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理,他们不该睡在同一张床上,可昨晚瞧见她铺好草席准备休息,他由衷觉得不妥。
“干嘛那样看我?”普宁那时说:“我们头一晚在山洞过夜,也是披风一铺直接睡地上。”
“情况不同,”于季友摇头。“那时周边没床,我也昏迷不醒;但现在,屋里明明有床……”
“还是你想前晚一样,要我上床跟你一块睡?”
“我做过这种事?”
“是啊。”她答:“你昏迷不醒的时候好缠人,尤其讨厌吃药,每次吃完药都会抱着我不放,我又怕挣扎会弄伤你的背,所以……”
回想到这,于季友脸颊一阵烫。
老实说,前两个晚上发生的事,他不敢说自己完全没印象。闭上眼睛细索,依稀叫唤得出她软呼呼身子靠着自己的感觉,也还记得有个声音,一直叮嘱着他多吃点,药一定得喝完之类。
这两天她一直不假人照顾他,可想而知那印象是何人所给予的。糗也是糗在,他不知道自己竟那么依赖她。
“没关系啦。”普宁那时坐在草席上说话。“我知道你那时候神志不清,背伤又痛,表现跟平常不一样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现在觉得尴尬就别做了,反正我又不是头次睡地上。”
“不行。”他摇头。“地气伤身,这两天你又特别辛劳,万一染了风寒谁来照顾你?”
“那你想怎么做?”
最后于季友还是要她上床来,两人仍和前两晚一样,他趴着睡,她躺在他身边。
大概是累了,普宁躺着,不一会儿即沉沉睡去。
于季友却一夜无眠。
他目光落在她微微噘起的嘴上,即使在黑暗中,仍可感觉它的甜美滑润。
还有她的发,他伸手执起一绺缠绕,轻轻挲揉。早先见她背对着他,解开系发的长绳,抖落一头如夜漆黑的长发。嗅着她若有似无、如兰似麝的发香,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的心跳会停了。
他作梦似地将长发执到鼻前,嗅嗅,再深深一吻。
这唇这眼,这眉宇发稍,全都是他的。
这念头一从他脑中闪过,他再也压抑不住亲近她的yu|望,活似饥渴的猎豹,低俯着靠近她柔软的小嘴。
唇峰、唇瓣、唇角--他记得每一处尝起来的滋味,比花瓣更软,比蜜桃更甜。
他在想,如果趁她熟睡偷取一个吻,算不算严重的罪孽?
他低下头,完全不想压抑体内奔腾的渴望。
--如果是,他愿用一生弥补这罪。
他轻轻覆上她嘴,以唇轻蹭,仿佛他想偷的,只是她甜如蜜的吐息,直到身下人儿娇娇地唤着他名字。
“季友……”
瞧她神情,似乎觉得睡梦中被他的吻惊动,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他忍不住想,前两天夜里,她就是这个模样,把他拥进怀里?
如果是,他可会恨死自己,如此旖旎风景,他却错失了两次目睹的机会。
好个甜美的娇人儿……
吻罢她甜美的唇,他以鼻抚爱她细致的颈脖锁骨,欣喜聆听她越趋急保的呼息。
最后,他的吻滑至她坦领上方。
他知道,该是停手的时候。
但烫人的唇仍旧持续逗留,欲望与理智不断在他脑门中争斗。他一根手指按住颈上的脉动,感觉她心跳和他同样剧烈。
是普宁一个动作,将他拉回现实。
她定是以为自己在作梦,因为她连眼睛也没睁开,只是伸臂勾住他肩头。
被吮红的小嘴吐露:“还要……”
瞧她多信任他,浑然不担心他会乘机将她吃干抹净,他半是怜爱,半是难耐地叹气。
他想起傍晚霍梓的话,她一个人拎了把剑,徒步横跨半个山头来求援;还有为了照顾他学会的种种技巧……堂堂公主,竟也跟人一块洗衣担水,料理割烹。要不是历经劫难,他也不会发现,原来娇贵任性的公主,也有其坚毅勇敢的一面。
身旁人儿呢哝地转开身,他再一次亲亲她柔嫩的脸颊。
先见之明难得。这件事,他总算深刻体会了。
第7章(1)
一大早,天色将明未明,储大娘已过来敲门。
于季友从起床便开始叮咛,什么小心脚步,要注意安全,别大意涉险……一样一样听见普宁应好了之后,他才甘愿放人。
普宁一走,屋子便安静了下来。他怅然若失地挲床铺,刚才她睡着的地方余温犹存;闭眼,他仍能在脑中勾勒出她熟睡的容颜。
有她在,气氛就生动活泼,连白茶也变得甘美。她一离开,就像香花失去了香味,连日光也跟着黯淡了下来。
若是他的伤能再快点痊愈就好了。现在他就能陪着她到河边去,也不用趴在这干瞪眼。
敲门声打断他的沉思。
“谁?”
“是我霍香,我能进去么?”
