。“你明明很难过,干么要假装坚强呢?你啊——”未完的言语蓦地随风消逸。
于香韵察觉到刘至风的异样,顺著他眸光的方向望过去,娇躯一震,心韵乍停——
梁冠雅?!他怎么来了?
她慌了,胸海翻起滔天巨浪。她不想见他的,逃到台北来便是为了躲开他,他为何还要追来,为何就是不肯放过她?
他远远望著她,眸光犀利深邃,固执地追缉她,她咬牙,僵站著如一朵冰冻的玫瑰,竖起防备的尖刺。
“香韵,你过来!”他漠然扬嗓,命令般的口吻仿佛召唤一个逃家的小孩。
她气恼地别过头,不理会。
刘至风察觉两人之间异样的眼神交会,好奇地扬眉,低声问:“他就是梁冠雅?”
“嗯。”她不情愿地颔首。
刘至风轻声一笑。“既然能看透你的人来了,我这个过期男友也该识相点闪人了!”语落,也不知是否有意恶作剧,他先在前女友颊畔印下一吻后,才若无其事地转身。
梁冠雅眼色一沉。
刘至风离开后,他大踏步走向于香韵,见她低敛著眉眼就是不肯面对他,他恼了,妒火与怒火在胸臆交相煎熬。
“你真的打算跟刘至风复合?”
“我要怎么样,你管不著!”
“我当然要管!”他咬牙切齿,几乎想抓住她肩膀,狠狠摇醒她。“你忘了吗?他根本对你用情不专!你怎么能够傻到再次相信这种男人?”
“我傻不傻,都不关你的事。”
冰冽的声嗓瞬间浇灭梁冠雅焦灼的心火,他深呼吸,目光锁定她苍白似雪的容颜,放缓语气。“你是不是气我?香韵,因为我答应师父收购你的餐厅,所以你才不肯理我?”
她咬唇,默不作声。
他以为自己猜对了,握住她肩膀,将她转过来。“你听我说,香韵,你知道我一向听师父的话,他要我做什么,我都会去做,但是不论他要我从你手上夺走什么,我保证,以后我都会加倍奉还给你!”
她闻言,身子一颤,愕然扬眸。
他温煦地微笑。“你听著,有一天我一定会把餐厅还给你的,不管你要加上什么利息,就算要我所有的身家财产来赔偿,我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你……你干么要这么做?”她屏住气息,不敢相信。
“你还不懂吗?”他苦笑,大掌捧住她冰凉的脸颊。“因为我不想从你身上夺走任何东西,因为我不在乎任何人对我的看法,只有你……我不想你讨厌我。”
最后这句,极轻极轻,如风中绯樱,飘落她心上,渲染的是血色。
她痛到嗓音破碎。“冠雅,你怎么……怎么这么傻?”
他在她话里听出浓浓的心疼,蓦地展臂圈拥她,紧紧地,好似要将她揉进骨血里。“不要离开我,香韵,你怎么气我怨我都没关系,我一定会补偿你,我不想让你走,只有你,我不能失去。”
她全身颤栗。
她也不想失去他啊!她不想离开他,无法想像再也见不到他,但……
“香韵,我爱你!”他热烈地表白,下巴钟爱地摩挲她,和他的心一起溺进她柔软的发瀑里。
她蓦地低咽一声。
他怎能爱她?怎能如此不顾一切?她不值得!
“不行的,冠雅,梁叔叔他……不许我们在一起。”
“是不是他跟你说了什么?你别担心,我一定会想办法说服他。”
“可你不也很听他的话?”
“我是很听他的话,但我不会因为他就放弃你。”他认真地许诺。“我会为你奋战的,香韵,你相信我。”
她悚然。他愿意为她反抗养父?
“可是……可我不能啊!”她抓紧他衣襟,怆然哭喊。“我答应过他,要永远听他的话……”
他身子一凛。“为什么你要答应他?”
“因为他就是Uncle Angel啊!”她扬起泪眼婆娑的脸蛋,激动地呐喊。“冠雅,我跟你说过,这世上他是我最亲最重要的人,我不能违背他!”
他震住,眼神千变万化,难以置信,良久,才小心翼翼地问:“你说我师父是Uncle Angel?你怎么能确定?”