“门没锁。”
霍香综着笑靥走入,瞧见于季友仍趴在床上,脸红了红。
“刚好像看见苹儿姑娘出去?”昨晚见了他之后,她一夜辗转,满脑子全是他端正黝黑的俊脸,还有未来的大好前景。
于季友点头,询问:“大娘带她去河边,那儿安不安全?”
“有大娘在,您放心。”霍香接近竹床。“您想再睡一会儿,还是起来坐坐?”
“麻烦你。”他手伸向她,真把她当成了婢女看待。“你哥哥呢?”
“工作去了,公子找他有事?”
于季友想了下摇头,他本来是想请霍梓搀他到河边看看。“你知道大娘去河边收网,来回要多少时间?”
“顶多一个时辰。”霍香有些厌烦,从进门他就不断问同样的事。“公子不用担心,苹儿姑娘会好好的,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的。”
他知道,但他就是不放心。因为他最惦记的那人,这会儿不在他身边。
“你去把门打开,拿把椅靠着。”
霍香一愣。“做什么?”
“照做就对了。”
听见他语气不善,教霍香有些讪讪,只好拎起搁在一旁的脏衣蓝,说要到井边洗衣裳。
再进茅屋,看见于季友巴巴地眺着门外,霍香才知道他先前为何做那吩咐,他不放心他“妹妹”,想能早点看见她一会儿是一会儿。
拜托,从没看过这么保护妹妹的哥哥。霍香暗翻白眼。
不行,她非得快点扭转局势,想办法引起他注意不可。
“刚才进来忘了问,公子用过早膳了么?”
于季友瞟她一眼,摇头。“我不饿,苹儿先前说会煮鱼汤给我喝。”
“您不饿,可苹儿姑娘未必是这样。”霍香说得有理。“河边一趟路不算近,出门又没用膳,她回来不饿慌了才怪。”
也对。于季友想,虽然昨晚普宁说过膳食都由她处理,可来来回回走了一个时辰的路,还要进灶房,会不会太劳累她了?
“你可以帮忙?”
“当然。”霍香怎么会放过表现的机会。“我现在回去准备,差不多苹儿姑娘回来,就可以上桌吃饭了。”
于季友谢过她。
两刻钟后,半身湿的普宁急呼呼地跑回来。
于季友早从洞开的门看见她。一靠近,便见他皱眉问:“怎么回事?怎么会弄成这样!”
“没事啦。”她笑着安抚。“刚才大娘要我拿桶子给她,石头太滑,我一不小心跌跤了。”
他拉来她细看。“手脚呢?有没有伤到哪?”
“只是衣裳湿了,待会儿大娘会拿衣裳来借我……”
两人说话同时,霍香正好进门来。
“于公子,早膳准备好了,啊,正好,苹儿姑娘也回来了。”
普宁一见霍香,眉头立刻皱起。“你是谁?”
于季友帮忙解释:“她就是我昨晚说的,霍梓的妹妹。”
霍香把木盘搁下,温婉一笑。“初次见面,我叫霍香。”
怎么会这样?!普宁不可置信,她本以为长得孔武有力的霍梓,妹妹应该不会俊到哪去,但没想到,人家却是个娇嫩嫩的漂亮姑娘!
她瞪向桌上。“她干嘛端这些菜来?我不是说过我会去煮鱼汤。”
“是于公子担心您回来会肚子饿,才要我准备一些。来么,坐着休息吃点,我想公子肚子一定饿了……”
“是啊,先吃点,鱼汤可以等会儿再弄。”
普宁一把火起,昨晚上他明明说过只是找人来帮她洗衣担水,才多久时间,他就忘了他说过的话!
“等会儿?等会儿肚子都饱了,我还弄鱼汤做什么?!”她抄起木盘往霍香手里一塞。“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你拿回去吧。”
霍香傻了。“苹儿姑娘……于公子……”
“别这样,苹儿。”于季友觉得过意不去,毕竟这饭是他开口请她帮忙做的。“不过一顿饭,我保证你等会儿煮的鱼汤我一定会喝完。”
“是么是么,”霍香刻意讨好。“我知道苹儿姑娘不擅厨艺,等会儿煮鱼汤,我也可以一道帮忙。”
霍香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普宁现在忌讳人家说她不够能干,而且还是在于季友面前,这要她面子往哪摆!
她气急败坏地说:“对对对,你手脚麻利又善良,我笨手笨脚。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开头不来,非得趁我不在,才假惺惺跑来帮忙?”
霍香脸一红。“我不晓得……我哥哥……昨天才告诉我……”
“是,”普宁逼近一步。“这村子上上下下就二十多户人家,你能够深局简出到不晓得村里多了两个生人?”
霍香答不出话。她总不能吐实,说她跑这帮忙的目的,是为了她英俊的哥哥。
于季友一头雾水,搞不懂普宁为何发这么大脾气。
“苹儿,霍姑娘好心好意做了饭,你就退让一次--”
她打断他话。“我不要再退让,我就是不要吃她做的菜,我就是不要她进我们的屋子!”
普宁说不出口,她所以闹别扭,全是因为嫉妒。昨晚明明说好,他只吃她做的菜,霍香才来多久时间,他就忘了他说过的话!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吃得下霍香做的菜。
“苹儿,讲理点!”
“我哪不讲理?”她霍地转过身。“明明是你亲口答应要等我做鱼汤给你喝,才多久你就变卦了!”他也不想想,她学习割烹料理,就是想在他面前好好表现。这会儿连她拿手的事情都被做光了,她还能干嘛?
于季友不懂她为什么要如此小题大作。“我刚不是说过我一定会喝--”
“但我不要这个样子么!”普宁跺脚。
“总而言之,我反悔,我不要她来了。”
“胡闹,承诺岂能说不要就不要。”他板起脸来。倘若人言而无信,那这世间还有什么可以相信!
敢说她!“你还不是一样!”
“好了好了两位,别生气。”肇事者竟摇身成了和事佬,霍香安抚着。“既然苹儿姑娘不爱吃我做的菜,我马上端回去……”
“搁下,她不吃我吃。”于季友也动了肝火。他认为自己跟霍香都是一片好意,该道歉、退让的人是她。普宁不该无理取闹,他该教会她这点道理。
普宁不可置信地看他。“你的意思是你宁可留下她,也不要我?”
他沉沉吐气。“如果你再这么不讲理,是。”
他竟然当着霍香面让她难看!
“好。”普宁气得飙泪。“既然你这么喜欢跟她一块,今后就由她照顾你,我走,总行了吧!”
不等于季友反应,她推开杵在门边的霍香,倏地跑出门去。
同在这个时候,李进跟胡里在镇上大夫带领下,率着大批人马进到了翠岭村。
一见这阵仗,村民全呆住了。
一辈子也没见过的庞大队伍,一个个英挺逼人的官爷,一匹匹高大的骏马,亮晃晃的长枪铁衣,还有珠光宝气的彩轿--
又一次,村长被簇拥着出来,哈腰望着最前头的李进。
“官、官、官爷……”
李进居高俯视问道:“据说前几天有一对男女来你们村?”
“是是是……”村长神色犹疑不定。“是一对姓于的兄妹,不知道官爷找他们……”
李进从怀里取出金簪。“见过么?”
村长倒抽口气,他当然见过那金簪,问题是,怎么会在这官爷手上?
“说。”
“有有有……就是那对兄妹,在那个妹妹的头上……”
“她人在哪?”
“在、在、在……”村长指向茅屋。
“其他人先等着。”李进翻身下马,立刻朝村长指的方向跑去。
恰好,与飞奔而出的普宁撞个正着,李进赶忙稳住她。
“李进?!”普宁吓了一跳。
“公主!”他双袖一甩跪下。“下官罪该万死,让公主受苦了。”
李进一跪,其他人哪敢站着,包括村民在内,全部跟着俯首伏拜。
普宁扶起李进,望着众人。“都起来吧。”
唯独村长还跪在地上。
李进回头:“没听见公主吩咐?”
“有有有,草民有听见,但就是……”吓得腿软了。村长一觑普宁,又连连磕头。“还望公主大人大量,原谅草民有眼不识泰山……”
“等等--”李进横眉竖目地质问:“你刚说你对公主做了什么?”
“我、我、我……”
“别这样。”普宁一使眼色要李进别追究。“是我理亏在先。对不起,我当初进村,对你们瞒了一些事。我名字确实叫苹儿,但我不姓于,我姓李,也是当今皇帝的女儿--普宁公主。”
屋子里霍香听见了,愣愣地转头看着于季友。
不等霍香开口,于季友自个儿答了。“没错,她是普宁公主,而我是山南东道节度使之子,也是当今皇帝的驸马、普宁公主未来的夫婿。”
霍香跌坐在地。
天呐,她刚才竟跟一个公主--在争风吃醋?!
于季友一看就知道霍香在担心什么,她怕普宁会藉机折磨她。他拉开嗓门说话,也是要提醒外边的普宁。
“你放心,只要我有一口气在,我不会让她动你一根汗毛。”
同是表明立场,其实还有其他更好的说法,但突然之间,于季友只想得出这种暧昧不清的话。
想当然,不但普宁,就连霍香,也误会了他的意思。
两个人都以为,他的话,是在暗示他喜欢霍香,更胜普宁。
普宁身子一震,脸色惨白地转过身。
她不敢相信她的耳朵--昨晚才承诺婚后会带她四处游玩的良人,她最喜欢的男人,竟然当着她的面,说他要保护其他的女人?!
她纤手指向仍坐在地上的霍香。“你的意思是,为了保有她,你不惜跟我作对?”
“只要你想伤害她。”
这话底下还隐着一个意思,只是普宁太生气,没听懂。
他保护霍香,只在她会被她伤害的时候;换句话说,只要她不找霍香麻烦,他也用不着费心。
普宁震惊地望着两人。
眼前这一切,太可笑了。想不到她接连几日的付出,竟还敌不过一个陌生姑娘的一餐饭!