“是他告诉我的!”她轻声啜泣。“他把我写给他的信念给我听,如果他不是Uncle Angel,不可能知道我们通信的内容。”
“所以你就答应他不再见我?”他干涩地问。
她黯然点头。
“那刘至风呢?也是他叫你来找他的?”
“嗯。”她又点头,轻轻推开他。“对不起,冠雅,我真的不能不听他的话。”
他懊恼地瞪她,半晌,忍不住低吼。“你这傻瓜!你干么要这么服从他?就算他是你的Uncle Angel,是你的助养人,你也不用拿自己的幸福来献给他啊!”
“你不懂,你不明白。”她仰望他,羽睫忧伤地颤动。“他是这世上最关心我的人,我从小到大,等于是他看著我长大的,不管高兴或难过,我第一个想诉说的人就是他。我打工被人欺负,是他教我怎么讨回公道,我想开餐厅,他一个步骤一个步骤跟我讲解怎么跟银行交涉贷款,我遇到什么疑难麻烦,都是他帮我解决……我不能不听他的话,我不想辜负他对我的期望!”
梁冠雅无言,胸口揪著、痛著,他掩落眸,静静地感受于香韵对Uncle Angel的浓烈敬爱。
她是真的将他当成亲人了,是她在这世上,最亲最亲的人……
“你真傻。”他睁开淡淡染红的眸。“为了不辜负他,你宁愿自己受苦?”
“我不苦,一点也不。”她倔强地否认。
他蹙眉,蓦地捧住她湿润的脸颊。“别管什么Uncle Angel了,香韵,问问你自己的心,你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她愿意吗?他怎能这样问她?
于香韵咬紧牙关,在蒙眬泪光里描摩眼前令她眷恋不已的俊容。“我……不愿意。”
“你说谎!”大掌紧了紧,几乎掐痛她。“你答应过不对我说谎的……”
她什么时候答应过他了?
“放开我,求求你……”她求饶,细软的嗓音像猫咪,呜咽著,牵痛他的心。
他蓦地深吸口气,克制著再次拥抱她的冲动,好想、好想就这么将她揣入怀里,贴在最靠近心魂的胸口,永不离分。
“嫁给我吧!香韵。”
“嫁给你?你疯了吗?我说了我们两个不可能的!”
他温柔地望著她惊慌失措的模样,悠悠叹息。“如果你知道我是谁,你一定马上就会say Yes。”
她凝眉。“什么意思?”
因为他才是正牌的Uncle Angel,他才是那个从十四岁那年便开始与她通信的助养人,他才是她在这世上最亲最亲、最重要的人。
但他,从来不想利用自己的身分来折服她——
星眸熠熠,内敛地、深情地照耀她。“你听我说,香韵,我们都不应该让任何人来决定自己的未来,就算那个人跟我们多亲都一样,自己的人生应该由自己作主。”
自己的人生,自己作主?
她怔忡地望他,望进他深邃的灵魂之窗。这个男人,总令她感到深不可测,他身上仿佛有无尽的宝藏,只待有缘人挖掘。
她,会是那个人吗?
“你好好想想吧!”他对她微笑,那笑,是说不出的宠爱与纵容。
第十章
如果有一天,我就站在你面前,你会认出我吗?
Uncle Angel,我一定会。
*** 凤鸣轩独家制作 *** bbs.fmx.cn ***
他要她好好想想。
所以这几天,不论白天或黑夜,不管得空或不得空,她总是会忽然走神,怔忡地想著。
想著他,想他如宝石般迷人的眼瞳,想他从容不迫的身影,想他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原来思念一个人是如此甜蜜又如此苦涩的滋味,思念一个人会将心都掏空,出清所有的空间,只为了容纳那人所有的一切。
思念一个人,潇洒便与你诀别,平静跟你分手,而你竟然一点也不在乎它们的远去,你甘愿身陷囹圄,受相思折磨。
从小到大,她初次领受这样甜美的痛楚,这是恋爱吗?或者比恋爱还深刻、还隽永?
“Uncle Angel。”习惯性地,于香韵又轻轻喊著这个名。
但这回,她忽然感觉到心弦强烈紧扯,几乎绷断,纤纤手指停在电脑键盘上,却是颤抖著,无法敲下只字片语。
没办法了,自从她得知梁查理就是她最敬爱的天使,她再也没办法像从前那样,毫无保留地与他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
她的天使,她曾以为自己与他很靠近,现在才惊觉,原来他们之间隔著千山万水。
她的天使,她曾以为他是她此生最信赖的一颗星,如今仰望夜空,她看见的却是梁冠雅深情包容的眼。
她的天使,似乎已不再令她眷恋,她万分牵挂的,是另一个男人——
怎么会这样?
于香韵蓦地起身,在办公室内焦躁地踱步,她不愿相信自己的背叛,她背叛的,不仅是十几年来最疼她的人,也是自己的心。
“不可以,我不可以……”她喃喃自责。
窗外,悄悄地溜进一道轻风,爱抚她鬓边墨黑的发丝。
风在她耳畔低语,说著她听不懂的秘密,她好慌,忽然难以言喻地心痛,不知不觉落下一颗剔透的眼泪。
她不明白自己哭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么,又得到太多。
她仓皇离开办公室,来到饭店餐厅。他果然在那儿,坐在临窗的餐台边,一个人,独自用餐。
他依然孤单,依然寂寞,依然紧紧地牵引她的心——
于香韵低咽一声,踉跄地转身,踏著虚浮的步履,匆匆赶往医院。
很意外地,梁查理并未待在病房里,护士小姐告诉她,刚才有个访客推他出去散步了。
于是她来到户外庭园里,眸光流转,几分钟后,才在一株高大的榕树下,发现梁查理坐在轮椅上的背影。
他身旁,还站著一个女人,是她很熟悉的女人。
刘董事长?
于香韵愣住了,没料到一向视对方为仇敌的两人竟会相偕出来散步,发生什么事了?
“董事长,梁叔叔。”她走上前,犹豫片刻,才轻声打招呼。
见到她,刘玉萍好似很尴尬,勉强牵开一抹笑。“香韵,你也来探望查理啊?”
“嗯,我有些事想跟梁叔叔说。”于香韵解释,目光仍在刘玉萍脸上迟疑地流连著。
后者更难堪了,别过头,咳两声。“既然这样,你们俩慢慢说,我先走了。”
“你还会再来吧?”见她要走,梁查理似乎很不舍,冲口问道。
她回眸,抛给他一朵意味深长的笑容。“我当然会再来。”
语落,她盈盈离去,梁查理目送她比年轻时更显优雅自信的倩影,嘴角若有似无地扬起。
于香韵一怔。
她没看错吧?那是微笑吗?
直到那道勾惹他视线的倩影淡去后,梁查理才转过头,面对于香韵,悠悠扬嗓。“你也该来找我了。”
“对不起,梁叔叔。”于香韵以为他在责备自己的疏忽。“因为我这几天比较忙,所以——”
他比个手势,阻止她继续解释。“我知道你想什么,你怕见到我,我又强迫你远离冠雅,所以干脆不来了,对吧?”
“我——”于香韵窘然无语。她的确是抱持著这样的想法没错,只是遭人明白地揭露,总是不好意思。
“既然你今天会来找我,想必已经做好什么决定,对吧?”梁查理再次道破她心思。
她悄然叹息,扬起眼睫,坚定地迎向他咄咄逼人的目光。“没错,梁叔叔,我就是来告诉你我的决定。”
梁查理微妙地勾唇。“你说吧。”
“我来告诉你——”她深吸一口气。“我不会离开冠雅。”
“喔?”他扬眉,不置可否。
她看不出他是否正压抑著怒火,鼓起勇气继续告白。“我爱他。”
“是吗?”
“我知道你觉得我跟他不适合,也知道你希望我跟至风复合,但我已经不爱至风了,我不会为了讨好你,就出卖自己的感情。”
梁查理默然,不动声色。
于香韵悄悄咬唇。“我爱冠雅,他也爱我,我们不会因为你的阻挠就分开,我们会努力说服你,直到你同意我们在一起。”她坚毅地表明。
梁查理嗤声一笑。“就算我要冠雅去收购你的餐厅,你也不介意吗?”
“我不介意。你是Uncle Angel,我就算把所有东西给你都无所谓,只有他……不行。”
是的,只有梁冠雅,她绝不放弃!
“对不起,梁叔叔,我知道我令你失望了。”她痛楚地闭了闭眸。
梁查理打量她,从她苍白的雪颜,看到她半藏在衣袖里,颤抖的指尖——她明明害怕他气恼,却还是坚决地表达意志,她是个勇敢的女孩。
他微笑了。“你没令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